飞卿盯着他,目光热辣辣的,令他想起几年前在昌都城,她骑在马上,紫色轻裘白色羊皮小靴,杀气腾腾的模样,抱得更紧了些,飞卿在他耳边道,“是以,一辈子宠着我爱着我,别让我与你为敌。”容十笑道,“我舍不得。”飞卿哼一声,“你可说过,不会看别的女子一眼。”容十说那是自然,飞卿叭叭两口亲在眼上,笑道,“盖印,以观后效。”

容十在甜蜜中蓦然惊醒,“为何飞卿就能看王爷?我就不能看旁的女子?”飞卿笑道,“岂不闻,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容十松开手,蜷着身子往怀中一钻,吸吸鼻子道,“飞卿,我觉得委屈。”

飞卿手指抚进他发间,“王爷是过路的风景,英渡,是我的良人。”容十舒服得直哼哼,迷迷糊糊点头道,“是啊,人岂会跟风景计较。”飞卿心疼得唇覆了他唇,良久分开来笑道,“睡吧。”容十嗯一声,乖顺的猫儿一般,脸贴在她怀中,安静睡着了。

几天后,石头回来了。

乔安听到墨砚禀报,冲到了石侍郎府上,小厮为难说又办差去了,乔安推开小厮,进去好一番寻找,不见人影,只得怏怏离去。

石头待没了动静,连忙从院中养鱼的大缸中钻了出来,抖着满头满身的水,头发上挂着水藻,嘴里吐着水,呸声连连,大嚷道:“水真腥啊。”

冷不防有人冲进来,兜头又将他摁了进去,就听咕噜噜的水声,石头连灌好几口水,似乎一条小鱼也游进了嘴里,想说话又有水灌了进来,忙捂了嘴巴,乔安也不说话,只埋头用力摁着,石头在水下不住挣扎,大缸中水花四溅而出。

小厮冲过来阻挡乔安,乔安煞星一般直眉瞪眼,恨声道,“谁敢阻拦?现在就淹死他。”说着话直直摁了下去,大缸里又一阵剧烈挣扎。

小厮唤了几名家丁过来,扯手臂的抱腿的,将乔安抬在一旁,石头被抬出来时,已是腹胀如鼓,一名粗壮的家丁朝着肚腹上狠命一摁,水喷了出来,随着水柱跃出一条小鱼来,众人一瞧,都忍不住笑了。

石头吐干净水悠悠转醒,听到众人在笑,骂一声混账,乔安又扑了过来,骑坐在身上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说道:“别以为能躲过去,一直等着你回来呢。”

石头只对围着的小厮家丁说声别管,两手抱头闷声挨揍,乔安打得疲倦了,停手歇一口气,石头问道,“可喝茶吗?”乔安拳头又伸了过去,石头忙道,“再过几日,我就要成亲了,别打脸啊,还有啊,洞房的时候,用到的地方也不能打。”

乔安咬牙揪住他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爷打得累了,允许你辩解几句。”

石头叹口气:“王爷最在乎的不是太子之位,而是皇上与贤妃娘娘的一点关切与认可,最终发觉只是奢望,王爷受此打击,痛哭一场或者借酒浇愁都好,可王爷只闷声吐血,一滴眼泪没有,他的愤懑若是不发泄出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我也试着去劝了几次,一开始让我滚,后来干脆不理我了,乔安,我着急啊…….”

乔安闷声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与麦穗何干?”石头一脸真诚:“乔安,不过是让麦穗说几句解劝的话,又不会少一根汗毛,这样小器,你至于吗?”

“至于。”乔安愤恨不已,说着话又揪住石头衣领,“他要抱麦穗,你不知道?”石头愣愣看着他,半晌哭丧着脸道,“王爷不肯说,我心里一直存着希望呢,我果真高估了王爷,乔安,你打我吧,杀了我也行……”

乔安松了手:“我不杀你,你且记着,欠我一个人情,他日我若忍不住杀了秦王,你要替我顶罪。”

石头慨然应允,拍着胸膛道,“就这么定了。”乔安看着他一笑,转身走了。

石头松一口气,他此次死皮赖脸跟着秦王离京,就是为了躲避乔安,眼看婚期临近,方速速回转,挨一顿打了了此事,值了,可以安心等待成亲。

夜里容十派岚烟前来下帖子,约在樊楼吃酒,石头兴致勃勃来了,未看到乔安有些沮丧,“还跟我记仇呢。”容十笑道,“他这人小器,我也劝过了,没用。”

推杯换盏间,容十看他酒劲上来,用审讯那一套循循问之,怎么进的尹家,怎么迷晕了乔家的人,怎么将麦穗送进了秦王寝殿,婚期临近,又为何要追随王爷出京,王爷出京后如何状况,听到石头说秦王沿途选妃,嗤一声笑,再听到王爷随身带着一个大迎枕,夜里抱在怀中睡觉,不由大笑。

笑声中石头醺醺然得意说道:“百里先生不肯说,我夜里悄悄潜进去看的,有一夜睡前,我故意藏了起来,王爷烦躁不安,睡不着呢。”

说着话也笑起来,二人相顾大笑,屏风后乔安也笑,笑声中容十问石头,“若是乔安要杀王爷,你真的会顶罪?”石头一笑,“哄他罢了,他敢杀王爷,我先杀了他。”

乔安咬牙,待石头醉倒,从屏风后出来踢他一脚,容十摸着下巴,“王爷抱着枕头睡觉,也怪可怜的,又已着手选妃,就算了。”乔安不置可否,又踢石头一觉,“这家伙于夜里无声无息随意进出他人内宅寝室,着实可恶。”

容十点点头,“就让飞卿和麦穗胡闹去。”乔安说一声好,“我们假作不知,袖手旁观。”二人达成一致,各自回家陪媳妇儿去,石头在樊楼昏睡一夜,第二日醒来,心里莫名不安。

悄悄去邱府后门探头探脑,得知邱珺华受邀去了尹府,心中更加不安,不安中迎来大喜的日子,迎了花轿进门拜过堂方觉心中踏实,入了洞房刚挑了盖头,被拉去吃酒应酬,他狐朋狗友众多,入夜方散。

喜滋滋进了洞房唤一声珺华,无人答应,看向婚床,但见红烛垂泪,人已杳然,张皇唤声来人,珺华的陪嫁丫鬟秋月走了进来,石头忙问,“珺华人呢?”秋月诧异道,“一直在屋中坐着,未见出门啊。嘱咐过姑娘,新婚之夜是不能见到星星的。”

说着话姑娘姑娘唤着,里屋外屋不见人影,笑道,“姑娘顽皮,跟姑爷作耍呢怕是。”又出屋门询问廊下候着的婆子,都说未见。

石头呆愣半晌,顿足长叹,纵身窜了出去。

第一百零四章

屋中灯光明亮温暖,麦穗和飞卿隔了小几坐在榻上,麦穗窜珠子,飞卿绣一只香囊,静谧中麦穗伸个懒腰笑道,“飞卿姐姐,眼睛累了,喝茶吧。”飞卿笑说声好,执壶斟茶笑道,“可困倦吗?”麦穗搓搓手,“兴奋着呢,不困。”

茶喝半盏,门哐当一声开了,石头冲了进来,哭丧着脸问道,“麦穗,珺华呢?”麦穗朝飞卿眨眨眼,飞卿笑道,“这不是新郎官吗?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噔得一声,石头单膝跪地,“麦穗,把珺华还给我。”

麦穗不说话,飞卿笑道,“从邱家娶回的人,怎么不到邱家去找?”石头苦着脸道,“舅兄若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我死不足惜,我的父母亲要跟着遭殃。”飞卿若有所思,“倒也是啊,是不是乔安?”

石头断然摇头,“乔安打过了,容十审过了,若再掳走我的新娘,那是不想活了。”说着话咬了牙,麦穗杏眼一瞪,石头回过神来,陪着笑脸惶惶然道,“麦穗,求你了。”

麦穗嗯一声放下茶盅,伸手做个请的姿势,“石头,坐下说话。”石头忙坐下了,臀上扎了针一般坐不安稳,麦穗笑道,“是这样啊,珺华小的时候,住在昌都城外福聚寺旁的茅屋里,寺院僧众对邱大人兄妹多有照顾。”

石头忙点头说知道,麦穗抿一下唇:“其实有一位专为方丈烹茶的小沙弥,与珺华差不多大,我后来上香时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小小年纪,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石头急得直握拳,“麦穗,珺华呢?”

麦穗笑道,“别急嘛,这小沙弥与珺华一起在山间长大,两小无猜。”石头暴躁跳起,“与珺华青梅竹马的,不是乔安吗?怎么又来一个?”麦穗摇头,“那是掩人耳目,石头想想啊,深藏心里的人,哪会那么容易说出来,再说了,沙弥乃是方外之人,能轻易动凡心吗?”

飞卿看着石头惶急的神色,笑道,“想找到珺华,就得耐心听故事。”石头又坐下来,麦穗又道,“前些日子,小沙弥奉师命游方,路过京城,与珺华偶遇,前尘往事袭上心头,竟害了相思,在方外与俗世纠葛中,一病不起,此时在客栈中奄奄一息,石头说说,珺华是不是应该去宽解一下。”

石头忙问哪家客栈,麦穗摇头,“石头掳我去秦王寝殿,尚未向我致歉。”石头握了双拳,固执道,“我没有做错。”麦穗又端起茶来,“说说吧,石头为何对王爷如此忠心?”

石头叹口气:“我小时候厌恶读书,在书房被先生拿戒尺打手心,肿得老高,父亲下了朝,摁在条凳上打板子,母亲将我关柴房,罚我不准吃饭,每一日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一直觉得,我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八岁那年,太贵妃薨逝,父亲前往皇陵勘察地宫,我钻在装行李的木箱中,偷偷跟了去……”

其时石侍郎尚是工部郎中,石郎中一行到达上谷县天阑裕的时候,被大雪堵了路,队伍一停,石头从马车中钻了出来,石郎中板着脸骂一声混小子,看儿子小脸发青,忙弯腰关切问冷不冷?饿不饿?

一行人去守墓的侍卫处吃饱喝足,石郎中眼看雪越来越大,怕大雪封山,带人冒雪前往修葺好的地宫,石头闹着要跟去看热闹,踏上栈道起了困意,石郎中弯下腰,让他伏在背上。

进了墓室,火把映照下,墓室的墙角有一人窜了出来,被两名侍卫逮个正着,石郎中忙命住手,和气看着那孩子,问道:“怎么进了墓室?可是贪玩吗?”

那孩子头发散乱衣衫单薄,挣脱开侍卫,负手站定倨傲说道,“本王乃是为了练胆。”石郎中一愣,“难道是二殿下?”那孩子点点头,“知道就好,快带本王出去。”

石郎中忙放下石头,过来拜见,那孩子看着石头,跟他差不多的身量,身上披了狐裘,很暖和吧?想来父亲的背上更加暖和,怪不得他睡得那样香甜。

石头被放在地上,揉着眼睛醒了过来,听到父亲跪下口称王爷千岁,直了双眼看着那孩子,王爷?被冻得直哆嗦的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竟是王爷?他脱下身上狐裘,跑过去为他披在肩上,那孩子用力一扯,将狐裘掷在地上,大声问道,“石郎中?你可是父皇母妃派来接本王回宫的?”

石郎中不忍说话,却又不忍骗他,轻轻摇了摇头,石头在一旁说道,“我父亲是来勘察太贵妃陵寝的。”那孩子别过脸去,说一声知道了,定定站了半晌,在石头耳边低语道,“我找不着出去的路。”

石头对石郎中大声道,“父亲,这里太阴冷,孩儿想出去。”石郎中命一名侍卫带了他们,沿着栈道出来,那孩子低低说道,“我在里面找了一日一夜,也没找着出口。”

说着话看向侍卫的腰刀,绷着脸问道,“可能借本王一用?”侍卫解下腰刀,那孩子提了刀就跑,石头跟在他身后追,他跑进一所院子,唤一声王胡出来,一个圆胖的太监掀帘走出,怪笑一声喊道,“都出来瞧瞧,咱们的王爷又活着回来了。”

那孩子纵身扑了过去,将那王胡扑倒在地,举刀就砍,鲜血四溅,王胡奋力挣扎,石头过去帮他摁住了,那孩子举刀照着心脏刺了进去,王胡当场毙命,跟出来的几名太监宫女尖声惊叫,那孩子坐在王胡尸身上默然望着那些人。

石头初识秦王萧斫,在皇陵住了一夜,夜里与他同寝,他挣扎抽搐叫喊,任石头如何推他也唤不醒,直到凌晨时门外有太监叫起,他方醒来,紧张看一眼门外,抱了双臂自语道:“都进了墓室壮胆,怎么还做噩梦?”

回头看一眼石头,警惕而戒备,石头忙道,“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萧斫一笑,“我三岁时撞破王胡与一位宫女对食,被他拎到了开挖的地宫,其后几次三番,不过昨日,是我故意惹了他们,被他们扔进去的,我想摆脱噩梦。”

石郎中离去的前一夜,萧斫闯了进来,跪在他面前央求道:“求石大人转告父皇母妃,我要见他们一面。”

石郎中郑重答应,回京后直面圣上,皇上当时讶然道:“啊?那孩子,竟然还活着吗?”石夫人听到此话,不顾忌讳咬牙骂一声混蛋,石头默然不语,从那时打定了主意,一心护着王爷。

石头看着麦穗与飞卿:“你们都觉得王爷不幸,可王爷从未放弃希望,一直在挣扎着努力,方有了今日之局,我此生都要追随王爷,若不是乔安,我早将麦穗抢去,送于王爷。”

麦穗手中茶盏朝石头掷了过来,石头偏头躲了过去,飞卿笑道,“那么,石头就不要新娘子了?”石头惶然想起来意,忙陪着笑脸拍着胸膛保证,“我已经交待了百里先生,为王爷寻一位合意的王妃,实在不行,来一场暗杀,场景重现,让那女子舍命护着王爷,王爷定会动心。”

麦穗叹口气摆摆手,“回去吧,珺华好端端在洞房呢。”石头不信,飞卿笑道:“我们对珺华讲了你夜半掳走麦穗之事,珺华气不过,是以要出主意整治你的。”

一句话将她和麦穗二人的责任推得干净,石头顾不上计较,逃一般飞奔而走,回去继续洞房花烛,心中对小沙弥无比介意,悄悄调查数日没有头绪,又来央求麦穗,麦穗笑道:“编个故事,竟当真了?”

石头苦笑着,“今日方知乔安心中滋味,当日原是我错了。”对麦穗作揖致歉,麦穗一笑泯恩仇。

事后石头对珺华道,“麦穗比乔安大度多了,乔安这家伙小器。”邱珺华摇头,“平安才不小器,是对麦穗太过在乎。”石头心中泛酸,咬牙忍了。

时光悠然入冬,十一月初二,京城迎来初雪,雪落到地砖上消融不见,只剩一片湿润,树枝间薄薄一层白,娇嫩的梨花一般。

雪落无声,静谧中麦穗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乔安与麦穗的长女诞生,取名初雪。

腊月初八,秦王回京,因与乌孙谈判有功,加上新历推广,皇上在朝堂之上重赏,并命吏部提拔乔安与容十,太子耿耿于怀。

消息传到秾华宫,怡妃笑笑,“看来扫把星犹不死心,听命于他的,都是些什么人?”苏雅萍为她抹着百花膏,笑说道,“听闻娘娘是凃州人,可听说过昌都吗?”

怡妃手一颤,“白头山所在的昌都?”苏雅萍笑道,“奴昔年被卖之地就是昌都,前几日出去闲逛,坊间传言,为秦王效命的,都来自昌都小县。”

怡妃眼角一挑,苏雅萍娓娓说道:“边关元帅戚将军,翰林院学士邱鞍华,司天监官正乔安,刑部承事郎容十,这些人有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三年前,秦王去一趟昌都,便与他们打得火热。”

怡妃点头,那次皇上钦点肇儿前往昌都视察行宫修建,她惧怕百密一疏被人察觉什么,含笑荐了秦王,说这孩子刚回京封王,下去走走也是好的,皇上夸赞她胸襟开阔,她娇笑道:“妾妃心中,皇上的孩子都是妾妃的孩子,都是一样疼爱的。”

是以,方有了秦王昌都之行。

怡妃心中盘算着,怎样能整治这些人,又能不让皇上疑她?

思忖来去,看到身旁伺候的大宫女,含笑问道,“春蓉今年多大了?”春蓉回说二十,怡妃笑道,“可想出宫吗?”春蓉忙说不敢,怡妃一笑,“你这丫头,赶上好时候了。”

苏雅萍在旁一笑,内宅不安祸起萧墙,昌都的这些官人,可还能平步青云吗?

第一百零五章

腊月初九一早,秦王召见乔安,书房中冬阳晴暖,秦王身后一位女子笑吟吟捧茶侍立,乔安看一眼那女子明朗纯净的笑容,心头一松。

秦王让他坐了,女子奉上茶,秦王温和一笑:“婉婉歇着去吧。”婉婉一福身退下了。乔安看秦王对这女子甚为关切,心头更加松快,面上带出丝笑意。

秦王脸上浮起赧然之色,“之前乔夫人之事,是本王唐突了,事后又躲了出去,无颜面对乔官正。”乔安笑道,“王爷,既过去了,就忘了吧。”

秦王点点头:“边城知县年迈,欲要告老,乔官正可欲前往?”

若是之前,乔安定满口答应,不过今日,王爷身旁有了婉婉,他有所寄托,便不会再惦记麦穗了,再说了,他和麦穗有了女儿,王爷就算惦记,又能如何?

乔安想起女儿,唇角更翘,初雪满月一过,面色粉白眼眸晶亮,漂亮得若晶莹的雪花,落在眼里便令人眯了眼,落进心里就融成一滩水。

他和麦穗常常一个牵一只小手,看着女儿睡觉,看她在睡梦中眉头微皱,看她咂摸着唇,看她咧了嘴笑,看她张开小嘴打哈欠,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有时候夜半醒来,乔安抱了初雪在臂弯中,再搂麦穗在怀里,一左一右,心中快活似神仙。

若说月老为他和麦穗牵了一条红线,孩子就是红线上的一结,将二人更加牢固得牵绊在一起,多一个孩子多一个结,乔安心想,麦穗愿意的话,生十个八个都行。

秦王看着乔安,做了父亲后添了笃定从容,心中一叹,家中已经有了一个麦穗,又添一个小麦穗,乔安啊,这天底下的幸福,竟都落在你头上,你可知道,本王何等得羡慕。

乔安起身拱手:“士为知己者死,乔安虽是微末小官,但愿意追随王爷,竭尽所能,受王爷差遣。”

秦王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因上次之事,乔安巴不得远远避开他,不想他会有如此胸襟,激动之下起身对乔安一揖:“本王,多谢乔官正。”

男人之间,无需多言,一切尽在这一揖一谢里。

乔安走后石头来了,秦王沉默半晌,方问道,“麦……乔夫人生产可顺利?孩子可好?可象她吗?”石头认真禀报,“乔夫人从阵痛到生产,只用了一个多时辰,珺华说,眉眼间就是一个小麦穗。”

秦王一笑,“如本王所料。”石头叹口气,“王爷不是有了婉婉?”秦王一笑,“石头和百里费心了,本王带回婉婉,乃是为了安乔官正的心,乔官正是难得的人才,本王不想让他离开京城。”

石头思忖着,突一本正经,“王爷既忘不掉麦穗,小的有个主意。”王爷放下茶盏,往前倾了倾身子,“快讲。”石头身子也往前倾,“王爷,等乔安和麦穗的女儿长大,纳入宫中为妃为后,到时候都是王爷说了算,就是等的年头长些,就算十四,现在才刚过满月……”

说着话,额头重重挨了一下,王爷从未曾和他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石头惴惴,忙起身拱手道,“小的造次了。”秦王站起身,“本王乏了,回去吧。”

石头出来看到明心站在廊下,附耳低语道,“今夜看仔细了,王爷是抱着枕头睡,还是抱着婉婉睡。” 明心回头看一眼,“婉婉姑娘被安置在后院阁楼中,王爷嘱咐了,叫姑娘便好,不是小夫人也不是娘子,石公子觉得,能抱着睡吗?”

石头叹口气,就听门外一声宣,圣旨到。一错身躲到帘后,秦王整衣冠迎出府门,石阶下站着几位小黄门,身后一抬花轿,秦王说一声请,花轿中出来一人,羞怯怯扶了小黄门手臂,跟在众人身后往里走。

进了院中净手焚香,领头的宦官展开圣旨宣读,大意是秦王劳苦功高,适逢后宫大龄宫女者众,御赐以示恩德云云,秦王不动声色接旨送走几位黄门,客气问过宫女名字,笑一笑吩咐明心:“也请春蓉姑娘住到阁楼。”

春蓉一步三回头去了,石头跳出来笑嘻嘻道,贺喜王爷。秦王皱着眉头:“快去瞧瞧,都哪家府上御赐了宫女,速回来禀报。”

不一会儿打探清楚,邱鞍华容十乔安,还有一个送到了边城戚将军府上,最后石头苦着脸道:“小的家中也来了一位。”

秦王哈哈一笑:“交给珺华就是。本王问过了春蓉,都是秾华宫的人,衅发萧墙祸延四海,怡妃这一招,既讨圣上欢心,又在各家安插了眼线,年关已近,闲着也是闲着,本王倒想瞧瞧,各位大人如何打理内宅。”

石头翻个白眼,望着王府后园的阁楼,心想,您这阁楼中都有两位了,您还抱着枕头睡觉,也有心思看别人家的笑话。

出了王府直奔自己家,邱珺华正在庭院中晒太阳,忙问如何了,邱珺华笑道:“我去抱着母亲撒娇,说愁苦添堵,母亲满口应承,交给她来处置,你想啊,母亲是此中高手,还用得着我吗?”

石夫人淡定得使唤那宫女,仿佛家中添了一个大丫头。

邱府又是一番光景,席云舒毕恭毕敬,将御赐的宫女奉为上宾,就差晨昏定省了,宫女开头还暗自高兴,再后来就惴惴不安,虽说是御赐的,可自己毕竟是妾,人家才是妻,再看邱鞍华脸色,铁面判官一般,就有些害怕。

每日面对着席云舒温柔的笑脸,猛一回头就是邱鞍华横眉立目,夹在其中惶恐不已。

容十与飞卿自打那宫女到来,将她安置到厢房,便跟这个人不存在一般,除去伺候的一个婆子和小丫头,旁人都对她视若无睹,有一次候在门外等容十归来,远远瞧见福身下去,容十一摆手:“我们家向来没有这些虚礼。”

任她妆容精致服饰华美,瞧也没瞧她一眼,她又想着讨好飞卿,晨起想请安,飞卿还睡着,夜里要去,就听到飞卿与容十各种动静,有一次逗葳蕤,葳蕤哇哇大哭,再不敢去碰,另有莺儿总门神一般守在廊下,瞧见她就一个冷眼砸过来,渐渐得就缩在屋中不出。

麦穗则对新客嘘寒问暖,热络得与之闲谈,叫什么名字啊,多大年岁,在内廷哪个宫中伺候,又问故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等等。很快将这宫女性情喜好了解透彻,知道她在故乡尚有爹娘兄嫂,另有一位邻居家的阿牛哥,心中还记挂着。

麦穗本欲将她悄悄送回故乡,怎奈这宫女心高,总是娇怯怯出现在乔安面前,跟秀禾打听不出什么,就对麦清示好,麦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麦穗。

麦穗无奈,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正好乔太太来信言说家中孤寂,麦穗打定了主意,过了年将人送回昌都,只说替乔安尽孝。

这宫女到了昌都乔府,乔太太初始碍于御赐的身份,对她尚好,后来看无人理会,便撒开了欺负,那宫女也不是吃素的,是以宁静了几年的乔家后宅,风云再起,乔太太在争斗中,复又容光焕发。

麦穗送走那宫女,趴在榻上让乔安捏腰,笑道,“不知婶娘如何应付。”乔安笑道,“我也好奇呢。”

元宵这日怡妃娘娘邀几名宫女进宫赏灯,出去六个只回来两个,春蓉与石侍郎府上的秋月,邱府的那个生了重病,容府的神思有些恍惚,乔府那个送回故乡父母亲前尽孝。

怡妃脸上波澜不惊,问起送往边城的冬薇,一名宦官拿了一封信来,打开来言说是冬薇在去往边城的路上,因严冬染了风寒,在驿馆中不治而亡。

怡妃若有所思,几句话打发走春蓉与秋月,咬牙骂道,“不争气的东西。”苏雅萍在旁笑道,“娘娘,昌都那些人不好对付,昔年恭王,就是被他们所杀。”

怡妃震惊看了过来,一直以为施郎乃是不慎失败自尽而死,怎么?竟被他人所杀?苏雅萍看着怡妃双眸中的厉色,颤声道:“奴婢只是道听途说。”怡妃喝一声讲,苏雅萍将打听到的,加上自己揣测,添油加醋告之。

怡妃听了许久没有说话,摆摆手打发苏雅萍回去,苏雅萍走出殿门,听到身后哗啦啦几声响,然后传来小宫女压抑的哀嚎。

怡妃拿针刺着小宫女后背,看着她颤抖打滚,恨声道:“竖子小儿,也敢动本宫的人。”

气得全身颤抖,手下扎得更狠更快,想起临水初见,施郎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其时她已应选,正待入宫,不管不顾与他私会,得知她有了身孕,施郎欣喜若狂,秘密筹谋,打通各路关节,她顺利进宫并得宠,施郎遣散门客幽居不出,她生下肇儿,施郎便毒杀了恭王妃,让她知道他的决心。这些年只见几次,每一次都让她心荡神驰,她一直渴盼着,肇儿即位后,自己便以省亲之名,回到凃州与他双宿双飞,让他做太上皇,自己,只要做陪伴在他身旁的女人

三年前,秦王回京,她心中不安,施郎得信后另觅祖陵,以保肇儿大业,谁知飞来横祸,本以为是苍天不顾,原来是这几个小儿,怡妃愤恨难消,几欲将牙咬碎。

第一百零六章

未几,坊间渐渐有了昌都帮的传言,秦王听闻大惊。

他本已打定主意徐徐图之,是以收了手,与乔安容十走动得少了,也没有另作差遣,又将石头举荐入禁卫军骁骑营做了校尉,以闲散之态,求得皇上和太子放心。自己则冷眼旁观朝堂态势,默默观察每一个人,

此时更不宜与他们直面接触,让石头夜间入室,悄悄传递消息,并派人赶赴边城,给戚将军送信。

派出去的人未归,乔安带了一个人前来,此人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散乱着头发,身上有难闻的味道,若路边乞丐一般,瞧见秦王扑通跪了下去,嘶哑说道:“戚将军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被监军关在牢中,军中分为两派,剑拔弩张,淑娴与小公子被困府中,好在有惕守……”

说完晕倒在地,秦王看看来人,讶然道:“难道是乔掌柜?”

去秋赴边城与乌孙谈判,所住客栈名曰千灯,就在将军府的街对面,掌柜叫做乔仁弘,乔掌柜很忙,客栈中大小事都要仔细叮嘱察看,走到那儿都带着女儿,夜里女儿睡下和凌晨早起的时候,他就站在楼上的窗口往外看,每当看到戚夫人的身影,便露出温和的笑意。

初始并不熟,住得久了,秦王便问,“乔掌柜可认识乔安吗?”渐渐的,便知道了戚夫人与麦穗乃是闺中密友,看着戚夫人分外可亲,枯燥的边城生活多了趣味。

与戚夫人几次偶遇后,戚将军终于肯应邀前来与他对酌,言谈间甚为投机。

其后常出入将军府,知道了许多麦穗与乔安的旧事,本以为是寻常夫妻,不想经历了那样多的风浪,三步一叩六十里?夜半无人时,他在屋中试了几圈,站起身哑然失笑,他自问做不到,感慨之余收起所有臆想,是以在归途中带回了婉婉。

秦王看着乔仁弘狼狈的模样,命人请了郎中来,唤一声百里吩咐道:“挑选十数名手下秘密前往边城,舍命也要护将军和眷属周全。”

吩咐毕问乔安,“乔掌柜在路上行了几日?”乔安回说,“四日,不眠不休。”秦王点头,“好在乔掌柜快了一步,监军的奏章应在这一两日到,不能让戚将军羁押来京,以防途中有变。”

乔安心中惶急,忙说但凭王爷做主。秦王笑笑:“稍安勿躁,本王以人头担保戚将军无恙。”

有秦王这一句话,乔安放心不少,回头去找容十与邱鞍华相商,麦穗脾气急躁,嚷嚷着要到边城去,一夜之间嘴角起了水泡。

朝堂之上,皇上震怒,下旨羁押戚传贵回京受审,秦王站了出来,朗声说道:“父皇,羁押人犯回京路途遥远耗时费力,儿臣去秋曾往边城,轻车熟路,愿意带人前往,详加审问。”

说完望一眼太子,目光中满是挑衅,太子想起昌都帮的传言,想起母妃的提醒,秦王本就与戚将军勾结,自不能让他前往,当下趋前一步,大声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

皇上点点头:“太子从未离开京城,我朝疆域辽阔,是该出去瞧瞧,戚传贵通敌之罪,若证据确凿,可就地问斩。“

太子离京,朝中文武百官相送,排场隆重若万里远征。

麦穗心中焦急,既然已有昌都帮的传言,那么戚叔父就成了秦王一派,太子前去边城,戚叔父岂不是雪上加霜?乔安与容十也急切去找秦王问个究竟。

队伍浩浩荡荡经过帛财坊,麦穗与飞卿正站在街口低低说话,飞卿一眼看到高头大马上峨冠博带的男子,蓦然抓紧了麦穗的手,麦穗也看了过去,沉吟说道:“上次鬼市见到就觉眼熟,今日一见,更觉得早就见过。”

转眼看向飞卿,脸色已是苍白,忙扶住了问,“飞卿姐姐,可是身子不适吗?”飞卿摇头,死死盯着马上的人,直到队伍走了过去,抚了胸口道,“那人,与恭王七八分象,一时以为身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