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成赶紧溜走了。白膺掂着那块石头,笑嘻嘻地说:“我们在讨论你这块石头能开出什么好玉来。”
石归庭将手在衣服上擦一擦,这动作他在家时绝对不会做的,但是出来之后,尤其是跟着符鸣一群人,这动作便做得无比自然了。他坐下来,接过那块石头:“这个啊,我不准备开它。留着吧,这也算那个孩子的一片心意啊。”
符鸣的嘴角抽了一下,但是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有什么想去玩的,想去吃的,这两天就赶紧去吧,后天我们就要去装驮子了。这次的玉料数量不少,大概能装四五十头骡马。”说是玉料,其实很大一部分是赌石,所以才需要这么多骡马装驮,要不然四五十匹骡马驮的全是玉石,集玉轩岂不富可敌国了。
白膺问:“再没有别家需要运输的了?”
符鸣说:“暂时没访到。集玉轩赶时间,我们也没时间去找了。回程的话,每个驮子少装一点,也不会那么累。”回程能够拉到货就相当不错了,反正是要回去,拉多少赚多少。
白膺点点头:“也许到了腾越,还能揽一点买卖。”
石归庭也只是听着,他还是个新人,马队的事务他基本上出不上主意。
符鸣突然叫住他:“石大夫,这两天你去药铺买点常用的药,我们路上用的,需要什么你看着办。”
石归庭点点头:“好。”
符鸣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叫阿成带你去找药铺吧,顺便让他帮你拿药。”
石归庭看着那块银子,想一想,还是拿了过来,现下他自己可是身无分文。
第22章 小两口?
两天后,马队装载完毕,干粮、饲料、药品杂物等各色物事业已备齐,大家也各自收拾好私人物品,随着符鸣的一声“出发”,再次踏上了旅途。这次同行的,除了马队原班的人马,还有石归庭在玉珍阁见到的那两位集玉轩的管事,他们也跟着一道回去。
关于云南的气候,外地尤其是北方人是相当艳羡的,比如昆明就有春城之称,冬季不会太冷,夏天不会太热,生活在这里是相当舒坦的。但是对赶马人来说,每年的好日子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就是春夏之交和秋天。
因为冬天再温暖,但若是在野外开亮,深夜的寒冷也是难以忍受的;而夏天虽然炎热,但却是雨水极多的季节,云南的雨季长达数月之久,贯穿整个夏天,所以赶马要是赶上雨天,那滋味可想而知。
回程正好碰上一年中雨水最多的七月,几乎是天无三日晴。雨不是一下就连绵不断,总是突然飘来一朵载满雨水的乌云,然后对着马队兜头浇下。常常是马队的头骡还在淋雨,掌尾的骡马已经沐浴着雨后的阳光了。这样的情况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两回,尽管马帮经验丰富,也习惯了应对这样的天气,但是人的情绪总是要受影响。
“格老子的,是不是天老爷马桶穿眼了,怎么尿个不停啊!”不久前刚下过一阵雨,突然又飘过来一阵云,雨点哗啦啦地落下来。队伍中一个汉子为了图凉快,刚将斗笠蓑衣取下来,来不及重新披戴,从头到脚被浇了个精透,忍不住骂了起来。这群常年奔走在山野间的汉子,性格粗犷率直,一遇上不痛快不顺心的事就会骂出来。
“哈哈哈哈!老布,那你可行大运了,天老爷的尿那可是圣水啊,你就这么被洒了一身,如今怕是金刚不坏之躯了。”马上有人接上话来打趣。
“去你的,被这马尿淋了,我身躯不坏就好了,还指望金刚不坏呢。”老布啐了同伴一口,抬头见顶上的云又飘走了,索性也不再穿蓑衣了。
石归庭跟着劳成掌尾,听着前头弟兄的对话,心思不由得沉重起来,长年这样日晒雨淋的,长期积累下来,各类病症肯定少不了。于是问劳成:“阿成,你们这些长期赶马的人,身上可会有什么不舒坦?”
劳成也听着大家耍嘴皮子,乐得呵呵笑,听见石归庭问他:“啊?哦,你说生病啊,我们这些人糙得很,倒是很少生病。不过老赶马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腰酸骨头痛。”
石归庭点点头,这就是了,云南的雨季一年少说也有三四个月,常年淋着雨,还得野外露营,患风湿太正常了。
傍晚到了马店,大伙儿都松了口气,纷纷去卸驮子喂马。石归庭去厨房,找店家要了好几块生姜,借锅子烧了一大锅姜汤。
符鸣进厨房做饭,发现石归庭正在灶间烧火,非常惊讶,他挑了眉:“石大夫,今天轮到你烧饭?”符鸣手艺好,常常都是他做饭,但是总要一个人跟他配合,所以剩下那个是轮流着来的,石归庭虽然入了马帮,但大伙儿还没安排他做过饭。
石归庭红了脸:“不是,我给大家烧点姜汤喝。”
符鸣哈哈笑:“这样啊,其实也用不着,大伙儿火力壮着呢,衣服烘一会就干了,不会生病的。”他说的烘干衣服,是指用体温烘干衣服。
石归庭很不客气地给了一个白眼,心道,现在这么放肆,到老了有你们好受的!于是答:“还是喝点姜汤祛下寒气吧。就算不生病,也是有好处的。你们现在觉察不到,日积月累,时间长了,是很容易患风湿病的。”
符鸣听他这么说,想起那些老赶马人,是有很多都有风湿症,不过因为人人都如此,所以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不再反对:“照你这么说,是该喝点。”
石归庭说:“以后每天都喝一碗。做菜的时候,也多放一点葱姜才好。”
符鸣很是配合:“好,只要有就放。”
石归庭说:“不是有就放,而是应该随时备着。如果没有,我看路边也有不少野葱,这些也可以拔了来替代。”
符鸣很老实地点头:“哦。”然后捋袖子去做饭。通常情况下,马店是提供伙食的,但是也有像符家帮这样租借了店家的厨房自己做饭菜的,这样相对而言比较节省一点。
石归庭盛了一碗姜汤:“符锅头,汤已经好了,你先喝一碗吧。”
符鸣看看他,放下手中的瓜瓢:“好,我就先喝吧。这叫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
石归庭将姜汤都舀出来,符鸣将一大盆姜汤端起送到外面,嘱咐大家自己喝姜汤,然后又进来做饭。
石归庭喝完姜汤放下碗,看再没人进厨房来帮忙,于是自告奋勇地说:“今天我给来符锅头打下手吧。”
符鸣点了下头:“你帮我洗菜吧。”
石归庭拍拍身上的灰,然后坐在小椅子上择菜。他一边择一边想:说起来真是奇怪,符鸣这么粗犷、首领气质这么强的人,怎么做起厨房事来比妇人还麻利呢,别说初见他的人不信,就是自己同他相处了一个多月了,也还是有些适应不了。突然又想到,符鸣做饭,他择菜,两人分工合作,这样像不像两口子?心里不由得有些窃喜。
“石大夫,你在干什么呢?”耳边突然响起人声,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石归庭吓了一大跳。
“啊?我、我择菜啊。”他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答,仿佛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了。
符鸣狐疑地看着他:“石大夫,你确信你不是在择药?”
石归庭低头一看,自己只是将苋菜老黄的叶子去掉了,菜根都没摘:“这个根不能吃啊?”
符鸣:“…”可想而知,石归庭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情了。
符鸣叹口气,这天色都快黑了,石归庭负责择洗的那堆苋菜还有一大堆呢,并且择过的也不行啊。于是只好蹲下来:“照这样摘,这些根和老茎都去掉,只留着上面的嫩茎叶。”
石归庭羞红了脸,小声地“哦”了一声,赶紧重新择过。
符鸣觉得自己有些让他下不来台,于是又安慰说:“没关系,这事做多了就熟练了。阿膺那小子头一次择菜,连草都没去掉呢,我们都让他去跟骡马一起吃算了,哈哈!”
石归庭也跟着笑起来,心里分外甜蜜,这么粗犷的汉子,居然会想到安慰自己,符鸣也挺好相处的嘛。以后再与他相处的时候,就觉得自在多了。
到达腾越的时候,符鸣同集玉轩的人商议多停留了一天,当然主要用意还是要去揽生意。几个主事的自然去各马店和商铺寻访生意,石归庭闲来无事,便上街去溜达。上回在腾越呆了两天,却因为去火山和温泉安排得满满的,街上倒没有好好去逛,这次大伙儿都忙,他正好得了空去溜达。
石归庭留了心,发现腾越的许多房子果真是用火山石砌成的,一些有心的工匠,根据火山石的不同颜色,在墙上砌出了各色的纹路,看起来颇有意趣。一群孩子在街边玩耍,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比赛摔泥炮。
石归庭一边走一边看,不知不觉已走到街尾。抬头看见一个敞着门的院子里堆满了石头,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凳上切割什么,几个人围在旁边观看。
“看,出绿了。是块上等货!”有个人叫起来。
“不好说,也许只有这一小块。”旁边一人迟疑地说。
老人不出声,依旧低头专心地切石头。石归庭一看,明白他们是在开玉料,于是想起自己从缅甸小孩加林那儿得来的那块石头,左右无事,是不是也去拿来开一下呢。他在门口徘徊,院子里的人已经看见他了:“这位客人可也是来做玉?”
原来这是一家玉石加工铺子。石归庭不好退去,只得进了院子:“我是外地人,路过宝地,从未见过开玉料,所以有些儿好奇。”
老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哦,那你随便看吧。客官你这是打哪里来呢?”
石归庭想一想:“我刚从八莫过来。”
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又抬头看了他两眼:“客官不是缅人吧。”
石归庭笑一笑:“自然不是,我是吴州人。”
老人低了头,不再问话。石归庭站在旁边,发现老人弃了切割刀,用砂石磨去剩下的那层黄白色的皮。玉料的外皮慢慢被磨去,露出里头盈盈的碧绿来,色泽均匀,水头极亮,看成色是块极好的翡翠,足有鹅蛋大小。
旁观的数人啧啧称赞:“这块翡翠翠得好!”
“的确,水头极佳!”
“陈七你这回可发了。”
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嘿嘿,至少这回不亏了。”
有人用手肘撞他一下:“亏什么啊,这块玉虽然不大,你赌石那一二百两的本钱总还是回来了吧。”
陈七搓搓手,乐呵呵的笑:“赌了这么多次,总算是赚回来了。没想到后江玉石中还有这么大块的,当初那人这么说,我还当他是骗我的呢。”
石归庭看着那块玉料,心中一动,似乎加林给自己的石头也挺像这个的,要不要也拿来开了?遂打个招呼出了院子,但也没跟老人说要拿石头来开。
回到马店,发现大多数人都不在,有两个弟兄在院子里钉马掌,叮叮作响。石归庭打过招呼,自去房里取东西,经过他隔壁的房间时,发现周小年正开了门出来,那孩子满面潮红,眼睛里水光潋滟,看见石归庭,仿佛被吓了一跳:“石、石大夫你回来了?”仿佛做贼一样心虚。
石归庭颔首,当是打招呼,心里纳闷,他怎么在这个房间,不是应该在最里头那个房间么?也许是在这边玩耍。也没细想,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翻出那块石头摩挲了一下,想起加林那孩子殷切感激的眼神,于是又叹了一口气,将石头放了回去,反正又不缺钱花,何必要去求证个是与不是呢。
第23章 结对子事件
突然听得外头有些吵闹,开门出来,发现白膺和劳成站在隔壁的门口。走过去往里一瞧,看见符鸣满脸怒气,扬手狠狠地将一个茶壶摔碎在地上,瓦罐“啪”地一声四分五裂开来,水花四溅。站在旁边的周小年缩着脖子发出短促的一声“啊”声,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坐在床边的是一个叫符家茂的青年,低了头不说话。
“怎么了?”石归庭问劳成和白膺。
他俩面色凝重地摇了下头,没有做声。
“阿成,把门关上!”符鸣在里头吼了一声。
劳成吐吐舌头,迅速将门带上,然后拉着石归庭进了他的房间,白膺也跟着进来了。马队住马店时通常都是两人一间,石归庭与劳成住一间。
白膺在后头将门带上了,在桌边坐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压抑。石归庭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白膺望了眼石归庭,又跟劳成对望了一眼,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都是些破事。家茂那小子,居然又招惹了周小年。”
劳成嗤一声:“符家茂真不是个东西,他都招惹多少个了!也不知道收敛点,一而再再而三地跟符哥保证,他爹都下跪去求符哥了,并下了保证书,符哥才愿意带他。哎!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石归庭听得一头雾水,这个符家茂他是知道的,据说是符鸣堂叔的儿子,这人有些小毛病,爱吃好的用好的,赚的脚钱还不够他花的,所以到了二十多岁了连媳妇都没娶上。按说这样的人在马队里是很少见的,谁不知道赶马是个辛苦营生,挣的都是辛苦钱,很少有人这样花天酒地。符鸣也有些瞧不上他,但是抹不开亲戚的情面,才勉为其难地带上他。
白膺说:“正好,这次回去,就将他退了,破事儿一堆一堆的。只是周老六别生是非就好。”周老六的周小年他爹。
石归庭越发糊涂了,是符家茂和周小年有什么吗?
这时劳成抬头看着石归庭,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方说:“这事也瞒不过你,其实也不算什么,这样的事在马帮里是很正常的。你知道我们马帮的人,常年都在外奔波,家里娶了婆娘,其实一年也就只能搂那么几天,相当于没婆娘一样。马帮里没有女人,都是些大老爷们。我们都是粗人,想法都很简单和直接,很多人互相就结了对子,互相帮助那个,解决那什么需要,你是男人,都懂的啊?”
说到后来,劳成就有点吞吞吐吐了。石归庭恍然大悟:“你是说南风?”
白膺笑一声:“什么南风北风的,那是你们文雅人的叫法。我们马帮都是粗人,这事其实也就是解决暂时的身体需要,回到家照样抱婆娘。”
石归庭沉默了,原来马帮的风气这么开放吗,他平时怎么没注意到,符鸣也跟人结了对子的?但是没敢问出口,只是问:“那符家茂和周小年俩结了对子?”
劳成呸了一口,撇撇嘴说:“符家茂就是个烂货,他对这事有瘾。你说他要是固定一个我们也没什么话说,他看见年轻周正点的孩子就想上,这在我们马帮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之前我们帮里有个隔壁村的小伙子,跟他结了对子,那符家茂天生是个情种,将那小伙子哄得团团转,连婆娘都不愿意娶。结果符家茂还不是一脚给人踹开了,另外找了个更年轻的。弄得那人寻死觅活的,都有点神神叨叨的了。
“前年在玉溪,他引诱了当地一个撒尼孩子,也就十六七岁吧,差点没被人家里用乱棍打死,他骗我们说是摔伤的,当谁不知道呢。这符家茂就没有长情的时候,前前后后总有四五个了吧。这次又把手伸到周小年身上去了,作死的。因为符家茂惹出来的事,符哥很忌讳马帮的人结对子,所以就算是有,大家都没敢放在明面上。”
白膺平时总是一脸嬉笑,没个正形,今天终于沉了个脸:“这符家茂是决计不能再留了,到时候若是周老六要来找我们的麻烦,那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黑白都能颠倒,哪里说得通。”
劳成说:“不知道这事发生多久了,平时我们也没注意。”
石归庭终于明白了,原来今天碰见周小年从符家茂房里出来,是因为这事。心里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原来男男之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陌生,符鸣似乎也没有跟人结对子;忧的是符鸣因为符家茂的事,对这事非常讨厌,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会不会也厌恶自己呢?不过话又说回来,符鸣又是怎么发现符家茂和周小年的事的?
其实说来也巧,这周小年当然也是听说过符家茂花名的,但是少年人心性,总是忍不住好奇。符家茂又有心来勾搭,于是两个人就滚作堆了。符家茂知道马队里大家都防着自己,所以特意嘱咐周小年要提防别让人碰见。
今天两人趁着人都出去了,偷偷在符家茂房间厮混,云雨之后,周小年从房里出来,不巧正碰见石归庭从外面回来,吓了他一跳,又缩了回去。符家茂知道石归庭并不清楚自己的底细,安慰了周小年几句,让他放心出去,没想到一开门正好又碰上从外面回来的符鸣他们,正好被抓了个现行。
符鸣一看周小年的情形就疑窦顿生,叫住两人一拷问,事情很快便明了了,所以才发了雷霆大火。
“阿膺,你过来!”符鸣在外头喊。
白膺站起来出去,劳成和石归庭也跟出来。符鸣站在门外,看见他们:“你们都进来吧。”
石归庭跟着进去,发现符家茂依然坐在床边,周小年站在一旁低着头淌眼泪,不知道符鸣说他什么了。
符鸣依旧将门关上,才走过来:“都坐吧。”
“符家茂,上次你爹在我家作保证的时候,白膺和劳成都在场,你自己当时怎么说的?”符鸣冷冷地说。
符家茂是个长得很周正的青年,只是眉眼中有股戾气,年龄比符鸣还大两岁,说起来还是符鸣的堂哥。他此刻低了头,咕哝着说:“我要是再犯,就永远退出符家帮。”
符鸣点头:“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死性不改,这次回去,你就跟白膺将账好好结清,领着你那头骡子回家去。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你想去谁的马帮都行,都不要来找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你,周小年,从今天起,你就同阿成换个铺位,搬到石大夫房里去睡。石大夫,以后就烦劳你帮我看着点这小子了。我得完好无缺地将他交到周老六手里,不然这么大个儿子,损失了我可赔不起。”
周小年老老实实地点头,没有做声。符家茂抬起头,脸色变了变:“阿鸣,我以后就跟小年结对子,再也不换别人,你留我在符家帮吧。”
符鸣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说过的话几时算句话了?全都是在放屁!你那时候怎么跟春生保证的?再说你倒是想跟周小年结对子呢,你也得看人家周老六答应不答应!”春生就是符家茂第一个结对子的对象,媳妇没娶成,人也疯了。
又厉声对周小年说:“周小年,你愿意跟着符家茂结对子吗?你跟着这个人,也许现在是快活了,将来极有可能就是隔壁村春生的下场。你还想不想跟着符家茂?”
周小年想起那个疯子春生,不由得打个寒战,他同符家茂一起的时间不长,本也只是贪图快活,倒没什么真感情,所以连忙摇头:“不,我不愿意。”
符家茂眼中微微流露出受伤的神色,看了看眼前几个人,又将头低了下去。石归庭有种很复杂的感情,他觉得此刻的符家茂有些可怜,但是又想到他做过的那些事,又觉得他有点咎由自取。他想起自己的隐疾,觉得符家茂跟自己可能是一样的人,只是他自己一直都在回避并克制,而符家茂正好利用马帮习俗的便利,过于放纵了些。
符鸣对符家茂说:“这是周小年自己说的,不愿意跟你。在我的帮里,你就收收你那心思,老老实实做你分内的事,否则你现在就给我走人。”
不是符鸣狠心,是符家茂做得实在有些过分了,都是自家兄弟,谁不盼着他能好点呢。但是长年这么闹腾下去,就只剩下帮他收拾擦屁股了,他也只是个马锅头,能耐只有这些,所以也就顾不得兄弟情分了。
事后没人再提这件事。吃午饭的时候符鸣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们接到了一个送琉璃去丽江的买卖。原来是丽江木府从身毒购进了一批琉璃器皿,本来是为过年准备的,为了求稳,也不赶时间,所以雇了牛帮运送。可是木府接到消息,说是朝中遣官员来滇中巡察,中秋节会到木府,所以要赶在中秋节之前将这批器皿送到,于是才临时改换马帮运输,正好被符鸣访到了。
东西不是很多,但因为贵重易碎,包装得十分严实,正好能装三十匹骡马,这么算来,符家帮的骡马就几乎没有放空的了。大家都很高兴,木府财大气粗,只要东西能够完好无损地送到,少不得会多给赏金。
“东西虽然不多,但是极其贵重,也怕磕碰,所以务必请大家慎之又慎,万不可大意了,若有破损,别说脚钱拿不到,甚至还要倒贴。”符鸣再三叮嘱。
大家都答:“这个自然省得。”
“符锅头放心,我们定然一万倍小心。”
第24章 医病还医心
东西是原本就装好的,符鸣不放心,跟对方又重新再三确认好,不然这原本就是破损了的,自己到时岂不是要背黑锅?一切都打点好后,第二日便按时启程。
周小年现在归石归庭照看,那孩子这两日蔫蔫的,也没了往日的活泼多话,每天只安安分分地照看自己分内的那两匹骡马。
马队里不知情的几个汉子时不时来打趣一下:“小年子,你这两天怎么蔫了?霜打茄子了?”
也有人关切地问:“我看你这两天老粘着石大夫,是不是生病了啊?”
周小年没精打采地答:“没有。”
石归庭不是个善于跟人谈心的人,但是他觉得有必要跟周小年好好说说,毕竟自己年长一些,有责任开导一下后辈。
“小年,你怎么了?觉得心里很难受吗?”休息的时候,石归庭和他坐在路边,轻声问他。
“没什么。”周小年用木棍子在地上画来画去,瓮声瓮气地敷衍他。
“那你为什么闷闷不乐?你想和家茂在一起吗?”石归庭把话问得更明白些。
周小年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石归庭:“不是,我没想和他一起。”
石归庭点点头:“哦,你只是觉得这件事很丢脸是吧?”石归庭到底也年轻过,知道少年人好面子。
周小年小声地说:“是的。我就是觉得很丢人,这个是我的私事,结果被那么多人知道了。”
石归庭笑笑:“你也不用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我们几个又不是嘴碎的人,不会跟别人说的。符锅头是为了你好,才会出面阻止,否则日后后悔就迟了。”
周小年不置可否:“家茂哥跟我说了,如果我答应,他以后只会跟我结对子,不会再找别的人了。我觉得既然马帮中那么多人结对子,我跟他结对子也没什么,反正只是在路上结对子而已。”
石归庭心里叹息,这孩子还太年轻,以为结对子就是结对子,和感情全然可以分得开呢。“那你想过娶媳妇吗?”
周小年红了脸:“想过啊。等我赶马赚到钱了,就娶一个媳妇。”
石归庭说:“若是你还想娶媳妇的,那就先别那么早结对子,等你娶了媳妇以后再说吧。”
周小年问:“为什么?”
石归庭答:“我是怕你太早结了对子,以后也会跟春生一样,不再想娶媳妇了。”
“会吗?”
“我想可能会的。最开始的时候,春生也肯定想不到自己后来会不愿意娶媳妇。他打定主意要和家茂一起过,却又被抛弃了,所以才会发了疯。”石归庭将目光望向远处的树林子。
周小年好奇道:“男人也会被抛弃吗?”
石归庭收回目光看他:“会,只要你投入了感情,就有可能被抛弃。”
“投入感情吗?”周小年喃喃地说。
石归庭点点头:“若是你并不喜欢家茂,那也没什么好介怀的。就像你说的,马帮中很多结对子的人呢,大家对这些事都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是件很羞耻的事。”
周小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经过这次谈话,周小年放开了心结,慢慢恢复了常态。符鸣虽然走在前头,但也很注意周小年的状况,看他没什么事了,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也有点高兴,原来石大夫不仅能医身体,还能医心啊。
马队出了永昌,进入山区,翻山越岭已是家常便饭。进山之后,劳成的铓锣就没有停歇过,因为山路过窄又太陡,最担心发生闯帮。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马道上浓荫相蔽,人马行在其中,十分舒爽。大伙儿刚下了一个陡坡,行走在一个山谷里,有人心情好,唱起了赶马调:“赶马又到月圆夜,看见圆月想阿妹…”
有人发出嗤笑:“天还没黑,你从哪里看到月光了?”
唱歌的人不以为然:“没有月光就不许我想阿妹了?”
前头符鸣敲了两声休息锣,大伙儿将马驮子小心翼翼地搬下来放好。各自找了阴凉地方,坐下来休息,任由骡马去路边吃草。
忽然听得有人喝了一声:“家茂你作死呢,东西精贵,你轻点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