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芊泽倚着窗棂望向天际。她的清眸却像蒙了一层灰一般,黯然失色。她的心很乱,在看见那张脸,那个身影的一刻起,一切都混乱了。再次见到他,她是那么的开心,可他全然忘记自己、忘记一切,又让她心如刀绞。

就在芊泽陷入一番怔忡之时,有一道黑影掠过远处的树丛,凌空飞过。她清眸一瞠,定睛一看,那身影正在一幢幢屋顶上飞过,最终没入月色。芊泽依稀辨认那身影,嘴里喃喃:“难道是他…?”

“呀…”

手腕指节泛白,芊泽咬紧牙关的一使力,终于攀爬上来。夜里的屋顶微风徐徐,还清冷的很,她裹紧衣衫一步步的向前走。檐边很细窄,她惶恐自己不慎跌落,但记忆里那男子的话还犹然耳畔:

“别怕,跟着朕。”

芊泽小心翼翼的走了好几个屋顶,却不知那黑影究竟落在何方。就在她踟躇不前时,一道悠扬悦耳的曲音隔空传来,乐声缠绵似水,那般熟悉、那般温暖。

她随着乐声而去,终于看到了一个静静坐在月下的身影。

男子唇下放了一片薄叶,恰是今日从树上拈来的一片。他吹曲聚精会神,显然没有察觉到芊泽的靠近。一曲罢了,女子才轻声赞叹:“好听。”商烨微有错愕的转过脸,在看见芊泽的一张脸时,有一刻恍然。然,他笑道:

“是你。”

原是今日碰见的那个叫芊羽的丫鬟。

“原以为神医只是医术高明,不料曲艺也这般出众。”芊泽平和温婉的嗓音在空中划开,商烨莞尔一笑说:“过奖了,不知芊姑娘夜半不睡,上这屋顶来,所为何事?莫不是真的被我的曲声引来了吧。”

芊泽抿唇无声的笑,她依着男子的位置坐下,叹口气说:“只是睡不着罢了。”她不敢看男子,怕一见他的脸就会不可遏止的落泪。她又问:“那你呢?”

商烨听罢,闲适的躺下,俊眸放远,落在那一轮清涟皎洁的明月上。

“出来看月亮。”

他凝视月光,徐徐又闭眼,感受月光轻柔的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游走。而他一阖目便给了芊泽偷视的机会,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熟悉的面容,昔日里,他也曾这般躺在她身侧,沐浴月光。只是那时,他的眉宇总是有浓得化不开的伤愁,此刻却是孑然一身。

“为何总看我?”

商烨仍是闭眼,薄唇却轻启。芊泽吓了一跳,赶忙挪开视线:“没,没什么。”

男子睁开眼,又坐起身来看向芊泽,疑惑道:“今日初见你时,也是这般奇怪的神色看我,我当真好奇。”他穷追而问,芊泽只好低头,胡乱作答:“你,你只是长的像我一个故人,我才不免多看。”

“原是如此。”

得到答案,男子微微颔首:“那他人呢?”

芊泽一顿,抬起视线,对上男子深邃却澈然的瞳眸,那里面没有她往日从祁烨眼里看到的恨与伤。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又这般不一。

“他死了。”

男子显然也有些讶异,但很快便道:“抱歉。”芊泽苦笑的摇头,别过视线,此时商烨又若有所思的抬头,让微风嘘过他的俊庞,吹乱他的额发,他说:“其实,我想我也是个死过的人。”

芊泽一顿。

商烨望着女子一愣,笑道:“你有所不知,现在的我虽是能医百病的神医,却是个没有记忆的人。”他娓娓说来,声音很轻:“我醒来时,没有过去,没有名字,只有我一人。”

芊泽不语,感觉胸膛突然被堵住一般,生疼!

“你不必觉得可惜。”男子见芊泽一脸悲戚,以为她为自己的身世感怀。“虽然没有记忆,我却不知为何,一点也不难过。相反,我隐隐的感到庆幸。或许,那些记忆,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罢了。”

他神情里越过一丝浅浅的哀伤。

“即是孤身一人,怎又成了神医呢?”芊泽忍住想哭的冲动,轻轻一问,她想知道这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男子轻笑说:“我喜欢丘都这个地方,初临这里时,处处还是残垣断壁,民不聊生。很多人生病死了,我就想,若能医治他们就好了。”

“所以就潜心研究,才略有所成。”

他据实答来,芊泽唇角微颤,像随时随地都要悸哭起来般。曾经,他一夜只见屠杀丘都十万余人,如今的他却救人于水深火热。

“你看!”蓦地,男子身子一倾,指着不远处比此屋高出一截的房子。月影横斜下,墙壁被染成一片皎白。男子伸出手,张开五指,接着月光在墙壁上投出一个阴影。

“像不像只鸟儿?”

芊泽怔然,看着男子兴趣盎然的舞动手指,作振翅欲飞状,那壁上的鸟儿被他演化的栩栩如生,仿若要从墙里飞出一般。“以前一个人时,常这么玩,好像自己也能飞的很远一般。”

他眸如翡翠,清澈如水。

“你过的…快乐么?”

芊泽压低嗓音,怕他听出自己的哽咽,男子听罢一怔,许久才说:“快乐,只是…有时会觉得孤独,所以才要娶余小姐,想有人相伴。”

“不知不觉,与你说了这么多。”商烨忽然感到言多,便霍地起身,告别:“夜已岑寂,天寒露重,芊姑娘还是早作休息吧,告辞。”他转身欲走,却被芊泽扯住衣裾,他讶然回眸,对上女子一双神情复杂的眼。

就是这个神情,每一次看见,他都觉得心会紧紧一缩。

“芊姑娘?”

芊泽突觉不妥,才松开手来,她支吾半响才说:“商神医,我想你医术高明,并能帮我一个忙。”商烨挑眉,眸光一眯:“什么?”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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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芊泽与商烨两人总是一起研究药草。芊泽把炫离的病情告知于他,他细细问了症状、发病时日、频率等便开始翻查笔记。芊泽望着他房内厚厚一摞的医书,瞠目结舌。这些年,他竟一人参悟了她十多年学来的药理。

“去年晓春之日,我还医过一相似病例,只是那人乃壮年之时,下药扎针我都不必忌讳。孩子还这般小,不宜鲁莽。”男子执笔勾画笔记,陷入沉思,芊泽望着他一连几日,不辞辛苦的思考,心下感动又沉重。他真的变了好多,卸下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去,看着他,她竟觉得像看见了自己。

“对了,如果是这一味药!”

他一凛眉,在纸上写起来,芊泽一正脸色,两人又沉溺于一番讨论当中。就在两人聚精会神,商量如何下配方医治炫离时,房门却被霍然踢开。芊泽一怔回过身来,还未看清来人,脸上便被火辣辣的扇了一掌。

“贱人!”

余芊泽怒不可遏,反手又要打一巴掌。商烨却恰时抓住她的手,冷声道:“你这是作甚?”

“烨哥哥!别拦着我,我要打死这个狐狸精!”

她扭着身子,破口大骂。芊泽不明所以,正听她说:“贱丫头,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你日日缠着烨哥哥,说是要他教你医术,怕是你想乘机勾引他吧!”

“我…”

芊泽语塞,清眸瞠然。

商烨听罢,道:“芊泽,你胡说什么?”

“烨哥哥也坏,不是都要娶芊泽了么,怎么还与这等下贱女人厮混!”她口不择言,话音刚落,手腕却蓦地被捏的发疼。她疼的出声:“烨哥哥…好痛…”

“你说谁下贱?”

脸色骤然乌云密布,商烨自己也未发现,一向温和漠然的自己,怎会露出如此暴戾邪魅的神情。余芊泽亦是骇然,这般恐怖的商烨她还是第一次见。

“啊…痛,痛!”

商烨浑然不觉,仿似心中隐匿的另一个自己正蠢蠢欲动。芊泽大诧,再这么捏下去,真的会弄断手腕,她忙不迭拉扯商烨:“你放手啊,她手快断了,放手。”

商烨恍然,松开手来,余芊泽望着自己淤青的皓腕,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跑出房去。男子却颇为怔然立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刚才一刻,见芊羽被一掌打得踉跄,自己便突然血气上涌。

这是他以前,从来都不会的…

经过再数日的潜心研究,药方总算是出来了。芊泽望着他们心血结晶,说不出的激动。炫离,她的小炫离有救了,这个药方一定能让他大病痊愈,长命百岁!

“谢谢!”

芊泽潸然泪下,深深鞠躬,商烨也倍觉宽慰,说:“答应你的事,自是会做到的。”芊泽默默点头,感激涕零的望着男子,望久了,那眸光中的深情又呼之欲出。商烨瞧出来了,却不打断她看着自己,他想看她这样看他,贪婪的想要。

两人相视无语。

芊泽第一个恍然,她眨眨眼别开视线,莞尔一笑:“我…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景王爷,商神医,我先行告退了。”她急切的告辞离开,走时却被门槛一绊,踉跄欲跌。男子一伸臂,恰时扶住了她,芊泽连忙致歉:“对不起,我…”她推拒那手,想自己站起来。男子却反手用力,不但没有放开她,还急切的把她往怀里带。

怀里的温度如一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