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长衫被风划开,华丽的伸展,远远望去,分明就是一柄锋芒毕露的飞剑,刺穿天际而来。

云翘在一旁,望着两眼发直:“好快啊!”

汗血宝马快,是稀松平常之事,但能把汗血宝马的潜能在瞬间激发的,却不是一般人能为。云翘是爱马之人,瞧见这样的场景,自是啧啧称赞。而就在此时,那马正巧向着他们行来,芊泽躲闪不及,以为就要和他撞上了。

祁烨却一勒马绳,马长嘶一声,稳妥的停在她跟前。

芊泽张着嘴,双眼瞠成最大,刚才那一瞬她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祁烨长发微有凌乱,他望着芊泽,含笑不语。芊泽被他瞧得心虚,垂眸望向别处,祈烨笑意更浓,瞥了她低敛的侧脸一眼,便折身返回。

端睿王正朝他走来,祁烨停在他跟前,一摸马颈,举起手来说:“果真是血。”

手上的马汗滚热而殷红,就像汩汩流淌出的鲜血。

“呵呵,皇上好马术。”端睿王抱拳拱了拱。祁烨却一挑眉,神色轻傲的走过他身边。

马队因为奔驰而离的散了,却到了一临近高坡的地方。祁烨带队登了上去,站在崖边说到:“登高远望,这大漠的风景着实好看。”

端睿王默默颔首,只道:“天色不早了,皇上可要归去?”

“嗯。”祁烨转过马头。

前面开始折回,后面的人却还在前行,芊泽和云翘就是其中两人。黎紫见那坡陡峭而高深,心测若是落了下去,定是尸骨无存。她阴森森的笑了笑,悄无声息地走到芊泽和云翘身后。此时的芊泽,已有些疲惫,她脑子里还一遍遍的转着男子那抹高深莫测的眼神。

他究竟是怎想的?

他有发现么?

她不停的问自己,然,除了猜测,她什么也证实不了。

而就在此时,她突然感到身下的马,倏地一惊,尖锐的嘶叫起来。她握紧马绳,在鞍上极力保持平衡,但那马却像疯了一般胡乱跳脱,抬起双腿,开始疯一样的奔跑。

“啊,啊!啊!”

芊泽抓不紧,惊呼连连。云翘在一旁瞧见了,却阻止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带着芊泽奔向高坡崖壁。

“啊,救人,救人啊!!”云翘虽是策马奔腾,却分明赶不上受了惊的马。那马毫无预期的刺入人群,莽莽撞撞的穿了过去,直直的就要往崖壁上掉下去。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祁明夏和刘钦刚闻声回头,那马儿已带着芊泽,飞速而过。

“芊…”

明夏喊出一个字,却赶忙噤言,他飞跳起来,轻功掠过想凭空抓住芊泽。然,他却只挽住了她的一抹裙梢。温绵的锦布感从指尖溜走,像抽空了他的心一般,令他脑袋一片空白。耳畔在下一秒听见的,正是女子惊骇的尖叫声。

那马见着无路。猝然停止,芊泽的身体被耸出,像被抛出去的绣球一般,在空出划出一道弧线。而弧线的下方,不知何时巳站了一名月白长衫的男子,女子的身体撞着了他,他便也从马上掉了下来。

两人撞在一起的瞬间,芊泽惊愕的望着男子镇定自若的黑眸。

他没有用力去搂她,仿似他只是无意被她撞着的。

而在芊泽还未有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她与和他,一同趺了下去。

“皇上!!!”

身后的呼喊声,如骇浪震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躲避

飞沙走石,从坡岩滚落下来,芊泽的惊叫声随着趺落,愈来愈远。崖边围簇了一群面色惨白的人,个个探头下望。单喜更是吓的腿软,瘫倒在地,仓惶道:“皇…皇上…”

端睿王倒是平静,却也掩不住眉宇间的忧心似焚,他一挥袖厉声吩咐:“速速下去寻找!!”

“是,王爷!”

这戈壁大漠陡峭之地,十分之多,又喜爱集结一起,搜寻起来并不容易。但好在这坡不比得崇山峻岭,攀爬不下。若是绕过高处,直捣底部,还是可以寻到踪迹的。于是军士们被分做三路,分头行事,从不同的方向寻觅起来。端睿王想给祁明夏一队人马,刚欲折身命令,却见他以迅雷之势跳了上马,疾驰而去。

刘钦上前与端睿王说:“将军他叫我禀告王爷,他从北面下去找,他一人尚已足够。”

端睿王蹙起浓眉,狭长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无奈,他摇了摇头,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和刘钦吩咐:

“你带云翘回去。”

“是。”

刘钦拱手领命,回身欲喊云翘,却见云翘蹲在那匹疯马旁,苦思冥想。那马儿现已筋疲力尽,口吐白沫的瘫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云翘检查了它全身上下,却未有发现丝毫的不妥,不禁狐疑:

“这马好端端的怎会疯了!?”

她想不出缘由,便起身狠狠踹了那马一脚,继而泪如雨下:“你个害人精,你把芊泽赔给我,赔给我!!”她连着踹了许多脚,愈发歇斯底里。刘钦见她伤心忿然,想上前阻止,哪知黎紫却捷足先登,先他一步扑了过来,以柔荑挽住云翘:

“郡主,郡主莫要激动。”

云翘却不理,大哭:“都是我没有拉住她,这下可好,怎么办,怎么办啊!”

黎紫伏在云翘身上,梨花带雨的哭:“郡主莫要怪自已,这不是郡主的错。”

她哭久了,一张小脸上泪痕交错,却又盯着地上的马尸体,轻喃:“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事情怎么会这样…”她一对婆娑的泪眼愈发朦胧。云翘见她比自己还伤心,一时收住了啜泣,心里感叹:想不到芊泽对她误会极深,她却依旧担忧她的安危。

这样心善的女孩,到哪去找?

想罢,云翘便搂过她,一同嗬嗬痛哭起来。

而这一幕却落进了刘钦眼里,仿似一根尖锐的针刺在瞳仁。他没有继续上前,只在原地,暗暗的眯了眯眼,目光紧紧的锁在那红发女子身上。

良久…

身体像被极细的锯片划过,四肢百骸都阵阵发痛。芊泽感觉自己被摔成了齑粉,再也拼凑不回。她使劲想睁眼,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却偏偏力不从心。她咬牙牙关,手指挣扎了一下,不时,她感到什么人,正向她走来。

黑影把阳光遮去了半边,洒下一片阴翳在芊泽的脸上。她朦胧的睁眼,视线里一片模糊,只瞧见那抹黑影动了动。

他似乎伸出手来,抱起了她。

果不其然,她感觉自己被捧起,不再磕在那石突突的地上。她被抱的那样小心翼翼,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到不可思议。她枕着他的胸膛,感觉火辣辣的一边脸,稍稍不那么疼了。这一刻,她想,就如此睡着了,就好了…

然,她想起了自己落崖的事,更想起了,她把皇帝也撞了下来。

倏地,她睁大惺忪半阖的眼帘。

本是如烟般柔亮月白衫,此刻已染上累累尘埃,其上,便是男子俊削的下颚。芊泽‘啊’了一声,身子扑腾起来。祁烨低头,颇为不满的望着惊慌失措的女子,他并不说话,只把手禁锢的更为牢。

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啊…”

芊泽像喊‘皇上”却立马忆起自己是个哑女,顿时捂住嘴巴,僵着身子不动。余光里,祈烨的唇角玩味的向上勾起,他掂了掂手上的人儿,低沉而沙哑的启音:

“你不重,朕能抱得起。”

他语色平淡,却有着不如反驳的威慑力。芊泽赶忙噤若寒蝉,伏下脸一语不发。半晌后,当她已适应这般尴尬的状态,她便抬目四下顾盼。这是一片坎坷的荒地,细长而狭窄,巨大的砾石岩被风化成峻峭的山坡崖壁,错落有致的围绕在他们身旁,仿似一个巨大的迷宫。

芊泽又仰起脸,举目观望。

他们应是从那巨大的坡上掉了下来,落进这砾石峡谷般的地方。这里草木鲜少,缺乏水源,不是一个长久逗留的地方。可前方偏偏蜿蜒盘旋,望不到边际,他们像是被夹在两座巨山的缝隙当中,漫无目的的游走。

打量这地里环境后,芊泽愈发忧心忡忡。

这该怎么出去啊?

“怎么,你在担心?”

祈烨发觉了芊泽的心思,勾首一问。他狭长的潭目突兀的撞入芊泽眼帘,芊泽一屏气,霎时就别过脸去。她不敢直视他,每一次让他瞧见了,就仿似会被他从里到外,一并看穿一般。她害怕这种无助而赤裸的感觉。

祁烨一愣,旋即锁了锁俊眉,缄默的继续前行。

芊泽觉得靠的这般近,总是不太安全,她于是便扭了扭身子,伸出两只小手比划起来。

“你要下来?”

祁烨一挑俊眉。

芊泽怔怔点头。祈烨猝然止步,凝视芊泽。他只是看了一刻便让她惊慌失措的乱瞟清眸。不时,他却展颜笑了笑,轻轻的搁下她:

“自己走吧。”说罢,他便转身径直走开,芊泽忙不迭跟了上去。

男子长身玉立,行在芊泽前方,他走的不快,且步速均匀,像是有意在等身后的孱弱女子。芊泽默默跟随,目光偷偷地盯在他俊朗的背影之上。他的黑发披了满肩,像流墨一般,倾泻而下。

她痴然的凝视他的背影,感觉这一刻似曾相识,这一刻恍如隔世。

想时,女子的瞳仁里,蓦地黯然下来,有回忆的光彩在眸底跃起。

“啊呀…”

芊泽想的太过入神,脚下竟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原是他们已走上了荆棘的石丛当中,每一步都颇为险峻。祁烨见她吃疼出声,回过神来,邪肆的笑:“这么不小心?”

芊泽脸稍稍一红,示意没事。祈烨则折回身,继续先行,只是在他迈开下一步时,却突兀的多加了一句叮咛:

“跟着朕走。”

——跟朕走。——

仿如时光回溯,记忆在一瞬间被迸开,散成星星点点的光芒落在芊泽眼前。那光芒漂浮在眸里,渐渐涌了出来,化作朦胧的泪水。芊泽没有啜泣出声,只是埋下脑袋,莲足轻移。

她踩在他的脚印处,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

他的每个脚步,都细而小,正好她能踩的上。

脚下砂石成群,宛如一片灰蒙蒙的海洋。她却随着他行走自如,不用担心会跌倒扭伤,更不用担心找不着方向。

“这边走。”

他侧身时,会低沉叮嘱,却并不偏视。芊泽提起碍人的裙摆,些小跳跃的翻过大石。祈烨搭过手来,温热的掌心握着她娇嫩的柔荑,待到她跳下时,又松了开。就这样,两人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行。

细长的峡谷仿佛无穷无尽,天地间,他们渺小的像一粟尘埃。然,这种神奇的感觉却让芊泽倍感窝心,仿佛他们远离了尘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她仰起头,看见狭隘的一溜天空里,有白云浮动,飘然而过。

白云印在她眸间,她的瞳仁瞬时便成了一块通透的翡翠。

忽地,她竟想笑。

而此时,前面的男子却突地停了下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竟躬下身去寻。

两块交错相依的砾石间,有一抹清丽的白色。它绒绒的花茎从黑暗中萌生而出,绽开了一朵出尘不染的花靥。它有简单的六片花瓣,淡雅而高贵,在清风中微微摇曳。然,它的头是低着的,仿似在黯然神伤。

祁烨深深望着它,却在下一刻把它摘了下来。

此时,芊泽还仰着脸,却感觉一道影子拂上她的耳际。

祁烨把这朵花插在她耳翼鬓侧,松绾的细发中。他插的那样自然,纤长的五指柔和的触碰到她冰凉的耳瓣时,还微微理了理她落下的碎发。芊泽一顿,缓缓的把小脸低下,男子那抹淡然的笑意,便在眼帘中,逐渐展开。

有风拂过,温柔的吹嘘他月白色的长衫,衣裾飞扬,宛如深山里种下的一块通透的白玉。

天地间霍然静谧,他的笑亦是无声。

芊泽颤抖的抬手,摸了摸鬓角的花。她狠狠地眨着眼,仿似要强忍着眼中欲夺眶而出的泪水。祈烨却一勾他飞散而起的黑发,笑曰:“这花,叫芊泽。”

“它生在这里,觉得孤寂。”

虽生机勃勃,却不免内敛忧伤。在这荒芜之地,只有它独自生存,久了,会不会感到孤独无助呢?

“花,也是会孤独的。”

这是祈烨含着笑意的最后一句话,他疼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紧抿嘴唇,下颚不止颤抖。她以为自己忍住了,可那颗颗滑落的泪珠儿,已经出卖了她。他想,她定是已经泪眼婆娑,朦胧的看不清他了,才会这样自欺欺人的攥紧双拳。

此时,她鬓角上的芊泽花心,正落下了一枚黑石种子,祁烨接过它,放在手心。

他看了看,又说:“送给你。”

芊泽垂眸,泪又扑哧而下。她颤抖的接过他掌心的黑石,放在指尖细细摩挲,她竟不知该如何。祈烨却侧过身,笑着说:“它死了,也就不孤独了。”

说时,他本是极黑的眸子,更是染是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但只是一瞬,他有勾起唇角,笑曰:

“那么,我吹一支曲,葬了它吧。”

说时,他从地上一株野草上拔了一根细长的叶柳。他把它搁在唇下,顿了一刻后,才吹响了。曲声悠扬动听,如蚕丝一般温柔婉转,像一位落凡的仙子,带着一丝隐逸的忧伤,翩然起舞。只是,它亦有高扬之处,音色跃起时,就如同展翅而飞的白鸽,冲破天际。

可这曲,为何如此熟悉。

芊泽定定的站着,一丝不芶的倾听。她的泪愈发不可遏止,面前的男子全神贯注的吹了这一曲时,她几欲看见了那瞥火红的身影,与之重叠。

他们的头颅会不约而同的仰起同一个高度,只是稍稍的抬起,却把俊削的侧脸与天际相融。

他们的眉都微微锁着,眉心里凝结着一丝一缕浓到化不开的忧伤。

芊泽不知道这些音符是怎办钻进她的耳里,又怎般直刺她的心底。她只知曲闭之时,她却有一刻的恍惚。

她想,如果时间就从现在开始。

她不是芊泽,她只是这张脸的主人,一个才刚刚和他相遇的女子。

而他亦不是君王,只是一个在绝壁峡谷中萍水相逢的人。

他为她摘了一朵芊泽花,夹在她耳鬓。

他为他吹了一曲世间最动听的曲子。

她是不是可以报以微笑,说一句:“好好听。”

他们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出发,忘记过去。去一个没有战乱,没有纷争,没有仇恨的地方?

芊泽想时,男子已缓缓放下手中的叶柳,他静立在原地半晌,仿似在思付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芊泽眨了眨眼,眼见他徐徐侧过脸。

他薄唇轻启,说到:

“我们可不可以,躲在这,再也不出去…”

不出去…

芊泽清眸一瞠。

第一百二十章 秘密(一)

思绪有一刹那的凝滞,芊泽瞠着圆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男子。屏住呼吸,祁烨刚才的话还在耳畔三两旋绕,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事实上,她并没有。

——可不可以躲在这,再也不出去…——

温软动人的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此时的芊泽,眸底开始燃出一种名为希望的璨亮光芒,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触碰他,她双唇颤蠕,想要开口说话。

她想应他,想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即便是死了,她也愿意和他待在这,远离尘嚣。

祁烨发觉了她动容的脸,他的笑瞬间便变得愈发凄凉。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后,又猝然惊醒的感觉。他抬手抓住芊泽缓缓伸来的柔荑,把它隔绝在自己的领域外。芊泽则一愣,怔然的抬眸,对上男子已冰冷寒澈的眼。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