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的声音在哭得混沌力竭的脑海接收到时,一只温暖的大手已将她强硬不失温柔的拉起,强硬得迫使她再也隐藏不住,就这么抬起泪眼模糊、狼狈至极的脸蛋直视来人。
“八…哥…”她哑着声唤道。
八阿哥一脸掩不住的吃惊。他最近大病了一场,外头的事接触得少,所知道的大多数是几个弟弟来府上聚聚随便挑着说的,可并没有听说她和十四弟怎么了、或发生什么大事啊?许久未进宫了,没想到今儿他突然想进宫瞧瞧额娘以前住的地方,经过这儿时会遇见她。
方才明明看见她的身影,一转眼就不见了,上来一瞧,却见她整个人像个孩子般躲在石桌下,双肩颤动,明显是躲在这儿哭泣。他想像不出是什么要紧的事能让一向坚强的她哭成这样。
“浅颜,你…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十四弟欺负你了?告诉八哥,八哥为你作主!”八阿哥言辞切切的安抚,微微皱起朗眉,掏出帕子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渍。
他记得,曾有一个日子,她也是哭得如此悲痛欲绝。那是康熙四十三年寒冷得碜骨的冬天,当皇阿玛告诉她,她再也回不去她心心念念的故乡后,他看见她坐在雪地里抱着他送给她的乌玄琴,扣玄而歌,唱着那么忧伤的歌曲,泪流满面。那时的雪花纷纷扬扬,整个紫禁城仿佛也弥漫了无尽的哀伤泣语。
后来,她嫁给十四弟,他只能作为哥哥祝福他们,也看到了十四弟一路走来,坚守着他当初许下的诺言不变,维护他们小小的幸福。她择对了人,他也是祝福她的。他一直以为,他们应是这紫禁城中最幸福的人了…
男子俊逸倦怠的病容映入眼帘,透过模糊的泪眼可瞧见他关心担忧的神色。她咬住唇,有些慌乱,心里拼命勒令自己不要哭,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下意识的抬起衣袖胡乱擦擦脸,可眼泪却越擦越多,难以自持。
八阿哥叹息,柔声安抚,“乖,别哭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们这些兄弟为你担着呢!若我们不行,还有皇阿玛呢!没事的!”
可是,这回,连皇阿玛都没有办法啊…
她紧紧咬住唇,心痛得她只想大哭来渲泄所有的东西,更想当个无知者,过着自己所认为的快快乐乐的生活,看着呆呆长大,陪着祯儿一起慢慢变老,不用如此两难…
看着八阿哥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心,心中大恸,她扑过去抱住他,哭得声嘶力竭。
“八哥、八哥…怎么办?我好不甘心!不甘心啊!我好不容易回来,好不容易才让祯儿因我而起的悲痛淡忘…呜呜…八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再离开祯儿、离开呆呆、离开你们…八哥,我该怎么办…”
八阿哥心里大惊,双眸圆睁,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说什么?”他轻轻的问,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呜呜…”她只是哭,不敢告诉任何人。五年前的失踪,她已在太多人心里划下难以痊愈的伤痕,她不能再伤害他们,也不愿…
经典的情歌
“真是的,近来是怎么了?哪儿来这么多贴子尽往这儿送?这不是折腾人吗?”
正午时分,阳光从雕花的格子窗外经过,明亮了一室韶光。浅颜窝坐在临窗的长榻上,对着一叠做工精美细致的拜贴愁眉苦脸。
真夜微笑着呈上一盅热腾腾的药膳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瞧了瞧道:“格格,若您好应付不来,让奴婢去回绝了吧!太医说了,您的身体可不能太劳累。奴婢想,他们也会体谅您的!”
“怎么回绝?”浅颜凉凉的睨了她一眼,放下请贴,在真夜的虎视眈眈中捧起药膳很认真的吃起来。唔,其实药膳做得很不错呢,一点药味也吃不出来,她也不那么计较了。况且,现在正是要大补的时候。
“就实话实说,说您身体微恙,恕不奉陪!”
“切,那我还不是一样要被烦死?真夜,此举太异想天开了,做人也不能太嚣张啊!”浅颜直接吐糟她,“若身体真有恙,他们一定会很关心然后上门探望,那不是一样忙碌个不停?”
真夜无语,不明白自家格格到底在纠结什么,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从一堆请贴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出一些推辞不得的贴子。有九阿哥位于京郊新庄子落成的当日喜事拜请,有八福晋的生辰请贴,有七福晋的赏花宴…大多都是些皇子大臣的女眷们的邀约多。
“格格,后天便是八福晋的生辰,这是请贴!”
浅颜接过真夜递过来的贴子,翻看了下,“八嫂的生辰啊,那可不能不去了!真夜可要吩咐苏总管好好挑样名贵一些的礼物送去哦!”
“是,奴婢省得的!”真日应了声,见她推开盅,上前收拾笑道:“格格您近来的胃口好了很多呢!真是令奴婢们放心多了!”以前她们端来的补品药膳,她总是要推三推四一下,方慢腾腾的咽下肚,可吃得也是不多的。而近来不用她们劝哄,她自个儿便会很自觉的将之吃完了,有时还会问问它的效用益处,实在令她们欢喜又觉得诡异。
浅颜执绢拭嘴的动作僵了僵,然后收好绢帕,若无其事的笑道:“嗯,胃口好,心情就好,吃嘛嘛香啰…”
“贫嘴!”真夜好笑的瞪了她一眼,端着托盘离开书房。
浅颜窝坐在铺着柔软的鼷貂毯褥的长榻上,疏淡的睫宇微下垂,颤颤的掩覆着暖瞳。随便翻翻他们特地摆在榻前桌前供她翻阅的书卷,不觉嘴角抽搐。
他们也太看得起她了吧?先不说她只要看到繁体字就头晕,况且都是些礼乐诗书和一些才子佳人的无伤大雅的民间小故事,真当她这么白痴的去会恋慕这些含蓄到令她读不懂的古代言情故事?只翻那么两下,她顿觉无趣了。
将脱了鞋袜的赤脚缩放在柔软的鼷貂毯褥上,她闭上眼享受书房里的宁谧气氛。窗外太阳高高悬挂着,书房旁有一株高大的树木辟出一片荫凉,当夏日的风穿过,会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凉凉爽爽的风拂面而来,实在是个很好的午休地点。
打了个呵欠,她有些想睡了。
书房外不远处有轻悄的脚步声响起,隐约听见了说话声。浅眸顿时大睁,赶忙双脚移下榻,胡乱趿上秀花鞋,向门口走去。
“祯儿,你回来了呀?”
她探出头看了看,然后朝书房不远处走来的男子露出笑容。咦,刚刚不是有听到说话声吗?怎么只有他一人?浅颜再顾望了会儿,没有见到什么人影,遂不怎么关心的耸耸肩。
看见门扉后探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像只小动物般对自己露出那么惊喜与讨好的笑脸,十四阿哥稍愣几秒,尔后是忍俊不禁,朗笑出声。见她像只小老鼠般四处瞅瞅,然后高高兴兴的向自己奔来,心里不禁柔软一片。不过,待看见她竟会笨拙的踩着自个的裙摆,眼看就要载跟头,令他几欲魂飞天外,惊出一身冷汗!
“啊…”
下意识的护住肚子,她倚靠在十四阿哥坚稳的怀抱里,惊魂难定,苍白的脸色比之平常更是苍白几分。只是短短的几秒,竟让她宛若有种死过一回的惊魂散魄之感。
“姐姐,你…”十四阿哥抱紧她,不知该叹息或是责怪,“不要总是吓我啊!”
“我…”她不敢抬首看他,抖着唇,颤巍巍的伸手抱住他的劲腰,将惨白的脸埋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让熟悉安心的檀香味儿安抚自己惊惶的心。
“我没事…真的…”她喃喃自语安慰他,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心里很后悔自己为何如此鲁莽,若是他没有及时接住自己,那…
她决定,这个夏天,定要让真日真夜她们将她所有的旗袍和襦裙下摆给改短了!浅颜恶狠狠的想。
知她吓着了,十四阿哥口上说那么几句,到底仍是不忍苛责。将粘在怀里的人一把抱起,不理会她的惊呼声,直接走进书房,放在最里间的床榻上。
坐在床上,她的脸颊已是红云阵阵,不复方才的苍白无血色。十四阿哥见状不觉好笑。他们成亲至今已有七八年了,燕好的次数也是数不清,可她似乎仍这么害羞呢!怕是他们都老了,她还是如此害臊放不开吧!若不是怕吓到她,也许他并不需要如此压抑吧…
想着,他倾身亲亲她浅白温冷的唇,安抚自己吓到的心脏。
“祯儿别走!”见他似乎要起身离开,浅颜下意识的伸手拽住他的衣服。抿着嘴不敢看他,却更又不想让他离开。她知道她是任性了,可是、可是…
十四阿哥坐回床榻上,大手顺顺她垂泄于背的长发,柔声道:“我没有要离开!姐姐,现在快近未时了(下午1:00),你也该累了,先睡个午觉吧!我就在外头看些文件陪你,可好!”
“不好不好!每天都看公文会很累人的,不如祯儿也陪我睡个午觉,好不好?呐呐,要懂得劳逸结合哦,不然身体会很容易就搞坏的…”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自顾自发的将身体挪入他怀里,像只无尾熊一样攀着他,意图很明显的摆了出来。
听她极力鼓吹自己偷懒陪她,十四阿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褪去了褂子外套,抱着她躺在床上。最近的她,似乎有些变了,说不清楚变在哪儿,只知道她似乎极喜欢粘在他身旁,就算静静的看他做事也是一种乐趣。
她一向不爱干扰他的事情,做什么都随他高兴肆意。一直以来,她对人对事,总有一定的分寸,不会提出什么过份的事儿来。这样的她,曾经让他怀疑她是不在意他、不爱他的表现。后来方发现是她从前的孤儿生活,让她太过在意身畔被她纳入认可范围的亲人,只会一味任他人予取予求,而不懂得提出要求索取。
这个笨家伙,总让他为她心疼到舍不得她受到一点点委屈。就算这般要求他陪自己歇息也要找尽借口…
她将他放在心头,一刻不见便思他念他,本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可总觉得太突兀了,让他心生警醒。
十四阿哥垂下精光乍现的眸子,心里有些叹息。
他的女孩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得教他一眼便看到底的女子了。或许,她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只是不喜欢生活中太多城府,以最直接自然的方式活出自己罢了。只要她愿意,或许也是可以骗过任何人呢!
她有事瞒他,他可以感觉得到,却是无能为力。
“祯儿,我想呆呆了,过几日我们去接他回来,好不好?可不能总让额娘霸占着呆呆不放呢!”
“好!”他调整了个姿势,同她闲聊般的说着。
“不过,一定不能将历历也一起带回来哦!那小屁孩太粘人了,会让人崩溃的!”
“你高兴就好!”不过到最后还不是心软的接了回来?十四阿哥对这个丝毫不怀疑。
他的声音里蕴含着浓浓的宠溺与包容,好像无论她提出什么过份的事,他都会答应似的,让她感动得要命。
“祯儿…你太宠我了,让我真的很舍不得呢…”真的舍不得离开你呢!她叹息,将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不敢让他瞧见她眼里的不舍与惆怅、悲哀。
十四阿哥抿唇微笑,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着她的背脊。她双手抱着他,让自己紧紧靠着他,紧到不肯稍离半分。久久,在十四阿哥以为她睡着时,却听见她轻轻忽忽的声音自他怀里响起。
“只要一闭上眼,祯儿的脸就会自动浮现在脑海里,就算不听,也依然能描述出你的声音呢!祯儿的声音是偏低的男中音,很有磁性,很适合唱一些舒缓的情歌哦!祯儿,我好想听听,你唱歌给我听,好不好?”
十四阿哥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臀部,不含丝丝斥责的骂道:“快睡觉!我可不希望你又晚膳不用,就累得躺上床睡觉了。”
“你唱歌给我听,我就睡啦!好不好?”她紧紧抱着他,耍赖的说。
十四阿哥只得竖白旗投降,狠狠的在她颈项上咬了几口。想了想,慢慢的唱起一首让他铭心刻骨到从来不曾忘记过的歌。那时,是她为明心意唱给他听,告诉他她的心,而今,他的心亦然,不介意如此告诉她。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那里?日子过得怎麽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任时光勿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她垂下眸子,压下眼中徒惹起的水雾,很用心的听着他低缓好听的男中音唱着这首现代的情歌,感受他那份难以诉说的心情。
许久,她叹息。
“若祯儿出生在我们那里,一定是个众星拱月的大牌歌星呢!不过,如果这样,祯儿就不会看我一眼了!真是庆幸呢!”她微笑,抬首看他俊美非凡的面容,“祯儿,后天是八嫂的生辰呢,八嫂待我一向不错,我可一定要去为她庆生!”
“后天吗?”十四阿哥凝眉,“后天要出京办些事儿,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回来。唔,就视情况而定吧!代我同八嫂说声,还有,近来八哥身体不怎么好,你去看看他也好!”
“知道了!祯儿现在得皇阿玛看重,可是个大忙人了,八哥和八嫂会谅解你的啦!”她抬首亲亲他刚毅的下巴,笑眯眯的说。
“什么话?”他捉住她,将她的身体一提到面前,惩罚性的咬咬她红润的唇,“皇阿玛是君,我是臣,自古以来,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能得皇阿玛看重,是身为臣子的荣幸。身为皇阿玛的儿子,为他老人家分忧解难,本是理所当然…”
听而不闻那些令她嗤之以鼻的君臣论,浅颜打了个呵欠,抱着他暖洋洋的身体,安心沉入睡眠。睡前唯一还残留在脑海里的意识是:八嫂的生辰,不知会不会遇见八哥呢…
历史中的康熙四十七年开始,八阿哥爱新觉罗·胤禩的一生由此浮沉不定,直至康熙五十二年正月二十九日,康熙谕胤禩:“行止卑污,凡应行走处俱懒惰不赴!”,停其及属官俸银俸米、执事人等银米。至此,八阿哥渐渐淡出了朝堂,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甚至大病一场无人关怀问津。
浅颜不太记得这些历史小细节,也并没有怎样放在心上。八福晋的生辰宴,并没有昔日的大肆铺张什么的,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些相熟的妯娌们聚在一块闲话家常、品茗赏景。
只是,当看到一向如风般柔和温雅的八阿哥经此一遭,一朝失势,门庭清冷,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还是让她心里忍不住难过。本是两不相干的历史之人,却偏偏上她遭遇上,让她与这所紫禁城里的人结下了太深的羁绊,让她的心偏颇…
听说近来八阿哥大病一场,虽然已无恙,但病去如抽丝,面容较于之前清濯瘦削了许多,气质依旧温文儒雅,却又似多了几分淡薄与忧伤。八福晋依旧是那个满身骄傲尊贵、明媚似火的爽直女子,既管发生了很多事,她果断魄力的手腕仍是将贝勒府上下打理得妥妥善善,并不以此为委屈。
在这里,浅颜又见到了八阿哥唯一的儿子弘旺,已经五岁了,模样儿肖似八阿哥,风彩虽然比起乃父稍逊一筹,但已开始习礼乐诗书,出口便是满腹经纶,俨然一个小三爷(三阿哥)。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儿或是别的原因,来贝勒府上的只有一些交好的女眷,年长的阿哥没来一个。当然也有几个小阿哥,九、十阿哥百忙中抽空而来,不过也只是送了礼,略略说一会儿话,便告辞了。只有几个小阿哥不受拘束…给八福晋送礼祝寿,顺便缠着浅颜笑笑闹闹。
浅颜明白众人之意,心里不由徒起几分抑郁忧伤。
某些事情上,她看得很天真,只是简简单单的希望身旁她的人能幸福的活着。这是一种最不切实际且根本不可能的事,连她自己都不能啊!她总想将事情看简单看淡,想着简简单单活着就好。可当看见了,感同身受,还是心生倦意,不禁嗤笑起自己的虚伪、自欺欺人。
原来,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自私的人罢了!她在意这些人,在意到不忍伤之责之,不愿看见他们脸上露出忧伤痛苦的表情,可冥冥中,她却又在伤害着他们。
八阿哥陪坐了会儿,便因身体不适而告罪离开了。留下一干人仍是闲话家常,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姐姐,今儿个是八嫂的生辰,我们兄弟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可是您呢?您的生辰又是何时啊?”十七阿哥边嗑瓜子边问,颇自得其乐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因呆在一群女眷中而拘促半分。
“对呀,姐姐什么时候也过生辰?胤袆会为姐姐您祝寿的!”七岁的二十阿哥胤袆很乖巧的说。受一些哥哥们影响,虽然因年纪甚幼的关系,他没有见过这位浅颜姐姐,但被哥哥经常拎去十四贝子府串门子,自然也熟了起来。
闻言,原本还说笑的的众人都看了过来,尔后恍然大悟。是了,相处甚久,他们好像还没有听过浅颜格格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八福晋甚是关心,娇娆的凤目睨过来,笑道:“是了,说到这个,这么久以来到确实没有为浅颜庆生祝寿什么的呢!改明儿,八嫂我送你一蹲汉代的玉观音,佑你健康安泰。就当作你的生辰礼物。”
浅颜拍掉手中的瓜子壳,微笑道:“那可是要谢谢八嫂了!不过,真是惭愧,浅颜自幼便是孤儿,哪能知道什么生辰之日呢!”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脸上露出怜惜懊恼的表情,赶紧七嘴八舌的将话题转开。十七阿哥和二十阿哥满脸懊丧不已。只有浅颜仍是一脸平和,不怎么放在心上。她从小就习惯自己这样的身份了,并不因此而难过什么。
哎,不过,一个小小的生辰之日,也值得大伙如此紧张,惹出一堆话题吗?浅颜失笑,看来这古代的闺阁女子啊,还是太那啥了。却道是比烟花还寂寞,比流水还孤独…
陪坐了会儿,众人说的话题她不怎么有兴趣,也搭不上边,觉得有些无趣告罪一声,随便找了个借口偷偷溜出花厅。
走出室外,打发了跟屁虫的真日真夜,浅颜像个没事人一般在这座设计奇巧、布景精奇独特的贝勒府里,一个人东瞧瞧西瞅瞅地闲逛起来。
在浅颜的眼中,八福晋郭络罗·回雅是当之无愧的奇女子,她敢爱敢恨,爱憎分明,讨厌的人事,她可以睬都不睬你一眼,当你是空气;若是欣赏认同的人,又是千般的好。她出身高贵,多年的宫廷生活令她长袖善舞,做人圆滑干脆。但在某些方面例如爱情上,她又天真得执拗,即便受尽苛责也不肯退步分毫…
浅颜欣赏这样美丽真实的女子,她想八福晋应该也是认同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福晋中,浅颜会同她走得如此近了。
也拜热情好客的八福晋所赐,这所贝勒府里头的上上下下的奴才都认得她了,也就任她如入无人之地般将贝勒府当自家后院逛而不多加阻拦。
闲极无聊的将脚下的石子儿一脚踹飞,圆润的小石头高高飞跃在半空中,然后掉落于地上,再滴溜溜的滚了几圈没入鹅卵石尽头的花圃中。
浅颜抬首,首先看到的是蜿蜒的小路尽头、古色古香的回廊前,那花开一地的茉莉花,重重叠叠的花瓣,滑落一室香气四溢,姿态清新淡雅、温柔洁白。正是夏日晴方好时节,花木葱葱郁郁,花开灿烂如华。
然后是花丛深处负手而立、满脸温柔怀念的仰望蓝天的男子。风彩斐然,难掩风姿气度。可周身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思念与忧伤,陷在自己的思识天地中正缅怀着什么。
她怔怔的看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还未等她纠结出个结果时,那人已偏首望过来,眸光微闪,微微一笑,说道:“浅颜,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知他也晓得自己某些坐不住的性子,浅颜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慢慢蹭近满圃的茉莉花,深深汲取那悠远淡雅的新香。
“八哥,我是觉得有些无聊自个儿偷偷溜出来的,您可别告诉她们哦!拜托拜托!”她双手合十,一脸祈求状。
八阿哥轻笑,温润如水的眼波中有光华晃晃的荡漾开来。脚步微移,走过花圃间纵横的阡陌,来到她面前,省视了她面容一番,点点头道:“今儿的气色还算不错,看来傅太医也很用心呢,开的药顶真多了!浅颜也要好好保重方是!”
“也是些健体安胎的药,没有什么变化。是我自己最近吃得多,胃口大开!真怕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了猪仔!”她自我嘲笑,不太想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无视他微凝的眉,径自蹲下身双手支颐用赞叹的眼光打量这满庭院的茉莉花。
“原来八哥府上还有茉莉花哦,香味而真好闻,淡淡幽幽的,疏缓清淡,香而不俗。可惜我来了这么多回竟然就错过了这一园子盛开的花事,实在不该!”
“天赋仙姿,玉骨冰肌。向炎威,独逞芳菲。轻盈雅淡,初出香闺。是水宫仙,月宫子,汉宫妃。清夸苫卜,韵胜酴糜。笑江梅,雪里开迟。香风轻度,翠叶柔枝。与王郎摘,美人戴,总相宜。”温柔轻缓的声音娓娓的吟咏着一曲《行香子·茉莉花》,缓缓道来,说不出的温柔眷恋。
浅颜抿唇,静静的听着他清朗舒缓的声音说着自己的心事。
“这是额娘生前最喜欢的花。麝脑龙涎韵不作,熏风移种自南州。谁家浴罢临妆女,爱把闲花插满头。”八阿哥抿唇微笑,似乎是忆起了母亲,温润的眉眼越加柔软。
“额娘生前很喜欢侍弄一些花花草草,最爱的便是茉莉了。她身上总有股怡人的淡雅芳香,淡得如同她的人般。她是我见过最淡的女子,比任何女人都活得淡然。她的淡漠,不只在表面,更是浸入骨子里。她的前半生过得极苦,后来,皇阿玛终于注意到她,为她正了名…可惜她福薄,没享几年清福便离开了…还有我这不孝儿子,终究是教她失望了…”
“八哥为何如此肯定?”浅颜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花,“也许良娘娘正为有您如此出色卓越的儿子而骄傲呢!也许,她只想要您一生安好,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做自己喜欢的事呢?作母亲的,无论孩子怎样过自己的人生,怎样闯自己的路,都不会怨言,只奢望他好便心满意足。就如同我对呆呆,我并不需要他煊赫显达,只要他一生快快活活,将来不会后悔自己虚度光阴,做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事,我都会乐见其成。即便他在外头被欺负了,回到家里,他仍是我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低低的说着,她站起身,面露怅然,然后认真的看他。“良娘娘那么好的人,上天确实是错待了她!不过八哥也不可太伤心悲观呢!虽然良娘娘不在了,但至少我们仍活着,你身边还有很多关心您,值得您守候的人呢!”
例如八福晋,她骄傲如斯,一旦做了选择,纵便是撞了南山,头破血流也终是不言悔、不回头。既然选择了他,选择了陪他走过这段人生路,她就会一心一意走下去,绝不会生出二心。可以说,八阿哥也是幸福的,仍有这样的女子真诚待之爱之,不为什么利禄富贵,就只为了他这个人。
“悲观吗…”八阿哥怔怔的看她,眼神有些许恍惚。半晌,继而微笑,“浅颜,我并没有悲观呢!经历了这么多事,失望伤心是有的。只是终于清醒了,看淡了,剩下的便是对往昔的追索与惦念罢了。额娘离开的这两年,我也惦怀了两年,心里很后悔自己在她生前没有尽心尽力承欢她膝下,好好侍奉她老人家…真的,不悲伤呢!”
浅颜微偏首,弯腰碰了碰柔软的花絮,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淡得恍若秋菊般悠远清逸,让不经意回首瞧见的八阿哥心中蓦然一痛,不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瓜,如同年少时期不分性别的亲近,只有手足间单纯的怜惜与心疼。
“八哥?”浅颜抬首看他,微露诧异。
郭络罗•茴雅
“八哥?”浅颜抬首看他,微露诧异。
八阿哥笑笑,却是伸手将她单薄瘦削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圈环在怀里,叹道:“浅颜,自从额娘离开后,才发现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卑微,似乎只要稍不注意,身旁的人就这么没了呢…只恨自己拥有时不好好把握,待得失去了,竟茫然不知所措,追悔莫及也挽不回来…真的很难受痛苦呢!所以,请你别和额娘一样就这么消失了,好吗?”
“我…”她张了张口,嗓子眼里干涩得难以成言,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八阿哥放开她,将温暖宽大的手心覆遮在她的脸上,掩去了她大半张脸,也掩去教他不忍的神情。眼泪差点滂沱而下,她咬住唇,不让喉咙逸出声哽咽,恍惚间,她听见八阿哥叹喟的声音。
“浅颜,别这样笑啊!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做选择,但…算是八哥强求了!八哥只求你这么一次,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十四弟和天赐,为了我们,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第一次听见这个温柔的男子如此强硬的要求她一件事,却让她惊讶不起来,只觉得痛入骨髓。她咬紧唇,用力点点头,“八哥,我会的!我一定会很努力的活下去,不轻言放弃!”逼回眼中的泪,她坚定的说,朝慢慢移开手心的八阿哥露出暖暖的笑靥。“八哥,谢谢您为浅颜做了这么多事儿!一直以来,总是要麻烦您,受您和八嫂照顾极多,浅颜实在难以偿还…”
八阿哥拍拍她的肩,笑道:“说什么傻话?还当八哥是外人?”
“没有、没有!”她忙不迭摆摆手,抹了把脸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如常,看了看天色道:“八哥,我要回偏厅了,出来这么久不归,她们可会担心的!八哥,浅颜同您一样,要很认真的坚信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人啊,只要看开了,也会活得更好呢!”
八阿哥点头微笑,嘴里附和着几句,直到她告辞离开。
目送那道纤细单薄的身影离开,八阿哥缓缓收回复杂的视线,慢慢侧身,朝庭院外长廊的拐角处温和的唤了声:“茴雅!”
明媚动人的女子慢腾腾的从拐角处走出来,姣美秀丽的面容有种顾盼生辉、朗朗若霞的极致之美,似火如焰,充满了生命力。骄傲贵气的身姿没有人前的明快与爽直,有些清浅,些许柔软。
“茴雅,来了很久吗?”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同她说话的声音含了些许异样。
她慢慢的走到他面前,然后上前伸手抱住他的劲腰,依恋的将脸颊伏贴在他强健温暖的胸膛上,聆听着男子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八阿哥勾起唇角,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长臂拥抱住怀里的人,低首亲亲她洁白饱满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