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卫泽希泡好医生给的药,端杯子上来一看,颜未染倚靠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把手中的药给她喝下,又贴心地下去倒开水给她漱口,不过再上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卫泽希见她还维持着等待自己的坐姿,便帮她放低枕头,又轻手轻脚替她挪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可她头发还湿漉漉地,缠在肩膀脖子上,这睡一夜肯定要感冒。他想着刚刚被医生训斥的话,再看看睡得昏昏沉沉的颜未染,就走到浴室拿来吹风机,开了温暖低风,将她的头发一绺绺牵起,慢慢地吹干。

六十二 到死也不会错认

将她的头发一绺绺牵起,慢慢地吹干。

吹风的声音让颜未染有些不安,她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凑近了身体温热的卫泽希,将脸依偎在了他温暖的腿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上了他的膝盖。

坐在床沿的卫泽希身体一僵,捏着她头发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握着她的头发一动不动良久,目光定在了她脸上。

清扬的眉宇,乌黑卷翘的睫毛,挺秀的鼻梁,花瓣般的双唇,小巧的脸颊,下巴尖尖的就像花萼的弧度…

见过很多很多漂亮的面容,在这个圈子里触目都是形形色色的美人。可他只有在看见颜未染时,第一眼就移不开自己的目光,忍不住再看她第二眼,然后第三眼时,就感觉到了自己心跳急促的声音。

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胸口汹涌的血潮,他气息不稳地俯下身去,想要贴住她那素净苍白的脸颊和看上去就柔软得十分适合亲吻的唇瓣,偷偷地在她的梦里尝一下味道。

但俯身下去离她不到半寸时,他又僵硬地停住了。吹风的声音还在低微地呼呼响着,温热的气流还在他的指尖和颜未染的发间紊乱。他停了许久,迅速直起身子,重重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懊丧地自言自语:“我去,卫泽希你这样和那个姓辜的有什么区别!太恶心了!”

脑袋被自己拍得太重,简直要脑溢血。他抬头看头顶天花板,一边缓过自己那口气,一边匆匆忙忙地撩起颜未染的头发打散吹干后,赶紧就帮她盖好被子,关门出去了。

等门锁咔嗒一声关上后,他才长出一口气,身上紧绷的肌肉松懈了下来,感觉比跑了十公里还累。

他靠在她的门上,举起手看了看,仿佛刚才萦绕自己指尖的那些柔软触感还在上面。

他握紧自己的手,贴在唇前亲了亲,低声对里面说:“你以后不能在别人面前生病知道吗?除了我这样一身正气的大好青年,谁忍得住不趁机欺负你啊!”

颜未染又陷入了迷梦中。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纽约医院,第一次睁开眼睛那一夜。世界扑面而来,在她视野中展现出冰冷森然的轮廓。

素白的室内,只点着一盏暗暗的灯,那灯光惨淡灰蓝,甚至敌不过外面斜照进来的月光。在她四周,仪器高高低低摆了一圈,围绕着她的周身,像是对尸体进行最后告别的垂头默祷者。

月光冰冷,倾泻在颜未染的脸上,她觉得寒冷。下意识地,她想抬起手挡住那些冰凉的光线。但无论她怎么努力,除了大脑和眼皮之外,全身没有一点地方能动弹。

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努力地转动着眼睛,在黑暗中渐渐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一间病房。非常多的护理器械,监护仪、呼吸机、心脏起搏器、低负压吸引器、血气分析仪、脑电图机、除颤仪…她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挨挨挤挤地排在她的床边。

她就这样在ICU中不死不活地躺着,时醒时睡,沉沉浮浮在黑暗之中。大脑被药物麻痹,昏沉之中,偶尔全身剧烈刺痛,让她的神经陡然清醒,感受自己那些彻骨的疼痛。

在难得清醒的时候,她艰难的、竭力将一个一个字母从喉口挤出,询问主治医生,她的病情。

“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骨裂,脊椎损伤,内脏受到剧烈冲击;消化道穿孔开腹手术缝补肠道十六处;肺叶贯穿伤四处;全身钢钉二十一处;肋骨爆裂性骨折五处;脊椎植骨融合术两处…或有终生、全身瘫痪可能。”

即使见多了生老病死,主治医生看着她的眼神依然难掩同情叹息。

她的呼吸停滞了两三秒,眼前的世界弥漫着一层死灰色。但很快,她就紧闭上了眼睛,她用喉口挤出来的声音,模糊而倔强地,说:“不,我会,站起来。”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

她将自己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来强迫自己动一下手指,或者动一下脚趾。她疯狂地想要重新控制自己。即使在护工帮她擦身体的时候,她对擦在身上的毛巾毫无感觉之际,也始终紧盯着自己那搁在枕边的手,死死盯着自己的食指,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竭力哀求——

动一下,动一下,求求你,哪怕动一毫米!

可她的手指始终不曾听到她的哀恳。脚也是。

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她几乎陷入疯狂的绝望。

她不能就这样躺在床上,她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她有必须要去讨回来的债。

如果她活过来后只能这样,那么活着又有何用,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那个暗夜,让他们心满意足?

她也曾询问护士:“有没有,什么人,来探视我?”

护士怜悯地看着她,却总是摇头。到后来,她也不问了。

是,真相大白,图穷匕见,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见面又有何用。

她没能如他所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现在他过来看自己这副残躯又有何意义?她是要他的窃喜?还是懊丧?他是会继续扮演深情来骗取她和老师倾注所有心血研究的配方,还是会撕破脸来威逼?

躺在ICU中,全身没有一根神经听从自己的指挥,就算面对这可能永远只有眼睛可以转动的后半生,颜未染咬着牙,一日日地熬忍下来。因为她死都死不成,所以只能好好感受现在的一切痛苦,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铭刻在心。

她过往的二十三年,错得太深太痛了。是她沉溺于他的温柔体贴,是她迷信爱情,结果落得今日下场。他们对老师下的毒手、对她设下的陷阱,能如此顺利得逞,轻易占据了她们这些年来所有的心血成就,都是因为,她的愚蠢。

这口撑着她活下来的气,她不能泄。她要永生永世记得此时此刻的遭遇,永远记得现在的痛苦悲哀与绝望。

她要让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成为他们的不幸。

颜未染竭力想从噩梦中挣脱,却没有任何办法。即使她的眼角流下眼泪,簌簌没入枕中,她也只能眼看着自己的过往在梦中重现,一再地,上演她最痛苦的那些时刻。

她梦见护士推着她出去晒太阳。暮春初夏,湛蓝的天空下,一片寂静。

护士将轮椅停在一棵褪尽了花瓣的四照树下,自己看着手机上的新闻,陪她在旁边坐着。

全身无力的颜未染瘫坐在轮椅上,看着面前绿叶森森,一片繁茂。

在寂静之中,旁边手机里的新闻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近日时尚圈最大的新闻,莫过于FH集团的总裁Ally Fang传来喜讯,宣布即将订婚。而她订婚的对象,则出人意料的并不属于时尚圈更不属于金融圈,却是一位来自哥大的医学博士,对此大家都表示惊喜又期待…”

颜未染的眼睛猛然睁大,拼命扭转头,想要看那屏幕上的内容。

护士被八卦吸引,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却没注意到,颜未染的脖子,微微侧了一点弧度,让自己的眼睛,终于可以看清她手机上的那个人。

就连颜未染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脖子的转动。她看清画面上那灿烂微笑着朝镜头挥手示意的明艳女子,她歇斯底里地张大嘴,想要叫出她的名字,可激愤堵住了她的喉口,她只能发出嗬嗬的沉重喘息。

护士错愕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挥了挥手中的手机面带询问。

屏幕上面,报道依然在进行,画面清清楚楚出现在她的面前。

放出的是一组偷拍照,清晰漂亮得像是摆拍,那上面是方艾黎与一个男人同行或者说话、吃饭的亲密举止。那男人的脸上打了薄薄的马赛克,但明显可以看出是个容貌清隽的亚裔,身材修长瘦削。

那是颜未染,到死也不会错认的人。

六十三 差一个女主人

那是颜未染,到死也不会错认的人。

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只需要瞥一眼那身材与姿势,她就能在在千万人中认出他来。因为,那手曾无数次牵着她十指相扣;那腰身曾被她无数次地环臂拥抱;那后背曾让她无数次依恋地偎靠…

而现在,画面上亲密同行的人,是让她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那对狗男女。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目眦欲裂。

因为她看见了,他某一张照片上穿的羊毛背心。

这是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她跟他说,羊毛背心和眼镜是文青绝配,明年你生日,我送你眼镜哦!

然而,仿佛是命中注定,他才穿了两次,这件背心就在实验中被腐蚀了一个大洞。他一开始不告诉她,等她发现了,才说弄破了,但没有扔,会放在柜子里当纪念。

所以,在她和他还在热恋的时候,他就已经和方艾黎出去约会,并且被拍下了这些照片。

而愚蠢的她,却发自真心地相信他只把她当妹妹、他是自己的男友、她是自己的好友。

却不知道,他们早已搞到一处,他早已背叛了她。连怎么让她去死,两人都早已悉心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