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慢慢地,捧着簿子和炭笔的山鬼姑娘成了村里一个奇异的风景,海边青石上、田埂边、树桩上、水井旁……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她在徘徊,时常她叽里咕噜跟人乱七八糟地说几句话,小儿学语一般,时而又埋头在簿子上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
到了天一黑,在大家没注意的时候,山鬼姑娘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静山,第二天一大早再继续骑着她那只形状古怪长得像一只角的坐骑,慢慢悠悠地飞来村里,继续和村民们进行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
村民们很快摸出了山鬼姑娘每日的踪迹规律,除了到处找人胡乱说话之外,她没事都会骑着坐骑高高悬浮在神使大人的院落上方,充满深情地凝望神使大人。有时候神使心情好了跟她扯两句,更多的时候是他冷酷地视而不见,村民们不由暗暗心疼,埋怨神使大人不解风情的人越来越多。
当事者二人对此并无察觉,时光匆匆流逝,一转眼便过了四个月,拘缨之岛的季节变化并不剧烈,称得上四季如春,近来只是吹了几场冷风,下了几场冷雨,静山上树叶都没黄一丝。
黎非是被头顶枝叶滚落的冰冷雨水凉醒的,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又开始下雨了。再下意识地扭头看看四周,日炎那只狐狸还没有回来过的迹象,都四个月了,他不知又在何地玩得不亦乐乎。
她打着哈欠从树干上轻盈落下,这四个月她一直随便找棵大树睡觉,都快忘记睡床上是什么滋味了。
一路迎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去向山中清泉处细细梳洗完毕,黎非周身火光一亮,将被雨淋湿的身体和衣服瞬间烤干,顺手又摘了片大叶子当伞,跨上兕之角抖擞精神往山下村庄前进。
这些日子她也摸出规律了,早上去他院落的时候,如果门窗开着,便是他已醒了,她只要人一到,他就会从屋里出来,跟她随意说两句话。若是门窗关着,就是他睡了懒觉,自当上什么神使之后,他整个人也懒散了许多。
今天她好像起得有些迟,不知道雷修远会不会在等她,今天能不能多和他说两句话?黎非觉得自己像是在重新认识雷修远这个人,在他还没有喜欢上她的时候,他最本色的性格正呈现在眼前,还是那样让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可以一遍遍重复地爱上他,只是不知他会不会第二次再那样爱上自己。
黎非自嘲地笑了笑,当然可以等他想起一切,等个几百年,他大概就能想起了,可这样像是自己败了似的,她没有办法让雷修远在不受建木之实的诅咒下,对自己产生感情。
山林的出口近在眼前,黎非不愿让自己想太多,兕之角骤然加快,疾电般窜出树林,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村口那里似乎有个人影,她心中忽然一动,兕之角瞬间慢了下来,缓缓飘过去。
是雷修远。黎非怔怔看着他,他头发还是没束,披着外衣手里撑了一把油纸伞,静静站在村口,不知在等谁。
“修远。”她唤了他一声,从兕之角上跳下去,走到他面前,用还不太流利的海外话说道,“你怎么在这里?”
雷修远见她手里捏着片大叶子撑在头顶,晶莹的水滴从叶片尖上扑簌簌地滑落,这模样有趣得很,他颇有些忍俊不禁,竭力忍住笑意,开口道:“没什么。”
没什么?黎非愕然看着他将手里的油纸伞塞给自己,然后又利落干脆地淋着雨往回走,她心中一个激灵,突然开窍了似的,握着伞几步追上去,垫脚把伞罩在他头顶,一面笑道:“修远,能去你屋里看看么?我不碰乱什么。”
他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那就是默许了对吧?黎非一路踮着脚替他撑伞,没走几步,雷修远一把将伞抢了过来,低声道:“好好走。”
她趁机凑近,轻轻握住他的袖子,抬头朝他讨好地一笑:“那就麻烦你撑伞了。”
得寸进尺的小姑娘,雷修远瞥了她一眼,可他真的一点也不讨厌,一点也不。
推开院门,抖落油纸伞上的水滴,他先将大开的窗户从外面合上,黎非眼尖,早已望见窗下书桌上一片水迹,靠近房门的地面上也全是雨水打湿的痕迹--他一定是开了门窗等她等半天,最后忍不住了才跑去村口等的。
黎非心中泛起一阵暖意,这几个月的辛苦忽然变得轻如鸿毛,他曾为了她拼命许多年,而她只是短短几个月露宿山林,绞尽脑汁学海外话而已,谈不上任何苦。她知道,雷修远虽然很少说甜言蜜语,可他会用尽全力对喜欢的人好,甚至将她的烦恼痛苦一并分走。
雷修远以前说过,遇到她,是上天给的福气,他错了,其实遇到他,才是她的福气。
她跟着他进屋,先四处打打量一番,出乎意料,以前在书院也好,无月廷也好,他的房间几乎都是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可这里却不同,墙角摆了许多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放了也不知多少本书,虽然书多,却纤尘不染,可见这些书他都是时常翻阅的,沿着书架过来的另一面墙下放了几盆花,都是从未见过的种类,其中有一盆花居然大如人头,其色如墨。浓香四溢。
如今他是神使大人,所穿所用自然比往日要好无数倍,连椅子都嵌了宝石,屋里居然不是用油灯,而是墙角点缀着明珠,床大得离谱,被子上还绣金线……黎非看了一会儿只觉眼花缭乱,索性放弃这些富贵装饰,走到书架旁看那些书。
书上的字她一个也不认得,可字体并不陌生,曾经异民墓前的石碑上刻着的就是这种字,应当是海外的文字了。
看不懂书,黎非只好低头去看那些花盆,一面问道:“这些书和花都是村民准备的吗?”
她可不觉得淳朴到冒傻气的拘缨人会弄到这些东西,花和书明显不是拘缨之岛上能有的事物,这里怕是认字的人都没有,一切都还维持在自给自足的未开化阶段。
雷修远端了一杯茶放在桌上,淡道:“是我这两年闲来无事在别处收集的,海外之大超乎想象,我收集了各地的书籍,这些花都是传说中的东西,不过也只是极小一部分罢了,不知何时才能彻底将海外的一切都了解。”
黎非端着茶两眼发直看着他,他这段话是用海外话说的,词语太复杂,她只能有听没懂。
雷修远有点嫌弃又有些好笑地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只学说话到头来还是白字先生,过来坐,从最简单的字教你。”
这段话她终于听懂了个大概,欢天喜地地凑过去坐下,从怀中掏出炭笔和簿子,摆出认真好学的模样来。
雷修远好奇地将她之前那不离手的簿子拿起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中土字,用中土字标注的各种海外话的读音,后面还特意写明了每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别笑啊。”黎非一把抢过簿子,恼羞成怒,“不这样学我还能怎么学,这边又没人识字。”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二世 三
雷修远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教书先生的模样是摆出来了,可态度却一点也没有。他敲着面前的书,吩咐:“把我画红圈的字每个写十遍。”说完就开始把玩手里的茶杯, 离她远远的。
……他就这样教?黎非有点小失望,她还以为会更亲密一些。
翻开那本薄薄的书,果然每一页上都有几个看起来笔画很是简单的字被红圈圈起,黎非翻了又翻,忽然发觉那些红圈并不是刚画上去的,可朱砂印也不是很旧,应当就是这几 天标注好的,他早就计划教她认字么?
黎非忍不住想笑,认认真真地拿着炭笔在纸上写那些字,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绸纸的窗湿漉漉地,雷修远杯中的茶一阵阵溢着清香^这样多好,她又可以靠近他了,听见他 沉稳的呼吸声,他们又在一起了。
“修远,这书上有配图,这个……是鱼还是人? ”
她指着书内模模糊糊的配图,和中土书籍配图的精致不同,这张图画得十分拙劣甚至夸张,简直没法称它是一幅画。
雷修远撑着下巴瞥一眼:“那是鲛人,上身为人,下身是鱼,在靠南的海里有。”
黎非一下来了兴趣:“真有这么奇怪的人?你见过吗?”
他摇了摇头:“这东西很罕见,即便在这里也只是传闻中存在罢了,据说喜欢吃人,时常用歌声迷惑出海的男子。
黎非见他一提起这些事,居然颇有谈兴,甚至不给她说绕口的海外话了,忍不住就想逗他多说点:“我听说海外还有个叫厌火岛的地方,那上面的人……”
“人人皮肤都黑如炭,而且能喷火。”雷修远很快接口,“在靠西的地方,远了些,尚未来得及去。”
“对啦,还有一种叫十二世的花……”
“十二世花更罕见,听闻是冬季才开花,这个季节应当有了。”
黎非先时故意弓丨他说许多海外的有趣传闻,说到后来就变成雷修远一个人在说,从南到北,他见过的与没见过的诸般海外景致与传说,滔滔不绝。她很少见这样的雷修远,他 以前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除了斗法,好像世上万物都不能提 起他的兴趣,可现在不同了,他屋里居然有那么多书,甚至 还摆了几盆传说中才有的花。
以前她问过他喜欢什么,那时候的雷修远回答不出来,此刻他发亮的双眼和不自觉开始比划的动作已经在诚实地告诉她,他有喜欢的东西了。
“你啊,跟我师父还挺像的。”黎非一面慢吞吞地写字,一面笑吟吟地开口,“都喜欢探索那些人所不知的地方,轶闻啊传说啊,满屋子都是书。”
雷修远还嘴硬:“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黎非笑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不改改? ”
雷修远忽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以前我是怎样的?我是说,在中土的时候。”
黎非笑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举起手里写满字的纸晃了晃:“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我每天给你说一点儿,你每天教我认字,公平吧?写完了,你看看。”
雷修远并没因为她玩的这个小花招而冷脸,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忽又见她右手手指上黑乎乎脏兮兮一片,眉头顿时蹙起:“写字还能弄得满手脏? ”
黎非耸耸肩膀:“炭条就是这样,我又没带墨水毛笔在身上。”
对了,她只身来到海外,这几个月都露宿山林,三餐无定,连炭条都是从村民的垃圾里偷偷捡来的。有好几次他夜里离岛出去逛,都会经过静山,每次都能见着她睡在树干上 的身影。
雷修远停了一会儿,起身拧了块帕子丢给她:“把手擦干净,我来磨墨。”
砚台与带着清香的墨肯定也不是拘缨之岛的产物,黎非心不在焉地擦着手,只顾盯着他磨墨的动作看,就算人失去对过去的回忆,可有些本能却不会变,雷修远磨墨的动作还 是跟以前一样,先把袖口卷起三道,左手扶着右边的袖子, 显得特别斯文。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你看上去还真挺像教书先生的。
雷修远未置可否,磨好墨,见她擦了半天只把一根手指弄干净了,他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抢过帕子,淡道:“你以为你还是小孩么,连手都擦不好。”
他一点也不温柔地捉住她的手,用帕子毫不留情使劲擦,皮肤都给擦红了。对面的姑娘半天不吭声,任由他搓揉手指,雷修远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又慢慢放轻柔了。
她的手软得像是没骨头,捧在手中先时没觉得怎样,可时间长了他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她不是那种风情万种叫人看一眼就想入非非的女人,漂亮是漂亮,但正如村民们给 她的定义一样,山神娘娘或者山鬼姑娘,有种仙气,不是普 通人接地气的那种漂亮。
可他突然想要抱住她,全然不能解释的一种本能。
雷修远飞快擦好手指,又飞快放开她,墨磨好了,笔放好了,纸也铺好了,他得开始正经教字才对,可对面的黎非还是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却见她眼睛里满是泪,红通通的
“……怎么了? ”雷修远一下子有点慌,刚醒来发觉自己什么都不记得都没这样慌过,一瞬间只觉手足无措。
黎非用袖子吸去眼泪,睫毛湿漉漉的,反而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时常她做些乱七八糟的事,雷修远就会半无奈半戏墟地说她“你以为你还是十岁么”,此刻乍然听见他同样的语气 竟是百般感慨。她还没有失去他,没关系,想不起来就想 不起来,她一定会把世上所有的好听话都说给他听,再也不 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让他困惑难解。
“咱们两个从小就认识了。”黎非换了毛笔写字,“后来进了同一个门派。我一直都喜欢你,特别喜欢,这世上我最喜欢你了。”
说罢她朝愣神的雷修远又笑笑:“剩下的明天再说,今天先教我认字吧。”
天黑的时候,雨停了,村民们骇然发觉一天都没在村子里出现的山鬼姑娘,居然从神使大人的院落里走了出来,神使大人竟然还体贴地亲自把她送出院门!
他们关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亲密了?什么时候的事? ! “你可以留在村里,让人空一个屋子出来。”雷修远看着她发上摇曳的水晶珠串,不禁又想起早上她举着的那片大 叶子,叶尖滴下的晶莹水珠。她一个漂亮少女孤身在山中往 来,也难怪旁人都当她是山鬼。
黎非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他们,静山上灵气还算充沛,我住着挺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还要麻烦你继续教我认字。”
她说走就走,兕之角眨眼就飞上了静山,今夜山鬼依然露宿山林。
村民们又欣喜又有些惧怕地围在雷修远院前,有几个大胆的人玩笑道:“今一天大家等了许久不见山鬼姑娘,原来是与神使大人在一处,那个……不知为何山鬼姑娘又走了?
雷修远道:“她既是山鬼,自然要回归山林。”
村民中有几位忍了许多天的大娘终于忍不住急道:“山鬼姑娘明显是爱慕着神使大人您啊!您怎么不留她!她天天这样跑来跑去,多叫人心疼!神使大人竟一点也不懂怜爱吗 ? ”
从以前他们就发现了,这位神使大人虽然看着年轻,却十分古怪,刚开始给他送过村里年轻漂亮的姑娘,可上一刻人送过去,下一刻人又直接被丢回自家。次数多了,神使大 人便十分不快地交代:“若再有一次,我便离开这里,不再 庇护。”就此吓得村民们谁也不敢提这件事。
好好一个男人,长得那么俊俏,还那么厉害,却不解风情,真叫人无奈。
雷修远只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大娘们的质问,大家也没有再问第二遍的胆子,只能恭敬地看着他进了院落,关上院门。
院子角落还放着一片大树叶,是今早黎非留下的,或许是因为被她身上的灵气所染,叶片非但没有发黄败坏,反而越发青翠欲滴,尚未干涸的雨水正从叶尖上一颗颗滚落。
雷修远检起叶片,回头眺望暗沉的静山,今夜白衣的山鬼不知又在哪一棵树上休憩。他撕下一块叶片,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声。他不会吹这玩意,连村里的小孩都能吹出一阕 完整的曲调,在他这千伶百俐之人的嘴下,叶子却只能发出 刺耳的声调。
由于灌注了灵气,这黯哑撕裂般的声音传了很远,过了片刻,静山上同样有近乎撕裂的吹叶片声音传来^原来她也不会。
夜幕下,难听的吹叶片之声此起彼伏,谁也说不出这行为的意义,却又乐此不彼。只苦了村里的人,被吵得半天睡不着。
看样子明天开始得找个人教他俩怎么吹叶片,村民们流着眼泪默默下了决心。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十二世 四
拘缨之岛下了第一场大雪的时候,日炎终于回来了。 这一趟他似乎跑了不少地方,甚至嘴里还叼着个巨大的布袋,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装了多少东西。见着黎非他立即 就要显摆卖弄,嘲讽道:“大半年了,你怎么还一个人苦兮 兮地睡树上?看看你荒废的这大半年,老子去了多少地方, 带了多少东西!闪瞎你的眼! ”
说罢他用牙扯开布袋,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倒把黎非吓一跳。
布袋里奇形怪状的各种尸体占了大多数,血淋淋的,跟一些发光的石头,甚至纠结成团的花草树枝之类混在一处,看起来非但没有惊喜,反而显得十分可怕。
黎非无语地看看满地尸体,再看看日炎发亮的绿眼睛,他明显得意洋洋,五条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这是千洲万岛各种人的尸体? ”
她凑过去,挑了个还算完整的尸体仔细看了看。这人长得跟常人没什么区别,就是满嘴黑牙,而且尖利如犬齿。剩下其他大部分尸体,一看就是被日炎咬死的,不是肩膀烂了 就是脖子烂了,死状奇惨。
“何止! ”日炎神采飞扬,一条尾巴伸出来将尸体堆拨散,再将那些纠结成团的石头和花草之类勉强分开,才又道:“不止有海外人的,还有一些传闻中才有的各种妖兽吉兽 !你看,这个是灭蒙鸟!那个更珍贵,叫乘黄!这树枝上的 叶子像不像宝珠?这个叫若曽!在海外也都是很少见的! ” 黎非翻翻弄弄看了半天,叹道:“日炎,你该不会是看 谁长得奇怪,就冲上去把别人咬死吧? ”
日炎瞪眼道:“不错,如何? !我比他们强,被我杀了也活该! ”
她觉得要和这只上千年寿命的老妖怪说教一些是非,不但困难,而且根本没用,他行事一向带着八分的邪气,而且我行我素,所以她干脆不说了,只摊开手:“你带了这么一 堆尸体回来,放哪儿?放地上么?怕没几天就要烂了吧? ” 日炎见她不啰嗦,又高兴起来:“你现在是成熟的建木 之实,本领比当年青城要大些吧?你开辟个洞天,或者跟那 狗屁仙人一样开个小千世界出来,我们做自己的千洲万岛异 民墓,不但放海外人,还放那些传说中的花草树木各种妖兽 ,可不比以前中土那个大气多了? ”
黎非眼睛一亮:“这主意好,但海外灵气稀薄,洞天怕是开不了,开个小千世界还是可以的,以后我跟你一起出去,小千世界随身带着也方便。”
日炎哈哈大笑:“你终于想通啦?不留在这儿跟那小鬼穷耗?这样最好!等那小鬼想起一切自己就追过来了,何必管他! ”
黎非埋头整理那些乱成团的枝叶,淡道:“我是说以后,还有,我跟你去也省得你到处乱杀人。”
“呸! ”日炎恨铁不成钢,“还要耗着? !男人女人不就那么点事!你把衣服脱了夜里钴他被窝!老子不信这事不成! ”
黎非搓了粒大雪球狠狠砸过去:“你不要说得那么理所当然!没感情跟苟合有什么区别! ”
日炎抖落身上的碎雪,怒道:“谁管你那么多!屁话啰嗦好烦!先开个小千世界!我要把这些东西放进去! ”
黎非奇道:“怎么开?我不会。”
日炎也愣了一下,思忖道:“我也只是昔日听青城提起过,似是要先找一个依附灵气的物事。你看那狗屁仙人,就是用一面镜子做的依附,所以他的小千世界是镜像之术。这 个依附之物好像还有些讲究……我再想想,不急。”
黎非看着满地血淋淋的尸体,摇头叹气:“那这些尸体只能先放在这边了,好在天冷,一两天不至于腐烂。”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开口道:“先放在我那里。”
两人都吃了一惊,急忙回身,却见雷修远撑着伞立在雪中,他似是在茫茫大雪中站了许久,伞面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黎非又惊又喜地凑过去:“你怎么突然来啦? ”
雷修远故意板着脸,淡道:“已经快巳时了,我以为某个学生在偷懒。”
她一贯作息十分规律,天一黑就回山里,第二天卯辰之间便会下山,昨夜突如其来大雪,虽然明知她根本不会冻着冷着,他还是一夜没怎么睡好,今早卯时未到便等在村口, 谁知等到快巳时还不见人影,心忧之下便亲自上山来寻,谁 知撞见了那九尾狐带一堆“战利品”正夸夸其谈。
黎非干笑两声:“不好意思,没来得及跟你说。” 雷修远收了油纸伞,走到那堆尸体前,细细看了一遍, 日炎冷笑道:“你这小鬼,这两三年悠闲富贵日子都把你过 钝了!知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你见过吗?哈哈!哈哈! ” 雷修远也笑了笑:“这种灰羽灭蒙鸟随处可见,有什么 稀奇的,你见过青羽赤尾的么?若彗的叶片也不够大,都是 次品罢了。”
“你说什么? ! ”日炎火了,“你倒是弄个青羽赤尾的给我看看! ”
雷修远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叫他更是暴跳如雷:“弄不出来老子咬死你! ”
“跟我来。”雷修远将油纸伞塞给黎非,顺手拂去她肩上的雪花。
黎非见他俩说走就走,急忙跟上,一路风驰电掣般来到村庄,却见往日忙碌勤劳的村民们全都大门紧闭不见踪影,她四处看了半天,惊道:“他们人呢? ”
“这里的人每年冬季三个月都会像熊一样冬眠。”雷修远推开院门,侃侃而谈,“从下第一场雪开始,不必理会他们,来年春暖花开便自然醒了。”
海外人的诸般不同习性果然奇异而有趣。
眼见雷修远进屋在靠南的书架上轻轻推了一下,那书架骤然移开,竟露出一条地道来,日炎嗖一下变小,跳上黎非的肩膀,少见地有些惊讶:“地下?你自己弄的? ”
雷修远张开手掌,一团赤红火焰跳跃在掌心:“地下共有四层,我闲来无事打通的,尸体之类的东西不方便放在外面。跟我来。”
异样的气息从地道内漫溢而出,似是残留的一丝丝妖气与灵气,黎非下地道没走几步,便觉眼前豁然开朗,更叫她吃惊的是,迎面立着一个海外人,栩栩如生,虽是人脸,却 生着野兽般的身体,脸旁两耳极大,一左一右各挂两条青蛇 ,若非此人眼珠发灰暗淡无光,她真以为是个活人站在眼前
日炎大惊之下顾不得维持面子,一蹦就蹦上了那人的肩膀,尖鼻子一个劲翕动:“奢比尸!我的天!这是奢比尸?!你杀了他,他的族人没对你追杀到天荒地老? !”
雷修远道:“我没有杀他,这里的海外人都并非我亲手所杀,不过是收集来的尸体罢了。”
黎非带着震惊打量这地下一层的宽敞房间,房间里疏朗地立着许多海外人的尸体,皮肤外似是个个都裹了一层透明的胶一般的物事,令他们尸身不腐。可即便如此,还是有许 多具尸体残缺不全,更有甚者似是已经腐烂了些才被收集来 的,难免美中不足。
地下共有四层,堆放的全是各种海外人的尸体,青羽赤尾的灭蒙鸟在里面根本就是黯淡无光,日炎站在角落一尊鲛人的骨架前,口水都要流出来。
“你居然还能弄到鲛人的骨头!不简单! ”他少见地夸赞了一句。
雷修远也少见地谦虚起来:“没弄到新死的,甚至活的鲛人也没见过,因缘巧合下才挖到这具而已。”
黎非见他俩居然就这么口若悬河开始兴奋地讨论起来,真是想不到日炎跟雷修远也会有这天,原本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的两个,这会儿个个眼睛发亮,像是找到共同兴趣一般, 日炎变得言语温和,雷修远也斯斯文文,叫她眼珠子都快掉 下来。
她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不如和无月廷的异民墓一样,写个青铜牌,把部族名和来处都写上,不是更方便? ”正说得热火朝天的两人果然纷纷点头:“不错!是个好 主意! ”
说罢两人又继续滔滔不绝,黎非把地下四层收集的各种人与异兽的尸体都看了一遍,见他俩竟还在说,她顿觉自己留在这里很碍事,索性先上去了。
这几个月跟雷修远学认字,海外的文字她已能看懂不少,他房间书架上的书,全部都是千洲万岛各地的书籍,涉及风俗、识文断字、志怪轶闻之类,种类繁驳,叫人眼花缭乱
黎非拿起雷修远一早准备好的书翻开,上面果然已经都圈好了红圈,她是个勤劳乖巧的好学生,不用先生督促,自己先勤勉地磨墨开始练字了。认字后学海外话果然快了许多 ,最近她已经能很流利地说一些不复杂的话了,和村民们聊 天也不像以前要绞尽脑汁想很久。
一本书上画红圈的字快要写完的时候,黎非忽觉身边多了个人,转头一看,果然雷修远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正坐在她身边看她写字。
“日炎呢?还在下面? ”她笑着随口问。
雷修远淡道:“他说不打扰我们,先走了。”
黎非手腕不由一颤,忽然想起早上雷修远大概早就到了,她跟日炎的话也不知被他听了多少去,日炎说什么脱了衣服钴被窝的鬼话大概也被他听得清清楚楚。她霎时手足无措 起来,干咳两声勉强笑道:“他、他就喜欢乱开玩笑,有些 话听听就好,别理他。”
“嗯?我不这么想。”雷修远很从容,“你若是半夜脱了衣服钻我被窝,想想也不错。”
果然被他听到了!黎非都不知道是该羞涩一下,还是该惶恐一下,她呆了半天,不知为何反而苦笑起来:“对男人来说,可能这样直接反而更好吧? ”
雷修远摇了摇头:“要看人。”
他不等她给什么反应,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琉璃小球,只得半个拳头大小,球中还封了一朵更小的红花,花瓣娇嫩鲜艳,欲开不开,显得十分惹人怜。
“给你。”他将琉璃球轻轻放在她掌心,“十二世花,前几天刚弄到,你大约会喜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十二世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