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中仙人笑叹道:“这次你没有算对啊翠玄,姜黎非他们没来救人,白白守了这么多日,却守到两个海派小辈。”
翠玄仙人亦是摇头叹息,他见地牢中空空如也,只有兰雅郡主在,面色顿时大变。厉声道:“先时关在这里的两人呢?!你们王爷呢?!”
有守卫认识他们,立即道:“禀告诸位老仙人,先时关在地牢中的两人因为偷袭王爷,被他失手杀了,王爷因此阴郁,昨晚离开了王府,我们不知他去了何处!”
翠玄仙人怒极反笑:“好个失手杀了!好个发了疯癫的小子!”
忽听百里歌林颤声道:“你们亲眼见他被杀的?!我不信!姐不会死!”
姐?翠玄仙人多看了她一眼,见她面容与先前被关在地牢中的地藏门女弟子有七八分相似,心下顿时了悟,早先听闻与姜黎非交好的人中有个海派弟子,应当就是她了吧?想不到守了多日,虽然没等到姜黎非,却等来另一个好诱饵。
只不过她是海派中人,他不能像对待山派弟子那样随意,想了半日,他也问道:“你们可有亲眼见到他们被杀?”
“这个……倒是没有……”
翠玄仙人淡道:“既没有亲见,那便未必死了。”
他手掌一张,将百里歌林怀内的名牌拽了过来,记下名字,回头向守中仙人低声交代了些什么,守中仙人有些为难:“如今山海两派正联手抗敌,我们扣住海派弟子,只怕此事难成。”
翠玄仙人低声道:“与海外扯上关系,海派自然也会关注,何况只不过是要诱他们出现,并非真的处刑。我并不擅长此等交涉之事,只得交给你了。”
守中仙人点了点了头,先一步出了地牢。其他数名仙人也纷纷走出去,地牢内三座囚龙锁像是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托着,悬浮在半空,缓缓跟随其后。
出了地牢,天边已然泛出晨曦之光,一夜竟这么快就过去了。远处隐隐传来鸡鸣之声,翠玄仙人眯眼望向天际,轻轻“咦”了一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一位仙人从袖中取出小小的沙漏,凝望片刻,奇道:“刚到丑时,天竟亮了!”
说话间,狂风缓缓而起,团团乌云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晨光,一时间飞沙走石,这中土内陆八九月天气,刮的竟是朔风,寒冷彻骨,被捆在囚龙锁上的三个弟子霎时被冻得嘴唇发青。
不过片刻工夫,天顶搓绵扯絮般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众仙人立时变色,剧烈的天气变化竟已蔓延到中土这么内陆的地方来了?!
更诡异的是,东方之日被乌云遮蔽,西方的天空却开始隐隐发亮,又一枚初升之日自西方天际缓缓升起,其色鲜红如血,周围乌云像被焚烧一般,都被镀上了一层红边。
天现二日!大灾难的预兆!翠玄仙人正在心惊,忽觉怀中一枚符咒在不停地跳跃,他急急抽出一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天雷降临,速回东海。
沉闷奇异的雷声缓慢从远处传来,像是巨人的脚步声,又像万妖齐号,一阵一阵,仿佛整个天地的威势都藏在其中,与寻常雷声截然不同,叫人敬而生畏。隔了近千里,仍感觉地面在剧烈震颤,纸窗木门晃得快要掉下去,屋顶的瓦片也纷纷坠落,尘土四处飞扬。
沈先生皱眉眺望极远处东海的靠岸边际,那里整个天空都犹如墨染般浓黑,隐藏在海岸边的无数厉害妖物凶兽终于开始恐惧地逃避,妖气如针扎般叫人不舒服。
他回头望了一眼守中仙人,这种时候,他竟还要提抓捕无月廷叛逃弟子的事,若非这位老仙人辈分高,他简直要大声斥责了。
“如守中前辈所见,天雷已至。”沈先生淡道:“如今布下灵气网以免天雷将一切摧毁方是头等紧要,前辈以为如何?我海派弟子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也还请前辈个海涵,待海陨过去,我自当领他们登门谢罪。”
守中仙人如何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当即笑道:“沈先生误会了,并非海派弟子有得罪之处,只是此事与海陨一般重大……甚至更加重要些。”
他将姜黎非的身世细细说了一遍,一面说一面观察沈先生的神情,却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听到姜黎非可以汲取灵气时,他终于忍不住道:“原来竟是真的!”
守中仙人奇道:“沈先生莫非知道什么?”
沈先生神色激动,连声道:“不错!关于那古旧竹卷记载的女子,我派也有类似的古早记载,虽不知年份,但确然有过这样一个女子。虽然能汲取旁人体内灵气看似无敌,可那汲取的灵气并非无限,当年众仙人能将那女子杀死,正因为她已将灵气汲取满,后来赶到的仙人方能聚在一处将其击杀!想不到!竟真有这样的海外之人!她人在何处?!”
守中仙人笑道:“沈先生莫急,方才我说借用贵派两名弟子,正是为了此事。如今她与夜叉藏在暗处,实在无法得知行踪,只知她可能会趁着天雷火海降临之际离开中土去向海外,为了将其引诱出来,便须得利用她在中土的一些故交。”
沈先生素来护犊,虽然对海外奇异女子十分好奇向往,却还是想了片刻,道:“歌林和陆离是我得意弟子,倘若那姜黎非不出现,行刑一事……”
“自然绝不会伤害贵派弟子。”守中仙人抚掌一笑,“无论事成与否,定然和保得贵派弟子无恙。”
沈先生长叹一声,满心感慨:“竟有这等奇事!我中土仙家饱受海陨折磨,时至今日,终于有了海外的契机了!”
“呵呵,说的不错。”
尖顶忽然响起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沈先生与守中仙人齐齐回身,却见空中落下数位仙风道骨的仙人,竟是几位雏凤书院创立者。因见那资格最老的桑华君竟也在其中,连守中仙人也立即行礼,笑道:“劳动桑华前辈大驾,愧不敢当。”
桑华君是如今中土仙人中寿岁最长者,成仙已有近一千五百年,仅差一步便可成就大道,这些年一直避世隐居,潜心突破那最后的一步,想不到姜黎非的事传出去,居然能将他请动,实在是意外之喜。
桑华君年岁虽长,容貌却十分年轻,看着竟比沈先生还要小上一些,数道清须垂在颔下,显得清逸而脱俗,他声音亦是飘渺不可捉摸:“数年前左丘问我借了双剑司命,说是护卫几个书院弟子,我忙于修行未曾过问此事。前日收到无月廷规元掌门之信,提及姜黎非,司命才与我说起当年在青丘,这孩子与震云子的纠葛,她体内还藏着九尾妖狐。若是早几年知晓,也没有今日这么多麻烦了,倒是我的疏忽。”
守中仙人含笑道:“桑华前辈何须自责,现在知晓却也不迟,尚可见识一下海外之人如何汲取灵气,叫我们大开一番眼界。对了,左丘先生怎地未来?”
一旁的终南君叹了一口气:“他言到不忍心来,我不懂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雷火海 二
“想不到,多少年了左丘老儿还是这么面慈心软,险些被他误了大事。”
此时又有一个渺然声音乍然出现,众人又惊又喜地回身行礼,果然见无月廷的规元与景元两位掌门也踏风而来。无月廷四位掌门竟来了两个,可见其重视程度。
终南君颔首道:“当年单一土属灵根弟子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多少双眼睛盯着姜黎非,若非左丘插了一手,也不能叫她逍遥到今日。唉,我总是不能明白他,问了也不说。”
姜黎非体质诸般怪异,竟能在书院和无月廷里安生过了六七个年头,难道了解他怪异之处的先人们竟没有一丝好奇么?他们这些书院创立者在收到无月廷的来信后,个个震惊,去问左丘,他却叹息道:在我眼中,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不至于,不忍心。
此言实在差矣,她是海外异类,汲取仙人灵气,灵根属性怪异,更有天生的叫怪物畏惧的本领,随便一个天赋被中土仙家彻底了解参透,修行界便要掀起惊涛骇浪,从她身份暴露的那天开始,姜黎非便不能再做常人,而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巨大珍宝与谜团。
言谈间,又有许多仙人姗姗来迟,翠玄仙人他们也带着百里歌林三人回到了东海。沈先生见来的都是山派的各大掌门人物,惊喜的同时,却也有些骇然,这些平日里避世的掌门人物齐聚在此,是为了海陨,还是单单为了夜叉与姜黎非?
陆离怀中抱着百里歌林,她一动不动,似睡似晕,沈先生上千轻按住她的额头,才发觉是有人为他加持了昏睡的仙法,他心中不甚乐意,当即问道:“她怎么了?”
陆离将英王府中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说到叶烨和百里唱月可能被杀害,百里歌林一路情绪不稳,所以才被翠玄仙人加持了昏睡之法。一旁跟随掌门而来的地藏门韩长老立即皱眉朝星正馆副掌门悟真子望去,声音也冰冷彻骨隐含怒意:“哪位小王爷似乎是星正馆的弟子?星正馆果然人才辈出!”
叶烨与百里唱月算是近年来地藏门所收年轻弟子一辈中十分出类拔萃的,特别是百里唱月,修行时心无旁骛聪颖至极,尤其为派中长老看好、两个人居然一起被纪桐周杀了,众目睽睽之下地藏门又不好闹僵,只得怒视星正馆众人。
悟真子尚未开口,身侧的无正子便拱手道:“小徒近日心绪不稳,大约与贵派弟子发生了冲突,但杀人还不至于。更何况还是多年故交,既然未曾有人亲见,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地藏门韩长老干笑两声:“龙名偷袭玄山长老一事我们也都知道,越过靠山既失,令高徒只怕不仅仅是心绪不稳吧?无正先生,纵然得罪我也还是要说一句,令高徒功利得失心太重,修行弟子还未修出什么大名堂来,先沉溺俗世权力,未必是好事!”
无正子淡道:“功利得失心也是修行之心,失去了修行心才更荒唐,韩长老以为呢?”
韩长老登时大怒,百里长于是他十分珍惜心爱的弟子,十有八九是惨死在纪桐周受伤了,对方的师父居然还这么口齿伶俐,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他正要厉声斥骂,忽听极远处雷声轰然炸开,铺天盖地的血色电光笼罩了整个东海,漆黑如墨的海绵天空像是有天火在焚烧,内里渗透出鲜红之色。天雷连劈三道,声势可撼天地,连这些道行深厚的仙人们,也觉一颗心要被震碎了似的。
星星点点散落在各处的强横妖气慌乱地聚集在一处,不顾一切地逃离天雷范围,朝这里飞来。桑华君闭目感应远处的磅礴妖气,忽然道:“沈先生,海派既有驭妖之术,可否将这些大妖凶手降服为我方所用?”
沈先生默然摇头:“无法可施。”
海派的驭妖之术从海外流传而来,历经数千年变化,早已自成一体。凡是驭使的妖物,都须得从其弱小混沌时期开始,以自身灵气驯养之,主人愈强,妖物方能成长。遇到出生了灵智的妖物,或者那些十分厉害的凶兽,都没有驯服方法,只能强行诛杀。
桑华君叹息道:“如此,便只能杀个干净了,不可留下一只,否则叫那海外女子驭使为其所用,多了许多麻烦。”
山海两派的长老仙人们早已纷纷迎上,东海附近灵气网这些日子都已被铺陈好,犹如铁罩般密不透风,连只小虫子也不能轻易而过,群妖被困在第一道灵气墙附近,嚎叫不绝,与众仙人们乱斗一气。
兴许是由于恐惧天雷,他们比平时还要凶猛百倍,眼看第一道灵气墙即将被撞碎,桑华君将双剑死命抛出,这一对寒光璀璨的双剑在半空中化作一个白发男子,面容冷峻,闪电般窜飞而出,在群妖中毫不畏惧地穿搜飞舞,骁勇无比。
司命乃是桑华君第一得意的神兵利器,寻常长老仙人都不可与之相比,更兼性特殊,为它所伤的伤口不能愈合,它一去,群妖冲撞灵气墙的势头顿时缓了一瞬。
桑华君眺望这里的灵气网铺陈,摇头道:“不行,不够,五道天雷后这些灵气网便要破碎,更何况还有夜叉、火海,火海后更有异民们蜂拥而至——妖物凶兽交给这些小辈,吾等立即重铺灵气网!”
长仙人们在前杀妖,诸位掌门在后铺陈灵气网,远方天雷炸一声,静一会儿,黏腻的海风夹杂着大团的冰雹雪花拍打在众人身上,东海上方的天空像是乌云里藏着无数的天火,翻卷旋转燃烧。
忽然又是一道天雷劈下,听声响是近了数里,陆离和兰雅被震得再也站不住,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压着他们一般,脑中发胀,身体承受不住,心脏更是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摔在地上个个爬不起来。
百里歌林还在昏睡,陆离紧紧抱住她,却见她鼻中汩汩流出鲜血来,一旁的兰雅惊叫道:“血!我在流血?!”
陆离这才发觉自己也是鼻血长流,将胸前衣服都染红了,天雷之威压迫着他们三个修为尚浅的小辈弟子,片刻间不仅鼻血汩汩而出,耳中也开始溢出鲜血来。
翠玄仙人在三人周围架了一道水土结界,正色道:“莫要离开结界一步,天雷只会越来越近!”
天雷还未登陆岸边,远在数百里之外便如此可怕,倘若劈在头顶,只怕方圆千里都要顷刻间化为焦土,五百年前的天雷,可不曾来得这般迅猛,更不曾有这种惊人的威势,先前所铺的灵气网竟远远不够,照这样下去,火海异民来临的时候,怕是一团乱,倘若姜黎非与夜叉再趁机偷袭窜逃,这一番心血就算是彻底白费了。
翠玄仙人整暗暗焦急,只听数声炸雷连续响起,连绵不绝,好似巨人的脚步在缓缓往近前来,血色雷光像是劈在每个人心头,不由得一紧。远在千里之外的东海海水无声无息地拔高数千张,像一堵漆黑的横贯天地间的墙,众人只觉一股极大的吸力在拉扯着身体,将他们往东海方向拼命拖拽。
海水高墙在急速向后退,眨眼功夫已退了数十里,露出干涸的深渊般的海狗——海水开始迅速为归墟吞噬,许多资历尚浅的长老仙人撑不过这可怕的拉扯之力,惊呼着倒飞出去,似小宠般狠狠撞在灵气网上,尚未彻底消灭的汹涌群妖们也被拽得飞入海水高墙中。
在这场五百年一次的天地异变里,即便有通天的本领,也与虫蚁无甚区别。可就算如此,谁也不会闭眼等死,多少年,修行者们重复着逆天之心。抗拒生老病死的规律,抗拒生死轮回的大关,修行本就是一场抗争,海陨的天雷火海,或许正是天罚?
平日里高高在上避世而居的仙人们早已不再沉默,像普通人一样叫着,乱飞着,慌乱却又迅速地将快要破碎的第一道灵气墙重新架设好,便在此时,越演越烈的天雷声也近了,像是巨大的天神已走至身前般,天地间暗沉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头顶延绵不断的红与黑交织的雷云在翻卷盘旋。
血色的雷光霎时间照亮了这黑暗的世界,第一道天雷重重劈在上空密密麻麻的灵气网上,水土结界中的三个小弟子不由自主,如同锅里的炒豆般上下左右翻滚着,在结界中被撞得头破血流。
天雷连劈三道,整座大地都快要被震裂,已经没有仙人叫嚷乱跑了,就是叫嚷,也再没人听得见,无论里面有多少人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天雷,此时此刻都本能地安静下来,竭尽全力向灵气网中灌注灵气,祈求天雷不要将灵气网劈碎。
三道天雷后。雷云忽地往回退去,带着震撼天地的威力,重新盘踞在东海干涸的海沟上方。所有经历过五百年前海陨的仙人们都惊呆了,翠玄仙人望向桑华君,急道:“桑华前辈,这……”
桑华君平静无波的面上也终于露出一丝惊愕:“连我也未曾见过这般……”
天雷怎会退回去?他经历过两次海陨,没一次都是天雷须得花费半个月的工夫才能劈上岸,沿途被仙人们的灵气网遮挡阻拦,最终他的威势挡在阳曦城附近,雷云会散开,其后火海来临,同样会被灵气网阻挡,尽量不让这些天灾波及大城。火海熄灭后,无数海外异民便会汹涌而至。
这期间短的要数个月,长的甚至拖了两年,足够让他们这些仙人做好各种准备,这一次的海陨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雷火海 三
眼前诡异的镜像不容任何人多想,好在徘徊在第一道灵气墙的那些妖物凶兽几乎都被海水的吸力拽走了,雷云盘踞在东海上空,好似在蓄势,雷声也渐渐变缓,桑华君当机立断朗声道:“继续铺灵气网!不要停!”
如果天雷这样不停退去蓄势再回来,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去?一直耗到他们筋疲力尽吗?
雷云在东海上空盘踞良久,又开始朝这里蔓延而来,夹杂着沉闷的炸雷声,叫人心惊胆战,规元掌门沉吟道:“不如将灵气网后撤数里,看会有什么变故?”
桑华君皱眉摇头:“不可!来不及了!中土方向有许多妖气正朝这里来!”
中土方向的妖气?众仙人都有些吃惊,妖物凶兽们在这种天灾时候都赶不及地躲避,怎会从后方特地敢来送死?然而不过片刻工夫,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刺骨妖气的袭来,越来越近,千军万马一般气势磅礴,比先前困在第一道灵气墙的妖物们数量多出无数倍。
这下众人都慌了,前有天雷,后有妖怪,灵气网一破,谁能躲得过天雷劈打?!诸位掌门人见派中长老们都开始惊慌失措,甚至有人蠢蠢欲动想要独自逃走,不由纷纷责骂起来,可这种时候责骂毫无用处,反而让那些第一次经历海陨的仙人们更加乱七八糟,忍心一旦开始散乱,便再难收拾。
翠玄仙人忽地厉声喝道:“想逃到哪里去?!天雷上岸,谁快的过它?!此时拼一把尚能活命,想自己逃命的就一个死字!不信邪的自己走!”
他长袖一挥,一道白光将在场无数仙人分成东西两边:“东边的维持后方灵气网,将那些妖全杀了!西边的维持前方与头顶灵气网!务必不能让天雷劈碎!”
关键时刻有他这样强硬清晰的指令,乱糟糟的仙人们反而渐渐安静了下来,下意识地遵照他的知识两边行事。白发司命率先飞至后方,冲进潮水般的妖群中,大杀四方。众仙人也跟着没命地丢各种仙法,杀了半日,才发觉这些妖物个个不顾一切争先恐后地朝灵气网上冲撞,无论他们怎样攻击,也没有一只妖还手,后方的灵气网承受不住妖物们自杀一般的冲撞,连着碎了三道。
目的是想撞破灵气网?翠玄仙人心若明镜,当即怒吼:“是姜黎非!她驭使了这些妖物来撞破灵气网!她来了!她要趁乱逃向海外!”
他不提姜黎非还好,一提这名字,众仙人又想起她身边还跟着个夜叉,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井井有条再度被打乱,便在此时天雷也再一次劈打在头顶灵气网上,同样连劈三道,然后第二次退回了东海上空。
巨大的碎裂声戳进每个人的耳朵,上空最浓密最坚实的灵气网裂开了无数道细小的裂缝,只怕再也承受不住,下一次的天雷之击。这下连一些老一辈的仙人也慌了,是后退数十里重新架设灵气网放弃东海附近这一本片城镇,还是继续死守?
桑华君见无论翠玄仙人怎么嚷嚷,也再不能将慌乱浮躁的人心安定下来,他长长叹息一声,飘渺的传音术响彻天地间:“放弃前后的灵气墙,灵气只向头顶灵气网灌输,这些妖物既然不伤人,便随他们去!”
翠玄仙人见众仙人立即放弃了,灵气墙,转向填补头顶破裂的灵气网,他心中大急,嘶声道:“不竖起灵气墙,倘若叫姜黎非他们逃脱了如何是好!”
桑华君淡道:“翠玄,你看看东海那边,天雷还在,火海尚未至,他们就是来了也没法走,不要在这种时候浪费灵气,保住命才能谈其他的。”
失去先人们的护卫,竖起的无数灵气墙顷刻间被潮水般汹涌而至的妖物们撞碎了大半,它们嘶吼着,恐惧地嚎叫着,却又不得不豁出命一般继续向前冲,对这里很多仙人来说,和妖物们靠得这么近却没有相互厮杀,简直是第一次,连绵不绝蜂拥而来的妖物们在众仙之间穿梭而过,一切出奇地平静而流畅。
百里歌林在滔天的振翅声和妖吼声中,终于被惊醒了,罩在三名小辈弟子周身的水土结界也早已被撞碎,她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像是被大锤狠狠捶打过一般,耳朵和下巴上粘粘的,全是血,而刺骨浑厚的妖气戳在身上,像被许多根针扎进骨髓里,感觉糟透了。
陆离将她压在身下死死护着,百里歌林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荒谬而惨烈的一切——这里是东海?她被带回东海了?
王府中的回忆忽然一一回到脑海中,她浑身一震,狠狠推开身上的陆离坐起,四处顾盼,只见漫天漫地的妖物凶兽和仙人们混杂在一处,她喘息着厉声道:“星正馆的人在哪里?!”
陆离一把抓住她:“冷静点,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天雷要来了,快运转灵气抵御!”
冷静?百里歌林简直要狂笑,她的家人惨死在纪桐周手上,连尸体都没有,他居然叫她冷静!
“让天雷劈死我好了!滚开!”她奋力挣脱他的手。
她再也见不到家人了,那个深雪小巷里狠狠咬了她一口的、总是自诩是哥哥的男孩子,那个我行我素却永远把妹妹放在第一位的姐姐——他们真的是笨蛋,居然将一个恶鬼当做知己,为他担忧,为他欢喜,要不是担心越国的事,他们本可在中土欢欢喜喜地相聚。
六年了,入门六年后他们就可以时常见面,时常在一处,以后一起成仙,永远也不分开。现在她人在这里了,他们在哪儿?
百里歌林在群妖的间隙中王健乐穿着星正馆长老服饰的仙人们,心中恨意无法抑制,她从怀中掏出符纸便要抛出,双腕忽又被钳制住,她尖叫着,没命地挣扎着,用尽所有的气力,却怎样也无法挣脱。
陆离将她双臂反制在身后,沉声道:“倘若他们不死,你这样冲动自己送了命,让他们怎么办?”
百里歌林双目通红地看着他:“你真信他们没事?”
她根本不信,纪桐周已经堕落成鬼,连黎非都能害,姐和叶烨他又怎会犹豫!
“关键不在我信不信。”陆离定定看着她,声音冷静,“叶烨和百里唱月都已知晓那位王爷黑火的厉害,不至于硬拼硬,只要不硬撑,两个人要逃命应当不难,那位王爷还不是仙人,只是和你我一样的修行弟子,我不认为他能那么轻松杀两个同样三道瓶颈的弟子。”
他说的有理有据,百里歌林眼睁睁看着他,剧烈的挣扎终于停下了。
她该冷静些,遇事容易冲动,头脑一热就会做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这一向是她性格弊端。百里歌林垂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让如擂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过了很久,她才低声道:“放开我,我不会再做什么。”
雷云盘踞在东海上空,迟迟不过来,妖物们将竖起的无数灵气墙一一撞碎后,又退潮般朝来时的方向飞回,忽地只见妖群中黑火猛然熊熊燃起,极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御剑疾驰而来,手中黑色炎刃长有数丈,毫不留情地跃入妖群中厮杀焚烧。
这些不还手只顾着奔逃的妖物们杀起来其实毫无快感,与斩肉没什么区别,可来者却浑不在意,漆黑的妖血将他浑身上下都浸透了,白衣顷刻间变成了黑衣,他却还在疯狂地杀戮着。
已经不能叫斩妖除魔,这是单方面的屠杀,许多仙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仙人与妖物凶兽始终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各取所需,如此才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共同生存,毫无理由的杀戮是最为人反感的。
无正倏地子厉声高叫:“桐周!过来!”
那道被妖血浸透的人影顿了一下,停在妖群中,任由潮水般的妖物们擦着身体而过。他没有动,既不向前也不后退,只是在远处御剑静静悬浮着。
无正子心中又是欣慰有事恼火,得意弟子安然无恙固然叫他安心,可他这样状若疯癫,做出种种匪夷所思之事,又叫人愤怒。越国安然无恙,是由于无月廷的插手,而个中理由,他也已经明白了。
亲手把自己心爱的人推进黄泉,杀害昔日知己好友,众叛亲离——这就是现在的纪桐周,玄山子满意了吗?
“王爷!”
兰雅郡主激动至极,当即向他疾飞过去,谁知腰间忽然被一条藤蔓缠住,她一时没有防备,被用力拉回。狠狠朝后抛去。
百里歌林御剑闪电般当先一步飞至纪桐周身前,寒光一闪,短刀抵在了他脖子上,她豢养的所有妖物都倾巢而出,将他团团围住。
纪桐周动也不动,他满头满身的妖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百里歌林直直望着他的眼睛,森然道:“我问你,叶烨和我姐在哪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雷火海四
纪桐周还是不说话,他的沉默让她怒不可遏,厉声道:“说话!他们被你杀了?!”
纪桐周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淡道:“你再也见不到他们。”
百里歌林只觉得握着短刀的手在剧烈发抖,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这满身妖血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你确实很强,我现在杀不了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报仇,你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小心万分,只要你一个疏忽,我就会出现在你身后,把你千刀万剐。”
纪桐周冷道:“我可以送你去见他们,不必等许多年,就现在。”
百里歌林再也无法忍耐,她大吼一声,没命地挥舞短刀,毫无章法却又迅猛至极,他豢养的妖物们更是一拥而上,黄鹂妖一阵阵尖利地啼鸣着,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
下一刻她手中的短刀忽然便消失了,整个人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朝后拉去,妖物们不由自主化作符纸,下雪般散落。沈先生钳住她的双腕,皱眉道:“眼下已经一团乱,。你还要再添乱?任何仇怨等到结束这一切再说!”
他见百里歌林心神激荡,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索性掐住她的后颈,昏睡法的灵气灌入奇经八脉,她立即软软地瘫了下去。
不能怪她冲动,至亲惨死,仇人就在眼前,让她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小丫头怎么忍?沈先生森然瞥了纪桐周一眼,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少年行事狠辣,天赋却委实惊人。曾经与他旗鼓相当的雷修远也曾是无月廷备受瞩目的天才,可他是夜叉,而这少年是真真正正的人。
千年难见的好天赋,却偏偏给了这盛行偏执狂燥的少年,携腥风血雨而来,倘若无人拘束,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不知要变成什么样。
无正子也飞了过来,作为纪桐周的师父,他此刻的表情好看不到哪里去。沈先生暗叹一声,连他的师父也无法管束他的话,这孩子真的危险了。
“跪下!”无正子停在纪桐周面前,厉声呵斥。
纪桐周灵气微微波动,春雨淅淅沥沥落下,洗净一身妖血后,他才慢慢跪了下去,声音沙哑:“弟子拜见师父。”
无正子有许多话想要说,训斥他,教导他,可他也知道,无论他说多少,纪桐周一个字也不能听进去。他心中甚至隐隐有些后悔,倘若当日答应他,替他回护越国,他应该不至于做出那些诛心之事。
他只想让纪桐周明白,一个国家的兴亡是正常的,没有能够永久强盛的国家,作为修行者,眼界应当比凡人宽广,不该拘泥这些凡尘皇权。可他还是自以为是了,原来在纪桐周心底蕴藏着这么可怕的欲望,这些都是他的修行心,失去修行心,修行者也废了。
为了维护越国不择手段,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心底所欲,这是玄山子想要给他的?确实他的玄华之火气息又强了无数,这样下去不出百年便可成仙,将来想要雄霸一方绝不是戏言。
可作为师父,他不愿看见纪桐周这样的脸色,这样的眼神。他瘦了,脸颊微微凹陷,眼底有着浓厚的黑影,嘴唇微微抿着,面色苍白——这一切让他看上去阴郁而深沉,当年那个如太阳般夺目,朗声叫自己师父的小男孩,已经彻底死去。
“……海陨后随我回星正馆。”无正子怔了许久,推他进火海的人,也有他一个,他没有办法对他说出任何斥责的话语,“你结下太多仇怨,何时成就仙身,何时再离开。”
纪桐周淡道:“弟子谨遵师明,十年内必然成就仙身。”
十年?无正子骇然一笑,却没有反驳他的话,长叹着将他带在身边飞回灵气网下。
兰雅静悄悄地行至纪桐周身边,换换跪下,卑微地抱住了他的双脚,颤声道:“网页,兰雅知错,求王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