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肇皱眉道:“诺伊斯山?”
罗马尼猛然笑起来,几乎喘不过气,好半晌才道:“你一定被骗了。诺伊斯是欺骗之神,虚假之神,诺伊斯山不就是虚假山?”
伊高面色一红,高声道:“不是!我以我的性命保证绝对有这个地方,它是真实的。达克斯给我看了手绘的地图,我确定那是白河星系时代的产物,上面还有白河星系皇家印刷厂银星的徽章!那个人在白河星系覆灭战役之前就已经想好了退路,他用订金在诺伊斯山建立了基地,等事情结束之后,就带着手下躲在里面,谁都找不到他们。但达克斯没有遵照约定,他在战争中趁火打劫,捞了一大笔钱当了星际海盗,直到进监狱。”
罗马尼听到白河星系覆灭战役时,表情已经收敛得不能再收敛了,等他说完,一颗脑袋低得要碰到鞋尖,脸红得可以滴出红墨水。
齐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发现他的异常,“诺伊斯山在哪个星球?”
伊高道:“我不能确定。在他告诉我之前就被他发现我和哥哥偷偷地联系,我只能抢了飞船逃出来。但我确定他之前设定的航行方向是圣恩星系。”
齐肇听到圣恩星系时,手指又紧了紧。
沈玉流低头看着自己被捏红的手,猜测着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椅子扶手而是一只真手。
罗马尼道:“老大不是圣恩星系长大的吗?应该对那里很熟悉,听说过诺伊斯山吗?”
齐肇斜睨着他:“你知道圣恩星系有多少个居民星吗?”
罗马尼掰手指算。
伊高面露愧色:“要是我再小心点,现在已经跟着达克斯抵达诺伊斯山了。”
“你做得很好。”齐肇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衣服,才发现自己一直牵着沈玉流的手,“你为什么不放开?”
正打算回答“没关系”的沈玉流:
齐肇将衣服塞入沈玉流的怀中,“把地图一分不差地画下来,衣服洗干净还给他。”
伊高忙道:“这件衣服我不要了。”
齐肇道:“那就洗干净丢掉。”
“好的。”
沈玉流答应得这样爽快反倒叫齐肇疑惑,他收回迈出去的脚,盯着沈玉流道:“你在想什么?”
沈玉流无辜道:“当然是想小乖乖你。”
“没事想我干什么?”齐肇戒备起来。
沈玉流亲切地微笑:“想怎么样让你开心起来,这是贴身侍者的责任。”
“花言巧语”齐肇轻轻地呢喃了一句,恍然道,“是怕我追究你私自去反重力库的事吧?算了。”他垂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沈玉流微微红肿的手,才转身离开。
罗马尼指着伊高道:“他怎么办?”
“交给法务处理。”齐肇脚步不停,“记大功一件。”
垂头丧气的伊高顿时跳起来。有了大功,就不会被追究越狱,说不定连原先的十六个月刑期也能获得减免。
罗马尼拍拍他的头:“有你的。”
伊高挠头道:“运气好。”
“希望你的好运能延续到法务部。”罗马尼正想问沈玉流是否一起去法务部,扭头却不见人。
伊高道:“那个帅哥跟着大王走了。”
罗马尼道:“你确定是他跟着老大走,不是老大抓着他走?”
伊高努力回想了下,“我确定他们走的时候没有手拉手。”
“不可能啊,我对他的吸引力一直比老大大啊。”罗马尼突然瞪着伊高,“是不是嫌你太脏?我还是早点把你交给法务吧。”
伊高:
不止罗马尼没想到沈玉流会跟着齐肇,连齐肇本人都没想到。两人在走廊里一前一后地走了将近一分钟,齐肇确定身后的小尾巴的确在跟踪自己。
他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沈玉流。
沈玉流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烤玉米。”
“只有玉米会不会太单调?”
齐肇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报了一堆菜名。
沈玉流道:“好的。”
“好的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马上回去准备。”
沈玉流走了几步见齐肇没跟上来,回头看他,“不走吗?”
“不了。我晚上还有事,不回去吃饭了。你自己吃吧。”虽然不知道沈玉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直觉告诉他—没好事。
沈玉流道:“那你夜宵想吃什么?”
“我很晚回去。”
“好吧,那你忙,我不打扰你了。记得早点回来休息。”
齐肇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沈玉流越走越远,怪异的感觉怎么也挥不去。
留下沈玉流是他的一时兴起,一个落后星球人类居然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适应良好,不但在关键时刻拖住楚英澜,帮助了自己,而且将楚英澜耍得团团转,实在令人好奇他的头脑和胆气。但留下来的沈玉流表现得太沉静,偶尔的小小抵触情绪也似孩子的恶作剧,完全看不出功效,齐肇可不认为沈玉流就是靠着小脾气从楚英澜的手里骗走了阿穆尔特星球的使者。
他一定在算计着什么,齐肇很肯定。或许今天的反常就是一个信号。
终于要动手了吗?他有点期待。
罗马尼带着伊高从垃圾库出来,看到齐肇高大的背影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发呆,“老大?”
齐肇回头道:“你怎么在这里?”
罗马尼被问得莫名其妙,“不是让我送他去法务?”
“大王。”伊高看着他,赔笑道:“我可不可以只坐两个月的牢啊?”
齐肇斜眼看他,“你想讨价还价?”
伊高忙道:“两个月之后再接着坐也可以,我就是不想错过团战。”
罗马尼拍他后脑勺:“炸飞军火库还想参加团战?”
伊高垮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炸飞的。”
齐肇道:“看你表现,表现好的话,让你哥哥递申请。”
伊高高兴得差点飞起来。
罗马尼也挺高兴,拍拍他的肩膀道:“太好了,有你在艾尔法卧底,艾尔法肯定连初赛都过不去,我们又少了个对手。”
伊高:
“让沈玉流也参加。”
“沈玉流?”罗马尼吃惊地看着齐肇。
齐肇道:“明天中午以前,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培训资料。”
“哪方面?”
“你觉得他适合哪一方面?”
罗马尼脱口道:“骗人。”这绝不是诋毁,若沈玉流本人在这里或许还会当做赞美,但这样的赞美不是每个人都欣赏得了。
齐肇道:“就没有优点吗?”
“这个是优点啊。”罗马尼小声嘀咕。要不是沈玉流灵活地变换身份周旋在火鸡青年、选美佳丽和楚英澜之间,他们也许早在狮王星被捕了。
齐肇道:“从体能训练开始吧。”他很想知道沈玉流怎么在罗马尼的魔鬼训练中继续搞小动作。
让沈玉流进行体能训练?
罗马尼跃跃欲试,一口应承。
烤着玉米的沈玉流并不知道自己被齐肇算计了,他正如齐肇预料的那样,专心致志地算计着齐肇。
对他来说,今天垃圾库之行收获颇丰,伊高的话提供了很多线索—白河星系覆灭战役、退路、躲开加上齐肇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绪,足以让他相信这些事与齐肇存在着私人关联。若是公事,他的情绪不会藏得这么深,波动也不会这么大。
烤玉米之前,他已经搜索了白河星系覆灭战役。这是一件发生在十五年前的惨剧,人口总量不到百亿的小星系与宇宙数一数二的大星系发生冲突,一夜之间被扫荡干净。小星系幸存人口不到总量的百分之三十,此后成为了大星系的殖民星系。
那个大星系就是金狮王星系。
让他做一个大胆的假设,齐肇是白河覆灭战役的幸存者之一。这就能解释他和罗马尼之前在狮王星皇宫的所作所为。
一颗颗散落的珠子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从“退路”和“躲”这两个词可以推测那个躲在诺伊斯山的人是做坏事怕被人寻仇。而从齐肇的脸色语气以及手指表现出来的力道,可以确定他听到这件事时的情绪是愤怒,所以躲在诺伊斯山的人多半是他的仇人。以齐肇的年纪,白河星系覆灭时,他应该在十岁左右,为自己而结怨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为家国。
结合这些条件,他做出推论:躲在诺伊斯山的那个人在白河星系覆灭战役中做了一件坏事,也许是伤害了齐肇的家人,也许是推动了战役朝着坏的方向发展,而齐肇现在打算将他拎出来算账。
沈玉流将烤焦的玉米拿到面前,呼呼地吹了吹,自言自语道:“是同仇敌忾好呢,还是同病相怜?”
齐肇回来得不算太晚,差不多十点。令他惊讶的是,当他打开卧室的门,就看到沈玉流坐在他床对面的藤椅里托着脑袋打瞌睡。
“你怎么在这里?”齐肇毫不客气地推了推他的脑袋。
沈玉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他,立刻将桌上的烤玉米递过去,“你点的单。”
齐肇低头看着卖相上佳的烤玉米,意外地挑眉:“你烤的?”
“有点凉了。”沈玉流口气十分遗憾。
齐肇拿了一根在手里,却不吃,“地图画好了?”
沈玉流从口袋里掏出电脑,“我没找到纸笔,就用电脑将图扫进去,智能修复了一下,你看。”
这个时代的电脑能做到什么程度齐肇很清楚,他没想到的是沈玉流竟然能运用它。
“你去睡吧。”除了这句,齐肇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今天的他有点累,不想找沈玉流的麻烦,今天的沈玉流十分乖,也没什么麻烦能让他找。
沈玉流犹豫了一下道:“我今晚能不能留在这里?”
昏昏欲睡的齐肇浑身一激灵,坐直身体道:“什么意思?”
沈玉流道:“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齐肇银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玉流,试图从他脸上找到阴谋诡计的蛛丝马迹。“你”他开口的声音有点沙哑,顿时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道,“出了什么事?”
沈玉流道:“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齐肇抬手捏了捏眉心,“所以呢?”
“往年我都会去他的坟前拜祭。”沈玉流幽幽地看着他,意思不言自明—今年你懂的。
齐肇有点不自在地说:“有心不怕远。心意到,在哪里拜都一样。”
“以前我会和我的弟弟一起去。”
“他今年也会去吧,就当他替你去了。”
“我们还会聊往事。”
齐肇在“踢他去见罗马尼,自己睡觉”及“了解沈玉流过去”的两个选项中摇摆不定。最后,好奇心占了上风,他咬了口玉米,“你也可以跟我聊聊。”
感谢咬钩。
沈玉流面露感激之情,“我父亲是个好人,他乐于助人,热心公益,和邻居的关系也很不错。”他边说边观察着齐肇的表情,见他不为所动,便知他的父母应当不属于这种类型。“可惜,最后背叛他的却是他最相信的人。”
齐肇疑惑道:“背叛?”
沈玉流顺手倒了杯煮烂的菊花茶给他,“他的合作伙伴联合外人骗了他三千万,他破产自杀了。”
齐肇不太习惯安慰人,啃着玉米喝着菊花茶。
沈玉流观察着齐肇的表情决定接下去怎么编。
“是从大楼上跳下去的,那时候我才十岁。”
齐肇啃玉米的手一顿,拇指擦过下唇,“后来呢?”
“我妈妈带我和弟弟去了别的城市重新开始,但我知道,除非那个人死,不然我和妈妈永远不可能真正地重新开始!”沈玉流别过头,掩饰着眼角闪烁的泪花。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
沈玉流捏紧拳头,“他吞并了我父亲的财产,当了富商,经常做慈善,成了有名的慈善家。”
齐肇缓缓道:“你想报仇?”
“当然!”
“你们星球没有法律吗?”
“法律是一条绳子,它掌握在人的手里,很多人是跳绳高手。”
齐肇沉默了会儿道:“夜深了,早点睡吧。”
齐肇的回避在沈玉流的预料之内,如果他突然表现出滂湃的同情和怜悯,受惊的才是自己。他动作笨拙地收拾餐盘,犹犹豫豫地走到门口,眼睛不知所措地盯着门缝,口气谨慎而不安:“其实,那个人的话勾起了我很多回忆,我想,或许你和我有相似的童年经历”
齐肇嘴唇微微抿紧。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不想一个人过”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他自顾自地接下去道,“谢谢你听我的唠叨。”
沈玉流打开门,刚迈出一步,就听齐肇幽幽地问道:“这是你执意回去的原因?”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放不下我妈妈,她身体不太好,而我弟弟的女朋友和她相处得不太好。”谎言一旦开口,就很难刹车。他滔滔不绝地编织着婆媳大战的故事,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投入了进去,内心感慨:幸好我孤儿又单身。
“所以,我弟弟经常夹在他们中间,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怪他。但妈妈很依赖我,我消失这么久,她一定很担心。”沈玉流头抵着门板,肩膀轻颤。
齐肇边听边啃玉米,啃完才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巴,“你应该像男人一点。”
沈玉流闷声道:“我是男人。”
“男人应该战斗。从明天开始,你跟着罗马尼好好训练。”
沈玉流:虽然不指望泯灭人心的无耻绑匪会良心发现,将他风光送返,但起码给点人道主义的关怀吧?嘘寒问暖不必,假期奖金实际,跟着罗马尼好好训练是哪里乱串过来的线!
齐肇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赞扬道:“玉米烤得不错。”
沈玉流走后,齐肇打开通讯器。
另一头很快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老大?敌人又进攻了?”
“我们住在打靶场吗,午夜还有人加班加点地过来消费?”
那头立马垂头丧气,“那有什么事?”
“你有没有向沈玉流透露白河星系的事?”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明天好好训练他。”
罗马尼更担心:“他到底怎么了?”这口气,沈玉流哪里又惹到老大了?
“他”齐肇沉吟道,“身负血海深仇,很需要强健的体魄。”
沈玉流回想自己上次看到相似的场景应该是在战争片里。
“你确定这里是健身房不是刑房?”镣铐、铁链、老虎凳一个都不少,其他挂在墙上放在地上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器械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罗马尼矫健地跳上两三米高的台子,双脚插入大鞋子里,双手握着前面的杆子,身体慢慢地从下往后拉,与地面成水平线。
沈玉流在下面看得嘴角直抽,除掉罗马尼脚上的那双大鞋子和手里抓着的杆子,他整个人是腾空的,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就会拍成肉饼。
“像我这样做。”罗马尼双脚慢慢往两边拉,然后成直线,“一二三”
沈玉流仰头。
罗马尼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撩起,露出结实的腹部,肌肉在他的动作下一会儿变成六块长方形面包一会儿变成一把拉长的面条
罗马尼哼哼哈嘿地做足一百个下来,才发现偌大的健身房只剩下他一个人。
“沈玉流!”
耳机里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吼,沈玉流一失神,手里的罐子顿时滑了下去。
郭子墨眼疾手快地接住,瞪了他一眼,“这瓶营养液价值五个金币。”
沈玉流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才重新戴上,“它有什么用?”
“在人类不吃不喝的情况下,通过注射的方式维持人体所需的基本营养。”
“能维持多久?”
“每个人的需求量不同,平均来说,小瓶的一个月,大瓶的三个月。”郭子墨转头看他,“你的话,时间可能再长一点。”
沈玉流道:“我胃口的确很小。”
门被罗马尼用力地推开,他气势汹汹地冲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