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看着沈玉流不紧不慢地用餐,看了看手表,“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
沈玉流食指轻轻地按下工作表上的电源按钮,看着屏幕上的光被黑暗吞噬,微微一笑道:“工作表好像坏了,我想应该是放假。”
罗马尼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然后舀了一大勺子松仁玉米进嘴里,赞叹道:“棒极了。”
吃完饭,罗马尼主动提出带着“被意外放假”的沈玉流到处转悠转悠,认识一下他的朋友。
沈玉流求之不得,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你的朋友也是五星功勋将?”
罗马尼道:“当然。我们不止是朋友,还是最亲密的战友。你搜索我的资料时应该看过了吧?”
“是雇佣兵星系人数最少也最强大的雇佣兵团王者兵团吗?理论上了解了一下。”沈玉流顿了顿道,“其实我很好奇,资料上显示你们五个各有分工。齐肇负责门面,邢畅负责思考,郭子墨负责医疗,张超级负责武力输出,那么你呢?”
罗马尼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负责其他。”
沈玉流道:“在地球,我们称之为打杂。”
“我更高级一点,我是说,我不用擦窗户和拖地。”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沈玉流觉得自己被反嘲了。他非常小心眼地将这笔账记了下来。
“而且,老大负责的可不止是门面。他是我们的精神领袖。”尽管齐肇此时并不在身边,他还是习惯性地反驳着。
沈玉流道:“你很了解地球,应该知道美国纽约有一座自由女神像,代表着美国的门面和精神。”
罗马尼道:“你觉得老大像一座石像?”
沈玉流惊讶于他突飞猛进的理解能力,“不,那是金属制造的。”
两人来到一道一看就十分坚硬的高大铁门前。罗马尼对着电子门锁输入密码,门很快就开了。一股充满男性阳刚的汗味扑鼻而来。
罗马尼见怪不怪道:“午饭前的六个小时都是他的运动时间。”
“张超级?”沈玉流话音刚落,就感到一阵汗味浓烈的寒风迎面袭来,仅一眨眼工夫,一个硕大的拳头就出现在鼻尖三厘米处。拳头像铁球一样,充满了力量,他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汗毛因为拳风而根根直竖。但沈玉流的表情永远比他的内心淡定,即使眼前是个身材与他想象中的高大魁梧截然相反的矮小青年,他都没有露出任何惊异,而是微笑着问候:“你好。”
罗马尼慌忙抓住那只拳头,将人往后带,“这是我来自地球的朋友,他可不吃这一套。”
张超级的发型异常犀利,如万年没洗的拖把,长长短短地覆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块小小的三角脸,黑灰色的眼眸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玉流,古铜色的面容慢慢地浮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罗马尼惊恐地看着张超级,一把抓住他往后拖,“不不不,他是我的朋友。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男性,你克制点!”
沈玉流看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自顾自地参观起房间来。
从房间的摆设看,它主人对生活的要求非常简单—墙、墙、墙、墙、房顶。
“我、我可以带、带你看参你、你、喜欢什么?”张超级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结结巴巴地说。
沈玉流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资料上没说你是个结巴。”
“不不、我不,结巴巴”张超级面色通红,忍不住伸手将头发往脸中间拨了拨,彻底覆盖住自己的脸,也隔阻了两人的视线交流,“其实我是可、可以正常,讲话的。呼!”他为自己终于将话说完整而松了口气。
不过沈玉流的注意力完全被罗马尼吸引过去了,“你还好吗?”
罗马尼捂着眼睛从内间走出来,一脸菜色,“说好不准打脸的!”
沈玉流道:“很明显,他打的是眼睛。”
“你还笑,我还不是为了你!”罗马尼十分委屈。
“我?”
罗马尼道:“张超级来自乌拉特族。”
张超级小声地纠正道:“圣乌拉特。”
罗马尼道:“他们族人一过十八岁就开始找对象了。”
沈玉流问道:“他今年”
“二十二。”
张超级小声地纠正道:“二十一岁零十一个月。”
沈玉流道:“王者星有女人的吧?”
罗马尼道:“有,我们相遇在他十九岁那年,那时候他遇到女性只会一个动作—扑上去。二十岁开始懂得沟通的重要性,但二十一岁才学会什么叫做沟通。今年进步得很明显,可惜王者星已经没有异性愿意接近他了。”
沈玉流手指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你该不会告诉我”
“很显然,他被四年的剩男生活折磨得开始饥不择食。”罗马尼拍拍张超级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却被一个过肩甩了出去。
张超级锲而不舍地向沈玉流推销自己,“我其实,我今年我我我能够的”
沈玉流直接越过他将罗马尼扶起来,“你带我来见他的原因是?”
罗马尼捂着胸口道:“十分钟之前,我以为他是我朋友中最温柔内敛的一个。”
沈玉流道:“你下一个朋友该不会举着火箭炮和我握手吧?”
“你想得太粗暴了。他的助手是一个长着一双搅拌机手的机器人。”
好不容易摆脱张超级,罗马尼带着沈玉流来到一扇布满密码锁的门前,直接用拳头重重地捶着门上的按钮,“老邢,开门!”
沈玉流道:“这些密码是”
“假的。”罗马尼道,“老邢说科技越先进,安全漏洞越多。没什么比主人亲自开门更安全。”
沈玉流想起自己上门欺骗的各种案例,扁了扁嘴巴。
门打开,站在里面的是一个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的男子。他穿着浅灰色的羊毛衫,下面一条深蓝西装裤,有些驼背,眼尾细纹很深,看人的时候似乎在笑,但阅人无数的沈玉流立刻感觉到他眼里的计算和警惕。
“司马啊,进来吧。”他转身进屋。
罗马尼拉着沈玉流道:“老邢,我的新朋友,沈玉流。”
邢畅拿着两杯水出来,放在茶几上。
沈玉流打量屋内摆设,古朴大气,看得出房屋的主人是个稳重有内涵的人。
“在这里适应吗?”邢畅问。
沈玉流诚实地回答道:“不适应。”
邢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没说话。
罗马尼道:“老邢,老大有点刁难他,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他?”
邢畅慢条斯理地拿起水轻轻地啜了一口道:“刚开始都是这样的。”
罗马尼道:“你是说,老大真的想让他加入我们?”
邢畅不置可否道:“没有人能猜中老大的心思。”
“你在开玩笑吧,你不是每次一猜一个准吗?”罗马尼笑着,邢畅扭过头,在沈玉流看不到的角度狠狠地瞪了一眼。
沈玉流道:“齐先生的确是一个非常直白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希望他不要那么直白。
邢畅道:“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还有,你应该称呼他为大王。”
沈玉流道:“这是我不适应的地方之一。”
“在地球,他们的‘大王’是用来叫妖怪的。你知道妖怪吗?地球的动物会变身,吃了一些神奇的东西之后。”罗马尼说完又被邢畅瞪了一眼。
邢畅继续喝着水,“你可以试着将翻译器里大王改成一个更加合适的词汇。”
“差点忘了。”这倒是沈玉流之前就想做的事。他取下翻译器,将“大王”双向翻译修改成为“小乖乖”。
罗马尼好奇地凑过来,“你改成了什么?”
沈玉流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目光,将翻译器戴了回去。“没什么,小乖乖而已。你们觉得怎么样?”
由于翻译器将地球中文的“小乖乖”翻译成加尔语的“大王”,所以邢畅和罗马尼听到的依旧是“大王”,并没有察觉任何不妥。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请你们帮忙。”沈玉流道。
罗马尼十分热心地问道:“什么事?”
沈玉流道:“我想学习。”
邢畅问道:“学什么?”
“唔,”沈玉流左手摸着右手的小手指,沉吟道:“药理学。”
罗马尼呆道:“为什么?”
沈玉流道:“看小乖乖不顺眼的时候,可以下点无伤大雅的药?”
邢畅立刻道:“王者之城没有这方面的课程。”
罗马尼道:“学格斗怎么样?以后你跟着我们出任务一定会用到。”他已经将沈玉流当做雇佣兵团的一员。
沈玉流道:“学多久能撂倒小乖乖?”
“老大?”罗马尼上下打量着他,面露难色道,“在老大昏迷的时候?”
邢畅道:“学习语言怎么样?”
沈玉流道:“我有翻译器了。”
罗马尼见两人僵持不下,提议道:“不如先了解一下有什么适合你的课程。”
邢畅问他,“有什么适合他的课程?”
罗马尼面对两人一好奇一讥嘲的眼神,努力地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沈玉流:
从邢畅房间出来之后,罗马尼注意到沈玉流的神色有点颓丧,于心不忍道:“别这样。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帮你的。”
沈玉流道:“帮助我整你老大?”
罗马尼道:“帮你学习药理学。虽然王者之城没有这项课程,但有个很适合当老师的人。”
“郭子墨。”
“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熟悉王者之城。”
“希望是真的。”
“你想熟悉王者之城?”罗马尼很高兴,这说明沈玉流开始尝试着接受自己的处境,“你有任何想知道的,都可以来问我。”
沈玉流道:“任何?”
“当然,前提是我知道。”
沈玉流道:“我现在就有一样非常想知道的事。”
罗马尼转了转眼珠子,试探着问道:“是什么?”
沈玉流道:“午饭时间是几点?”
王者之城的面积大大超出沈玉流的预想,一天的参观让他精疲力竭,以至于回到房间看到齐肇靠着他的床头看书也无力表现出惊讶,径自拿了衣服去浴室里洗澡。
被无视的齐肇就这么直盯盯地看着他进浴室,又直盯盯地看着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然后不甘寂寞地咳嗽了一声,“你今天过得很丰富多彩。”
“罗马尼说的?”
“这里是王者之城,我是这里的王。发生在这里的任何事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在监视我?”
齐肇没有否认。
习惯没自由的沈玉流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没有夜生活的一天并不能算丰富多彩。”
“夜生活?”齐肇道,“晚上生活?”
沈玉流坐在椅子上,一边修剪脚趾甲一边回答道:“一箱香槟,一辆加满油的敞篷式跑车,一个丰满不油腻的长腿美女,如果想要点情趣,还可以来个没有放水果和巧克力的奶油蛋糕。”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来点夜生活吧?”齐肇期待地望着他,“虽然你不丰满但也不油腻,有双长腿,长得也不错,勉强可以接受。”
“嘶。”差点剪下自己一块肉的沈玉流错愕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不过我不想要香槟和奶油蛋糕,我想吃牛排,再来点香蕉酒。”
沈玉流道:“牛排和酒的夜生活?”
“香蕉酒。”
沈玉流抹了把脸道:“我们地球管它叫夜宵。”
“你知道怎么修改翻译器。”
“是的,小乖乖。”沈玉流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尽管他的表情和语气让齐肇感觉到不妥,可是从“是的,大王”几个字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破绽,只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带着未散的阳光进厨房。
等他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
齐肇道:“我想今天的牛排一定很新鲜。”
沈玉流道:“是的,还带着血丝。”
“不是你刚才杀的吗?”
“你嫌弃我使用太长的时间?如果你下次的要求是一片面包的话,我只需要切一刀的时间。”
“很多人从活生生到死翘翘也只需要切一刀的时间。”
“这是威胁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齐肇接过盘子,盯着盘子里依旧黑漆漆的牛排道,“我以为经过一天的历练,比起今早泡汤的同伴,它的卖相会有所进步。”
“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来自雇佣兵星系,顽固倔强,丝毫不理会其他人的感受,自私自利,所以变成这样我毫不奇怪。”沈玉流盯着齐肇,指桑骂槐。
“我的香蕉酒呢?”
“刚播种,开花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它需要阳光。”
齐肇放下盘子,“那么我们谈谈你今天旷工的问题吧。”
“香蕉酒,等等。”沈玉流转身回厨房,过了会儿,拿着一杯浑浊的饮品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齐肇道:“进厨房,打开冰柜,拿出写着香蕉酒的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杯子里,这些步骤一共花了你半个小时。”
沈玉流:
齐肇嗅了嗅杯子,“显然,你还加了一点搅拌后的香蕉进去。”
沈玉流道:“你猜我看不看得懂酒瓶上香蕉酒三个字?”
齐肇道:“我们还是来谈谈旷工的事吧。”
经过一场对齐肇来说是狡辩与反狡辩,对沈玉流来说是革命与反革命的艰辛战役之后,两人达成以下共识:1,共用早餐。这绝不是出自什么浪漫的理由,而是为了保证早餐质量。
2,按时叫醒。齐肇在自己身上圈了三处可以触碰的位置—肩膀、后背和脚趾。沈玉流认为最后一个部位完全是多余的。
3,要根据要求整理和放置物品。这一条花费了他们最多的讨论时间,因为齐肇无法确定自己的房间会出现哪些不明物品,更无法准确定位它们的居所,最后沈玉流根据地球垃圾箱的规则,要求了两个大箱子—有用的,没用的。
4,参照早餐质量准备夜宵,遇到任何不明白的问题允许提问,严禁发明—原本齐肇用的是“严禁自作聪明”,但遭到抗议。
5,上班时间不准关工作手表,必须随传随到。齐肇特别提醒他,工作手表里的电池够用十年。
6,不准靠近幸运。
虽然沈玉流对随传随到这一条持保留意见,但齐肇很坚持,看在时针和分针都垂直向上的份上,他偃旗息鼓。
齐肇自认为占了上风,得意地回去了。
他走后,沈玉流将刚才商定的条约放在手上,挨个阅读。
“第一,他一定不知道牛排变成这样不是我的心态问题,而是技术问题。”
“第二,肩膀后背,很好,没有写碰触的工具。可以用老虎钳试试,应该不错。”
“第三,分两个箱子,有用的,没用的。谁决定它们的用途呢?很显然,是我。”他轻笑了一声,继续。
“第四,参照早餐质量,允许提问。他一定没看过十万个为什么,用不了多久,这条应该就用不着了。”
“第五电池满格不等于不会坏。”
“第六,这条完全多余。”
沈玉流满足地将条约放一边,关灯睡觉。
当齐肇意识到沈玉流的厨艺的确是先天不足后,终于放弃对精致奢华等高难度的追求,开始从平实无华的面包牛奶中寻找营养美味的真谛。
沈玉流在王者之星的日子也在双方的协商妥协中逐渐上轨道,但是他的药理学课程没能提上日程,因为郭子墨目前布置给他的任务是记住所有人形生物的身体结构图。
“肌肉像流沙一样的达鲁克星球人,肌肉像钢铁一样的乌拉特族人,肌肉像肌肉一样的金芒星人。”他坐在郭子墨特别为他们准备的温书小房间内,看着墙壁上贴着的一排各星球人类身体结构图,问罗马尼,“齐肇是哪个星球的人?”
罗马尼愣了愣道:“雇佣兵星系王者星啊。”
“在齐肇入住王者星前,雇佣兵星系是流浪者与雇佣兵团们临时栖息之地,没有历史,没有政府,没有文明齐肇应该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