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王金贵就接着说:“姜琳的事就是这个样子。之后就到赵喜悦他们了。刘琴把你们的事都跟警察讲了,我也听说了,其实赵喜悦那晚在土地庙跟你讲的话几乎都是真的。不过,柑子树下的尸体不是传销组织来报仇的,黑吃黑没这么夸张。那个男人是第一个赵喜悦的老公,假的赵喜悦为了掩盖真相,只好杀了人,然后和林老虎一起埋掉尸体。”
我看王金贵的眼神,似乎知道我偷看过尸检报告,于是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王金贵笑了笑,没有深究,又道:“不过,你搞错了。虽然尸体的舌骨断了,但他的头部有钝器伤。李舟在卫生楼里找到了一把锤子,那把锤子才是凶器。”
“锤子?”我纳闷地抬起头。
“武陵春在那本舌头日记里写了,她根本没有丢掉照片,丢去的是一把锤子。”王金贵耐心地告诉我,“吴阿公修门时发现了带血迹的锤子,拿去找肖卫海,因为当年借走锤子的人是他,后来被他说丢了。吴阿公是修电器和做木工的,对自己的工具非常熟悉。可吴阿公不知道,肖卫海那时又把锤子借给了林老虎。”
顿了顿,王金贵又说:“肖卫海的果园里养了连条黑狗,防止小孩偷果,吴阿公进去时被咬死了,这是个意外。武陵春知道锤子不见了,到处去找。问到吴阿公去处后,武陵春看到吴阿公,于是将起拖到松林那边烧掉。肖卫海根本不知情,也不知道武陵春那么做的目的。”
“什么目的?烧掉尸体,陷害我?”我猜道。
“不是。”王金贵摇头说,“你还记得吗?武陵春有一天夜里外出未归,张校长叫人去撞门?她日记里写,假的赵喜悦拿锤子打晕了真赵喜悦的老公,并掐死了他。为掩盖罪证,林老虎和假赵喜悦埋了尸体。锤子是借来的,他们后来因为争执是否还回去,最后还是由赵喜悦藏到别处去了。武陵春知道赵喜悦的秘密,在闹翻后,武陵春那晚把锤子找回来,想要赵喜悦,气一气她……”
“喜悦姐那晚没死吧?”我怀疑道。
“那时赵喜悦还没死。武陵春去对峙,却被赵喜悦推下一个山坡,所以搞到第二天才回来。谁知道,锤子被拿走了,武陵春发现吴阿公意外死亡,于是她就烧掉尸体。本来,这事可以赖在肖卫海身上,武陵春那么做是想跟赵喜悦表明心意,她还愿作朋友。赵喜悦联系上武陵春了,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做,只想快点逃跑。不过,逃跑需要钱,赵喜悦怕被捉住,不敢乱出来。这样,赵喜悦就躲在松林里烧尸体,武陵春去村里的一个角落去把铝皮盒子挖出来,用来做逃跑时的经济来源。”
“盒子不是张校长的吗?”我问,“你爸爸把盒子给张校长了。”
“我爸不赌钱!”王金贵认真地解释,“盒子给张校长了,他们拿来装赌资,盒子最后到林老虎手上了。赵喜悦怕林老虎抢先,只好假装跟武陵春和好。那晚你们去老马场,看见有人拿着盒子,那个人就是武陵春,她跑得那么快,是怕认识的人撞见嘛。你不是说,马厩里有具火尸,有个人躲在那里吗?那个人就是赵喜悦,她拖着尸体来和武陵春会面,等处理好后就逃跑,哪知道被你们逮住了。赵喜悦不听解释,以为武陵春与林书香沆瀣一气,联合起来陷害她……武陵春知道是你们来了,她也以为被设计了。”
我听得头大了,想要休息,王金贵却没看出来,还在讲:“吴阿公守灵夜,武陵春杀死赵喜悦,并将林书香引到现场,让她把人放入棺材里。因为林书香也有问题,她怕一连查下来,将她查到。这么处理尸体是最好的方式。而且啊,你可能不知道,赵喜悦被通缉,是林书香搞的鬼,之后赵喜悦反报复,也举报了林书香。这两个女人本来就有仇。”
“女人真可怕。”我说出这话时,想起自己也是女人,又改口,“真女人都可怕。”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王金贵如释重负。
“笔记本呢?姜琳拍到的那册笔记本里有什么内容?”我追问。
王金贵哦了一声,拍着脑袋:“我差点忘了。你立了大功,赵喜悦是最大的拐子,本子上记录了全国各地的买家名单,她做传销只是个投资而已。笔记本后面还有林老虎与其他人的赌钱记录,村里蛮多人已经被抓了。特别是林书香的事,她原名叫王玫,在记录上是死了。结果一查才发现,她能做到这一点,不是在死尸上动了手脚,而是之前故意让警察采集的样本是其他人的,不是她自己的。”
这时候,其他医生来敲门,刘琴也回来了,王金贵不方便继续留下,他转身就离开了。刘琴买了一袋水果,想削皮让我吃一个,可我却一直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武陵春其实不算幕后黑手,这一切都是每个人编织出来的恶网,若没有他们自作孽,武陵春再聪明也无法伤害他人。
我刚叹了口气,刘琴就问我是不是因为武陵春的事,我内疚地说:“阿春是我害死的,怎么能不自责,虽然警察不会追究……”
“武陵春没死啊!”刘琴一语惊魂,告诉我,“她没死!”
“啊?”我坐直了问,“阿春没死?”
“其实没死跟死了一样,她摔下来后没死,抢救后恢复得不好,医生说会变成植物人了。武陵春的爸妈来过了,他们在跟警察协商怎么处理这些事呢。那些证据摆在哪,武陵春估计难脱罪恶,即使已经变成了植物人。”
之后,我又在医院待了两天,出院时刘琴从村里赶来接我。欧阳新一直没露面,我原以为他很忙,等真要去学校那边了,刘琴才告诉我欧阳新去了姜琳的老家,准备把这些事情告诉姜家父母。可我没料到,我们的这些让村民很反感,一进村他们就翻白眼,很厌恶地瞪着我。很多村民因赌博被抓了,张校长也被拘捕了,林书香也没逃掉。村民认为这全是我一个人的罪过,如果没有纠缠这些谜,他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太平舒坦的日子。
不用多想,我都知道在马场村待不下去了,难怪一直没有村民来看过我,只有刘琴坚持到医院看望。在老马村住了一晚,我得到许多村民的暗示,当晚就开始整理行李,准备第二天就辞职离开。刘琴很舍不得我,可人生无常,不能随心所愿。马场村是一个锻炼人的地方,我叫刘琴好好留下来,以后会有许多收获,不必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难过。
“我会想你的!”刘琴抱着我,啜泣着。
我坐在宿舍的床边,看着窗外的晚霞,也拍着刘琴的肩膀说:“我们可以经常打电话,又不是生离死别,有什么好伤心的。”
砰!砰!砰!
傍晚一到,天就快黑了。有人敲门,我们习惯性地紧张起来,以为哪个村民又来赶人。打开门一看,肖卫海拿着一本书站在外面,显得很局促。我很意外,在离去前夕,居然是肖卫海来送我。沉默片刻,肖卫海就站在门外把一本书递给我,我看了一眼,那是赵喜悦之前借去的阿加莎小说《葬礼之后》。
“阿虎的事我也不清楚,但他后来告诉我,跟你写信和看书的人是他,不是他老婆。他那一年过得很开心,现在也不赌了。”肖卫海把书还给我后说。
“真的是他?”我呢喃地摸着书皮,惆怅地说。
“就是他。不过他已经跑远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这些话是他让我代转你的。可能我一辈子都见不到阿虎了,逃犯嘛,以后都要隐姓埋名了,说不定别的地方还会发生最近的事。对了,你明天就走了?走了也好,别回来了,这里的人对不起你。”肖卫海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一时不忍,叫住肖卫海:“谢谢你。”
“阿虎说,你就是一本活的阿加莎,我也搞不懂是什么,反正他说你需要刨根究底。既然你要走了,我就告诉你吧。那只枯手是我老婆的,几年前发生火灾,她就难产死了。我把她匆匆地埋在土里,后来尸体被被野兽扒出来,吃到只剩手。我恨自己没埋好她,一直内疚,所以才把手放在身边。你不会理解的,不过你肯定想知道。”肖卫海说完这句话,留下一个忧伤的背影,在红色的晚霞中越行越远。
是的。我不懂。既然爱着第一个妻子,为什么还拼命地要男孩呢?生孩子不应只考虑自己的将来。更要考虑孩子的将来。如果不能给他基本的保障,而是不负责任的推到社会上,他们如何生存?很多法制节目里,失足的绝大多数都在抱怨家庭苦,父母不管他们。悲剧,都是自己制造的。
到了晚上,刘琴跟我说说笑笑,不敢再哭,想给彼此留下最后也最好的回忆。我们聊到深夜,有个人又来敲门,我以为肖卫海还有事,开门后竟看到王小龙来了。王小龙一进门就哭起来,跟我们认错,说他之前不好意思见老师,是因为推刘琴下楼的是他。那晚,王小龙以为逼他还笔记本的人来了,误认成武陵春,他一直都很内疚。也因为武陵春还在学校当老师,王小龙才总不肯回学校。
刘琴愣了愣,忙抱着王小龙说:“不要紧,都过去了。”
“老师,对不起。”王小龙哭着说。
“别哭了。”我摸摸王小龙的头,笑着说。
“我们不是坏孩子……”王小龙解释,“我回来后,莫飞鹰跟我讲了,他不能来见你,但他也想说对不起。”
“莫飞鹰?”我疑问。
“他不喜欢他后妈!莫飞鹰跟我说,他后妈逼他写信和写纸条给你,骗你说林叔叔是坏人。笔记本原来是被莫飞鹰的后妈拿去了,我跳楼了,莫飞鹰把笔记本丢回原来的地方,后来他就被后妈打屁股。”王小龙边哭边说。
我哄道:“好了,没事了。不哭。男孩子不能哭。”
同时,我方才醒悟,林书香以为骗了我,借我之手除去林老虎,让赵喜悦失去依靠。可林书香并不知道赵喜悦与林老虎的真正关系,也不知道林老虎是给我写信传书的人。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虽然村民恨我,但有一两个人没有恨我,对我来说就够了。马场村那么美,那么静,我只想带走最美好的回忆,不想像其他人一样只执着于痛苦的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悄悄地起来,一个人踏着深秋的白霜走去老马场。不是我中邪了,也不是我发疯,而是想走前去看一眼马场村周围最美丽的一片地方。同时,那里也埋葬着姜琳,她还没被挖掘出来,姜家人希望由他们动手。我不知道姜琳被埋葬的具体位置,但这次走进老马场,看到深秋时还有一抹艳绿的草生长在马场中心,于是就信步走去。
老马场一年常青,记载着许多人的回忆,有老人的、有小孩的、也有我的。我摘了几朵野花,放在那抹绿草堆上,露出了一个微笑。静静的马场,不再弥漫阴森的鬼气,我感受到一股清新的气流,缭绕在上空。
终于,天亮了,第一道金色的阳光从天际飞速而来。我眯着眼睛遮住耀眼的光芒,这时候一个人影远远地走来,当人影从模糊变为清晰了,我就开心一笑:“你来了!好久不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