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不是,我不记得村子里有这个人。”武陵春以三年任职的老资格予以否定。
欧阳新用毛巾擦干手,沉默地把照片收起,然后摆到桌子上,叫我们先把门关起来。我有点害怕,这些照片太骇人了,跟电影里的完全是两码事。可欧阳新跟我们一起面对了这么多事,他肯定不是天天对着死人照片流口水的变态,于是我就大胆地把门拉上。随后,欧阳新叫我们继续看看那些照片,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有我和武陵春敢去看,过了一会儿,我才注意到照片全是在夜里拍的,大部分很模糊。武陵春看了一眼,便说这不是教学楼前的水泥地吗,王小龙跳楼时也是坠在那上面了。刘琴一听,忙凑上前看了看,接着跟我说好像真的是学校里。除了这些,我们看不出别的内容了,那名女性死者很陌生,我们三个女人谁都没见过。
欧阳新拿起一张照片,望了一眼,随即就把学校里一个深埋的秘密讲了出来。四年前,马场村小学第一次迎来了两位年轻教师,她们一个叫姜琳,一个叫房方方。那时,小学里并没有瓦房宿舍,村子里很多房子也以木楼为主——楼下养猪鸭鸡等,楼上住人。姜琳和房方方喜欢村子里的小孩,毅然留下来教书,没想过要离开。村子里很看重新来的老师,于是腾出了一间木楼让姜琳与房方方住,位置就在村尾。
欧阳新也是四年前来的,可他在入职手续上耽误了一个月,所以比姜琳与房方方要晚一点。他们三个大学生一起住在木楼里,天天认真地上课,没有遇到过任何风波。直到过了半年,在2005年元旦的夜里,年轻老师住的木楼忽然着火了,村里很多户人家的木楼也烧了起来。
元旦那晚的大火虽然没烧死人,但房子毁了,很多证件也被烧掉了。为此,县政府拨款下来,并分发了水泥、砖、瓦等物,让马场村重建新居。在选址时,学校把瓦房宿舍建在小学内,也就是我们现在所住的地方。可从那晚开始,姜琳老说村子里有古怪,没过几天她就去县城报警了。
“报警?报什么警?”武陵春打断了欧阳新的话。
“你别打岔!”我喝道。
欧阳新顿了顿,继续告诉我们,姜琳把警察叫来了,在村子里查了一圈。之后,欧阳新才得知,姜琳报警是因为她看见肖卫海杀了人。可是,那晚火灾,肖家付之一炬,什么都查不到。因为村子里没人失踪,警察就以姜琳假报警为由,狠狠地警告了她。欧阳新相信姜琳不会撒谎,可是姜琳个性要强,最恨别人冤枉她,一气之下她就自己调查。可是,姜琳后来没有机会了,因为新宿舍建好没多久,又发生了一件意外。
当时,欧阳新和姜琳越走越近,就差没捅破那层纸了。可欧阳新总觉得姜琳神神秘秘的,有时候晚上去敲门,竟发现姜琳和房方方都不在宿舍里。大半夜的,她们两个女人会跑到哪里去?欧阳新没把那事放在心上,岂料有一晚房方方从楼上摔下来,当场死亡。这事被鉴定为意外事故,警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因为后来下起了大雨,在警察赶来前,证据几乎被冲走了。姜琳实在没法子,她就着急用手机拍了许多张现场照片,以便让警察们做研究。可警察没有当真,而房方方为什么那晚会去教学楼,也没人知道。
姜琳和房方方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眼看没人会把案子查下去,她就自己查。欧阳新怕女朋友走火入魔,劝过很多次,姜琳却说她发现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秘密,等她拿到确凿证据就会再去县城报警。没想到,有一天姜琳神秘地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欧阳新起先怀疑姜琳假报警,引得肖卫海心生恨意,对她和房方方下手了。可是,自从假报警的事发生后,肖卫海没多久就离开了马场村,去城里打工了。2007年时,肖卫海在城里参与赌博被抓了,这才回到村子里承包果园。因此,肖卫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欧阳新却想不通了,到底姜琳查到了什么,以至于最先来的两位女老师先后陨命。
姜琳失踪后,全村人到处找过,也去过老马场那边,但还是没有消息。欧阳新去县城里报警,警察没找到任何可疑线索,这事就搁置到了现在。有的人说姜琳嫌村子苦,偷偷地跑了,也有的人说姜琳去做传销了,所以没再出现。
欧阳新深信女朋友不会这么就走掉,当事情发生后,他去姜琳房间里找过,可只找到了房方方死时拍下的照片。欧阳新是第一次看到那些照片,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姜琳洗出来做研究了。等了一年又一年,姜琳没有再现身,那件事情就慢慢平息了,极少有人旧事重提。
我听到这里,很纳闷地问:“姜琳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怎么这里有这么多秘密?”
刘琴却问:“姜琳和房方方住的房间不会就是……”
欧阳新点头道:“没错,以前她们住在你们那间。要不然,怎么只有唐九月的房间里有两张床。”
“幸亏我没住那间!”武陵春庆幸道,“我料到还有新老师来,所以不选有两张床的宿舍,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呃了一声,原来宿舍里有两张床是因为发生过这种事,而我从没有多想。难怪我住进来后,有这么多怪事发生,搞不好那两位女教师阴魂不散,冥冥之中让我们走她们的老路。可惜欧阳新知道的内幕不多,只能肯定姜琳的确查到了什么。
欧阳新承认,他拿到了姜琳与房方方的大部分遗物,里面除了那些照片,并没有多余的线索,不足以去报案。实际上,欧阳新当年仍试着去报警了,警察虽然受理了,但没有进展。听说,公安局就是因为这案子无法侦破,他们才从贵州请了一位指纹专家过来,那位专家就是李舟。欧阳新和警察们有过几次接触,他们仍认为什么证据都没有,单凭几句话不能定罪,何况最大的嫌疑人肖卫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姜琳个性刚烈,曾因被警察判定假报警而大闹过,警察难免带了些主观情绪,这些事情后来就没人再去管了。
“你就是这样才不主张报警的?”我一边消化,一边问,“因为你早知道警察会联想起05年的那些事?”
“你不是第一个有这想法的人!我是怕你出事!”欧阳新辩解道,“有一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讲过。其实姜琳失踪的前一晚,她跟我说过她已经找到证据了,第二天要我陪她去县城公安局一趟,可是……我怕你再报警,又会像姜琳那样失踪,尤其是刘琴在楼上摔下来,差点重演了房方方的……”
我眉头紧皱,莫非姜琳真的发现了什么秘密,房方方的死肯定也不简单,这个村子里真的是卧虎藏龙。武陵春比我更惊讶,因为她之前什么都不知道,若非晚上撞到肖卫海,我们都不打算跟她透露半句话,要知道她可是大嘴巴,比姚晨还大。
刘琴听完了,内疚地说:“我那晚没看见谁推我,也许真的是害死房方方的凶手,都怪我没注意!”
“这不怪你,你不知道嘛!”我说。
欧阳新也答:“今晚出了这种事,我们既然不能跟警察说,我想应该告诉你们了,免得有什么危险来了,自己都不知道。”
武陵春第一反应和我们一样,都是想去报警,眼前虽然有许多疑点,但没有能抓到真凶的线索,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村子里有什么大秘密,害得最先来的两位老师先后出事。今晚,肖卫海被人用枪打伤,这不是我们做的,而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既然已经和肖卫海达成功识,那么不能再因为今晚的事去报警了,否则肖卫海一口咬定是我们打伤的,那就难办了,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清楚。
“所以……我们现在还不能报警?”刘琴小声地问。
“那只手还给肖卫海了,光凭我手机上的照片,谁都不能肯定那是真的,没准警察又以为我骗他们,现在是什么证据都没了。”我丧气道,“手机被雨淋了,还不知道坏没坏。报警是不可能了,等我们找到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再说吧。不过话说回来,警察之所以不相信姜琳,这跟村子里当时没人失踪有关吧?因为没丢人,所以警察不认为发生过凶案,那如果死的人是村外的人呢?”
“我曾想过这一点,可外面的世界那么大,谁知道?”欧阳新无奈道,“你们三个人现在都知道了这些事,那就安份一点,不要再想报警的事。唐九月你自己看看,自从这段时间你报警了,生活里是不是多了一堆的怪事。搞不好哪天你也……”
“你们这些人真是的!”武陵春气坏了,“早知道有这种事,我才不参合!”
一说完,武陵春就摔门而出,留下我们三个人发愣。也难怪,武陵春是个大嘴巴,要是有不能说出去的秘密,她会难受得要死。自从赵喜悦跟我提过她知道一个秘密,那段时间就害得我寝食难安,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欧阳新看武陵春走了,想送我们离开,还叫我快点去给脚踝敷药,以免感染。
我正想走出去,然后停下来问:“你好像还没说,晚上谁在你房子里?”
“对啊!我亲眼看见的!害我摔下楼了,你总该讲给我们听吧!”刘琴认真道。
欧阳新轻轻地一笑,对我们说:“是包朱婆!”
我愣住了,在欧阳新房里的人是包朱婆吗?这怎么可能!欧阳新料到我们会有这个反应,他急忙解释包朱婆和他没有特别的关系,只不过包朱婆是村民中唯一相信姜琳出事的人。因为姜琳在打算再去报警的前一晚,她曾去找过包朱婆,问能不能第二天搭她的摩托车去县城里一趟。包朱婆随口问一句要去哪里,姜琳就答去公安局。正是如此,包朱婆才肯定姜琳出事了,而不是村民传言的那样。
“那你怎么和包朱婆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刘琴忍不住问,她实在不相信这种年轻帅小伙会喜欢中年妇女。
欧阳新尴尬地解释,人家老公在外面打工,他和包朱婆走得太近,会被说闲话。再说了,那一年包朱婆试图跟大伙解释,可没人相信,连包子店的生意都变得冷淡了。欧阳新没办法,只好叫包朱婆别说了,他们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的。不过,包朱婆看了房方方的死亡现场照片,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不对。欧阳新索性把宿舍钥匙给包朱婆,只要她想来看些照片,她就可以自己开门。当然,欧阳新曾建议把照片洗一份给包朱婆,不必多此一举地夜里跑来,万一被人撞见,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包朱婆白天忙,没时间看照片,她自己也说晚上看更有感觉。可看了几年了,包朱婆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时间一长,欧阳新不好赶人,他夜里就一个人出去走走,不敢跟包朱婆同处一室。
“你还嘴硬!”我酸溜溜地说,“你不照照镜子,长那么帅就别随便把女人叫你房里来!包朱婆老公不在家里,她会不寂寞吗?十有八九,包朱婆喜欢上你了!”
“这……”欧阳新眉头皱起来。
“这什么这,明天跟包朱婆把钥匙拿回来!再这样下去,你会很危险的!”我激动道。
“对啊。也许她根本看不出照片上有什么古怪。”刘琴附和,“包朱婆人很好,可老公不在身边,谁能保证不出事?她晚上还敢来,分明是想……”
“我没碰过她。”欧阳新无力地解释。
“你肯定不好意思吧?放心,我明天去帮你拿钥匙回来。姜琳和房方方的事也包在我和刘琴身上。”我拍胸脯保证。
果然,我们话音刚落,宿舍的门就被打开了,大家回头一看,包朱婆穿着黑色雨衣正想进来。接下来的情形就很尴尬了,我恨不得永远忘记,总之结局就是包朱婆哭着离开了。我虽然不忍心,但也是为了挽救包朱婆的家庭,再这样下去,没准会发生“霸母硬上弓”的悲剧!欧阳新大松一口气,我很理解,没说什么就和刘琴走了。出去时,我苦苦一笑,怪不得欧阳新不肯说,他真的是有苦难言!
“唉!”我再次苦笑一声,从回忆里醒过来。
十月的广西时冷时暖,像个发脾气的孩子。窗外吹来一阵冷风,我瑟瑟地抖了抖,把改完的作业整理好,然后拿出了一个月前让学生们写的纸条。一个月过去了,村子里的生活重归平静,我几乎没再看过那些纸条。这一天,我改完作业,一时手痒就拿出纸条,按着作业上的笔迹去分辨谁写了“我看见谁杀了吴阿公”。
最先排除的人是莫飞鹰、韦大宝,接着我一一对比,想将故意扭曲笔迹的人找出来。按理说,这个排除法很可行,可我对比到最后,不由地“咦”了很长的一声。
第二十七章 11月18日
我把纸条悉数对比,期望找到写纸条的主人,结果证明现在的学生太聪明了。我的班上有22名学生,除去王小龙住院了,写纸条的人数应该只有21个。我把纸条对照完了,一一核对,竟发现交上来的纸条有22张,也就是说有人多写了一张。写纸条的人料想我会用排除法,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可谓棋高一招,不得不佩服。
纸条的线索无法突破,我便从办公桌上站起来,向对面的宿舍走去。经过了一个月前的雨夜枪响,武陵春对我的态度有所变化,尽管那晚她明确表示不想参合。有几天,武陵春都会私下问我,有没有再收到血字报纸,或者捡乱七八糟的盒子。实际上,这一个月真的很太平,大家对一个月前的事也渐渐淡忘了。只不过,我们不敢再去包朱婆那里买包子了,就怕她在包子馅里放毒鼠强。
我回到宿舍,看到刘琴躺在床上,神情严肃地在看阿加莎的侦探系列小说。那是我的珍藏,从头到尾,我看了好几遍,有几段还能背出英文原句。刘琴看我走进来,吓了一跳,可能被书里的情节感染了。我笑了笑,叫刘琴别大惊小怪,现在青天白日,不会有人再放狗追她了。
刘琴却柳眉紧锁,坐起来对我说:“这本书你借给赵喜悦看过吗?”
刘琴把封面对着我,我瞟了一眼,那是《H庄园的一次午餐》(2009年人文社将其翻译为《柏棺》),是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对于刘琴忽然的问题,我疑惑地想问为什么,她马上就将书反转过来。霎时间,我也跟着柳眉紧锁,因为有一页上面竟用铅笔写着:唐九月,这本书我真喜欢,谢谢你借给我看。我用铅笔写的,这样你可以擦掉。今天没信封和信笺了,不好意思——11月18日。
“这……”我语结。
“这段话有点奇怪啊。”刘琴歪着脑袋问我。
事实上,这的确很奇怪,因为那本书是我在9月份借给赵喜悦的,而非11月。赵喜悦借书不到两天就出状况了,这本书她没机会还我,是我后来去林家自己拿回来的。一般情况下,有人会把日期写错,但最多只写错日子,不会把月份写错。我看着那组日子,想了一想,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等等!”我一边说,一边把赵喜悦给我写过的所有信件。大部分的信都写对了日期,只有少部分写错了,而我从没注意过。写错的有十处,那十处皆是11月18日,可我来马场村才一年,去年11月18日我和赵喜悦还没有变得熟络,那段时间根本没有通过信。
“如果她没写错,是不是故意给留下信息?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刘琴问我。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11月18日”是什么意思?上个月,赵喜悦忽然失踪,那时她对我说她发现了一个秘密——林书香是人贩子。在知道真相前,我一直怪赵喜悦为什么不早点说,毕竟我们通信了许多次,她完全有时间把秘密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林书香刚嫁来几天,赵喜悦刚刚发现那个秘密,所以之前的信件不可能提及。可是,这些标错时间的信在林书香来之前就写了,除去最后借去的《H庄园的一次午餐》,其他书信全是莫老板结婚前写的。
“难道她是叫你在11月18号等她?”刘琴猜道。
“这怎么可能!喜悦姐又不是神仙,她没办法预测,万一她出事来不了怎么办?上面也没写见面地点。”我摇头道,“况且那晚她都来跟我借钱跑路了,明显她不会在11月18号找我。”
“那就是写错了?”刘琴猜不透。
我一样猜不透,索性不去想,放空脑袋地躺回床上。过了半小时,学生陆续赶到学校上课,我还没休息够,又要去四年级看着大家自习了。马场村小学没有太多课程,大部分下午都是自习课,老师只要坐在上面就可以。我坐在讲台上,看到莫飞鹰偷偷地看向我,我就故意装作没发现。
自习课很无聊,我几乎都是拿阿加莎的小说打发时间,可我翻了翻,竟又在《白马酒店》里发现了一条留言,时间居然也是11月18日。我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若非刘琴心细,恐怕这组神秘的日期会永远被我无视。问题是,我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这组数字让我怎么查呀?11月18日跟其他日期一样普通,与之前发生过的种种怪事也联系不上。
我被这组日期搞得心神不宁,平静了一个月的心又乱了。这一个月里,我不想再过得那么心惊胆战了,有什么谜也懒得去追想。唯一能让我牵肠挂肚的只有赵喜悦,一个月了,我每天都不敢睡得太沉,就怕错过了赵喜悦的敲门,可一个月了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就在这时候,有个人走到教室门口,对我喊了一声:“唐九月,出来一下。”
我转头看去,原来是欧阳新找我,一般他从不在上课时间叫我,除非有特别的事。我情不自禁地唉了一声,有一种奇妙的预感。一走出去,欧阳新就马上说张校长叫我,有两个警察来到学校了,要跟我谈一谈。这话让我心乱如麻,搞不懂隔了一月,警察找我干嘛。肖卫海既然答应不去报警,那应该没事了。
欧阳新陪我走下楼,对我说:“警察就在校长办公室,你别怕。不过……没有证据就别乱报警了,省得他们……”
“我知道啦!我哪有这么蠢,被误会了几次,这次绝对不敢了,除非有决定性的证据。”我点头道。
欧阳新不方便一起进去,送我到了门口,他就走开了。我进去时,看见李舟也来了,顿时料定这场见面肯定不是好事。果然,李舟和另一名警察见到我就递了一张大大的照片过来,看得老娘心惊肉跳。照片上是一具被泥土裹着的尸骸,看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县城医院的太平间,我对那里的情形记忆犹新。
李舟看我很害怕,笑着问:“你别怕,这次来不是找你麻烦的。”
张校长也会意地说:“我跟他们说,你和赵喜悦的关系最近,对她很了解,所以……”
“你知道赵喜悦是被拐来的吗?”另一名警察问我。
我睁大了眼睛,心想他们问的是哪一个赵喜悦,第一个还是第二个?莫非有人发现太平间的化检报告被人翻过了,并查到了我的指纹?我压不住场了,李舟就笑得更奸了,像是很期待这一幕。接着,另一名警察就告诉我,他们已经查出柑子树下的死者是谁了。那名死者是赵喜悦的老公,而赵喜悦三年多前就被拐到这里了。警察怀疑她老公找到这里,然后被林老虎杀害。县城警察这一趟来,目的就是问我赵喜悦是不是提过这事,并问我是否知道赵喜悦逃去哪里了。
“你们说什么?”我惊愕道,“树下的死人是……赵喜悦的老公?”
“这种事本来不会跟你说的,不过为了让你告诉我们赵喜悦的事,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只好跟你说了。”李舟摆起架子来。
我陷入了沉默,这和喜悦姐(即田影花)跟我说得完全不一样,她不是说被杀死的人是传销份子吗?还说,她当年从传销组织里逃出来,失手杀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哥哥来找她报仇,所以才闹出了那一幕。面对着好姐妹与警察的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必要骗我,可答案却截然相反。
我一下子想不通,便试探地问:“如果找到喜悦姐,她会怎么样?不会被判死刑吧?”
“这我们没法保证,也不知道。但杀人太多的话,死刑是免不了的。”另一个警察答道。
我父母是广西监狱系统里的在职人员,以前他们给我讲过死刑的惨烈,也亲自执行过。在过去,执行者叫犯人跪下,蒙着头,一枪就解决了。后来监狱里放过一个内部短片,讲的是死刑改革,引进了国外的注射法。实际上,注射法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好受,甚至被枪决还可怕。
我记得,那部短片一开始就打上不准流传的红色字样,接着就讲解注射死刑分为三针注射:第一针是喷妥撒纳,让死囚睡眠;第二针是溴化双哌雄双酯,就是人们常说的巴夫龙,使肌肉松弛,并麻痹肺部;第三针是氰化钾,使心脏停止跳动。然而,有的犯人在前两针并没有麻痹,因此在注射第三针时,死囚会极度痛苦,拼命大喊与挣扎。
一回想起那部短片,我就浑身发抖,不管哪一种死刑,都不会好受。当然,现在死刑不那么神秘了,那部短片流传与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赵喜悦的孩子是否还在肚子里,要是她被抓住,并被重判,孩子能救她一命。
李舟看我面色难看,便道:“不会死刑那么夸张啦!我们又没说她老公是被她杀的,一般掐死人的都是男性,我们也一直怀疑是林老虎。现在要问你的是,你知道赵喜悦到底跑去哪里了吗?如果不在村子里,她会在哪儿?”
“这……”我答不上来,而且比警察还想知道。
“她没有跟你说过她被林老虎控制的事吗?张校长说赵喜悦以前经常被老公打,她有机会跟你说话,没叫你报警?”李舟又问。
一瞬间,我明白过来,这两个警察把田影花与真正的赵喜悦搞混了!没人想过赵喜悦有两个人,更没人去太平间翻过三年前的化检报告!我忙整理了情绪,强迫自己重新镇定下来。既然警察不知道我翻过化检报告,那就没什么好怕了,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证人,而不是犯人。
可我现在知道田影花骗了我,那么她以前跟我说的话,可能还有掺假成份,不能再用她的话来推断一切的谜了。我现在也不能马上跟警察讲实话,他们不算太笨,总有一天会查到两个赵喜悦的事。目前只好靠警察去找田影花了,因为我现在找不到她,自从那晚一别, 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警察见我说不出什么了,随即站起来,说要再去村子里问一圈。我得到张校长允许,立刻飞奔出办公室,紧张地回到楼上的教室。之前,学校响起了下课铃声,班上的学生早就到处跑来跑去地打闹了。我穿过几个学生,刚想把阿加莎的那本《白马酒店》合上,武陵春就激动地跑过来对我说:“唐九月,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吴阿公被杀死是因为……”
“嘘!”我喝了一声,“学生都在,你声音小声点!”
武陵春不情愿地压低声音:“好啦!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吴阿公偷了我的照片才被害死吗?我虽然不记得被偷的照片上有什么内容,但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回那张照片了!”
第二十八章 垃圾
武陵春对一个月前的事耿耿于怀,比我还积极,看到我对这些事不在意了,她还几次怂恿我。这一个月来,我们没有任何进展,武陵春就苦思冥想。当听到照片的事,我原本冷下来的心又热了起来,如果能看到那张照片,好好地研究一番,说不定能找出吴阿公被杀害的真实原因。
接着,武陵春告诉我,她到县城里洗照片,那些数据都存在一家照相馆的电脑里。洗照片的时间长了,武陵春就注意到照相馆的老板娘从不删除客人的照片,当然,也可能是看欧阳新那么英俊,留下来养养眼也不错。我听说那把照片找回来,恨不得立刻飞到县城,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去的话会没办法赶回马场村。
“那我们明天去!”武陵春坚持道。
“明天又不是周末,哪有时间,张校长不会批假了。”我摇头。
“周末就周末,我们说定啦!”武陵春说完话就跑出教室。
我叹了一声,心想武陵春是不是在山里待烦了,这么爱玩侦探游戏。或者,武陵春是想借机会和欧阳新走近一点,弄不好遇到危险,人家还会帮她挡子弹。说起子弹,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晚谁开枪,更不知道开枪的人准备打谁,因为我和肖卫海都站起来了。肖卫海没再来我们麻烦,好几次不小心撞面,我都撇头走开。
放学后,我忧心忡忡地走回宿舍,刘琴却告诉我宿舍的电路烧坏了。现在温度降低,不能再洗冷水了,刘琴不会用木柴烧火,她就托人买了一根热得快来烧水。小学宿舍的电路经不起大功率的电器,如果用热得快,那就不能开电磁炉,否则一排房子的电路都要坏掉。偏偏刘琴不懂这些,见我回来马上认错,发誓以后不敢再用了。
从刘琴来的那一天,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刻,所以不气不恼,只说:“我来修吧。你把床下的工具箱拖出来。快点,不要等到武陵春和欧阳新回来,否则他们要说你的。”
“哦!”刘琴呆头呆脑,弯腰就把放在底下的工具箱拿出来。
实际上,我对电路不怎么精通,只不过以前吴阿工教过我,电路烧了就换保险丝。刘琴以前是千金小姐,自然不知道这种事,电路坏了都由别人修。我把工具箱打开,把里面的备用保险丝拿出来,踩着凳子站上去,看了看门外的电盒。换上保险丝以后,宿舍还是没电,隔壁两边的路灯也打不亮。
“你到底烧什么呀,电盒里好烫,估计线路也烧断了。”我一面说,一面从凳子上下来。
“那怎么办?”刘琴着急道。
我没办法,只能自己修,不能老靠别人。于是,我在门外检查了电路,没看到烧断的地方,最后才走进自己的宿舍。宿舍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我闻了闻就抬起头观察电路,好不容易才在混沌中发现一根电线有点冒烟了。那根电线在我床边上,站在床上还够不到,必须再加一张椅子。刘琴怕我弄脏床,特地扯了一张大日历画报垫着,等我踩上去了还叫我小心一点。
瓦房宿舍很简陋,内部的墙壁没有刷满石灰,有的地方都露出了红色的砖头。我踩上去时,一摸墙壁,刷下来一抹的白灰。我咳了一声,拿着电笔去碰了碰那根烧焦的电线,正琢磨着怎么换电线,接着就看见有块砖头好像松了,有件东西压在砖头缝隙里。
“不会吧?”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这种破地方也有藏宝?”
“怎么了?”刘琴站在床边,仰着脖子问。
我用电笔撬了撬,将砖头抽出来,里面就露出一个牛皮信封。顿时,我无比激动,这里以前是姜琳和房方方住过的地方,姜琳失踪后,她留下的线索不多,难道都被她藏在这里了?到了这时候,我连砖头都不顾了,随手一扔就将它甩到地上,砸出沉闷的声响。刘琴看出问题了,便问我找到了什么,是不是姜琳留了关键的证据。
牛皮纸信封塞在砖缝里很久了,我拿出来时沾了许多灰尘,双手一抹就跟几年没洗手似的。吹了一口,灰尘就飞满天,呛得我和刘琴都流出了眼泪。信封上没写任何字,但封口已经封住了,隔着牛皮纸摸了摸,里面好像有很厚的东西。
“快拆来看看啊。”刘琴催我。
“不太好吧。”我犹豫了,“这里以前是姜琳住的地方,她可能把信留给欧阳新,我们不能随便拆开。”
“她又没写名字!再说了,她要是留给欧阳新,怎么不偷偷给他,反而放在那么隐秘的地方。”刘琴对我说,“这跟电影里的一样,说不定姜琳算准自己会出事,故意留了一手。”
“真有这种事吗?”我总觉得很夸张。
“房方方不是死了吗?又没人相信姜琳的话,她当然要留一手。别浪费时间了,待会儿天就黑了,你快打开吧。”刘琴性子急了。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将封口小心翼翼地撕开,接着就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就在那一刻,一个人走到我们宿舍门前,门没有关,他就敲了一下,示意他来了。我转头一望,吓了一跳,因为那个人就是肖卫海。一个月了,我和肖卫海没说过一句话,就怕他又放狗咬人,或者想掐死我。刘琴比我还要害怕,脸都白了,就差没有晕过去。我扶起刘琴,大胆地站起来问肖卫海来学校做什么,欧阳新马上就回来了。
肖卫海轻蔑地一笑,不服气地说欧阳新回来又怎样,接着就走进来,把我们的门关上。我见状就跳了起来,想要大喊大叫,肖卫海却嘘了一声,然后问我警察有没有找来。我满头雾水,点了点头,表示警察确实找过我。随后,肖卫海就揉了揉胳膊,像是提醒他因我们而受伤,并说:“不要跟警察讲半个字!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说也没用,反正警察不会相信你。”
“你放心吧,警察找我不是因为那晚的事,是因为喜悦姐。”我解释。
“林老虎的事你也别管,总之一个字都不要乱说,听见没!”肖卫海喝道,额头的青筋都鼓起来了。
我以为肖卫海会动粗,可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正好欧阳新回来了,他见有情况就问我们怎么了。我料定肖卫海怕我乱说话,只是到这里恐吓,不敢动手。于是,我就叫欧阳新快把门关起来,并告诉他刚才在砖缝里有大发现。刘琴急得要命,忙叫我快把信封里的东西抽出来,仿佛再晚一点,东西就会不见了。
信封里的东西是几张白纸,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啥也看不见。屋里不透光,现在又到傍晚了,我怕看漏了,急忙拿出手电照了照。可是,纸上真的没有字,不晓得姜琳搞什么把戏,莫非她在玩无字天书?
“等一下!有东西掉出来了!”欧阳新把纸还给我,拿过手电照着地下,捡起了一块小小的东西。
“这好像是内存卡?”刘琴狐疑道。
“数码相机的卡,索尼的。”欧阳新将内存卡翻了翻,确定道,“姜琳在房方方出事后,去县城花钱买了一台相机,我当时还说她浪费钱,难道……”
“原来姜琳把内存卡夹在纸里,怕弄坏了。这一定是证据,她肯定拍到了什么,我们快看看,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去报警。”我激动地说。
“可我们谁都没有相机,这张卡又不能用手机放出来,村子里也没人有电脑。”欧阳新对我们说。
“那只能等周末去县城的网吧了,到时候问网管借读卡器放出来。我们要是发现证据,最好复制一份,免得又像上回丢掉。”刘琴很谨慎。
“现在不能把它放回砖缝里,电线坏了,那里很容易被人发现。幸亏内存卡很小,我放在身上,睡觉都不会拿下来,肯定会好好收着的。”我保证道。
这些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上回我们对盒子看管得很严,当时将它带去老马场,我还特地看了几眼,里面有钱、照片、银币等等。不知怎么地,有人在我们面前偷天换日,神不知鬼不觉就变成了白纸。这个戏法我至今没想明白,只能认命,可能老马场太黑了,有人趁雨势换走了东西。
欧阳新看我和刘琴唱双簧,连忙打断我们,问电路烧坏了吗,难怪没开灯。比起我,欧阳新对电路更了解,一看就说必须重新接一根电线,现在宿舍没有备用的,如果不想摸黑过夜,那就必须先去问莫老板要一根,否则只能等到周末才去县城买了。全村惟独莫家有现成的电线,因为前段时间他家盖新房子嘛。我一想到搞不好要和林书香碰面,心一横就不去莫家讨电线,宁可摸黑过几夜,原始人能过,我们同样能!
欧阳新也不想去莫家,这事就这么搁置了,刘琴愧疚万分,主动去烧柴热水,弄得她澡没洗就灰头土脸了。武陵春发现电路坏了,本想发脾气,当瞧见刘琴楚楚可怜,又把话忍回去。不过,我没跟武陵春提起内存卡的事,她嘴巴大,没准儿一开心就会跟哪位大妈大婶说了。
天黑以后,大家轮流洗了热水澡,冷风呼啸而过。刘琴睡不着,翻来翻去,索性爬起来问我睡了没。我根本睡不着,浑身冰冷,也跟着坐起来。一般,我喜欢晚上看会儿书才睡,今晚没有灯,不能看了。刘琴也想看书,白天看了阿加莎的小说,现在正被悬念吊胃口,难受得要死。
“我们去教室看书吧,那里有灯。”刘琴对我说。
“也好,现在才晚上9点多,我还睡不着。”我起身穿好衣服,拿起手电就和刘琴关上门走出去。
同时,武陵春也打开了门,她看见我们走出来,忙问我们要去哪里。我说要去教室里看书,武陵春就责怪刘琴不懂规矩,又煮面又烧水,这怎么行?末了,武陵春就直接说她受不了了,要去莫家讨电线,她可不想到周末前都摸黑过夜。刘琴知道自己有责任,于是把书扔回床上,要和武陵春一起去莫家,算是将功赎罪。
“别闹了!”我制止道。
“林书香又不会当着莫老板的面杀人,你怕什么。”武陵春大起胆子说。
“这……好吧!”
摸黑过夜比想象中要难熬,我承认对方的话有理,也把书扔回房里,将门关上后就和她们走去莫家。我们三个女人一起离开学校,没有把欧阳新叫上,毕竟我们是去莫家讨电线,又不是上战场,不需要男人保护。走了没多远,我们就看见莫家亮着灯,武陵春大步向前,大声地敲门。应门的人是莫老板,不是林书香,我们三个女人见状就松了一口气。
莫老板很好说话,没多问就把电线找出来,还请我们进去坐,并说:“我老婆在后面倒垃圾,等一下就回来了,你们别不好意思!”
“我们还要修电路,有空再来坐吧!”我回了一句,赶紧闪人,怕和林书香撞上。
可是,一出门了,我就想了一件事来。都说想了解一个陌生人,首先查看他的垃圾袋。我们既然都林书香的身份有怀疑,很想了解她换身份的玄机,何不去翻翻她丢掉的垃圾?村子里没有垃圾场,也没有环保工人,垃圾都是装成袋自己处理。有的人会掩埋,有的人会烧掉,大部分人是等积多了,在冬天一起烧了,顺便取暖。
翻垃圾的念头很荒谬,刘琴和武陵春听了都摇头,想要先回去换电线。我哼了一声,打算自己去,刚迈一步,她们又不放心地跟来。其实,她们也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垃圾会折射出那个人的生活细节,所以才敢跟来,并且这不是很危险的事。等到林书香走回屋里了,我们就绕到莫家后面,在臭臭的垃圾堆旁,举起手电看了看。
“好臭!”刘琴有点退缩。
“捏住鼻子就不臭了。”武陵春捏起鼻子,拿着手电,没打算动手翻垃圾袋。
我捡起一根棍子,随便捅了捅,本来只是侥幸地乱捅,谁知道竟被我捅出了一个骇人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