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于他而言不过一枚棋子,”我面上仍在笑,就连我自己也不曾想到,原来有朝一日,我可以如此平静坦然地面对那般深沉的伤痛,“你可曾听过,‘背叛’一枚棋子的说法?”
大婚之初的处处刁难,寻剑途中的处处维护,过往种种,不过一场戏,一场梦,只是我轩辕荆和入戏太深,梦醒太迟罢了。
我在世间活了几万年,凡人口中所谓的沧海桑田,我已然看过了不知几轮,世间的诸多事,本该都看得通透的。
然而,时至今日,我却终究还是看不破一个情字。
“棋子?”姬发一双剑眉蹙得愈深。
“其实或许我也并不那么贪生怕死。”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数百年前南天门前的一幕幕,我甚而觉着有些惊奇,贪生怕死者如我,当初竟会以元神祭轩辕剑,而我豁出性命的缘由,竟是为了让那个人魂归离恨天。
而今想来,我竟像是再记不起当年那份心境了。
“你们,聊够了么?”
蓦地,姜尚冰冰凉凉的一句话打断了我同姬发之间颇有深度颇有文化的友好交谈,我愣了愣,抬眼望向他,姬发也转过了眸子望向他。
只见姜尚已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端着一副冰凉漠然的眼神淡淡地望着我同姬发二人。这人的眼眸本就是极深的,此刻姜子牙却像是在刻意掩藏什么一般,一双眸子清冷彻骨,甚至让本仙姑生出了一种看久了会将人冻成冰渣子的错觉。
“师父,怎么了?”我亦顿了步子,朝着姜尚疾步行进了过去,停在了他身侧,疑惑地问道。“为何忽然停下来?”
“不用再走了。”姜尚看也不看我,一双寒潭似的眸子淡淡地望着前方的不知之处。
“为什么?”
这一声问句甫一落地,我同姬发皆拧了眉头互望了一眼,只因方才那句话,我二人竟是异口同声一同问出的。
姜子牙左边的唇角微微牵了牵,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讽刺弧度,“你二人倒是默契。”
我闻言一愣,脑中莫名地闪过了“他这反映咋那么像吃醋呢”的想法,然而转瞬间,此悖逆伦理大逆不道的想法便被本仙姑十万分肃穆地抛飞到了三十六天之外,我清了清嗓子,正了正容色,复又恭恭敬敬地朝他躬了躬身,问道,“师父,您方才说不用走了,难道我们已经走出水月花镜了么?”
“此处仍是水月花镜,却又不是水月花镜。”姜尚淡淡答道。
呃额角滑落三滴冷汗,我抬起衣服袖子抹了一抹,决定无视姜尚某太公这颇有几分欠扁的回答,仍是恭恭敬敬地端着弟子的姿态,恳切地说道,“徒儿委实愚昧,还请师父指点迷津。”
“此处,是大荒之外。”姜子牙的一张薄唇微微开合,缓缓道出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然而,这句由姜尚某太公的口中说出,便像是“今天的烧饼真大啊”的一句话,却教我同姬发皆是一愣。
想来,姬发一介凡人,他愣的缘由,定是从未听闻过“大荒之外”这个说词,心头不由生出了几丝讶叹同好奇,是以有了个新奇的愣。
然,本仙姑到底不是个凡人,本仙姑是在九重天宫生养大的神女,是在梵天文殊孰修过万年三界史的有文化的神女,自然对“大荒之外”这个词儿不陌生,只是,我这愣,却着着实实是个惊恐的愣。
大荒之外,顾名思义,便是大荒世界之外的世界,早在盘古大神开天辟地结束混沌时期之后,便有了大荒,大荒之外,换言之,便是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世界。
难怪起初便觉得这处的天黑得古怪,难怪起初觉得那月亮后头有重影——那根本不是月亮的重影,而是太阳。
因为混沌世界之中,日月是同时出现的。
开天辟地建立四海八荒之前,只有盘古大神一人见识过数万年前的混沌世界,是以,传说里说,大荒之外,是存在的。
这世间唯一的一处大荒之外,便在盘古大神的梦中。
相传,怀涯子在分宝崖一役前,时常游走于四海八荒贩卖一种名为切糕的物品,后世的说法中最多的,便是“切糕赐予了这位仙者超越一切的力量与勇气”。当初学三界史时,本仙姑只知他为造水月花镜踏遍四海八荒,耗尽毕生心血,却不知他这水月花镜之中竟连盘古之梦也网罗进了。
思及此,我不禁对怀涯子益发地敬佩起来——唔,不愧是买糕的!
然而
我骤然抬眼,望着姜尚的侧面轮廓,背脊处泌出了丝丝冷汗,浸湿了衣衫——这大荒之外,是在盘古的梦中,因着盘古大神极其特殊而尊崇的身份地位,故而此地既在水月花镜之中,却又超脱水月花镜之外,是以姜尚才会有方才那番回答。
我们走不出水月花镜,可若是能从大荒之外中脱身,也便算是离开了水月花镜。
只是入了盘古的梦,便是九死一生,说白了,无非便是一件“出之我幸,亡之我命”的事。
我的双眸微动,背心处升起了一股子凉意,望着姜尚的双眸充盈着各式各样的情绪——
这个凡人,铤而走险到斯般田地,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自负?
约莫是感受到了本仙姑火辣辣的眼神注目,姜尚的目光从前方移开,双睫微动,眸子略微垂下望向我,定定地望着我的眼。
莫名地,望着他的一双眼,我的心口竟是一紧,升起一种几近窒息般的痛楚。
俄而,姜尚缓缓地朝着我开了口,双眸不带一丝情感,清寒得冰冷,声线平静而深远,“你在想,姜尚会害死我们三人。”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他在平静和缓地陈述一个事实。
我胸口一窒,双眸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
“你以为”,他如泉一般深邃的双眸牢牢地禁锢着我的眼神,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语气轻柔而舒缓,“死,真的那么容易?”
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感到一种恐惧。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的这话,是对我当年以元神祭剑这桩事问的。
不知为何,我那时生出了一个猜测,一个教我心惊胆战的猜测。
“你”深吸了一口气,我努力平复自己波涛汹涌的心境,尽量将声线放到最平,直直地抬头望着他,朝他走近了一步,问道——
“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不用怀疑= =
好吧,是我,真的是我啊!!!!!!
姑娘们我回来了。。。。。。= =(会不会被扔鸡蛋扔到死==囧)
72
72、交换 ...
“你,究竟是谁?”
我用尽全身的气力,稳住自己的嗓音不发颤,双眸死死地望着姜尚的眼,试图从那双素来掩藏尽一切情绪波动的眼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的异样。
然而,没有。
没有异样,没有情感,没有起伏,什么都没有。
姜尚的双眸,沉寂得犹如山涧之中的潭水,波澜不惊,便像是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入得了那双清寒的眼一般。
他亦望着我,望得极深,仿若能看透我的心魂一般,却是诡异的平静。
一时间,这片大荒之外静得出奇,甚至连姬发那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时光在此时流淌得甚为缓慢,慢到不过区区弹指之间,竟教我素来记性不大好的本仙姑,忆起了太多平日里想也想不起的往事。
当年九重天上的蟠桃林中,西王母笑得那般慈蔼,她同我说道,“那东皇家的公子与你很是般配,待本宫同天帝商量一番,便为你择个吉日。”
当年初嫁巨鹿,本仙姑初次与那人相见,被那教人叹为观止的容貌所震慑,脱口而道,“帝君天人之姿,天上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年寻剑途中,被已为妖神之身的重殇伤了元神珠,那人容色淡漠地执着本仙姑一只算不得小手的手,说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记着,还有孤在这里。”
无数个当年从脑中划过,本仙姑这平素里便不大好使的脑子被那些个断断续续的破碎画面一晃,不禁有些迷糊。
也正是此时,始终不曾开口的姜尚微微启了薄唇,他淡淡地瞧着我,仿佛是在观察本仙姑此时面上奇异的神情,半晌,他方才端着极轻的嗓音,缓缓道出了一句话。
“那么你以为,我会是谁?”
被那姜尚双眸中的坦然晃了双眼,我心头蓦地一阵刺痛,那阵痛来得忒是有几分生猛,直直痛得我喉间都觉见了一丝腥甜,直直扯得我右肩的伤处也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是以,我抬起右手捂住了胸口。
那般的伤情过后,那般的痛苦过后,种种前尘恩怨,不是早该放下了么?可若是放下了,那么谁来告诉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本仙姑心底那份儿几近要将老子我生生撕裂的痛楚,是他娘的哪门子情况?
轩辕荆和,你还在期待什么
“呵”我缓缓移开驻足在他面上良久的视线,裂开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口中霎时尝到了一股子腥气,似乎有一行粘稠的水从我的口中溢出,顺着嘴角流了下去,眼前的一切变得格外模糊,脑子也益发地沉了起来。
眼前的景物逐渐变成了数个重影,包括姜子牙的容颜。
我望见姬发面色铁青地朝我走来,望见姜尚的双眸中隐隐地急速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望见原本便乌漆抹黑的夜空变得愈发黑,黑得我再望不见任何东西。
一片黑暗之中,我的双腿仿佛在一瞬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身躯便不受控制地朝下坠落,然而,就在我那颇不怎么厚实的臀快要落地时,一双手臂甚是适时地接住了硕大的本仙姑,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充斥了我的鼻子。
“荆和?”
“荆和?”
姜尚同姬发的声音同时在我耳畔响起,就着这声儿穿来的大小响度,我一番思量,确定了此时抱着本仙姑的人,应是我那颇清冷颇高贵的师尊姜太公。
“她的眼睛怎么了?”这是姬发阴厉之中隐隐透出一丝忧虑的声音。
“瘴气上了脑子,加上肩上的伤,她暂时看不见了。”这是姜尚漠然之中夹杂着一丝恼怒的声音。
瘴气上了脑子,加上肩上的伤,暂时看不见了
我将这番话放进自个儿那昏沉得很有几分厉害的脑子中想了想,终于才明白了几分——当初在魔魇之中,我虽侥幸脱险未入魔道,却也吸入了不少恶瘴之气,兴许是因着我那极深的仙根,那瘴气并未立时发作,而是被暂时压了下去,然而后来那申公豹好死不死地伤了我原本就带伤的右肩,是以那瘴气便窜上了脑,我的眼睛便看不见了。
想来,“眼睛看不见”于我而言,亦委实是个坏消息,毕竟这双眼睛跟了本仙姑三万余年的岁月,甚是受用。
思及此,我动了动唇,意欲拉拉那位似乎是顶有些大本事的师尊的衣袖,洒下几滴真情泪,将他哀求上一番,让斯人不计前嫌,好生为我这个徒弟诊治诊治眼睛。
然而,俗话说的好,一个人在脑子极度不清醒的状态下做的事说的话,往往并不会经过大脑思考,是以我学着多数重病之人的模样,咳嗽了几声后,煞有惊天地,泣鬼神之势地朝着姜子牙的方向道出了一番话语——
“若本仙姑的眼睛再不能视物,你便陪我一道瞎吧。”
唔,其实这句逆天般的话语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本仙姑老子我,说完这番话后,在后面儿接的称谓,不是师父,不是太公,不是姜尚,甚至也不是姜子牙。
直到多年后我忆起这茬事,都不大明白,自己当时究竟是在想些甚,或许是诸多感官里头少了眼睛所能看到的,人便变得迷糊了,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姜尚的声音,真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是以,我唤出了一个许久许久未曾听过的名字,久到连我的唇舌在碰撞开合着道出这个名字时,都是那般地生疏与陌生。
“——苍玄君。”
甚为神奇地,就在我道完整句话的同时,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揽着我的手臂有瞬间的僵硬,只是我所不知道的是,斯人僵硬的缘由,是因着本仙姑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语,还是因着方才那“苍玄君”三字。
“也罢,”半晌过后,姜尚的声音凉凉地从头顶上方传将了过来,口吻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同疏离,“为师答应你,一定治好你的眼睛。”
脑子益发地沉重,我微动双睫,十分有气无力地又问了句话,“只是,我我三人,要如何从此处脱身?”
闻言,姜尚并且回答我,而是放低了声线,低声道,“你累了,睡吧,等你醒来,便能看见了。”
额头处传来一片冰凉的触感,紧随着那股触感而来的,还有一道温热的暖流,随着那股暖流源源不断地灌入,我只觉一股子极度的倦意渐渐地袭来。
“你想怎么做?”姬发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右肩处的疼痛渐渐地平复了下去,我在完全陷入昏睡前听见了姜子牙不带丝毫感情的漠然声线——
“姜某做事,从不需要会知任何人。”
我睡了很长的一个觉,亦发了极长的一个梦。
梦中,似乎是青丘之国的一处桃花林,习习疏风卷起漫天飞舞的桃花,美得像是仙人泼墨染出的一幅画卷。
画中那人,一身的玄黑衣裳,一头乌黑的长发未绾,尽数披散而下,如若一面墨瀑,身量颀长,背脊笔直英挺,端的是一副天人之姿,教人可望不可及。
我隔着漫天的花雨同他对望着,视线却是极模糊的,有些望不清他的容颜。想来,此时的我是个瞎子,一个瞎子发的梦视线有那么些模糊不清,亦是应当。
“你是何许人?”我探着脖颈朝他一番打望,问了句。其后,转念间我又觉着那人距我这般远,我若是声量小了他必是听不见的,是以我又拔高了嗓门儿喊了句,“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
那人并不答我,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处,站在漫天花雨里头,任由风吹乱他一头青丝。
“呃”我窘然,见他并不理我,也只得识趣地不再同他搭腔。
正是此时,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闻声回首,却见一个一身素色衣衫的女子自我身后朝我走来。
同那男子一样,这女子的容貌亦是模糊不清的,我见她朝我走来,心头登时一惊,正欲端上一个礼朝她打个招呼,却见这女子竟是直直地穿过我的身躯,朝着那男子走了过去。
方此时,我亦才晓得,自己原是这场梦中的一个看戏人。
“从一开始,就,唔,就只是为了轩辕剑么?”
“是。”
“你,从未对我用过真心?”
“从未。”
“喂,女人,该醒了。”
一道仿若从天边传来的空灵声线响起,与此同时,桃花林消失了,漫天的桃花消失了,连同梦中的那两个人亦消失了。
我蹙着眉头缓缓睁开了双眼,光线瞬时刺痛了我的双目,我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档在眼前,却摸到了一片湿润。
心头一紧,我不着痕迹地拭干了眼角残余的泪迹。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瞧着分外惹人嫌的脸——姬发。
重见天日的双眼为本仙姑带来的喜悦并未持续上多长时间,因为方才从昏睡中醒来的本仙姑,在观望了一番自己此时身处的环境后,彻底无言了——
乍一睁眼便见着自己被关在阴暗潮湿还弥漫着一股异味的小黑屋子里,我不禁摇头感叹,这世界也变化得委实快了些,忒快了些。
“姬发公子,这是”我抽了抽脸皮,有些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食指,指了指屋顶,问姬发道。
未待姬发开口,一道清冷的男子声线便从这处黑屋子的某个角落中传出。
“阿右府邸中的地牢。”
我寻着这道声儿的方向望了过去,却见某位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公,此时正垂着眼帘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右手端着一个缺了口子的破木碗,那木碗里头约莫是盛了些水之类的物什,他正端着那木碗往唇边送。
甚为奇怪的是,这分明极其猥琐的场景,却并未令姜子牙显得多狼狈,兴许是平日里本仙姑见惯了他白袂飘然仙风道骨的模样,此时他这几乎有些邋遢的形容,竟是教我很傻很天真地觉着——
哦呀,颇有几分颓败之美啊。
我被自己的想法雷得外焦里嫩顺带抖了抖,这才强迫自己压下那荒诞得可笑的念头,清了清嗓子,满面严肃地开口问道,“徒儿不才,敢问师父,阿右是个甚?”
姜子牙仰头,喝了一口木碗中的水,双眸仍是垂得低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将好照在他的面庞上,也使得斯人的睫在他的面上投下了一方浅浅的影,“不知道阿右?”
听了他的问话,我不禁有些发窘,想我堂堂一个仙姑,如何也不能在两个凡人面前显得没面子不是?是以,我并未搭腔,而是将书中记载过的没记载过的四海八荒大人物小人物挨着个儿回忆上了一遍,甚至连空桓老管家同我吹牛的段子都过了一遍,终究还是无果。
想我轩辕荆和,素来都自诩是个尊师重道的,我私以为,尊师重道这档子事,应当是不分物种的,是以,我一个神仙同一个凡人尊师重道,亦是没什么不可的。
如此一想,本仙姑的心头登时颇感安慰,于是便抱着拳弓了身子,恭恭敬敬地道,“请师父赐教。”
姜尚闻言,沉吟了半晌,方才又凉凉地开口,道,“哦,那为师换个说法,婴右,你可晓得?”
“婴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