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等见到幕咏飞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幕咏飞和上次我见到她时一样,仍旧是光鲜亮丽,温柔款款,而我实在不明白她还要约我做什么。

幕咏飞说话还是那样和气,她甚至替我点了栗子蛋糕:“童小姐,这家店的这种蛋糕最有名。”她的语气似乎是在向闺蜜推荐心爱的甜点,我却有种莫名的恐惧,仿佛是警惕。我很客气地向她道谢,拿着勺子却对那块色香味俱全的蛋糕毫无胃口。

幕咏飞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红茶,忽然对我嫣然一笑:“放心,这蛋糕不会有毒的。”

我抬起眼睛来看着她,上次我一直觉得心虚,都没有敢正视她。这次我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她。她的瞳仁是漂亮的琥珀色,整张脸庞五官非常的柔美,是个标准的美人。可是她实在是高深莫测,比较起来,我觉得更多的是害怕,我本能地害怕她。

我很直接地告诉她:“上个月我只是有件事情不得不请莫先生帮忙,现在交易已经结束了。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找他,他也不回再理我。”

她对我露出迷人的笑容:“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情,我也知道你已经达成了你的目的。至于更具体的,我没有兴趣知道。但是有件事情你或许不明白。我和莫绍谦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婚姻那么简单,他要做蠢事,可是不能拖着慕家陪着他一起,我也不打算奉陪,所以我用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这件事。童小姐,我希望你可以知趣。”

我脱口说:“他要离婚这件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看到幕咏飞的瞳孔急剧地收缩,在这一刹那她几乎失态,但她旋即笑起来:“童小姐,我还真是低估了你。原来我觉得你就是个傻瓜,现在看来,你比傻瓜倒还强一点点。”

她的用词非常尖刻,我无动于衷。反正在他们这种聪明人眼里,我一直就是笨蛋,笨也没什么不好。

“是,他确实是要和我离婚,我父亲非常震怒,也非常生气。当年是慕家将他从绝境中拯救出来,是慕家提供给他资本,让他完成对其他股东的收购。他现在这样做,明显是忘恩负义。”

我说:“如果你要骂莫绍谦,请当面去骂他。”

幕咏飞笑起来,她的声音又青又脆,她的笑容也非常美,可是她的声音就像是插进冰块的刀子,又冷又利:“你可撇的真干净,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不过我也不想和你多说废话了,莫绍谦现在的情形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现在的局已经布的七七八八,随时可以将他兜进网里。这还得谢谢你,本来他在金融业上亏了一点钱,也不算动摇根本。可是这当头你拿了一份合同来,莫绍谦竟然还真的签了。真令我想不到,我不得不承认,他还真是对你不多,竟然心甘情愿做这种蠢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的话就像是一把剑,慢慢地一点一点刺进我的心口,让我吸了一口气:“你和悦莹的父亲是一伙的?”

“你是说刘先生?哦,说你傻吧,你也不傻,说不不傻吧,你还真傻。”幕咏飞完全是那种嘲弄的笑容,“不过看到你助了我们一臂之力,让我有机会将莫绍谦逐出董事会,我想我会很感谢你的。”

我的心揪起来,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又中了圈套,我一直以为即使是合同的事的全套,也会是莫绍谦设下的,但我一直没有想过幕咏飞会这样。我知道事业对莫绍谦意味着什么,当初他就是因为他父亲留下的事业,才答应与幕咏飞结婚。如果失去这一切,可能会比杀了他更难受。

“你明明爱他,”我看着幕咏飞,“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

幕咏飞出人意料地大笑起来,她似乎笑的畅快淋漓:“爱他?是,在这世上,只有我最爱他。十年前我对我父亲说,如果你不让我嫁给莫绍谦,我就死给你看!我逼迫我父亲动用财力帮助他,可是他是怎么对我的?从新婚之夜开始,他就从来没有碰过我!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对于一个妻子而言,还有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

我看着她近乎失态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他的婚姻是一种牺牲,而我又何尝不是?我忍了十年,在这十年里,我想尽一切办法,可是他根本就是恨我。他觉得幕氏当年的帮助其实是一种奇耻大辱,而他被迫接受这种帮助,更是奇耻大辱。为了这种荒诞无稽的逻辑,他将我拒在千里之外。因为爱他,我一直忍,我一次次满怀希望,然后又一次次失望。到现在我忍无可忍——既然如此,我成全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对着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我内心五味陈杂,我一直不知道莫绍谦与她的关系原来是这样。上次她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还一直信以为真。可是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那就是将莫绍谦逼入绝境。我喃喃地说:“你这样,他会死的。”

她已经渐渐恢复那种从容和镇定,谈笑间甚至有种异样的妩媚:“是啊,莫绍谦是多么骄傲的人,十年前为了收购,他肯和我结婚,已经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如果这次我真的下狠手,没准他会从写字楼顶跳下去。”

我心里猛地一缩,看着幕咏飞,她噗地一笑:“别扎样可怜兮兮看着我,你这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其实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仇也报了,钱也到手了,现在他死了,你正好远走高飞。是你牵手推了他最后一把,他摔得粉身碎骨,你不也正好称心如意?”

我吸了一口气,觉得非常非常难受:“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知道你爱的是那个萧山。”幕咏飞闲闲地道,“你们有情人应该终成眷属。其实我也不像做得太绝,只要你去跟莫绍谦说,合同的事是你故意骗他签的,而且你打算毕业后就和萧山结婚。你做了这件事,我就会放过莫绍谦这一次。”

我完全不懂她的所作所为:“为什么?”她笑盈盈的看着我:“你去明明白白的告诉莫绍谦,你和萧山要结婚,还有合同的事情是你骗他,这样你们在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我就是图个心安。”我本能的非常反感:“我不会去对他撒谎。”

慕咏飞看着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可是从她唇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寒气逼人:“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是不肯去,我也可以坦白的告诉你后果。我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已经无法掌控的食物,要么彻底放弃,要么干脆毁掉。你猜猜对于莫绍谦,我会选哪样?"我犹豫了好几天拿不定主意,悦莹非常忙,我也不忍心问她。我甚至不敢想她的父亲是不是征得病了,还是在骗她。她放弃了自己和赵高兴的感情,如果她和我一样,被至亲至敬的人出卖,一定会觉得痛不欲生。这世上我们都不是聪明人,我们总是以为自己能够坚持做对的事情,但是现实面前,悦莹和我一样,都天真德可怜。

我在网上搜索新闻,因为金融危机,出口也遭受沉重打击,一连串的反应导致全球航运,码头吞吐等等都受到很大影响。我等找到的资讯有限,唯一能显出蛛丝马迹的,就是某上市公司挂牌,公告莫绍谦出让了大笔股份,他一定是真的缺钱了,我实在忍不住了,想给莫绍谦打电话,可是每次拿起手机,总会想起那天在机场他对我说:"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了。”我也希望自己永远去找他。网上我做了一个噩梦,没到莫绍谦真的从摩天大楼楼顶跳下来,摔的血肉模糊。他的脸上全是雪,我努力想把他扶起来,他却一直对我笑,血流了他满脸。他的笑容那么诡异,而我的双手沾满了他身上的血……

我一直哭,直到哭醒。这或许是我第一次为了他而流泪,当我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在痛苦中心悸。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我,他不回落到这步田地。我爸爸出卖了他的父亲,然后我又出卖了他。我下定决心,去见莫绍谦。应为慕咏飞给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一半了,我知道她什么都做得出来,她是我见到过的最可怕的人。事实上这非常困难。莫绍谦的私人号码一直是关机,找不到是什么原因,或者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再也不想加我了。所以连号码都换掉。我去了一趟公寓,结果是被尽忠职守的保安拦在大堂里要求登记,然后非常客气的告诉我说,业主已经将那套房子挂牌出售,现在暂时没有人居住。我想他挣得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最后还是找到了他,方法比较笨,我打电话给司机,除了莫绍谦我只有他司机的手机号码。司机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了我今天晚上莫绍谦会去的地方。我跑到那里去,果然在停车场见到了熟悉的迈巴赫。司机靠在车边吸烟,看到我连忙把烟掐了。我来过这里,三年前我第一次请莫绍谦吃饭,就是在这里。楼上的1691是私房菜小馆,非常好吃,应为地方小,完全是住家,所以每天只定一桌,而且并不贵。司机对我说;童小姐,这次是我自作主张,我替莫先生开车快七年了,我倚老卖老多嘴说一句,你别和他怄气了.我勉强对他笑了笑。他说:“童小姐您上去他肯定高兴。”我忽然没有了面对莫绍谦的勇气,但司机已经帮我接了电梯,鼓励似的对我直笑。我从来都没有莫绍谦身边的这些人,比如管家,比如司机,可是他们都是一心一意为他打算,忠心耿耿。他应该是个不错的老板,这样忠心应该不是薪水买来的。电梯在飞快的上升,四壁都是冷冰冰的镜面,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事到如今连退缩都没有办法。

我活的这样狼狈,可是却一次一次被人逼入死角。我站在1691的房前,继续了一点力气才恩门铃。门很快的就开了,是小馆的老板。时隔三年,他竟然还认得我,笑眯眯地说:"是你啊!莫先生正在里面!”我忽然有掉头而逃的冲动。但是已经听到莫绍谦的声音在问:“老迟,是谁?”“是你那个漂亮的女朋友。”老迟笑眯眯地说,然后推了我一把。玄关那边就是餐厅,我已经可以看到独自坐在桌边的莫绍谦。“惊喜吧?”老迟很高兴似的,“你刚刚才说又要一个人吃我做的菜,看看,她不是来了?”莫绍谦根本就没看我,就像是没有听到老迟说话。老迟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后说:“蚝油没了,我下楼去买。”大门在我身后咔嚓一声轻响,被合上了。

我看着莫绍谦,也许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的看过他。他眉宇之间隐隐似有疲惫:“我说过叫你别再找我。”“我有事想和你说。”他放下筷子,显得非常不耐烦:“我不想知道。”我几乎艰难的开口:“那个合同····”他粗暴的打断我:“我不想知道。”再难受我写要说完,这一切都是我做错的事,我没有办法,只能一错再错。"我骗了你,我骗你签了字。我利用你,我就想害死你,我就想看着你死。因为我一直爱萧山。毕业后我会和他结婚。莫绍谦,我一直恨你,恨你对我做过的一切。但现在,我们扯平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看着他的嘴,他的唇线刚毅,嘴角微微下沉。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映,也许将我把窗前一推,一了百了。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他的声音:“你就是专门来跟我说这个?"”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点点头。

“那你可以走了。”他的声音平静的骇人,“你说完了,可以走了。”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忽然啊、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摔的一个踉跄。我还没有站稳,他已经再次抓住了我,他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我的皮肤,而他的眼睛像是最可怕的深渊,再看不到分毫的光与热。他并不在看我,只是将我一直推出了门外,然后关上了门。我慢慢蹲下来,知道今天我才知道会这样难受,我从前那样待他,而今天,我这样难受。因为他的样子实在太让我觉得难受了,我以为他会骂我,我以为他会动粗,我没想到他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当他抓着我的时候,我感到他连手指都在发抖。他这样厉害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抖,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发抖。

在这个世上,我总是最懦弱,最没用的人。莫绍谦威胁我,我就乖乖听令;慕咏飞挟制我,我就不得不从。我就像个木偶,缚手缚脚,却被无数丝线羁绊,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我难受得想要哭,上次我觉得这样难受,还是在T市,当林姿娴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和萧山,在也回不到从前。

可是这次我这样难受,却是因为一个从前我恨之入骨的人。

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我到这里来,亲手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

这样也好吧,我和他的开始就是那样不堪,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孽缘,就这样也好吧。斩断他的最后一丝想念,我想他从今后会真的纯粹恨我,然后再不用再矛盾中记起我。

在回去的路上,我给慕咏飞打了个电话:“我已经办妥了,你答应的事情也要做到。”

慕咏飞轻轻地笑:“那当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到,所以我预备了一份大礼送给你。”

我不想和这个女人再多说一句话,我把电话挂断了。

我回到学校,搭的公交到站在南门,那一片马路的两旁全是高楼,在夜色中无数冷光霓虹,都是打着学校招牌的各种公司的广告。我想起很久以前,莫绍谦到这里来剪彩,那是家什么公司,我都忘记了名字。

如果他没有见到我的手,如果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儿,或许我们至今还是陌生人,素不相识。

从那时起就注定这是一条死胡同,不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他。

南门外停了不少电瓶车,这些电瓶车专在校园内往返,充当校内公交,上车只要两块。

南门离我们寝室最远,可是我一路走回去了。

我需要一点机械的运动,来抛开脑子里充斥的那些东西。我走脚底发麻,然后坐在路边的石椅上。无数同学从我面前经过,步履匆匆。我听到不远处四教的铃声,那是告诉大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我难受得只想哭。

但我没有哭,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没有资格哭。

过了两天,辅导员忽然打电话通知我去趟系里,我原本以为是助学金批下来了,没想到系里的老师开门见山对我说;“现在有个美国C大交换留学的名额,因为你成绩一直不错,所以这次系里打算推荐你。今天叫你来,是想先问问你本人的意见。”

我怔怔地看着老师,他非常和蔼地对我笑;“要不你回去考虑一下?”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这不是做梦,我是醒着的。

C大,它有全球名列前茅的化学系,交换生,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悦莹知道的时候,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掐着我的脸:“你还说你自己命不好,你这命也太好了!C大啊,牛得吓死人的C大!“

可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虽然笨,可是在会寝室的路上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个交换生名额是怎么来的。

我的成绩是不错,可是我们专业还有成绩比我更牛的人,再说这种交换留学的名额从来紧俏,我们血丝奥德牛人太多了,每次有好事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何况还是C大,怎么都轮不到我,我知道是慕咏飞,我按她说的去做了,她说过她要给我一份大礼。

悦莹看我蔫蔫的,问:“你都高兴傻了?”

我不想去。

悦莹看了我两秒钟,同情地说:“我知道了,你是真的高兴傻了。”

“这名额是慕咏飞给我弄的,所以我不想去。”

“慕咏飞?那不是慕振飞他姐——她干吗这么好心?”

我闭嘴不说话,我不想告诉悦莹,很多事情,我决定全都烂在自己心里,反正我觉得自己都已经快烂透了,由内而外。

“你干吗不去啊!”悦莹真的急了,又伸出指头狠狠戳我的脑门子,“真是!该有气节的时候没气节,这种时候学什么高风亮节。慕咏飞弄的名额怎么了?你更应该去,她既然给你弄这个名额,就说明她想把你打发的远远的。你到底有没有看过言情小说啊?收拾狐狸精的最佳办法,是把她往天涯海角一送,让她和男主再见不着面,任她自生自灭……我不是说你是狐狸精啊,我真是都被你气糊涂了!”

一直到熄灯睡觉,悦莹还在骂我榆木脑袋。

我独自卧在床上,窄窄的单人床,原来我最喜欢寝室,最喜欢这张床,哪怕它是硬木板,垫着薄薄的棉絮,怎么睡都并不舒服。这里没有莫绍谦,所以一直被我视作真正的家,避风的港湾。每次只要一窝到这张小床上,寝室里的卧谈会即使大家说得叽叽喳喳,我也可以呼呼大睡。

我第一次在寝室的床上辗转反侧,我不愿意接受慕咏飞的施舍,或者说,我不愿意接受慕咏飞的这种“礼物”。我去对莫绍谦说那些话,已经让我自己觉得难受,如果还接受这个名额,那会让我更难受。

虽然我一直想走,想要离开这里到国外去,去没有人的地方;虽然我们这个专业的学生,最憧憬的是C大。可是我还是莫名地感觉如果我接受了它,我就背叛了什么。

我背叛了什么?

寝室的窗帘微微透出晨光,走廊上已经有早起的女生经过,我终于停止了虎刺乱想。我怕我自己禁不住C大的诱惑,所以上午的课一上完,我就决定到系里去。

悦莹看我收拾东西就追出来:“这么早就去吃饭?我跟你一起。”

“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

我没有说话,径直下楼梯,悦莹一直跟着我:“童雪,你去哪儿?”

走下教学楼后,一直走到僻静的树林里,我才停下脚步,对悦莹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傻,但我不能去,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宁可自己去考,哪怕是三流学校半工半读,我自己也心安。”

悦莹气得都发抖了,她把手里的书包都扔在地上:“童雪,你以为你这样就叫有原则?因为名额式慕咏飞弄的,所以你打算放弃C大?系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去你知道?你能不能别这样自以为是了?实话告诉你,这个名额是我那暴发户的爹,当初费尽心思弄给我的,现在好容易弄到了,我却却不了了。所以我要他跟学校打招呼,把这个名额让给你。我不愿意对你说,是因为我觉得还不如不告诉你。我知道你有心事瞒着我,那份合同有问题,我知道!因为前阵子慕咏飞找过我那暴发户的侈!是,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拿走合同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慕咏飞会找我爸爸!我没有骗过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爸爸是真的得了癌症,我陪他去过四家最权威的医院,看过无数次CT,找过很多很多的专家。我一直希望是误诊,我一直希望是他骗我!可是他是真的病了,没几年好活。我阻止不了他和慕咏飞联手,我也没有理由阻止,因为这事根本和你没有关系。莫绍谦欠你的,我觉得他是欠你的,所以我放任他们这样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要放弃这个名额?你为什么成天无精打采,你为什么连C大都不想去?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自己知道吗?难道你竟然爱那个禽兽?难道你就宁愿为了他不去C大?你难道就打算放弃这辈子最憧憬的大学?”

我看着悦莹,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鞭子,狠狠地抽在我的身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父母死了,舅舅出卖我,萧山和我中间隔着千辛万苦,隔着千山万水,我只有悦莹这一个朋友了。她从来没有骗过我,从来没有出卖过我,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她把最好的一切给了我,她给了我真正的友情,她给了我最好的大学时光,同在她还把最好的机会给了我。

我终于慢慢伸出手抱住她,这样做也许非常矫情,可是除了拥抱,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表达我的心情。我拥抱着悦莹,我还有朋友啊,我还有悦莹。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还有真正的好朋友。

悦莹重重在我背心捶了一下:“现在就去跟老师说,你愿意去C大!”她推开我,眼底有盈盈的泪光,“你一直都说你命不好,每次听你这样说,我心里最难受。我希望我的朋友幸福。所以我要让你知道,你不是命不好,只是机遇没有到,你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的。我这辈子可能跟化学没缘分了,你先去美国,明年我就去找你,我学商业,你学化学,到时候我们再在一起,在美国!”

有悦莹这个朋友,是自从父母去世后,我颠沛流离的生命里,遇见的最大幸福。

我开始忙着办手续,因为时间很紧张。直到签证的前夕,我才给萧山打了一个电话,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他说。少年时代纯真简单的爱恋,一直是这么多年我心里的支柱,可是现在一切物是人非,我和他再也走不到从前。我们中间隔着太多的人和事,我与他都费尽了全部的力气,却仍旧游不过命运的长河。

我问他:“林姿娴还好吗?”

他说:“情绪比原来稳定多了。再说她只是携带,并没有发病,我一直劝她,她也想开了些。”

我沉默了很久,才对他说:“我们学校有和C大的交换生,系里推荐了我。”

他说:“C大挺好的,你又是学化学的,这是个最好的机会。将来你申请在C大念硕士,也会更有优势。”

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如果他对我说,留下来,不要走......我会不会留下来?

我不愿意去想,因为萧山没有叫我留下来。

出事的那天我没有上网,还是第二天听见同伴女生说的,因为她们知道我们是附中出来的,所以问我:“你们附中跟你一届的林姿娴你认识吗?”

我被吓了一跳,反问:“怎么了?”

“她们校内网上有人爆料说她私生活特别乱,现在得了最可怕得绝症!”

“有人把她照片头贴出来了,然后地下有人人肉,结果从她幼儿园、小学到中学大学全部都搜出来了,你不是附中那一届的吗?她在你们班上吗?”

我心里只有一个年头,医院应该未病人保密,这样的事更不应该捅到网上,这不是逼林姿娴去死吗?

我问她们:“帖子在哪儿?”

“早被版主删了,说是涉及个人隐私。哎,想想也怪可怜的.......虽然删了,但这下全世界都知道她的病了......”

我都不知道我当时说了些什么,我好像是劝她们不要把帖子的事再往外说,然后我想给萧山打电话,让她立刻去看林姿娴,但我刚拿出手机,电话就响了。

是慕咏飞,她问我:“怎么样,我送你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我没想到又是她,她竟然做得出来,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她也做得出来,我气得浑身发抖:“林姿娴的事是你捅到网上去的?”

“也许她会再自杀一次呢,这次她一定要死成,这样你和萧山就可以在一起了,我也觉得省心。”慕咏飞语气颇为轻松,“谁让她背叛我,我把不的照片交给她的时候,她答应过我不背叛我。现在这样的下场,是她应得的。”

“你也不怕报应!”

“报应?”慕咏飞在电话那端笑起来,她的笑声还是那样清脆愉悦,“我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劝你乖乖的,别在惦记着和我作对,不然你的下场一定比林姿娴惨过万倍。”

她把电话挂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这三年里我一直觉得莫绍谦是衣冠禽兽,现在我终于知道了,还有种人根本就是禽兽不如。

她跟我为难,是因为我和莫绍谦有关系,但林姿娴还帮她做过是,现在她这样对待林姿娴,完全就像是碾死蚂蚁一样。

我终于知道莫绍谦为什么不爱她,她长的再美也是条毒蛇,

我去了躺林姿娴的学校,她已经办了休学回家了,我给她发短信,打一个子,删一个字,改了又改,最后终于只发了一句话:“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你的同学和朋友。”

林姿娴没有回我的短信,萧山的手机转到了留言信箱,我觉得颓废极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悦莹,我对她说:“你提醒一下你那暴发户的爹,让他别上了这个女人的当,她简直太可怕了。”

悦莹对这事也很无语,她说:“我以为我最近见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她那么阴毒。你还是防着点吧,她不定会对你做什么事,你快点办出国,别再和她纠缠不清了。”

我一直觉得非常不安,但一切手续都办得非常顺利,只是每个晚上我都在失眠,从前我睡眠质量很好,现在却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什么都没有想,就是睁着两眼看着天花板,然后一直等到天亮。每天我都晕头涨脑地爬起来,强打着精神去上课,悦莹对此恨铁不成钢:“你又没做亏心事,你为什么睡不着?”

我无法回答她,我却是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我总觉得无形中又种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偶尔会想到莫绍谦,因为他就是这样失眠的,在海边的时候,我醒来总可以看到他望着天花板,似乎永远都清醒着。现在我终于知道这有多痛苦,我的头都快要爆炸了,听课的时候根本听不进去,每天都晕晕乎乎,连走路都打磕睡。

可是一躺到床上,我就睡不着,这种难受是没有过失眠的人无法体会的,我整夜整夜地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去大使馆面试地时候,我顶着两支大大地黑眼圈,回答问题地时候也差点辞不达意,没想到最后还是通过了签证。

使馆街是条非常僻静地马路,路边中满了树,我以为是÷琵琶,看了很久才认出是柿子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柿子的花,原来是小小的,只有四片花瓣,藏在绿叶底下。

我仰着头看了很久,直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童雪!”

声音很熟,我刚回头,竟然是林姿娴。

她就站在柿子树阴下,穿着一跳白色的裙子,头发全部绾起来,露出干净漂亮的脸庞,脂粉不施也这样洛落动人。

我有点恍乎地看着她,严重的失眠一直让我精神恍乎。出夏午后的阳光被树叶虑成无数光斑,光斑落在她洁白的裙子上,落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让她整个人像是熠熠生辉的斑斓蝴蝶,仿佛随时都会翩然飞去。

我对她笑,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也对我笑了笑,说:“我父母想带我出国去散散心,我来取签证。”

我们两个一起往前走,路上的车辆很少,也学是因为快到午休时间了。她说:“出来走走,感觉真好,尤其是这条街,又安静。”她问我,“你也是来取签证的?”

我说:“刚面试了,学校派我出去当交换生,很短,一年而已。”

她又笑了笑,说:“这多好。你适合做学问呢,真的。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做化学实验,你永远是做得最快最好的那一个。说起来,你高考比我高一百分呢,整整一百分。”

我都不知道他高考分数是多少,我更没想到她还记得我的高考分数。她歪着头看我,像是回到高中时代,脸上露出活泼的笑容:“你不知道,那时候每次看到你和萧山被老奔点上去做题的,我心里有多羡慕,可惜我的数学太差了。”

那是多久以前?我和萧山并肩站在黑板前,听指端的粉笔吱呀吱呀,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一行行换算飞快地冒出来。。。。。。那是多久以前?

遥远得已经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林姿娴说:“每次看到你和萧山并肩站在黑板前面,我总是想,你们俩肯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成绩又好,又互相喜欢,而且志同道合。”

我根本没有想过林姿娴会羡慕我,我一直都非常非常羡慕她。

她问:“你恨我吗?”

我摇头,说:“我和萧山本来就有问题,那个时候我们太年轻了,不懂得什么是爱,等到后来,我和他的问题,也并不是因为你。”

她又笑了笑,对我说:“哪怕你是骗我呢,但我很高兴听到你说,你不恨我。”

“你别胡思乱想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贴别爱钻牛角尖,但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她叫悦莹,她总是劝我别钻牛角尖,她帮我很多,让我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希望,我一直挺希望,可以成为你的朋友。高中的时候我非常羡慕你,你活泼大方,讨所有人喜欢,而我老是做不到。”我一口气说完了,因为我怕自己没有勇气说,这话虽然很酸,但它是我心里的真话。

林姿娴又笑起来:“你年轻的时候,你和我童年,你比我还小月份,今年才二十一岁。。。。。。”

“可是我觉得我都老了。”

林姿娴怔了一下,也慢慢叹了口气:“我们的心,都老了。”

我们的这两句话如果放到网上去,一定会被人骂。但青春早已渐行渐远,连眼神都被磨砺的钝去,我经常恍惚觉得,这一辈子我都已经过完了,余下的日子,不过是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