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过完整个春节我才发现自己月事没有来,和莫绍谦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服长效避孕药 ,吃药时我也并没有避着他,我想他应该是默许的。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我偷偷去药店买了试纸 ,当清晰的两条红线出现的时候,我像是挨了一记闷棍,重新陷入绝望。
我们学校校风严谨,绝不会允许未婚先孕这种事情,如果我不在开学之前偷偷解决,我就面临着退 学。
离开莫绍谦后,我把他给我的所有副卡全都快递了回去,现在我手头连几百块钱都没有。
我只能向悦莹借钱,她回老家过春节,我打电话给她,她问我:“你要多少?”
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钱,于是我说:“三千吧。”
悦莹疑惑起来:“开学还有一周,再说你不是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现在你要钱做什么?”
我说:“我要动个小手术,医院说要三千块。”
“什么手术?”
“鼻中隔弯曲。”
“那等开学在做吧,到时候我回学校了,还可以照顾一下你。再说这个可以报销啊,你拿医保卡去。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童雪,你到底要做什么手术,你告诉我实话!不然我马 上飞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电话那端已经破口大骂:“混蛋!禽兽!真是禽兽!他怎么能这样对你!妈 的!禽兽不如!”
我想这事和莫绍谦没有多大关系,是我自己运气太差,连避孕药都会失效。
悦莹当天就赶了回来,她坚持打消了我去小诊所的念头,她找朋友打听了几家私立医院,对我说:“ 这些私立医院设备很齐全,还是去那里做手术吧。”
其实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种事,曾经看过的书上都写得非常可怕,我上网查了下 资料,有些描述更是令我恐惧。
悦莹帮我预约了手术时间,她安慰我:“是无痛的,应该不会很痛。”
我不是怕痛,我只是害怕未知的一切,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等着我。去医院那天我都在发抖,悦 莹陪着我。我们两个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医院遇见萧山和林姿娴。
当我看到萧山的时候,我的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萧山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我知道他是陪着林姿娴来的,可是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而我无法对他再说一个字。我 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说我自欺也好,说我鸵鸟也好,我再也不想见到萧山。
少年时代的爱恋已经成了隽永的过去,而如今只余了现实狼狈的不堪。我不敢,或者不愿意再见到 萧山,以免自己想起那些锥心刺骨的痛楚。尤其是今天,在这种难堪的场合遇见他,似乎是冥冥中命 运在提醒我,那些曾经美好的东西再也不会属于我,我和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过去。
我从萧山面前走过去,反倒是林姿娴叫住了我。
当我看到萧山的时候,我的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萧山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
我知道他是陪着林姿娴来的,可是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而我无法对他再说一个字。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说我自欺也好,说我鸵鸟也好,我再也不想见到萧山。
少年时代的爱恋已经成了隽永的过去,而如今只余了现实狼狈的不堪。我不敢,或者不愿意再见到萧山,以免自己想起那些锥心刺骨的痛楚。尤其是今天,在这种难堪的场合遇见他,似乎是冥冥中命运在提醒我,那些曾经美好的东西再也不会属于我,我和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过去。
我从萧山面前走过去,反倒是林姿娴叫住了我。
我也不想和她说话,悦莹很机敏地拦在我们俩中间,对林姿娴说:“童雪陪我来做个检查。”
林姿娴看着我的样子,似乎是若有所思。
我做完B超检查,医生告诉我说现在Foetal Sac还太小,要再等一周才能做手术。悦莹在一旁冲口说:“再过一周就开学了啊!”医生看了她一眼,用中文慢条斯理地重复:“再过一周才能手术。”
我觉得很气馁,再过一周就开学了,到时候我也许要缺课,学校里人多眼杂,肯定有很多的不方便。
悦莹安慰我:“没关系,到时候我给你找套房子,你在外边住一段时间。”
我们走出医院,我看到萧山站在马路对面,他一个人。隔着滔滔的车河,或许就是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虽然离得这么远,我仍可以觉察到自己的灰心与绝望。既然没有缘分,为什么还要让我再看到他?”
悦莹也看到萧山,她对我说:“我会学校等你。”
她不知道我和萧山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还以为那几天是萧山搭救了我,她还以为我和他需要时间才能重新在一起。她不知道我和萧山之间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我和他再没有将来。
我根本不想和萧山独处,我不想将自己馅在无望里,萧山站在街那边,就如同站在天涯的那头。我心底深处有个地方在隐隐作痛,每当看到萧山的时候,我总是无法用理智来约束自己。
我不知道萧山还想对我说什么,我跟在他身后,默默地低头走路。人行道上人很多,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他走得很慢,我也走得不快。最后他转过身来看我,原来我们已经站在一家麦当劳的门口,他问我:“进去吃点东西?”
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可是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地方谈话吧。快餐店里人不多,萧山给我买了套餐,他自己只买了饮料,事实上那杯饮料他一口也没喝。我也没有碰那些吃的。历史总是一次次地重复,我还记得第一次在麦当劳里请他吃饭,多年前那个飞扬洒脱的大男生早就不见了,而那个敏感天真的我,也早就被命运扼死在生活的拐角处。
“有很多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是好像我们的时间总是太少。”
萧山的声音有一种奇异般的平静,我抬起眼睛看他。
“我一直等了你三年,也许只是下意识,我想你终于有一天会回来。高考之后我知道你填的志愿,那时父母都建议我去H大,因为我的分数足够拿到H大的奖学金。但我执意留在了本市。因为我觉得这样离你近些,每次路过你们学校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有缘分,我还可以见到你。”
那些事情零零碎碎,然后有阴差阳错,高中时代的一切已经成了模糊而遥远的片断,连同单纯而执著的恋情,被往事吹散在风中。我非常非常难受,我不想在听萧山提起。
“不用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
可是萧山没有理我,他说:“我没有刻意去找过你,因为害怕你早就已经忘记一切,那我不过是自取其辱。那天正好是林姿娴的生日,我一直想要避开她,所以才接受赵高兴的邀请去吃饭。我没想到……我想我运气太差了,毕业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却和穆振飞在一起。即使站在最优秀的人身边,你竟然会毫不逊色。你和他嘻嘻哈哈说笑话,整个高中时代,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脸上有那种笑容。我到学校去,林姿娴还在我们寝室楼下等我,我和她一起出去,喝得烂醉如泥。我生平第一次酗酒,因为我知道我可能永远等不到你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林姿娴租的屋子里,事情坏到了不能在坏,我要对他负责任。那时侯姥姥病的很重,我觉得我已经站在了悬崖的边上,无论是往前还是往后,都是万丈深渊。知道赵高兴说你病了,我才忍不住去看你。我在你的病房里一共呆四分钟,出来之后我看过表。一共只有四分钟。或许你永远不知道,这四分钟对我有多奢侈,我想如果再一会儿,也许我就会忍不住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我想到你,就觉得要崩溃。姥姥死后我把自己关在T市的屋子里,我一遍遍地想,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是因为我爱得不够,还是因为我的运气太差?可是我明明那样爱你,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当你给我打电话,当你说要走的时候,我还不犹豫的带你走了。如果要下地狱就去地狱吧,如果要死就死在一起吧。我带着你走了。你在屋子里睡觉,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我觉得自己真可怜。但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知道晚上你做恶梦,你大喊大叫,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我想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我对你说出刻薄的话,然后你就走了。
“我到楼下追着你,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一辈子是完了。就算你爱上别人,可我停不了。不管你怎么样,我听不了爱你。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受过那样的罪,你对我说的时候,我的心里像刀子剜一样。我才知道这些年,原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还有你。”
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不会骗你。我知道你很灰心,但我一定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想过骗你。”
我看着萧山,看着我爱了这么多年的人,从高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子,变成今天心事重重的男人,他的眉头微微皱着,连昔日俊朗的眉眼都显得阴郁,我想,如果我可以伸手抚平他的眉峰,该有多好。
我和他都这样可怜,在命运的起伏中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我终于是失去他,而他也终于没有能够抓紧我的手。不是我们爱得不够,只是我们的时间总是太少,我们相遇的太早,那时候我们不懂得珍惜。等我们知道对方对于自己的重要,却已经再也找不到机会。
这世上的事情,都没有办法重来一次。
餐盘里垫的那张纸被我叠来叠去,却跌不出形状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学会叠纸鹤。他把我手里的纸接过去,他叠了一只纸鹤给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萧山对着我笑,就像很多年前,他总是这样对着我笑。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请我吃麦当劳,我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你把纸鹤偷偷放进大衣口袋里。你的神色那样胆怯,那样仓皇,就像是小偷一样,你明明并没有偷东西。那时候我就想,我要你觉得安全与幸福,这一生我会尽我所有,给你幸福。”他的眼底有迷茫的水雾,“童雪,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学校的。悦莹在寝室里等我,萧山的笑容一次次出现在我眼前,令我神色恍惚,仿佛是幻觉。如果他不再爱我有多好,如果我从来不曾遇上他有多好。我宁可他是变了心,我宁可他是骗了我,我宁可自己是被他抛弃了,我宁可他不曾对着我笑。那是怎么样的笑啊,他的嘴角明明上扬,却有着凄厉的曲线。他眼底的泪光如同一把刀,一下一下,戳进我的心里。
我这样爱他,我是这样地爱他,命运却掰开我的手指,硬生生将他抢走。他说他的运气太坏,他不知道真正的运气坏的是我,是我的坏运气连累他,是我让他受了这么多的罪,使我让他良心不安,是我让过去的事成为他的负担。我根本就不应该去找他,我自私地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我一样痛苦。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不着,然后又吃不下饭。悦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她以为我是为着手术的事担心。她到处替我找房子,学校附近的单间公寓都很紧俏,年前都被组定了,她成天在外头跑来跑去看房子,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躺在床上发呆。
手机响起来我也懒得接,可是手机一直响,一直响,我只好爬起来,看到号码很陌生,我还以为是打错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语气很温柔委婉,她称呼我为“童小姐”,我不知道她是谁,她问我:“可以出来见个面吗?我是莫绍谦的妻子。”
我被这句话吓得连气都屏住了,这世上我唯一觉得愧对的女人就是她,过了半响我才结结巴巴地说:“我和莫先生……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知道。”她坚持,“我只是有事情想要和童小姐谈谈,可以吗?”
该来的躲不掉,我深深吸了口气,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和莫绍谦的事已经过去了。
我换了件衣服去见莫太太,她比照片上的样子更美,另我自惭形秽。这样宁静美好的女人,为什么莫绍谦还要在外边养情人? 难道说男人永远是这样不知足,或者说男人永远觉得自己的太太没有别的女人漂亮?
她对我微笑说:“我叫慕咏飞,童小姐你可以叫我咏飞。”这名字让我想起慕振飞。她举止优雅,与慕振飞气质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五官和慕振飞并不怎么像。如果说慕振飞的俊秀是阳光般灿烂,她的美貌就是月色般皎洁,这一对姐弟真实人中龙凤。
我只觉得尴尬,像是小偷坐在失主面前,虽然我不是故意,可是我和莫绍谦毕竟有一段不正当的关系。
“绍谦就是那个样子,有时候男人压力大,在外面玩玩,我从来不说他什么。”她的神色黯然,“嫁给他之前我就知道,她并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和莫先生......”我有点讪讪地向她解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其实他也不喜欢我,只是可能他......”
我也不知道怎么向她描述我和莫绍谦的古怪关系,慕咏飞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婚姻起初只是出于商业利益,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他竟然真的爱我。他做了很多事情,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前几个月有个苏珊珊——可能你并不知道......”
苏珊珊,其实我知道。原来是这样,我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当然,慕咏飞长得这么美,气质又如此出众,我要是个男人一定也会身不由己爱上她吧。
“我觉得非常抱歉,关于网上的流言,后来又牵涉到舍弟。家父十分震怒,我这才留意到一切。莫绍谦向我坦然承认,你们一直有交往,我才知道舍弟其实是在替他遮掩。我这个弟弟也挺傻的,总怕我会受伤。”
她对着我微笑,目光温柔,我忽然很羡慕她。并不时羡慕她出身优越,而是羡慕她有这么多的人爱,有这么多的人尽力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至于莫绍谦,他一贯别扭,连对妻子的爱都表达得如此变态。
“有件事情,在我知道的时候我就想帮助你,可是出于顾忌,我一直犹豫不决,今天我终于下了决心。”她歉意而温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要对你怎么说,今天见到你,我才知道你是这样很单纯很可爱的女孩子,我替绍谦向你道歉,这件事根本不应该牵涉到你。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他给你我力所能及的补偿。”
那个下午我神色恍惚,她对我说了很长一番话,长得让我都觉得听不懂了。来龙去脉渐渐铺展在我面前,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因为这样,莫绍谦才会找上我,他才会那样对我。
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运气不好,我永远也不曾想到的事实后面还会有另外一个真相。
我想他应该是故意接近我,这一切原来都是他故意。
只因为还牵涉到上一代人。
我只觉得作呕,背心里全是冷汗,我真是觉得侥幸,侥幸自己可以逃出一条命来。
慕咏飞身份留意我的脸色,她问我:“童小姐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没有事,我虚弱地对着她笑,喃喃地感谢她告诉了我一切。
我在下地铁站的时候摔了一跤,没有人扶我,所有的人行色匆匆,我艰难地爬起来,膝盖很痛,我还可以走路。我坐过了地铁站,然后又折返到换乘的地方,我在路上浪费了快两个小时,还没有回到学校。我给悦莹打了个电话,我告诉她,我想去看看我的父母。
悦莹似乎能理解我,她说:“叶好,路上注意安全。”
春运刚刚结束,或者票币我想象的要好买,只不过没有卧铺。我买了硬座,一路向南。车上的人并不多,整晚我可以伏在桌板上小睡,列车员推着小车,叫卖着从我身边经过。我迷迷糊糊地睡着,熬到天亮的时候,车窗外的景致已经变了。大片大片的良田被纵横的河道分割成支离破碎的绿色,是我离别已久的江南,天正下着小雨,雨点飞快地撞上来,敲打着车窗,在列车污秽的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水痕。
火车站似乎永远都是人山人海,我处了火车站,换了两趟公交,最后又租了一辆的士,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是近午时分,陵园里很安静。
我把买的花束放在父母的坟前,五年前是我捧着两只小小的匣子,将他们安放在这里。舅舅赶过来替我料理的丧事,那时候我已经悲恸得绝望,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还有勇气活下去。
墓碑上妈妈温柔凝睇着我,她是个特别传统的女人,从初中开始她就婉转地对我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不要随便和男孩子交往。我懂她的意思,如果妈妈知道我经历过的事情,不知道会怎么样难过。跟着爸爸她也吃了很多苦,因为爸爸的桀骜不驯。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遇上父亲单位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按条件我们家是够格的,可是因为爸爸跟单位领导关系不好,那次分房硬是没有我们家的指标。那天晚上爸爸一直躲在阳台上抽烟,而妈妈就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默默流着眼泪。
那时的我就决定好好学习,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要让妈妈不再发愁,让爸爸不再觉得难堪。
爸爸说,他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他辞职去了民营企业。
我们家的日子真的一天天好过起来,在我念初中的时候,我们家买了大房子,还买了车。
那时候我在班上是老师的宠儿,同学们羡慕的对象。我成绩好,家境小康,我似乎拥有这世上的一切。
我不知道爸爸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以为是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她说过他的老板很赏识他,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做了很多年的工程。
我没想过大人的世界是那样的虚伪,我没想过我最亲爱的爸爸也会骗我。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做了违背职业操守的事情。
或者连妈妈也被他蒙在鼓里。
不过,这样也好吧,我们一家人,这样辛苦,到了今天,总算是解脱。
我不要欠任何人,妈妈教过我,不要欠任何人。
我努力对着妈妈微笑,我很好,我没有事。我会努力重新开始,过自己真正的生活。
开学后的第三天,悦莹陪我去的医院。手术是无痛的,我也确实没有感觉到痛苦,因为有麻醉剂,我睡着了片刻,醒来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我躺在病床上挂点滴,悦莹在一旁守着我。
我对悦莹笑了笑,幸好还有她,幸好还有她一直在我身边。悦莹给我在手腕上系了穿菩提子,然后碎碎地告诉我说:“这是我那暴发户的爹,巴巴儿替我从五台山上请下来的,据说很灵验,我现在把它转送给你,以后你可得太太平平的,不要砸五台山那位高僧的招牌,好不好?”
我温柔地注视着她:“你真像我妈一样罗嗦。”
她噗地笑了一声。
悦莹给我找了家酒店,从医院出来后悦莹陪我去酒店睡的,第二天她才回学校。早上她走后没多久,我又迷糊睡着了,听到门铃我还以为悦莹忘了什么东西。我爬起来,牵动腹内深处的伤口,隐隐作痛。疼得并不厉害,好像是痛经一样。可是我心里很难受,有些伤痛我想我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了。
我刚打开插销,门就被人用力推开,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莫绍谦。
我连害怕都忘记了,只是吓呆了,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
莫绍谦的样子很可怕,他像是一整夜没有睡,眼睛里全是血丝,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他。他看着我,就像看着个什么怪物,我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他说过再不要见到我,可是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终于往后退了一步,我一动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骨头都要折了,他手上力气真大,我几乎疼得要流泪了。他下颚紧绷的曲线看上去真是可怕,全身都散发着戾气,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为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样子,连上次我从T市回来,和他提分手那次,他的反应也不像今天这样失态。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我只觉得又急又怒,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知道,我更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我最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激烈的反应,我口不择言本能地想要撒谎:“不为什么——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没想到这句话会狠狠气到了他,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急剧收缩,他一把就扼住了我的脖子,他五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被掐得顿时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是要扼死我:“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有这样的孽缘纠葛,为什么他明明深爱他的妻子他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去伤害她,为什么他明明有真爱在身边还不珍惜,为什么他不干脆掐死了我......
我真的快被他掐死了,我拼命想要拔开他的手,那简直是一把索命的铁钳,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我看到他的脸已经是重影,没想到我终究还是逃不掉,在我以为一切恶梦都已 结束之后,在我一位人生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我因为窒息而出现了幻觉,他的脸扭曲变形,眼睛里竟然似有一层水雾。
我一定是真的要死了,肺里再没有一丝空气,所有的一切都暗淡下来——妈妈,我想你。
黑暗如同母亲,对我张开了温暖的双臂,将我温柔地包容和接纳。
我醒来是在医院里,点滴管里吊着药水,不知道是什么药,我有些 疲倦地在枕上转过头,看到病床前站着一个人。
病房里光线很暗,只有床头有一盏灯,我却几乎吓得要跳起来。
莫绍谦!
莫绍谦他还在这里。
他一定有很多次,都想真的杀死我吧。
他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像一只见到猫的耗子,怕得连牙齿都在发颤。
他一动也没有动,我只觉得倦意沉重,这样的日志我过够了,我忍了又忍,以为忍到了最后,以后再不用忍耐。可是偏偏有这样的意外,我想我真的够了。
“随便你怎么样吧,我从很久之前就不想活了。要杀要剐都随便你,我很想我妈妈,早一点见到她,也是种幸福。”
他仍旧隐在黑暗里,并没有动弹,也没有做声。
“我没想到我真的是欠你的……我一直觉得你不可理喻,我又不漂亮又不聪明又不可爱,为什么你就不放过我。我不知道你父亲的脑溢血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我爸爸他一直教我做人要有操守。他总是因为得罪领导升不上去,所以后来才会跳槽去民营企业。在我心里,他是个好父亲,我不知道大人的世界是这样虚伪,真是可怕……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他和我妈妈在五年前出了车祸……如果说是报应,这报应也够了。
“从前我恨你,我一直恨透了你,我觉得是你把我毁了,现在我才知道,如父债子还,我也算是活该。其实你对我还是挺好的。既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如果我有杀父仇人,我一定是日日夜夜都想一刀杀了他。你这样对我,我也是活该。”
我和这男人终于没有关系了,就算是噩梦,梦也该醒了。
“让一个人痛苦,并不用让他死去,因为死亡往往是一种解脱,只要让他绝望,就会生不如死。”莫绍谦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平常的冷静,可是我猛吃了一惊,连后头的话都漏听了一句。
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渐渐冷去:“你放心吧。”
我不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某种威胁抑或是某种承诺,他说完这句话就掉头走了,病房的门被他拉开,走廊里的灯光照进来,淡淡的白炽灯影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他似乎在那光线里停顿了一秒钟,然后头也没回,走出去带上了门。
我摸索到自己的手机,给悦莹打电话,她已经快急疯了,正打算报警。我告诉她我现在在医院里,她马上赶过来看我,我脖子上的瘀青让她再次破口大骂。
我说:“别骂了,就算我死在他手里,也是活该。”
悦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对她笑了笑,这个故事太狗血了,悦莹看了那么多本小说,一定会大骂着是狗血恶俗泛滥吧。莫绍谦恨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他这样对我原来真是有原因的,我的爸爸出卖了他的父亲,吧商业机密泄露给对手、
从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从知道我是谁的女儿的时候,他就想要报复吧。
他很轻易就毁了我的一生,我想他现在应该觉得满意了。
我留院观察了二十四小时就出院了,因为年轻,恢复得很快。两个星期后我就回去上课了,照悦莹那个传统思想,我应该一直养上一个月,可是我想没有关系,我怕落下的课太多了会赶不上来。
赵高兴在我面前说漏了嘴,说慕振飞飞回香港去了,因为他家里好像出了点麻烦。我本来没留意这件事情,可是后来上网看新闻,无意间发现某间投行倒闭的消息。经济不景气的今天,投行倒闭也不算惊人,我知道这间投行莫绍谦有不少股份。
资本家也有水深火热的时候,全球在次贷危机的影响下日子都有点难过,不过普通人生活受到的影响有限,尤其像我们这些学生,每天忙忙碌碌,除了上课下课,就是做实验写报告。
周三的时候我们学院的小演播厅有一场学术报告,是一位著名的材料学家主讲,院里很多人都去听,演播厅里座无虚席,我和悦莹也去了。
那位材料学家是位姓蒋的教授,典型工科出身的女人,年逾五旬,衣饰只是整洁,讲起专业来却是细致入微,头头是道,与学生们的互动非常多,讲座显得很热闹。他在德国尖端材料研究室工作多年,有丰厚的学术经历,所有研究实例都是信手拈来,每个人都听得很入神,我也不例外。
讲座在中午时分结束,比预计的还多出了二十分钟,因为提问的人太多。讲座结束后我和悦莹刚刚走出座位,走道里的老师叫住我:“童雪,你留一下。”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大约又是端茶送水什么的,有时候老师会把仪礼队的学生当服务员使唤,我把书包给悦莹带回去,自己留了下来。
没想到老师把我留下来,竟然是那位蒋教授的意思。她没带助手来,有些抱歉地看着我:“能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吗?”
我想了想,带她去了明月楼。这座星级酒店是学校出资兴建的,用于招待上级领导和学术专家,这里的餐厅自然也比学校食堂强上N倍。蒋教授要了个包厢,服务员拿来的菜单她只看了一眼,随便指了几个菜,然后服务员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