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想起打探来的消息,毒娘子的道侣,也就是洪小宝的父亲很早就陨落了,依稀听闻…他是个剑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慕天光凝视着身边的人,琉璃的眼眸中流淌着柔情,于是,什么也不必说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她的。

毒娘子长叹一声:“两位是三大宗门的高徒,我没有理由拒绝。”说着,当场写了通行令,掏出腰间系着的印鉴摁了上去。

一缕血色的云纹落在纯白的宣纸上,鲜艳万分。她沉吟片时,心中一动,将纸交给了洪小宝,嘱咐道:“小宝,既然是你的朋友,就由你带他们去。最近帮里很乱,你避一避也好。”

洪小宝不争气归不争气,却很听老娘的话,乖乖应下:“知道了。”

“好孩子。”毒娘子的眼神蓦地一柔,而后客气道,“帮中事务杂乱,恕我不能多加招待,慢待之处还请见谅——凶剑崖离此地有些距离,二位不如现在就动身。”

殷渺渺从她打发洪小宝的举动中窥出些许端倪,自然不会多留,寒暄了几句,很快随着洪小宝离开了毒帮。

雨又下大了,整个山谷罩在了水雾中,白茫茫一片。

洪小宝不能带侍女同去,只好自己穿上木屐打起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谷腹地走:“凶剑崖在很里面,我小时候以为能在里面找到一把绝世名剑,从此踏上无上仙途,后来发现啥也没有,而且练剑很无聊,只好放弃了这个梦想。”

慕天光拧了拧眉,难以认同他的说法,但以他的性格,又做不出当面批判的事,只好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假装没听见。

哗啦啦的雨声中,他们逐渐靠近了凶剑崖。

它不算太高,也不算太险,坡度大概在六十到七十度左右,土石的颜色同血色谷大部分地方一样,是种深深的偏向褐色的红,寸草不生,外表粗砺。

洪小宝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猜想,这里或许没有剑,但又有一把剑,就是这个山崖,它就是剑本身。”

无怪乎他会有这样的臆测,凶剑崖虽然外表平平无奇,但人站到崖前时就会感觉非常不舒服,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样,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殷渺渺没有接话,征询地看了慕天光一眼。

他仰起头,出神地仰望着悬崖。来之前,他骗她说没有危险,可事实并非如此,或许他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可剑心却有可能遭遇极其可怖的打击,甚至从此崩溃。

这比死亡可怕得多。但他别无选择。

淅淅沥沥的雨珠忽而凝结了成了六角的冰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带着淡淡的粉色,就好像是春日里霎时开了的桃花。

洪小宝惊奇极了,血色谷气候温润,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雪呢。

“渺渺。”慕天光凝视着她,轻轻道,“我要开始了。”

她欲言又止。

“不要担心,没事的。”他说,雪际剑已然凝于掌中。

殷渺渺轻轻一叹,笑道:“好。”

她带着洪小宝退开了。

风雪忽而起。

凶剑崖被《易水剑》的银芒惊醒了,一股极具压迫性的气息从悬崖上盖下来。洪小宝双股战栗,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椎骨似的瘫软下去,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殷渺渺搀起他的胳膊,带着他飞快后退了近一里。

他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

“不要怕。”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略微施加了魂术,以神识场的力量帮他迅速稳定了情绪。

洪小宝喘上气来了,说出了句完整的话:“太太太吓人了。”

殷渺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风雪中的人影,颔首道:“是的,比我想的更可怕。”

若是一个死了近千年的残魂,一个被封在凶地数百年的傀儡,都有这般可怖的力量,那全盛时期的剑魔,又该有多么可怕?想到这里,她心底升起了浓浓的担忧,不由自主地问:“那些疯了的人,最后…最后怎么样了?”

洪小宝愣了愣,小声说:“有的,死了。”

“怎么死的?”

“自尽。”

飞雪中,雪际剑反射出银白色的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而此时此刻,慕天光已经彻底沉浸在了剑法之中。《易水剑》的剑招不过十三式,同大多数的剑法无甚区别,其精妙之处在于境界的变化。

见过极北之地的冰川吗?这是第一重的境界。雪白透明,美得好像是晶莹的琉璃,可是琉璃易碎,坚冰却是世间最为牢固的东西之一,可以轻而易举地碾碎血肉之躯,切割钢铁犹如破开豆腐一样轻松。

它可以是庞然大物,像山一样把人压垮,也可以细如牛毛,钻进每一个毛孔,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而等到他挥演第二重时,针芒般的寒意突然消失了,变成了温柔的初雪,小小的雪沫子落在掌中,清凉又可爱。

杀意被隐藏起来了,然而这不代表剑已经变得不再可怕,事实上,温柔的雪也会使得天地变作一片银白,再也看不见别的色彩。

但不可否认的是,初雪是最讨人喜欢的,它拉近了人和天地的距离,就好像神仙暂时做了凡人,展露出一种少见的、含蓄的柔情。

作者有话要说:洪小宝不是老五。

接下来详细写易水剑的四重境界是咋回事。

334

慕天光在第二重境界上停留了一会儿,凶剑崖上传来的气势更可怕了,但剑魔没有出现,似乎是知道他尚有未尽之事一样。

轻柔的雪晶乘着风落在了地上。

他紧接着施展了第三重,雪际剑在顷刻间被淡淡的水雾给包围了,浓郁的雾气凝结在一起,变成了一滴滴的水珠,而水滴在受冷后又迅速凝结,变成莹白的雪花,随后,雪花开始花开了,沁成了一滴水,缓缓从剑刃上雾化成气。

周而复始,一个轮回。

于是,气雾的温润、流水的清凉、冰雪的森寒在同一个空间里齐聚了,它们截然不同,甚至全然相反,可是又具备某一种不变的气质——这是必然的,因为水、汽和冰,自始至终就是同一种东西。

慕天光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他的身体变得轻灵,像是雾气;他的行动时而迅疾时而平缓,像是流水;他的力量可以摧毁一切,像是风雪。

他已经彻底掌握住了水的奥秘,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三种状态间转换。

然而,有一个清晰无比地意识响彻在脑海,那就是…还不够。

这并非是易水剑的真正实力,亦不是此路的终点。

雪际剑就好似是云中的一抹银光,从半空中坠下落入慕天光的掌中,他的剑法已经演练完了,现在,就看凶剑崖会给出怎么样的反馈了。

——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慕天光甫一收剑,一道强横有力的剑意就笼罩住了他,冷意如锥子穿透了他的灵力,扎进他的血肉之中,在这个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冻成了冰,而后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毫无疑问,这是第一重的易水剑,比他的剑更霸道强硬,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

但是,第二重的境界就有些敷衍了,即便它灵巧、细腻、多变,大有“上善若水”的风度,可缺少了至关重要的柔情。这就好比说女人如水,然而,少女低头抚琴的温柔,又怎么比得上她注视着情人的眼波呢?

接着是第三重。

圆润、自然、流畅,暗含了事物变迁的至理,既有窥见雪落无声的刹那,也能找到斗转星移的轨迹。

慕天光受到了启发。

要是一切就此结束,那么毫无疑问,他会因为这些点拨而更上一层楼,能够将第三重境界发挥到完美。然而…凶剑崖并没有在此停留。

第四重,它展现出了慕天光尚未掌握的第四重境界。

无情之境,听起来像是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量,如暴雨打碎了桃花,如风雪席卷了村庄,不管花的娇媚,不顾百姓的哭泣,固执地把世界变成一片荒芜——这当然十分可怕,但慕天光相信他是绝对不会因此而被毁灭。

可惜的是,此无情非彼无情。

在剑被挥出的刹那,慕天光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念头:我如蝼蚁,不,我即是蝼蚁。

他不是置身于剑光中,而是身处于天道的注视之下。祂的意念能够左右一粒尘埃的位置,能够毁灭万物的存在,能够决定人在下一秒是生或是死。

人可以反抗暴力,却不能违逆天意。

而现在,剑魔就是天意,在剑下的他是蝼蚁。他被剥夺了一切,五感、身体、心跳、情绪…全都消失了。

一个拥有独立意识的人,在此时此刻彻底沦为了傀儡。

没有什么比丧失了自我更可怕,他感觉不到恐惧,全然想不起抗拒,温顺的、无神的、悲哀的被那一剑刺中了。

雪际剑发出嗡嗡的悲鸣,心意相通的本命宝剑奋力反扑,挣回了一缕神智——不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好就在剑光透过身体的刹那,慕天光的意识回来了,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意识与剑意融为了一体。

他被动地调转了视角,“看到”了剑魔的世界。

如果说,第三重的境界时,他能够自由自在地变换形态,那么此时此刻,他的角度是全然的居高临下,像是神祇一样俯视着世界。

他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幻象:原本广袤无垠的大陆突然开始分裂,陆地上出现了海洋与深谷;一望无际的大海沸腾蒸发,变成了一块块凡人栖居的陆地;呱呱坠地的婴孩长大,变成青年,再变成壮年,最后变成了老人,化为了枯骨…

这是何等庞大又令人畏惧的力量啊。

是了,守仪道尊最后一次路过易水,想到的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最无情的就是时间。它从没有厚待过任何一个人,天潢贵胄会死,绝世美人会老,沧海已经三次变作桑田,哪怕再心爱一个人,也无法在时间的洪流里将她夺来。

想要悟出最后一剑,就必须像时间一样无情。

万千思绪驰骋而过,好似已然过去千万年,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一弹指的事罢了。

过了很久,伤口开始渗血,灵力慢慢崩散,身体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但是不等大脑给出更准确的反馈,剑魔的第二剑来了。

那种被掌控、被剥夺的感觉又来了!

雪际剑颤动不已,仿佛随时要脱手而去,但没有,它只是用这种方式提醒着主人:还不到认输的时候,不要忘记你是为什么而来的,就算希望渺茫,你也必须继续战斗。

他顿时清醒了过来,倾尽全力抵抗着。

在压倒性的气势下,几乎是不可能举起剑反击的,但是他做到了——即便那是在被第三次重创以后,也依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毕竟,谁不曾妄图阻拦过时间的流逝呢,帝王追求长生不老,美人渴望青春永驻,老人渴盼延年益寿…太多太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修道争取与天同寿,也是在和时间作斗争。

只不过,以他如今的修为来说,这一切都是螳臂当车,不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反抗罢了。

一剑又一剑。

他身上出现了数不清的伤口,却又在瞬息间便愈合,疼痛微乎其微,可太阳穴青筋直跳,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了。易水东流,逝者如斯…电光石火间,慕天光明白过来,第四重的易水剑,伤害的不是肉身,而是时间!

怪不得没有鲜血,怪不得如此令人不适,他怎么能赢呢?有限的寿命,如何拼得过无尽的时间?这是一场必输的战斗。

他住了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下一刻,他重重倒在了地上,凶剑崖的残影留存在视网膜上,淡红色的山体像是一抹血痕,刺得他目痛难忍。

远处有人狂奔而来。

“天光。”她急声唤着,被他惨白异常的面色惊得魂飞魄散,又叫了声,“天光!”

他凝望着她的面孔,微微抬了抬手指。

她松了口气,迅速喂他吃了丹药。药力入喉即化,徐徐淌过全身,周身泛起丝丝暖意,的伤势并不严重,转瞬间便好了。然而,一颗心尚未放回肚子里,她蓦地一瞥,错愕地看见他鬓边的一缕头发变白了:“怎么回事?你的头发怎么了?”

慕天光无神地望着天际,雪又变回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传入耳中,又过了半晌,思绪才渐渐回笼,答道:“没事,可能少了几十年的寿元。”

殷渺渺面上血色尽褪,惊骇无比:“什么?”

“无甚妨碍。”他缓过气来,撑着坐了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重复了遍,“我没事,不要担心。”

殷渺渺气急败坏:“我和你分开了最多半个时辰,然后你告诉我你没了几十年的寿命,慕天光,这叫没事?”

她第一次顾不得掩饰,在他面前露出了真实的心情,这让他十分高兴,微微笑了起来:“我会解释给你听。”

“我就不该同意这个糟糕的提议!”她恨恨地抱怨。

他抬手抚摸了下她的面颊,重复了一遍:“莫要担心,我没事。”

洪小宝站在远处,探头探脑地问:“那个,没事?要不然先回去,我在外面有个小院子,很清静的。”

在外人面前,殷渺渺到底是维持住了一贯的沉稳:“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你。”

“不必客气,我们是朋友嘛。”洪小宝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看他们办完了事,高高兴兴地引着他们去了谷中的一处别院。

北粱洲。

杏未红很快就引气入体了,只是还不能施展法术,炼气期的前三层都只是基础,要到第四层才能释放灵力。

她不着急,变成树(她以为)后,不觉得饥饿,也不会疲倦,全心全意投入做一件事,而且不会被打扰的感觉非常好,几乎让她着迷。

过了几天,也有可能是几个月,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炼气四层了。而天一直都没下过雨,叶子无精打采地垂落着,蔫蔫的,一只颜色与树干相似的昆虫趴在树皮上,钻进了叶片的缝隙里,享受着难得的阴凉。

杏未红想,我该给自己浇浇水了。

于是,她施展了一个布雨术。法术很成功,就好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温柔细小的雨点落了下来,均匀地洒遍了树林。

昆虫们行动了起来,纷纷从隐蔽处爬出来,饮着叶子上的一滴滴水珠。

她满意地笑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道声音或者是意识传递了过来:“你是什么东西?”

“一棵树。”她说。

“灵修在化形之前都是不会施展法术的。”他说,“鬼修?”

灵修…杏未红想起来了,灵修是指能修行的灵植,非常少见。她愣住了,呐呐道:“我真的是树啊,我死了,变成了一棵树。”

“人死了只会变成鬼。”他感受了一下雨点的气息,“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修炼道家心法还成功了的鬼。”

杏未红恍然:“啊,我是鬼?!”

她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毕竟人死了变成鬼是很正常的事,比变成树还要正常,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惊讶——她只是有点可惜,做树没什么不好的。

“鬼修。”他说。

“鬼修。”她点头,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又疑惑,“听说鬼都是能动的,我是鬼的话,为什么不能动呢?”

“养魂木拘住了你,不这样你会魂飞魄散的。等到你修为上去,自然就能离开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杏未红说着,继续了自己的修炼。

对方却不肯轻易结束对话:“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她很听话:“你是谁?”

“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人。”

“我也是。”

“我以前是个剑修。”

“我以前是个鼎炉。”

他就不说话了。

杏未红不在意,她活着的时候就很少和人说话,死了也没有太多倾诉的,对方不吭声了,正好接着修炼。

行走了一个周天后,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他说第一次看到修炼道家心法还成功的鬼是什么意思?难道其他的鬼不是这么修炼的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会儿,但她不太了解鬼修,随便想一想就抛之脑后了。

反正都是修炼,应该没什么区别,就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易水剑第四重在前文就有过暗示了,是和时间有关。

时间对待万物都是平等的,而慕天光不在意其他,却太看重渺渺,失衡了。

如果他爱她如旁人,也未必需要走到这一步,情意太重,反成桎梏。

335

洪小宝的别院在一处山坡的向阳面,坡度很缓,屋子建得精巧可爱,平台上甚至还摆了几盆水仙花,开得甚是清幽。虽然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住人,但因为有阵法的护持,依旧维持着干净整洁。

殷渺渺挂念着正事,一进屋,顾不得收拾安顿,张口便问:“可以说了吗?”

慕天光的力气恢复得七七八八,见她心急,握了她的手坐下:“好。”遂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逐一阐明,末了,淡淡一笑,“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想象有人看一眼就能学会我的剑法,且能发挥出最强的实力,但他确实做到了。”

殷渺渺心里一个咯噔,不知他说这番话是纯粹有感而发,还是像其他人一样受到了强烈的打击,犹豫片刻,迂回地试探:“果然传闻不可尽信,剑魔厉害归厉害,不至于到惹人疯魔的地步。”

“并非如此。”慕天光摇摇头,纠正道,“传闻至少有七八成可信,因为剑魔已经修成了剑域。”

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剑魔在挥出最后一剑时,那种主宰一切的气势必然是剑意之上的剑域境界。

“剑域?”

他解释道:“剑域之中,执剑者乃是主宰,其他万物皆成蝼蚁,在绝对的压制下,心智脆弱的人很容易被摧毁意识,进而陷入对世界的怀疑之中。”

她一知半解:“这和易水剑有什么关系吗?”

“一般来说,炼气修剑技,筑基修剑气,金丹修剑意,等到了元婴,掌握了和空间有关的规律以后,剑下世界即成自我领域,一念生,一念死,但通常是‘界’,与‘世’无关,除非他的剑极快。”

世为迁流,界为方位,剑域掌控的是一方空间,时间的流速不在其中。这是很好理解的,让殷渺渺惊异的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否可以理解成,当某个人的剑快到了极致,接近于光速的时候,时间就会变慢。

如果真的是这样,岂不是和前世的某个理论不谋而合了吗?

“我一知半解,许是说得不太明白。”慕天光迟疑道。

她忙道:“不不,我听懂了,然后呢?”

“易水剑的第四重,与剑域内的时间有关。”

殷渺渺明白了,但依旧觉得匪夷所思:“你的意思是,剑魔用了这样的一剑,斩去了你的时间?若是如此,与大道无情有何关联?”

“易水东去,逝者如斯。”

短短八字,无限心酸,屋中一声轻叹,为他,也为她自己。

“渺渺。”他的声音犹如春天的杨柳风,徐徐吹入她的耳中,“你不要难过,世间不止是《易水剑》一种剑法。”

不止一种剑法?殷渺渺顿住,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错:“你是什么意思?”

慕天光神色淡然,毫无失败后的沮丧不安,更无面对眼前问题的忐忑迷惘,眸光清亮,唇角微扬,显然是早有了对策,并且绝不是放弃她。

果然,他坚定而缓慢地说:“我欲碎丹重修。”

碎丹二字一出,殷渺渺的心蓦地沉进冰窖,不可置信道:“你疯啦?!”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此路不通,我便换一条路走,有何不可?”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既然前方是死路,那换一个方向就是了。

他不会放弃道途,但也不会舍弃她。

“我不同意。”她想也不想,无比坚定地否决了。

“渺渺,莫要赌气。”他勾过她的手指,拢在掌心里摩挲,“或许此路艰难,但只要不与你分离,其他于我不是问题。”

殷渺渺解开了衣领的扣子,试图缓解胸口的滞涩感,然而无用,她觉得渐渐喘不上气来,像是温吞的水没过口鼻,一点点溺毙:“这不是在赌气,我不会同意的。”

她勉强定了定神,与他分析:“《易水剑》选择了你,它是最契合你的心法,一旦你改修其他,未必能如此顺畅,此乃其一;金丹五百年寿元,你如今一百来岁,加上被夺去的寿命,还有多少?三百年,三百年结婴成功者,十四洲有几人,你修的还是不适合的心法,此为其二。”

慕天光正欲说话,她却不容许,粗暴地打断了:“听我说完。”

“天光,你因爱无畏,不惧重头再来,可是我很害怕,怕会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不确定,并非我不信任你,而是我无法忍受会失去你的风险。”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语速快到不可思议,“一条是平坦的康庄大道——你已经知道第四重是什么,悟出指日可待,结婴绝非空想。一条却充满了艰难险阻,要争分夺秒,随时随地会有丧生的危险,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走第二条路,我怎么舍得?”

说到最后一句,她再也扼制不住情绪,眼泪夺眶而出:“你爱我,我就不爱你了吗?我怎么舍得看你去走这条路,我不允许。”

慕天光一时无措,他并不畏惧艰难困阻,三百年的时间固然少,可是能与她在一起,值得去冒这个风险。然而,她的眼泪却让他难以说出坚持的话,唯有缄默不言。

殷渺渺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用沉默表示心意已决。而她也不打算放弃,停顿了会儿,冷静而残酷地说:“其三,你为了我碎丹重修,成了便也罢了,不成,便是我害了你,不提你的师门是否会记恨于我,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原谅我自己,必成我一生心魔。”

他面色一白。

“你以为你是拿自己冒险吗?不,你也在拿我的命赌。”她平静下来,颊边的泪痕干了,皮肤绷紧,“金丹在你丹田,你要碎了它,我拦不住。但是,慕天光你记住了,成功,我与你结缘道侣,不成,用不着归元门找我算账,我自己了断,和你黄泉路上作伴,算我还你今生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