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描淡写,殷渺渺却听出了几句话中隐藏的腥风血雨,没想到南洲有这般丰富的历史。

“结盟后,游氏先祖声望高涨,建立了万水阁,许多家族纷纷投靠,期间,也有一些小家族灭亡了。”孤桐给了她一个意会的眼神。

殷渺渺瞬时了然,打完妖兽,人修之间就开始内战了,看如今阁主仍然姓游就知道,还是游家胜出。

“如今,阁主和各大岛主一直都是家族世袭,族长既是岛主,分管各个群岛,与阁主的关系十分微妙,但《游龙秘卷》是游家绝学,藏有一个惊天大秘密,因此地位看似飘摇,实则稳固。”

孤桐简单结束了万水阁的科普,转而说起自家门派来:“我们冲霄宗的来历,其实最为平凡。昔年,东三洲里大大小小门派林立,合并分崩时有发生,修士的生活颇为动荡。有三个实力相当的修士因缘结识,相处之下觉得颇为投契,便结伴行走。

“他们经历了许多磨难,修为渐渐高深,便决定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门派,将他们的道法传承下去——这就是凌虚阁。”

殷渺渺眨眨眼,略感意外:居然是凌虚阁?不是冲霄宗么?

孤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不错,凌虚阁是冲霄宗的前身,这三个人就是创立门派的白云道君、神机道君和真一道尊。他们原本只是想建一个普通的门派,但是事与愿违,东洲各派战乱,难以独善其身,故而放手一搏,终成东洲第一,后改其名为冲霄宗。”

“原来如此。”她恍然。

“三人中,真一道尊实力最强,推为掌门,白云道君博百家之长,收尽东洲玉简,留下了藏法阁和琅嬛书洞,神机真君胸有沟壑,汲取了东洲诸多门派消亡的教训,认为冲霄宗要屹立不倒,必须早做准备,是以,有了第二个凌虚阁。”

他说到这里,停了很久,殷渺渺主动给他续了茶。他摩挲着茶杯,慢慢道:“这么说,当时东洲各个门派的倾轧,不是对底层弟子下手,而是杀死一门的掌门和长老,他们一死,下面的弟子自动并入新门派。”

“这是自然,若是底层弟子死了,门派空有几个实力高强的修士又有什么用?”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莫非,新的凌虚阁是为了…”

孤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你果然聪明。凡间国朝有帝王不足,还需立下继任的太子,门派亦是如此。倘若掌门掌峰遭遇不测,尚有凌虚阁。”

果然如此!殷渺渺轻轻吁出了口气,凌虚阁是冲霄宗的“东宫”,预备的领导班子,那么,所谓的首席弟子,岂非是…掌门继承人?

“在你看来,神机道君此计是好是坏,该如何评价?”孤桐惬意地啜了口茶,慢悠悠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相关的历史设定。南洲,北洲,东洲都是以前战乱,现在统一,三大宗门能成为当世之最是有历史背景的哈。

顺便提一下,前文写到凌虚阁时,教渺渺韬略的残魂,道号就是神机,他创立了冲霄宗分封的制度,是创立门派的三个大佬之一。白云没出现过,她留下的是发放心法的藏法阁和公共图书馆,真一是第一任掌门,也没出现过,以后或许会写到。

327

凌虚阁的存在是好是坏呢?提早确定好继承人,就能够平稳地度过权力交接期,减少内耗和动荡。

但缺点同样十分明显,权势诱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少意图取而代之的人,继承人会面临许多明里暗里的攻击。以及,现任的领导者未必愿意将权力拱手相让,凡间的皇帝终有一死,可是修士命长,能无穷无尽地活下去。

时间一长,人心易变,什么破事都有可能发生。

“对于门派来说,这定然是件好事,可对于那个人来说就未必是幸事了。”殷渺渺叹息了声,忽而问,“说来,顾师兄既是凌虚阁首席,缘何让位于人,独守柳洲?”

孤桐失笑:“哦,你在怀疑我是和掌门产生了龃龉才避走柳洲的?”

殷渺渺坦言道:“说不上怀疑,随便猜猜。”

“我来此是为了私事,和门派无干。”他言简意赅。

殷渺渺点点头,信了。

他旧事重提,问道:“现在,你改变想法了吗?”

她道:“这不是一个容易做的位置。”

“哪有既得便宜又不必付出的好事。”孤桐口吻淡然,“我不认为你是个闲云野鹤的逍遥人,拒绝并非因为畏惧困难,而是给不了你想要的好处。恕我直言,真的是这样吗?”

殷渺渺挑起了眉梢。

他说出答案:“慕天光。”

这是个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答案。慕天光身为归元门掌门的关门弟子,素来被其门派当做未来的支柱培养,不是继承人,更似继承人。所以,他们在金丹期尚能四处游历,等到日后结婴,免不了要面临去哪一方门派的难题。

转化成熟悉的场景,那就是男朋友家业在北京,自己家在上海,两家产业没有合并的可能,该怎么办?

孤桐见她沉吟不言,知是说准了:“你既然不肯放弃他,那就把他带回冲霄宗。”

殷渺渺哑然失笑,谁不想把人拐回家,问题是不会有这么容易:“难道顾师兄有什么良策教我?”

“历来两派联姻,看的都是弟子的分量,慕天光的地位举足轻重,要他入赘是不可能的。”孤桐深谙游说之道,并未空口画大饼,而是据实分析,“但是归元门看重的是他的修为,我们看重的是你的才能,修炼哪里不能修,宗门的大小事务却不等人。”

他的话太有诱惑力,殷渺渺不可避免地心动了——结缘不同于恋爱,以她和慕天光的身份,多少要考虑门派的因素。归元门有萧丽华这个□□在,即便其他人对她颇为和善,只要长阳道君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得安枕。

可是,要带走慕天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萧丽华的蛮横作为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但若没有让归元门掂量的筹码,受尽委屈也是白搭。

除非她打算自己开宗立派,或是建下不世功勋,否则凌虚阁首席,就是她可以争取的最佳选择。

身份,权力,地位,齐活了。

相信就算是长阳道君,面对这个身份时也不得不慎重几分。

孤桐呷了口茶,斜睨着她:“心动了。”

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殷渺渺承认道:“美人难得。”

他有点稀奇:“你这口气,听着像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枭雄。”

她对他的打趣不以为意,面不改色地道:“总比爱江山不爱美人来得好。”

“此言有理。”孤桐一笑,正色道,“所以,你改主意了吗?”

殷渺渺垂眸思索片刻,亦慎重道:“事关重大,我不欲草率决定,还请顾师兄再多与我说些相关的事。”

他静静问:“你想听什么?”

她想想,道:“若顾师兄不介意,就同我说说历任的首席弟子。”

孤桐欣然从命。

北粱洲,养魂木林。

杏未红于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风吹过树梢的时,黑色的枝叶翻卷摇动的样子,看见了阳光透过斑驳的林叶,在地上留下了许多光点,有一只妖兽的幼崽袒着肚皮晒太阳,也看见了拍动着翅膀艰难地学着飞行的鸟儿。

她呆呆地看着,好长时间都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渐渐的,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皎洁的月辉撒了一地,像是一层白霜,这教她想起了在湖边修炼的日子。

湖边?哦,是了,那是仙椿山庄的湖,碧波千顷,百花盛放。

仙椿山庄…少庄主…修炼…回忆的开关一旦开启,记忆就如潮水涌来,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于是,她想起来自己是谁了。

也想起来,她已经死了。

原来人死以后是这样的,少庄主不是说有鬼界幽冥,会投胎转世吗?为什么她还在这里,是已经投胎做了…她环顾四周,半是离奇半是迷惘地想:她是投胎做了一棵树吗?

这可真是奇怪,难道以前见到的树都是人投胎而成的么?她纳罕地想着,倒也不觉得难以接受。

做人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和花花草草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少庄主屋里的点缀而已,所以现在真的做了一棵树,也不觉得多么难受。

她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境遇,安安静静地发起呆来。

时间过得很快,斗转星移,昼夜交替,一晃眼就是小半个月。杏未红时睡时醒,无心无事,闲来就数一数“自己”身上的叶子,一片又一片,不觉枯燥,也不觉得有趣。

这一日,她突然发现许多叶子的边缘卷了起来,隐隐有些发黄。作为一个多年照顾花木的婢女,她立即意识到了一件忧心的事:好多天了,天没下过雨。

要知道,在仙椿山庄的时候,大多数的花木都需要日日浇灌,事情非常严重。树木缺水久了的话,会死的。

她不想再死一次,所以,必须想办法给自己浇水了!

很多年后,杏未红回想起这件改变自己命运的事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的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单纯地想要给“自己”浇浇水而已。

她以为自己是一棵树,浇水有什么错呢?

而且,布雨术恰好是她最擅长的法术,没有之一。

自然而然的,她像过去一样引气入体,开始的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换做别人,肯定会有别的想法,比如意识到自己不是变成了一棵树,而是成了一个鬼。

鬼是不会有灵力的,鬼要活下去,就得像一个鬼一样,或是吞吃其他小鬼,或是汲取戾气,反正不会像活人似的,傻乎乎地想要寻找灵力。

可她是杏未红,天生资质差到极点的杏未红,无法感知到灵气于她而言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她修炼的前十年里,灵气都和她无缘,看见她就好像没看见,从来不肯光顾。

所以她什么也没有想,淡定地继续吸收灵气。

三个时辰后,她捕捉到了体内的一点点灵气。

也许又有人要奇怪,树能吸收灵气么?当然可以,她照顾过许多灵木,对于花木吸纳灵气修炼的事知道得十分清楚。她仍然没有起疑,还想着,做人的时候引气入体难如登天,没想到做树以后简单了好多——理由也是现成的,灵木亲近自然,叫人而言,对灵气有更敏锐的感知。

这无疑是件让她高兴的事,仿佛过去的某个心愿得到了满足,虽然晚了点,但比永远没有好。

她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以一个鬼修的身份,修着道家的心法。

残龙殿。

中洲有四大美人,齐盼兮风流放荡、魅姬心狠手辣、阮轻愁柔弱可怜,论起来也是特色鲜明,然而,出乎很多人预料的是,四大美人里最受欢迎的并非她们中的一个,而是…小公主楚蝉。

乍看意外,实则不然。她是齐楚二城的明珠,身世尊贵,又有纯阴之体,资质出众,且是处子,自带纯洁美好的标签。在这些光环下,不长脑子不叫蠢,叫天真烂漫,不善思考不叫糊涂,叫率性而为。

哪怕很多时候,人们会在背后腹诽“她脑子里是不是可以养鱼”,但当她娇滴滴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对她宽容一些。

向天涯更是如此。他以为,世上聪慧可心善解人意的女子不在少数,何必强求小公主要和她们一样呢?栀子香气浓郁,无梅花的清雅淡然,可是香喷喷的自有一番可爱之处。

所以,他对楚蝉的容忍度很高,想着说,人无完人,她只是蠢,心却不坏,不能要求人人都聪明,不如就单纯地欣赏她的美好了。

美在皮囊,那也是美啊,养眼。

但是…今时今日,小公主再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觉得不一样了,倩影不再是倩影,而是阴魂。

阴魂不散的那个“阴魂”。

“蝉儿啊。”他睁开眼,和颜悦色地说,“我在疗伤,你真的不用寸步不离守着我的。”

楚蝉娇嗔道:“我不守着你守着谁呀?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除非你要赶我走我才走,不然我是一步都不会离开的。”

向天涯心道,知道的说是守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监视呢,小公主寸步不离地待在他身边,到底是想干什么?他疑窦丛生,决意试探一二:“我是舍不得赶你走的,过来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这是残龙殿的一处偏殿,倒塌的情况没那么严重,前殿斜了,后面的寝殿尚算完好,玉榻虽蒙尘,却四角俱全,能做个卧榻之处。

楚蝉明眸微闪,亲昵地依偎了过去。

向天涯低首看着她,鼻端扑来幽幽的香气,良久,微微一笑:“你不肯走,就不怕走不了?”

楚蝉笑了起来,极甜极美,好若一瞬间从小女孩变成了成熟风情的女人,上天赋予她的皮相被彻底舒展开,令人目眩神摇。

只听她道:“我不太懂,怎么才会走不了呢。”

向天涯捏起她的下巴,轻声问:“你真想知道?”

他靠得太近了,伴随着近乎呢喃的问话,好若是给人灌了一壶陈酿佳酿,醉意上头,醉醺醺,意陶陶,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心脏蹦蹦乱跳。楚蝉呼吸被夺,手足失去控制,喉咙间溢出一句不成语调的答复:“如果…呢?”

向天涯没听清,但毫不在意,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飞快又隐蔽地瞧了一眼她的耳廓背后,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艳如鲜血。

居然是本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举为什么看起来怪怪的#

向天涯:她脑子太空,没那么有魅力…

说个题外话,在向天涯看来,女人各有各的好,不能要求一个人什么都好,所以只看她们的优点,不在意她们的缺点,对她们没有要求。在妹子们看来,就是“他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但是,妹子们对他不是没有要求,她们希望他浪子回头,停下漂泊,专情一人,他就只好是“不了不了,溜了溜了”。

唯一一个例外的是渺渺,只有渺渺和他说过“你这样就很好了”“我就喜欢你这样”,她对他无所求,也不苛责,所以向天涯当年会说“爱”,哪怕这个爱只在绝境中出现,而且永远无法改变他。

以及,本卷中,消失已久的小红终于粗来了!!逆袭小红,虽然已经三百多章了,但是你阔以的!

328

慕天光清晰地感觉到了殷渺渺的变化。不奇怪,他的心澄澈明净,所装的不过是剑和她,因而改变虽细微,却也难逃他的感知。

她更温柔了,像是把他当做了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但是又比对孩童多了些狎昵——每天夜里,她都会用风月录的心法帮他梳理吸收的寒冰玉魄的力量,阴阳之道乃是至理,经此一顺,他便不会有灵力增长过快而导致根基不稳的问题。

不止如此,歇了,她会半支着身,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面颊、臂膀、胸膛,爱中带怜,眉梢眼底皆是柔情——从来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过去他最亲近的人是师父,谆谆教导,点拨迷津,然而师徒如父子,又怎能比得上男女间水乳交融的密切。

他依然敬仰着师父,牵挂着门派,但至亲至爱的人,只有她一个。

“渺渺。”他搂紧了她的腰,唇印上她的额角,“你对我甚好。”

殷渺渺忍俊不禁,叹道:“你这么说,我都于心不忍。”停顿了会儿,客观地评点,“我对你算是好,可你要是愿意给别人机会,她们会比我对你好千万倍。”

一个女人要真想对一个男人好,能分分钟把人照顾成巨婴,衣食住行打理得妥妥帖帖,字字句句都解人心意,叫她再也离不开他。

慕天光要是肯松口,有的是女人愿意对他好,心都剖出来给他,但男女感情就那么奇怪,不爱的人,血淋淋的心脏和脏兮兮的蚊子血无甚分别。真要挖了心肝,估计只能惹他皱皱眉头,心想:囿于情爱,扶不上墙。

所以她比较坏,开头不冷不热,忽远忽近,亲了要打,远了就逗,新鲜感过去还没觉得厌,反而越来越喜欢,这才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了起来。

而慕天光是什么人,一听这话,说得就是:“不用她们。”

直男到可爱。

“那我得对你再好一点,不然你就吃亏了。”她盈盈笑着,心道,等我对你好得不能再好,不怕你不跟我回翠石峰去。一念及此,心脏成了蜜糖,手指头轻轻一摁就要流出蜜意来。

慕天光淡如琉璃的眼眸中蓦地闪过痛楚,一股难以言语的悲恸击中了胸口,嘴里泛出着黄连的味道,从舌下冲到鼻腔,然后徐徐落回肚子里,随着血液沁入五脏六腑,渗透进每一寸血肉。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他抿着嘴唇,缓慢又苦涩地问:“那若有一天,我们将会分离,你可会后悔?”

当初是他按捺不住情思,夜半造访倾诉情意,而今,她一腔柔情寄予他身,他却再也不能保证鸳盟永缔、白首道途。

她会恨他吗?会后悔吗?会拂袖而去吗?

静谧在帐子里弥漫开来,几缕烛光透过纱帐的孔隙洒进来,光影点点,晃晃漾漾,是春闺迷梦才有的朦胧。她一怔,跟着坐起来,松松的乌发萎落在肩,有一绺正对着光,被照得艳光熠熠,诱人伸手去摸。

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不会。”她说,嫣然一笑,“永远不会。”

“为什么?”

“我做了当下最想做的事,怎么会后悔呢?不做才会后悔。”

他以为她没有理解话中深意,艰难地解释:“我…是说真的。”

啪。幻梦的彩泡在阳光下破裂消散,殷渺渺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缓缓吐出口气来,问道:“易水剑怎么了?”顿了顿,直截了当地戳穿,“我不信你想离开我,归元门最近风平浪静,也没有拆散我们的意思,那必然是你的心法出了问题。”

始料未及地被戳中了心事,慕天光一时无言,半晌点头:“是。”一旦说出口,好像就没那么沉重了,纠正说,“不是心法出了问题,是我的心境不对。”

这不是最糟糕的答案。殷渺渺松了口气:“好,你慢慢说。”

他说了《易水剑》的四重境界给她听。

殷渺渺听罢,纳罕地说:“这是心法里写的吗?一定要照着做?”

不能怪她有此一问,《风月录》也是心法,却通常只在开头洋洋散散说了一通缘由,后头就是具体的修炼办法,至于修士练成以后用来做什么,和原意符不符合,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譬如说,魂术是源于感情的难求,既可以迷惑人,亦可以杀人。可她不满足,别出心裁地用来寻找真相,照样用得很顺手。

慕天光摇了摇头,解释道:“《易水剑》是心法,也是剑法,二者相辅相成,然未曾有境界一说。四重境界的提示是我在被你点醒之后,回到门派查阅前人手记才知晓的,说是‘易水四重,表其象,明其变,悟其常,始知道’,前三重容易想,最后一重我却始终不明其意。”

她静静地听着。

“前段时间,我终于悟明了第三重,隐隐对第四重有了些预感,再联想到《易水剑》的四句开篇语,这才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他又把“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四句诗念了她听。

殷渺渺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问道:“你说前人对此有过记载,那么历来有多少人修过《易水剑》,结果如何?”

慕天光道:“四人。第一人乃是守仪道尊,《易水剑》便是他创下的心法,第二人陨落于化神,第三人死在了上一次的道魔大战中,第四人,便是我。”

殷渺渺吃了一惊,她才恶补了三大门派的历史,对守仪道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归元门的创建者,也是十四洲千万年寥寥无几晋升合体的大能。

在记载中,他建立归元门后闭关多年,成功突破化神进阶合体,曾一度荣登十四洲修为最强的宝座,然而没过多久,他遁入界门,不知踪迹。

而后又过了一千年,归元门的阵法在某一日尽数启动,归元门不喜反悲,上下尽皆缟素。人们这才知道,归元门的护山大阵是守仪道尊留下的秘法,若他身故,精血便会融入阵眼,开启阵法,而后千千万万年,永远守护着门派。

如果《易水剑》是守仪道尊留下来的,那归元门对它的了解程度和保存得完好度必然极高,不太可能出错。

堪堪升起的侥幸之心就此烟消云散。

慕天光见她迟迟不语,心觉不安,多说了几句:“大多剑修的心法与剑法不同,心境若无法契合剑法的意蕴,可以改练他法,抑或是自悟剑谱。但《易水剑》之所以威力强横,便是因为剑意与心法同出一源。”

“我听懂了。”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我对剑法所知甚少,一时想不出解决之道。你说些有用的好不好?”

慕天光最担忧的是她不言不语,就从拂袖而去,被她骂了反倒觉得释然,微微一笑:“我对你再无隐瞒了。”

殷渺渺原来满腹愁绪,一听这话,再也绷不住,轻轻笑出声来:“瞒了我这么多日,害我忧心许久,该打。”说着,扬手在他脸颊上抹了一把,调戏之意溢于言表。

他不避不躲,侧过脸迎上了她的掌心:“并非有意相欺,只是这事我也拿不准,不过偶有心悸罢了。”

“你何必安慰我,修士哪会无缘无故心悸。”她摇摇头,思及他是在说出她与剑法同等时有所感应,更是确定了几分,“我向来不会太过悲观,但也习惯做出最坏的打算。”

慕天光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不许吞吞吐吐的,不然再打你。”她警告似的,重重捏了他肌肉紧致的臂膀一把,手感甚好,忍不住又掐了几下。

他道:“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我不会说的,不到那一步,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她心中五味陈杂,但想他忧惧多日,不舍得再叫他担惊受怕,故而笑说,“知道为什么吗?”

他凝眉不解。

“因为说出口了,就在你心上留了一道口子,就算愈合了,往后想起来也会痛的。

你的心白玉无瑕,我不想伤害它。”她亲吻他的面颊,如露水般的凉。

慕天光微微阖上眼睑,莫名的情意涌动在胸膛,热如鲜血,甜似蜜糖,汩汩地浇注在心头,千言万语,诉不尽这一刻情绵意浓。他只是依照心意抱住她,冰凉的双唇印上她的唇角,柔情尽付于身体的交融。

殷渺渺没有阻拦,她也迫切地需要什么东西来排遣心中的不安,极致的鱼水之欢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是一场激烈急促的交合,如骤雨打梨花,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夜色深深,月意溶溶。

雨停云散时,计时的香篆已然烧到了尽头,已经是卯时了。

殷渺渺靠在枕上,眼中毫无平日里的慵懒迷倦,神智极其清醒:“天亮了。我去找顾师兄打听一下,晚些写信给我师父,问一问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理。”

“好。”他道,“我亦欲寄信给师尊。”

“天光,除非是你要放弃,否则,但凡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你的。”她说着,见他仿佛要开口,立即伸手掩住了他的唇,“你不可以发誓,不可以允诺。”

他一怔。

她突然出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前尘如烟飘来,细节都模糊了,只依稀记得他衣袍上的金龙,是了,下朝就赶了过来,尚未来得及换下朝服,金线勾勒的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璨,带着人世的荣华之气。

霎时间,她的鼻端仿佛又闻到龙涎香的甘甜,烟气浮空,凝而不散,结成楼阁亭台。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相似的场景再次上演,他们都是修士,这一回,会有不同吗?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总之,不要说罢,你的心意我都懂,说与不说,都与结局无关。”

慕天光不曾错过她眼中的怅惘之意,然而,他一如没有发觉,静静地说:“好,我不说。”

有些事,他不问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清楚,只是她对他情深意重,已然教他心满意足,因此觉得不必计较,亦不必提及,给予她一时片刻的安静便好。

数息后,她果然回过了神,披衣起身,又在全心全意替他着想了:“我先去了,你写完信就好生修炼,终归要走到那一步,不可畏首不前。”

他弯起唇:“你放心,我定不会令你失望。”

慕天光就是慕天光。殷渺渺莞尔一笑,推门出去了。

329

孤桐给出的消息不算好。

“十四洲出名的几个心法都有其独到之处,比如说,无名氏的《坐忘诀》和真一道尊的《混沌真典》就号称能匹配所有功法,所向披靡;游家的《游龙秘卷》和镜洲皇室的《金羽明凰录》都是与血脉后裔有关,是什么缘由外人迄今不知;至于你问的《易水剑》,则是唯二心剑合一的修行法门,另一个是北斗堂主燕白羽的《万象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