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左慈的建议

千红黑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给那人施针治伤。那少年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盯着千红,面色不甚友善。因为先前在人家手里吃过亏,千红虽然满腹怨气,却还是没多说什么,只用针将那个受伤的人成扎了马蜂窝!

这人的肺叶受了重伤,似乎是被一剑穿过,就算不死也也落下病根了。而且还中了一堆杂七杂八的毒。千红一边快手给他治,一边暗暗腹诽,就这么死了更好!

到了夜幕将临的时候,千红擦了一把汗,终于收了手。那人几乎是立刻就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那少年赶紧迎上去。

千红嫌恶地道:“我去洗澡,真是,今晚又没胃口吃饭了。”

那少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也不在意,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花九夷好心道:“不如我让人.送晚饭过来?折腾了一天,两位也该饿了吧?”长风列缺也该回来了,她也该走了…

却见那少年冷哼道:“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妇人,不识先生…”

“…”花九夷突然觉得,跟这两个人说话都碜得慌。

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个道:“昆奴,.不要对小姐无礼。”然后略一顿,又道:“你先下去吧。”

少年虽然百般不情愿,却显然是极听这人的话,只.在走之前恶狠狠地瞪了花九夷一眼,很有些警告的意味。花九夷哭笑不得。这个人是有被害妄想症还是怎么的?她若是真有心要害他的主人,还大费周章救他做什么?

少年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了。花九夷满身不自在。.救人是一码子事,可是她对这个人,还是任何好感也没有。正想问清楚他到底有什么事好赶紧走,却听得门外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先是那个少年似乎在大声嚷嚷些什么,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人声的动静了。门被大力推开,一个人有些跌跌撞撞地进来,一身酒气无比刺鼻。

花九夷吓了一.跳,赶紧去扶:“长风,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长风列缺把重量全部压到了她身上,逼得她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腰身顶到了桌子。她抬起头,发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面色潮红,呼吸间吞吐着灼热的酒气。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人却抬了抬下颚,闭着眼睛直接吻下来。

不给任何躲避的余地。

“阿九,阿九,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呢喃着,双手用力抱紧怀中的女子,很有些不老实。

花九夷用力扯他的手,急道:“有,人…”

长风列缺的气息陡然一顿。然后他睁开了眼,双手呈占有的姿态环抱着怀中的女子,直视前方。

生死边缘多年所锻炼出来警觉,即使烂醉如泥,也绝不会一直忽略身边的陌生气息。

床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瘦削单薄的,男人。那人正定定地望着他,目中有几分狂喜之色。

孤男寡女共居一室,而且,门口还有一个武功不弱的小子守着。

长风列缺深吸一口气,却无法控制双目的渐渐殷红。

花九夷挣脱出来,忙道:“这位先生需要休息,长风你也喝多了,不如今天就先回去,明天再说吧。”

长风列缺低头瞪着她,薄唇紧抿。然后突然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的手就走。门外,那个轻易将千红制服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已经被跟着长风列缺来到这里的千红拖走了,因为他断了一根肋骨,还有一根手骨爆裂。

平日的温柔体贴,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花九夷的乖顺和温婉。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快乐的时间就极多,因她而起的伤怀和愤怒几乎没有。只要,那双眼睛里,只望着他一个人。

血目带来的天生的暴躁脾性,王族特有的独占欲,还有,少年流落在外所养成的刚强尖锐的性格。这其实是一个,很霸道有的时候会很不可理喻的人。比任何人都要真实,也比任何人都要执着。

“长风,我还没有吃饭,我们也还没有洗澡…”

“长风,很疼…”

然后,她的声音被彻底埋没在黑暗之中。完全是不可抑制地,他重新被血目操控。

次日清晨,长风列缺望着怀中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的女子,神色无比复杂。不用看也知道,她的身上一定又布满了淤青,没有见血已经是奇迹。

他可以戒酒。可是,却不能保证再也不会伤害她。

怀中之人突然嘤咛了一声,却是她已经悠然醒转。长风列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花九夷睁开眼,首先印入眼帘的是拥着自己的人一夜之间新冒出来的胡子渣。她笑了,伸出手去摸了摸,声音还有些沙哑,道:“你的胡子,倒是长得快…如果三天不剃,是不是就会变成胡子拉碴的小老头?”

长风列缺抓住她布满淤青的白嫩小手,勉强笑道:“我是老了,可是你还年轻貌美。”

花九夷嗤笑一声,甩开他的手,往他胸膛里蹭了蹭,道:“你以为你多大?你只不过比我大八岁而已,就敢在我面前倚老卖老。蓬莱今年已经三十四岁,我也不嫌他老…”

长风列缺好气又好笑,伸手捏捏她的脸:“你怎么就是学不乖?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说着,他一把抱紧她,用力揉进怀里,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答应我,阿九,永远都不要再看别人,这辈子也不能离开我。不然我真怕,我会,杀了你…”

他眼中一暗,怀中人没有立刻说话。

花九夷沉思了一会,然后道:“不可以。我早就说过,若是你有了别人,我一定会走。”

他的双臂微微颤抖,低下头来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抬高,哑声道:“除此之外。答应我。”

她这次没有犹豫,几乎是立刻就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吻在一处,等他再度俯身而上,她就有些后悔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双眸清澈,却深不见底。这一次,温柔而克制。

她好像躺在一叶海上的扁舟里,摇啊摇,然后,被那一阵惊天巨*吞没。声音破碎在世界的尽头,她颤抖地抬起手,抱紧了还在竭力克制而全身紧绷的人。

“来”,她喘气着道,声音妩媚而低哑,“放开你的顾虑,我们要在一起。”

他的眼眸迅速泛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似血,这红色却还在加深,最后变成一种奇异的金色。花九夷惊讶地抬起手,他微微一笑,低下头配合着她的动作,在她手中喟叹了一声:“阿九…”

可是却不等她多看一会这漂亮的金色,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动静。

只听一个侍女犹犹豫豫地道:“先生,主子还没起身,您…”

“我家先生刚受了重伤,为了礼仪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难道要先生就这么回去吗?我看是元帅故意避了出去,不愿意见我们先生吧!这都日晒三竿了,怎么会还没起!”

“这…”

“好了昆奴,我们在院子里等着就是。元帅什么时候起,我们就什么时候见吧…”

“…”

说着,门外又传来一些动静,像是他们真的在院子里坐了下来,不等人出去誓不罢休一般。花九夷讶然,一抬头,却见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突然又迅速变成了殷红似血的颜色。

长风列缺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低下头,一边用力亲吻她一边抱怨道:“你看你捡了个什么人回来,简直讨厌至极。”

花九夷突然一抬下巴一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她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完全把握不住轻重,这一下本以为应当见血,却只是咬破了一层皮。

长风列缺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你想留我下来么?”

她眨眨眼,笑道:“我看你还怎么出去见人…”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缩成一团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竟然挠她痒痒!还一边挠一边说:“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夫纲!”

听得屋子里突然爆发出女子的笑声,等在院中石桌旁的二人不由得一怔。叫昆奴的少年,整只右手都被包成了大粽子。昨日长风列缺不过酒醉之后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力道,又急着见花九夷,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出手便废了他的肋骨和手骨。若不是他的主子早先就遇刺过一次,让他惴惴不安,他是根本无法从床上起来的。

此时,他一怔之后便是一声冷哼,道:“这个大元帅,也是个荒yin之人。竟然让先生等在这里,自己去跟女人玩乐!先生,难道你要寄希望于这种人吗?”

他家先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昆奴,你有所不知。这位元帅多年来修生养性,只得一房侍妾,却是蓬莱岛的花氏之女。比起祝融那些藩王来,他如何算得荒yin?何况这世上,只怕也只有他才能对抗休将…”他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一张脸在太阳里白得几乎透明。

花氏绝色,又身负异能,是多少权贵渴求的。坎将虽英勇,但是花氏一直留在他身边,做一个侍妾或是妻室,实在是太过浪费。若是,花氏愿意为了天下苍生,牺牲小我,那么她的价值,就能够完全发挥出来了…

他们直在这里等到日头当空,其中那位先生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几乎要支撑不住,才等到这扇门被打开,然后侍女进去了。

昆奴有些按捺不住,但是被那先生的一个眼神制止。

又等了一会,才等到坎将慢慢地从屋子里踱了出来。阳光下,这位威震四国的坎将身着银灰色长袍,玉带束腰,银冠束发,身姿矫健而修长,即使身着布衣也掩饰不了军人特有的笔挺和威严。他的面容极年轻,肤色略深,却眉眼如画,一双凤目勾人摄魄却隐隐泛着冷意。果然是人中之龙。

谁知他看到等在园子里的二人,却是一愣,然后微微侧过了身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朝这二人走去。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他先前根本就不知道有人等在这里一样。这一切也着实合情合理,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人通报过。

长风列缺内心世界:若不是一个早上过去了,昨夜又被折腾得太厉害,花九夷饿得哇哇大叫,他才不出来…

他扬起嘴角,远远地就露出了一个极有礼的微笑。实际上,这个人和他料想的一样,因为消耗得太久,刚站起来,就昏了过去。

无视那少年眼中喷出欲杀人的怒焰,他让人把这家伙送回去,然后拍了拍手,转过身的那一瞬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冷笑。

这个人是谁,他一早便猜到了。何况,他的耳力非寻常人可比,刚刚在屋子里,已经将这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左慈。祝融内战的发起之人,那个,抱着空想的盒子奔走于世的救世主。

比起听这个人废话,他更有兴趣,回去喂他的阿九吃饭。

阳光下,长风列缺收起了冷笑,然后伸了个懒腰,往屋子里走去。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绝对还是没有想到,这个左慈,竟然趁他出去,私下又跑来见花九夷。

花九夷一看到这两个人就一个头两个大。可是看那人一脸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拒绝他,只得亲自倒了一杯茶,小心赔笑道:“先生,可觉得身子大好了?”她实在不想再不小心说错什么话。不是怕那少年找她的麻烦,只是不想惹是生非。

那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然后温言道:“在下左慈。”

“…”略一调整,花九夷的神情立刻严肃起来,道,“久仰大名。”的确是久仰,真是没想到这样巧,这就被她遇见了,还捡了回来。

左慈一怔,然后却笑了,因为身负重伤,这笑容似乎也带了一丝疲惫的愁容,很是动人。他道:“小姐果然是关心四国情况之人,非一般大门不出的寻常女子。”

被人夸奖,花九夷也只是微微一笑,道:“这我可不敢担。我帛书有很多驰骋沙场的女将,并不逊于男儿。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左慈对她愈发满意。此女不但绝色,而且颇为从容大气,进退得宜,是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族气魄。他笑道:“小姐过谦了。请问小姐如何称呼?你于在下有救命之恩。”

花九夷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道:“我娘家姓花,夫家姓长风。”

左慈坦然地道:“如此,便是花小姐。小姐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来日定当相报。”

不是夫人,是小姐。这人果然有古怪。她在心中冷笑,她早已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那个花九夷。当下,她只不动声色,道:“先生多礼了。”

她伸手给左慈添茶,左慈望着那只手,原本的肤色纤白如玉,如今却布满了暧昧不明的痕迹,简直有些触目惊心。她似乎也发现了,略有些局促,只把手收回去,却还是不动声色。左慈心中一动,道:“花小姐想必过得并不开心。”

花九夷一怔,勉强笑道:“先生何出此言?”一个大男人,该不会是要讨论她和长风列缺的闺房之事吧…

左慈微微一笑,神色变得有些关切,又有些不忍,道:“其实女子也可以撑起半边天,就如小姐所说,帛书也有许多骁勇善战的女将。小姐若是不开心,大可选择自己开心的路来走,没必要拘泥于夫为妻纲的传统。”

“…”虽然他可以在前提就错了的情况下还把话说得很清楚,但花九夷只觉得瀑布汗横流,遂正色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也认为女子并不是就该认命的。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左慈听到前半句,却已经满意,后半句被他自动忽略过去。他抬起头,显出一种意气风发的气魄来,突然抬高了声音,道:“小姐想必是知道的,如今四国之间极不安定,尤其是祝融和帛书之间,战争不断,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天地不仁,以苍生为狗X。人生而为天地之间的弱者,百姓又是人之中的弱者,而女子,又是百姓之中的弱者。小姐难道不想改变这种境地,以自己的力量,去改造天地?”

花九夷听得云里雾里,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先生的意思是…”

左慈道:“在下绝不会看错人,小姐绝不是寻常女子。以小姐的志向,留在坎将身边做一个侍妾,岂不是太可惜了?”

花九夷这下明白了一些,只是且惊且笑,道:“我如今已经是坎将的人,天下人皆知,我又待如何?何况,坎将他…”他对我是极好的。

左慈打断了她的话,皱着眉头道:“小姐这就错了。坎将不过是贪恋你的美色和异能,连一个名分也没有给你。而小姐天姿国色,又身怀异能,志向高远,天下权贵,谁不渴求?就连那残暴的祝融王,也一直倾慕小姐,想将小姐占为己有…”

第二卷:携手篇 第八十九章:一只老狐狸

第八十九章:一只老狐狸

花九夷道:“这,又如何…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一个帝王的后宫,空享荣华…”却虚度了年华。

“那,若是为了天下苍生呢?”

“…先生莫不是在说笑?”

左慈冷笑,温文尔雅的五官竟染上一层戾色,他道:“如今在下是看出来了,小姐心系坎将。无论坎将如何对待小姐,小姐也愿意无怨无悔地追随左右。可是,帛书和祝融却是死敌,小姐就算不为天下苍生着想,也该为坎将着想。试想,若是小姐如祝融后宫,获得祝融王的荣宠,做祝融义军的内应,那么将这残暴的祝融王拖下马,岂不是指日可待?坎将也就不必常年征战于沙场,九死一生…”

花九夷愕然道:“先生是要我背弃坎将入祝融后宫?”

左慈道:“不错。也许现在,小姐还是无法接受。可是小姐,在下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以小姐的美貌才智,若是可周旋于那些野心勃勃的权贵之间,绝对能使祝融义军如虎添翼,天下大定,指日可待。而小姐之名,也可流芳百世!小姐,若是想明白,随时可以来找在下。”说着,他拖着残败的身子站了起来,作势要告辞,道:“在下该说的都说完了,请小姐三思,这便告辞了。”

先以志气激之,然后,将她的真实价值摆在她面前,又给了她一个为坎将分忧的无比冠冕堂皇的理由。话说到这里,便够了。一个女子,可以流芳百世,可以以自己之力改变女子天生的弱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她现在,或许接受不了,可是她已经知道了自身无比珍贵的价值,和潜在能力。若是有一天,坎将将她当做一个寻常女子,薄待于她,居高临下。那么,她总会想起今天他说的这些话,那颗心,总会动摇。

这是一场漂亮的攻心之战。

左慈正要走,却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呼唤。他顿住了脚步,心中却微微有些惊讶。难道,她这么快就想通了?

花九夷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先生的话,的确都很有道理,.也很有诱惑力。可是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一心盼望的不过是能和良人安稳一世,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无上的荣耀和尊贵。”

“先生的志向或许可贵,却也不是.天下人都要遵从您的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帮助您,更不是所有人都要为您冒险的。”比如那日在花楼的那个名唤茵茵的女子。

“何况我并不认为,祝融王残暴.无道。祝融是一个全民尚武的国家,以武力服人是他们的传统,因此先生才可以在祝融国内掀起内乱。可是先生,您说那些话分明是诱惑于我,难道当初您也是这样诱惑那些藩王军阀的么?”你这是操控,利用,打着和平平等的口号,你才是那个真正将人当做工具来使用的人。随时可以放弃,可以牺牲。因为你所以为的那个理想是这样崇高,他们死去也是一种荣耀。

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个人,长风列缺说起他的时候.是一种不屑的口吻。想必,那些被他煽动的祝融军阀将领也是一样,只当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蠢人。却没有想到,他才是埋伏得最深的那个人,他的确是一切的主导。

“您的提议,不需要考虑,我现在就可以回答您。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永远也不可能答应您那样荒谬的提议。”

“还有,您可以在这千秋喜养伤,却绝对不要再去.打扰坎将。伤好之后,请立刻离开。这些话,也绝对不要对坎将说。”她略一顿,然后道:“或许我这话可能冒犯了您。可您今日对我说了这样的话,对坎将是最严重的冒犯。为了您的安全,请您听取我的提议。”

左慈有些愕然。.他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平淡,然后站在原地,久久的,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他只道:“小姐的意思,在下明白了。”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花九夷。这个女子比他想得要不一样的多。只可叹他遭逢逆境,失去了一贯的耐心,没有深入了解就已经下了手。

花九夷松了一口气,道:“那么,不送。”

她看着他走出房门,心中却在想,无论如何要杜绝长风列缺和这个人单独见面说话,不然的话,只怕此人的小命会不保…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左慈虽是一个满脑子幻想的空想家,却也是一手掀起祝融内乱的那个人。面对长风列缺,自然是和面对她不一样的。

照例是这天傍晚的时候,长风列缺和青墟回来。

彼时花九夷正守着一桌子饭菜,若有所思。见他回来,便上前迎接,将他引至桌边,含笑道:“我等你好久啦!你今天似乎没有喝多少酒。”

附近的侍女已经被她遣走了。左慈有求见长风列缺的要求,她让人不要禀报。

长风列缺捏住她的手,笑道:“我是一滴酒都没有沾。这些子酒气,大概是被熏的,和被青墟身上粘上来的。”他一心回来看她,也没有注意到屋子周围空无一人。

花九夷笑道:“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她一边揭开倒扣在盘子上的碗,一边道:“听说明日那位白丞相就该到了。我们恐怕要准备入句芒事宜了。”

长风列缺从她手中接过饭碗,叹道:“是啊,悠闲日子,可就要这么结束了。”

花九夷笑了笑,没说话。只要同你在要一起,在哪里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那天晚上,她亲自服侍他沐浴更衣,细细梳理他那一头比最好的黑色绸缎还要美丽的头发。她想起他那金眸的事,便出言相问,可是他却也是讶然的反应,俨然是毫不知情。于是,他又要她细细地给他描述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抱着她在窗户底下,说了很多话。他的眼睛整个晚上在她醒着的时候都是深刻得像夜幕那样的颜色。很可惜,没有让她再看到那双金色的眸子。

那是高贵的,强大却克制的,如天神一般的颜色。

帛书丞相白年格,为白华王后庶母兄长。十几年前,曾因后党势力过大,白华王后亲自着手削减镇压,以维持朝堂的稳定。为了避嫌,当时有许多没有作为的后族官僚都被撤职或贬谪。可是白年格,却挺过了那个朝廷动荡的时期,顶着直系后党的身份,还青云直上,如今,官拜丞相,权倾朝野。

他是除镇南侯和坎将之外,顶撞王后最多的人,与国主相对的时候却可以手段圆滑,多年来无大错。多少人心中都将他当做欺上媚下的老狐狸,可是他却一直稳坐帛书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所有帛书人,都心服口服。

当日。隆冬的天气,晴空万里,却隐隐有些起风的势头。人们在呼吸间蒸腾着白雾。

坎将长风列缺身着绛红色官服,将一头青丝都盘在了无叶官帽之中,更显得脸颊瘦削,凤目灼人。他身边跟着身着深青色官服同样打扮的青墟,和同样是深青色官服头戴形状稍秀致一些的无叶乌纱官帽的丹夏。他们身后,是整齐划一的士兵,和巍峨的城门。

离六身着盔甲,率领人马等在另一边。

帛书特使白丞相的轿子,终于缓缓停在了人们面前。乾坤二将俯身行礼,离将下马,坎将巍峨不动。常年战争,让帛书极重武功。一品大将军,兼之兵马大元帅,品级上,和丞相是一样的。此次帛书特地派出国内最尊贵的一文一武,足见其对四国和谈的重视。

白年格下了轿。依然是一张瘦削凌厉的老头子脸,一撮子胡子已经比几年前又白了一些。他比长风列缺记忆中老了一些,却还是精神抖擞,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只见他下了轿,果然先大步朝长风列缺走来,互相见过礼数,白年格诚恳地道:“怎敢劳坎将亲自来迎接?老夫实在是担当不起。”

长风列缺薄唇一抿,笑道:“丞相客气了。此次出使,丞相代表着我帛书,末将不过是随行保护,自然当以丞相为马首是瞻。”

白年格道:“这,老夫可担当不起。坎将身负大功无数,若实在很让坎将专司护送老夫之职,实在是大材小用,老夫只怕也要折寿哟。说起来,还是老夫沾了坎将的光,借坎将威名洽谈于四国。”

说着,他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相谈甚欢的局面简直像是阔别多年的忘年之交。

一个心里其实道:这老狐狸,多年不见,竟还是这样硬朗,实在是老天没眼…

一个想着:坎将不着军甲,特地穿着朝服来见,莫非是想向老夫示威?王后娘娘的顾虑着此人,想来,一定有她的道理…

白年格恭维了长风列缺一会儿,转而亲切地对丹夏道:“坤将大人,听说你这次也立下了大功,却受了重伤,怎敢劳动你亲自来迎接老夫?虽然你们这些后生,还年轻,身子也结实,但还是要好生养着才是正道…”

丹夏不及长风列缺功力深厚,被这老狐狸亲热的眼光一瞅,一时反应不及,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愣在当场。

幸亏长风列缺及时笑道:“是啊,丞相总说在下大功,可是这些功劳,却其实是无数将领士兵们一同立下的。坤将不爱惜自己,四国都是有名的。末将也让她好生修养,丞相宅心仁厚,绝不会怪罪,她却是不听。”

他说丹夏不爱惜自己是四国有名的,其实是说她“不死战将千抽不死”的美名,四国皆知。这含着淡淡揶揄意味的取笑,终于是帮丹夏躲过了这人前失仪的一节。

白年格又去关切地慰问了一下离六和一些士兵,一双老眼转来转去,仿佛满腹疑虑。长风列缺等镇定自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行人分成两路,一路送他去驿站稍作整理,另一行去往醉仙楼,准备为白年格接风洗尘。

长风列缺中途又抽空溜回千秋喜,去瞅了一眼。花九夷乖乖地呆在屋子里看书,见他回来也是一喜。无奈他不能久留,只换了一条蟒带就急急地赶去赴宴。届时便说是腰带弄脏了,亲自回去换便是。虽然牵强了一些,但是他是行伍出身,这点小事不好劳动下人也是情有可原。

走之前,他捏了捏花九夷的脸,笑道:“今天那老狐狸,在城门下拖了半天也没找到你,那样子可好玩得不得了。可惜你没看见。”

花九夷掰开他的手,摸了摸被捏红了一块的脸蛋,嘟囔着道:“你这么说,我也还是看不到啊。”

长风列缺一笑,没再说什么便走了。

觥筹交错之间,白年格眼尖地发现长风列缺滴酒不沾,不由得问及缘由。

长风列缺笑道:“行军打战,脑子不清醒可不行。大人来得不巧,末将昨日刚下定决心将这酒给戒了,不能同丞相开怀畅饮一番,也是憾事。”

白年格自然知道他在雍城日日和青墟出入酒楼,喝得酩酊大醉而归。此时听他这样说,心中也难免狐疑。但是一时之间,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拈着胡子,笑道:“这可正好,坎将号称千杯不醉,老夫现在可不用担心被灌得连路都走不了啦!”

众人哈哈大笑,离六道:“丞相果然风采不减当年,真是老当益壮!”

长风列缺呆得有些无聊,心中也有些七上八下。这老狐狸在此,花九夷行事必须多加小心才是。何况,那日被她捡回来的那男子还在府中,留他们二人单独在千秋喜,若不是还有一个千红在,只怕会让他跟火烧了屁股一样坐立不安。

雍城是帛书和句芒的交界之处,也就是说,出了雍城,就正式出了帛书国界了。算一算日子,白年格大约会在雍城停留三天,先派先行兵,先行出发,一路清扫障碍,和同句芒当地的官员通气。

白年格虽然老而不衰,用离六的话说,是老当益壮,但毕竟年纪一大把了,一把老骨头,从京城到雍城颠了半个余月,可不是那么好玩儿的。长风列缺虽然看不上他,甚至和他互为政敌,却也知道万一把这把骨头给颠散了,整个帛书的朝堂恐怕都要乱上一乱。这个位置必须有替补,党派之争还是其次。最严重的是如今被他压制住的那些势力,只怕也会一夜之间冒出头来兴风作浪。

祝融的铁甲骑兵,虽然可怕,但是句芒的政治干预,却一样不容忽视。和边防不能溃一样,帛书朝堂,绝不能乱。不得不承认,朝堂边关,白年格和长风列缺是帛书最显眼的两面大旗。

因此,长风列缺是很怕白年格死在外面的。白年格和人勾心斗角一辈子了,面对这位年轻坎将的时候却是心有顾忌的。

一是他不会打战,他手下也没有能媲美八位上将的将领。而八位帛书上将,乾坤二将是坎将直系不说,其他五人也基本上是以坎将为马首是瞻,比如几年前,离将就敢在接到朝廷的指示之前私自增加商业税援助边城。二却是,八上将之首,对每一个国家来说都是最珍贵的资源,绝无仅有,独一无二。若是帛书失去坎将,或是坎将不忠,那么这个国家,就如同是一个武士失去了那一把最锋利的长矛。新的坎将诞生,可遇不可求,时刻面临战争的帛书也经不起这个几十年的断裂带的消耗。

其实,他却不知道,坎将和他一样忠君爱国,心思也并不比他愚钝,最多就是年龄的限制多少有一些差距。如同他知道坎将的珍贵一样,坎将也知道他这个白胡子老头存在的举足轻重。若是他把刀子往自己脖子上一架,万念俱灰,坎将只怕会比任何人都紧张…

这两个彼此敌视又不得不互相扶持的人,坐在同一桌席宴之上,也各怀心思,不得安宁。长风列缺只觉得,他宁愿去战场上,面对魁梧的休将,也不愿意在这里,同这个老得好像已经只剩一把骨头的白狐狸耗。

终于熬到散宴。月牙儿已经升了上来,冬日夜晚的天气愈发冷得不像话,只是雍城这个地方却是不会下雪的。长风列缺想,他们只怕赶不回国过年了。但是却可以带她回去看雪,以及拜见义父义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