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若他今日还在,你能想象么,那样一个人,要他眼睁睁看着日本人踏入北平,屠戮南京,血洗上海,攫取武汉;却要他带着妻儿一路逃入重庆,看着日本人四处肆虐,飞机就在头顶盘旋,却要他躲在黑暗的地下室里等待轰炸过去… … ”她陡然笑出声来,笑声直刻入他心里去,“不,那太残酷,那才是对一个将军最大的残酷。”

薛晋铭再也听不下去,狠狠将她箍入怀抱,不许她再发出那样绝望的笑声。

地下室另一边的霖霖也听到了她的笑声,失声问,“妈,你怎么了?”

念卿抬手掩住唇,竭力隐忍利刃剜心的痛楚,将喉间哽咽所化的笑声忍回。

“她没事,刚才被灰呛到。”薛晋铭替她回答,黑暗中摸索到她紧紧掩唇的手,抚上她的脸,不顾一切将她抱紧。她理首在他胸前,比轰炸中的地面还颤抖得厉害,却是一声不发。

陡然间脚下剧烈震动,比任何一波爆炸都来得强烈,整个屋子似乎随时都会垮下来。

霖霖和慧行都失声尖叫起来,念卿与薛晋铭几乎同时脱口道,“坠机!”

这样大的动静怕是有飞机坠毁在近处。

震动之后,轰炸似乎停止,飞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一直伴随着轰炸的尖厉警报声也停歇。

然而当惊魂初定的下人们走出后山防空洞,一眼看到眼前景象,却都吓呆了。

火光映亮半边夜空,浓烟带着刺鼻气味腾上半空。

一架飞机坠毁毁在院子前边的树林中,将树林烧焦一大片。

坠毁途中散架的部件燃烧着散落遍地,有一片挡过房子二楼,将夫人的房间窗户撞毁。所幸没有将屋子烧起来,只留下股股浓烟从破窗冒出。

仆人们目蹬口呆不敢靠近那飞机,只有薛先生的随行警卫们奔了过去。非~凡~~

薛晋铭和念卿刚一走出房门,还未看清那坠毁的飞机,就听见前面围观的仆人们发出欢呼。

警卫朝他奔过来,兴奋脸庞被火光映亮,大声喊道,“处座,是日本飞机!击落了一架日本飞机!”

霖霖欢喜得直跳起来,立刻就要跟上薛叔叔过去查看,然而一转头却见母亲苍白了脸色,定定看着那燃烧的飞机残骸,嘴唇一丝血色也没有。

陡然明白母亲想起了什么。

“妈妈!”霖霖过去扶住她,挡在她面前,不让她再看见那残骸燃烧。

“我没事。”母亲仿佛从一场梦魇中惊醒过来,沙哑了语声,神色却很快平复。她俯身牵起慧行的手,缓缓走回屋子,镇定自若地吩咐仆人检查家中各处,备好蜡烛照明。

一架日机坠毁,引来军警勘查,屋外直至大半夜还人声鼎沸。

有警察本想进入这座院子检查,被薛晋铭的警卫挡下,在得知是薛处长的家人居住于此后,慌忙道歉离开,并吩咐旁人不得滋扰。

外面折腾到凌晨四点才渐渐消停。

霖霖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到窗口看了一眼,发现那日本飞机已经被移走。心中暗自有些懊悔,她还没来得及去看上一眼。回头看了眼床上,母亲似于睡得很沉,她的房间窗户被毁,今夜暂且和自己睡在一起,这会儿怕是睡得真香… … 靠靠穿上鞋子,悄悄溜向门口,打算趁天亮来人之前,

去看看飞机坠毁现场看看。

手还没搭上门柄,却听见母亲淡淡语声。

靠霖吓一跳,“妈!你怎么还醒着,吓死我了!”

你过来。”母亲撑了身子坐起,头发从一侧肩头柔柔垂下,流瀑般散在白色睡衣上。窗帘间隙的月光照进来,映上她半边脸庞,脸色宛如坚玉,一明一暗,一柔一冷。

她突然觉得母亲的美,像是不属于这世间的。

霖霖顺从地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觑着母亲脸色笑道,“我只是想去瞧瞧,妈,你别生气,我不去就是了。”母亲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只是目光深幽地看了她半晌,缓缓抚过她头发,“你对飞机很感兴趣么?”

霖霖低下头,“没有,我只是好奇。”

“你小时候就对飞机着迷,跟你父亲一样,钻进那里面就忘乎所以。”母亲微微一笑,“仲亨曾经说,想训练你做最小的女飞行员… … 要不是我拦着,没准真遂了他的愿。”

霖霖别过脸去,忍了忍,喉间还是一梗。

“妈。”她张臂将母亲抱住,眼泪涌上,“已经三年了,你这样子,爸爸在天上看到也会不安心的。”母亲摇头笑,“我很好,哪有半点不好的样子。”

看她这样的笑容,霖霖怔怔落下泪来。

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四岁,清楚记得那天翻地覆的一年。

那走一九三七年,对每个中国人都是无法忘记的一年,更是令她和母亲刻骨铭心的一年。

那年的春天,天空碧蓝。

在一个和光明媚的上午,父亲兴高米烈驾上新改装的座机,执意亲身试飞。

他在她和母亲的目光中冲上万里云霄,如鲤鹏展翅,翱翔于碧波连顷的大海之上… … 越飞越远,翅飞越高,即将消失在她们视现之际,突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海天相接之处,仿佛化作上古填海的精卫,又仿佛是逐日的夸父,从此再没有回到尘世间。非。凡。。

谁也没想到,他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离去。

或许却是最能令他自己满意的方式。

是那么醉心于机械,将全副身心都投在他和薛叔叔兴建的军工厂里,甚至专门从德国买回一架飞机来,亲手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没日没夜与机械师傅们混在一起… … 每当母亲领着她去看父亲,他沾着满身污黑的机油,大步走过来将她抱起,一手揽过母亲,像个孩童般向她们炫耀他新的成果。

他再也不是那个叱诧风云的大督军,再也不是政坛上翻云覆雨的霍仲亨。

绝口不提政治,不谈军事,只全心专注于机械。

当年游历欧洲时,母亲醉心于人文艺术,他却只去参观工厂与船坞,对机械无比钟情。

他说,如今战事中的霸王便是这个庞大的钢铁家伙。

他说,如果中国不能拥有足够多足够强的飞机,日后打仗要吃大亏。

他说,中国已有自已造的飞机,可那不够好,那根本不能用来打仗。

他有许多关于飞机、关于翱翔的宏愿构想,而他最大的盟友就是薛叔叔。

最终他们真的买下厂房,自己助手改装,对那庞大的钢铁怪物投入无比的狂热。

他们两个总是一起反驳母亲的质疑,像两个大孩子一样相互遮掩着家人,私下去试飞。

父亲爱上那片蓝天,将目光从前半生叱咤征战的战场完全移向了这片更宽广的天域。

他又焕发了少年人一样的热血和冲动,一次次不顾安危冲上那片无垠的深蓝。在那个时候,不管外界是怎样的风雨飘摇,哪怕战争的阴云从欧洲慢卷到亚洲,整个世界都在惶惧动荡----而在香港弹丸之岛的半山宅院里,父亲、母亲和她,依然是世间最相爱的三个人,在她记忆中的每一天,依然洒遍明媚和光。

童年茗谷的记忆已经远离,相继失去哥哥嫂嫂的伤痛已从她心中淡去,包括那只黑色的小豹子和那一夜疯狂的大火,都只剩下模糊画面,毕竟那时她还不到四岁。随后的数年间,跟随父母浪迹四海,游历欧洲,不知不觉长成小小少女。

终于,父亲厌倦了漂泊,决定回到香港。

他说,哪怕终其一生再不能经霍仲亨的身份踏上故土,也要回到一个离中国最近的地方。

母亲却对父亲说,国家国家,国是始终在那里的,家也一样,你在哪家就在哪。

是,他们把家定在了与故国咫尺相望的香港一一被英国人从大清朝手中夺去的香港,父亲说,这也是中国,迟早要重新属于中国。

那个充满殖民风情的弹丸小岛,它虽不繁华热闹,却有父母亲的朋友,有蒙叔叔和贝姨,薛叔叔和燕姨在香港也有一个家,许叔叔和蕙殊姨也会常常来,当然还有高叔叔和他那个顶顶讨厌的儿子。他们对父亲尊敬有加,总是谦逊地称呼他“先生 ,称母亲为“夫人”;阿姨们总爱和母亲在一起,每个人都将她视作掌中珠宝,百般爱惜;幼年的伙伴不多,只言敏言和高彦飞那个小鬼头,蒙叔叔的孩子们又多又吵闹,慧行太小,小得只会哇哇哭… … 也许那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也是父母亲最宁静安恬的日子。

最美好的一切,也就在此时戛然而止,突然划上终止符。

就从那一天开始,父亲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脸上最美的笑容也再没有出现。

是天地倾覆,一切都改变了。

如同她从未想到,神祇般顶天立地的父亲,会转眼间消失于世间;

亿万万中国人也没有想到,国民政方与军队会那样不堪一击,仍由日本人的铁蹄在平与南京,一年

之内横扫半个中国,两座故都接连沦陷,上海也终于不保。

自顾不暇的英国人早已放弃抵抗,海上浮城一般的香港笼罩在日夜恐惧之中。

国民政府宣布重庆为战时陪都,将军政命脉全部迁往西南大后方。

许叔叔身为军人,自然要与家国共存亡,他率部转战西南,浴血千里,誓死保障大后方最后的防线;薛叔叔身为高级情报官员,不会像许叔叔那样扛枪上阵,他的使命是化作暗夜魅影,潜入敌伪心脏,获取情报,策划狙杀,令日伪汉奸政府闻之色变,成为国贼梦魇中的制裁者。

也许没有人知道薛晋铭的名宇,但没有人不知道那些震动内外的暗杀事件一一那些血淋琳的遇刺名字,上至日本高级军官,下至叛变官员,是令汉奸走狗肝胆惧裂的震慑。

男子顶天立地,浴血卫国,女子也不是峰烟乱世里的菟丝花。

燕姨坚持她作为医生的职责,跟随红十字队,四处奔波救治伤患;

蕙殊阿姨参加军官夫人们发起的劳军义演,亲自奔赴前线慰问官兵;

蒙叔叔一家高堂在世,儿女年幼,不得不挥泪暂别故土,前往美国避难;

母亲却坚决不肯同行,她拒绝了贝姨的苦劝,在阔别故土十余年之后,在战争最惨烈之时,终于回到中国。摒弃从前恩怨,随政府共进退,与家国共存亡。她与薛叔叔商议之后,将凝聚他与父亲多年心血的军工厂移交政府,随薛叔叔隐姓匿名来到重庆。

她不愿对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不愿再让世人知晓父亲当年遁世的秘密,更不愿尘封十余年的茗谷旧事再被人记起----外人都相信了她是薛叔叔寡嫂的身份,乱世当前,没有谁再去追究一对伶仃母女的来历。

霖霖这个名字也没有人再提起,如今,她随了母亲的姓,叫做沈霖。

第七章

[1999.3废宅]

笔端沙沙有声,艾默伏案书写,心神沉敛,思绪随笔端游移。

摊开在桌面的陈旧日记本上墨迹宛然,一笔一划,没有女子常见的优柔,却有力透纸背的果决。艾默专注模仿这笔迹,从字里行间体会那个人书写时的心境。

日记本上的字迹她已模仿了九分纯熟,几可乱真。

但总还差着那么一分法度,是她怎么学也学不到的。

古云“字如其人”,笔画随心,一个人笔下痕迹多少也是内心印迹。

她逐字逐行研究这本日记,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字,字里行间仿佛能看见那个素约如白山茶花的身影,于橘色灯下,从容书写。耳边似乎能听见她笔端沙沙的声音,似沙漏缓慢漏下,又似流沙无声掩埋。非~凡~~

——假如我是她,她是我,彼时此间,我当以怎样心境延续她的故事?

艾默无声自问,心中蓦然冒出这大胆念头,令自己也呆了。

倘若可以成为她,即便是遐想,也令人怦然……这念头一旦燃起,竟像舔舐纸页的火苗,一发不可收拾。幻想自己是另一个人,幻想自己拥有另一个人的爱恨离别,幻想那个“她”的一切满满占据了自己。

从血脉深处传来的回音,贯穿遗落的过往,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艾默的眼神已恍惚迷乱,手中的笔却越划越快,渐渐失去控制,手腕如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笔下墨痕飞舞,竟然停不下来……“嘶”一声,笔尖划破纸面,洒出一串黑色墨点,从稿纸溅到旧日记本上。

艾默一颤,迷乱的目光霎时清明,慌忙拿面巾纸心疼拭去旧日记本沾到的墨水。

低头间,她目光却凝住,只见纸上满篇都是错乱的符号线条,一行行一串串,没有一个成型的文字。艾默霍的站起身来,骇然盯着那张纸,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刚才所写的内容!

分明是在记述刚才半梦半醒间构思的场景,仿佛亲眼所见的那一幕,怎么会……怎么会写下来却是这样?艾默大口喘气,猛然抓起稿纸狠狠撕扯,奔进浴室,将碎片统统冲进马桶。

水流漩涡将纸屑冲得一点不剩。

背抵了洗台,艾默重重喘气,良久缓不过神来。

一旦面对雪白稿纸,脑海中的画面便自动涌现出来,她开始依赖纸和笔,着魔般依赖,就像依赖那发黄的日记本,一刻也不愿放开,恨不得时时刻刻活在笔下文字中。

没有阳光的午后,整个房间透出异样的阴暗,风从露台吹进来,百叶窗的拉绳有一下无一下地刮着墙壁,桌上纸张哗哗翻动,似乎有什么从字里行间活了过来。

艾默手心冒出汗水,后背阵阵发凉,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停留。转身抓了背包和钥匙,逃也似的奔出门外,将房门重重甩上。

走在开满紫藤花的林荫路上,海风带来南方温暖的潮气,艾默觉得好多了,方才莫名的惶恐渐被驱散。沿着盘山小路缓步而行,低头出神间,不觉又来到熟悉的路口。

站在光滑青石铺就的阶下,艾默第一次觉得惶惑。

自此得到那本日记,就此心心念念,再没有一刻能释怀,沉浸在那段梦魇般的往事里,无数的谜团,困扰了那么多年,却怎样也解不开。她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相信冥冥中的天意,相信是血脉中的召唤将她带到这里,心底总有个声音有催促她往前走,再走远一些,真相就在那里——对往日真相的渴望,未能完成的心愿,早已超越了起初的好奇,成了无可挣脱的执念。非~凡~

“哈,又是你!”

肩头被人重重一拍,惊得艾默几乎跳起来。

回头一看,却又是那肩扛小旗的导游——他身后三五成群的游客正从山上下来,好多人手里都拿着那花花绿绿的画片,看来今天这一票宰得不错。

导游上下打量艾默,嘻笑道:“真有缘啊,咱们又碰上了。”

艾默友善地笑一笑,没有搭话,抬步往山上走。

“你都去了几次了,那破房子有什么好看,不如我请你喝酒去?”导游甩下团队,继续跟上去搭讪。艾默头也不回,加快步子想摆脱这烦人的家伙。导游在后面嚷,“喂,我可是好心,你上去了也是白走一趟,看不到啦!”

艾默走得更快。

“嘁,就快拆掉的破房子,还当什么宝贝!”导游撇嘴,扭头去追自己的团队,却听那女孩终于应声,“你说什么要拆掉?”

导游一扬手中小旗,指向山顶,“你还不知道?那破房子刚被圈起来,禁止游客入内了,咱们刚好是最后一个团队。”他扬了扬手里所剩不多的画片,耸肩道,“这条财路也断咯,以后我是不会带团过来这边了,咱们也就碰不上了。你说这缘分一场,也算朋友……”

艾默打断他的话,惊疑不定道,“为什么圈起来?”

“我怎么知道。”导游撇嘴,“这破景点游客不多,维护又麻烦,听说旅游局早就想拆了旧房子,把地方腾来盖酒店。上边说是不准,一直压着。这回不知是谁那么神通广大,居然让上边点了头,把地圈了出去,我看八成是要拆了。山顶多好一块地,盖成高档酒店准赚钱!”

“要拆那座房子?谁说要拆?谁说的?”艾默脸色遽变,语声陡然尖利,将导游吓得连连摆手,“我随口说说,不知道拆不拆……反正有人在测量了,你自己去瞧吧。”

艾默猛然掉头,拔足就往山上跑。

望着她背影,导游愣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摇头叹道,“这姑娘,疯什么呢。”

远远望见那白山茶树,艾默顾不上喘气,发足奔上最后一段台阶。

一切如旧,只是废宅门前多了一道黄色牌子,“暂停开放”四个黑色粗体字异常醒目。

两个工人正在一旁砌砖,用一堵矮墙敷衍地将入口截断,表示禁止入内。

艾默怔怔看着砖头一块一块砌上去,脑中一片空白。

雪白山茶开得正盛,风中花瓣纷飞,有一些掉落在工人的泥灰桶里,转眼被卷进灰浆,抹上了砖墙。刮刀一下下抹平灰浆,留下棱棱的印子,金属与砖石刮划的粗粝刺耳,像是重重刮在心头,一刀一道深痕。

工人回过头来看了艾默一眼,木然低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这里要拆了?”艾默颤声问那工人。

工人不理会,另一名工人闻声抬头,木讷地应了一声。

“真的要拆?”艾默重复了一遍,似有木讷了。

“不知道。”工人随口回答,眼也不抬,只顾将砖头机械地砌上。

艾默踩着地上散砖走了过去,不顾拉起的施工隔断线,一直走向里面……工人抬头嚷道,“喂,不能进去了。”她却像听不见,径自往里走。工人拦住入口,冲她大声嚷,“回去!不能进了!”

“不能拆,这里不能拆。”她摇头,眼睛泛红,痴痴的样子令两个工人面面相觑。一个工人上前拉住她,她狠狠推他,爆发不可理喻地愤怒,“放我进去,我要进去!我要回家!”

工人愕然,心想莫不是遇到了疯子。

“走开!”工人下意识将她一推。

艾默经不起这一推之力,跌倒在一地散砖里,溅了半身的泥水。

“这是我的家……你们知道吗,这是我的家。”清瘦的女孩跌坐在地,长发纷披,泪水无声滑下来,脸上又是绝望又是伤心。两个工人手足无措,慌忙将她扶起,想赶她离开。她却怎么也不肯走,死守在一旁,也不再纠缠,只呆呆看他们砌墙,看着那矮墙变高,灰浆渐渐抹平,看工他们收拾工具,看日头慢慢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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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几时回到旅馆,也忘了是怎么走下山的。推开房间门,一眼看见桌上的文稿,才觉得全身无力,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倒在床上只片刻,眼前已陷入黑暗。

老板娘来敲门叫艾默下楼吃晚饭,笑说今晚做了拿手的鱼丸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