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颜色偏暖,但室内温度仍旧偏凉。
禅房的两扇木门没有被固定住,风一吹,门忽然咯吱两声晃动起来,再度试图寻找合适的着力点停靠。
闻姜的视线没被四周的景物和其他人吸引住。
她只仔细地盯着一个人看,看久了,目光开始渐趋火热。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视线不加遮掩地聚焦在陆时寒的脸上,有一团明亮的火焰在她眼中摇曳,任何人的视线同她的目光对撞过去,似乎下一秒都能迸发出刺目的火花。
她以目光为笔在陆时寒全身上下描摹,仔仔细细地审视打量着他。
陆时寒站在陈玄庐身侧,她这样看过去,更多的人只以为她在望着德高望重的陈玄庐。
*
一夜不见,陆时寒今日换了一副让闻姜觉得新鲜的装扮。
他罕见的戴了副眼镜。
眼镜配着细金丝边框,镜片窄长。
闻姜望着他,他也直白干脆地回看闻姜。
在旁听陈玄庐同应沉的寒暄时,还状似无意地伸出细长的指推了下他架在鼻梁上的镜框。
他穿了件米色的内搭t恤,外披着一件驼色针织长开衫,松垮随意,因他高挑的个头,更显得人倜傥。
从他胯部到腿部的线条分明,清晰流畅,力量感十足。
平时锐利的目光被他挡在镜片之后,他整个人既散着温润的书卷气,又因为分明如刻的五官和身体上流畅贲张的线条显得有些野。没有书生身上的那种弱不禁风,仅看过去,就让人觉得力道迫人。
闻姜喉咙一滚,淡笑。
咬完她半个夜不见,他看起来过得很舒心,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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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姜见过一身黑时他的利落性感,也见过他一身白色卫衣时那种清和干净。此刻这种温润的书卷气,是她初次从他身上见到。
倒是符合他今天出场这种身份——古装剧的礼仪指导。
四年后再见他,似乎每次碰面都能从他身上发现不一样的东西。
让她甚至禁不住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有另外的同他长相相似的人,否则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种模样。
且每一种都没有脸谱化,让人记得住,印象深刻。
闻姜的目光不算赤/裸,分毫没有去扒陆时寒衣服的意思,只透着些许轻狂,是她一贯有的势在必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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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闻姜身旁的程境最先感觉到闻姜的变化。
适才闻姜只随意地坐在木椅上,姿态放松,四肢舒展。
此刻她抬首,纤长白皙的脖颈似是被拉得更长,让她骨子里的倨傲更为明显的外露。
短发也让她的气质减了几分优雅,增了几分凌厉和冷酷。
气质的改变,让她脸上清淡的妆容勾勒下的眉眼更为冷艳动人。
程境放任自己不着痕迹地看了一会儿。
见闻姜始终目视远处,眸色渐深,用肩膀撞了闻姜一下:“看什么呢,这么倾慕陈导?”
闻姜看他一眼:“看到好看的了。”
且多看几眼她才能满足。
程境还没琢磨出来闻姜这话里的好看的东西指什么,只见闻姜从所坐的木椅上起身,站了起来。
程境紧跟着她站起身,坐在他们对侧的一众二三线演员见状也纷纷起身。
大家一方面是从众,另一方面是想以站着表示对陈玄庐等指导老师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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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寒和陈玄庐一行人刚到位,同寺院就占用场地的时间进行最后一次交涉的卫厉也搞定了寺院一方,进了众人所在的禅房。
卫厉是科班出身,是陆时寒在电影学院的师哥。
他在电影学院时曾经一度师从陈玄庐,但后来换了主攻方向,不算是陈玄庐的嫡出,只是这些年两人一直有往来,攒了些交情。
陆时寒同卫厉并不相熟,他入校时卫厉已经毕业,两人不曾有过直接接触。
卫厉进来,先同陈玄庐寒暄一番。
陈玄庐随后便给他们做进一步的介绍:“你师弟,邮件里跟你提过的,我最满意的学生,跟着我给《春秋》那部片做过礼仪指导,有经验。”
卫厉望着陆时寒的外表调侃:“师弟是表演系的吧?放我们这行,不是浪费了吗?”
陆时寒伸出手,同卫厉相握。
陈玄庐也附和:“你这样的脸,还不是也藏到幕后来了,他也是因为喜欢。”
陆时寒:“看过师哥的作品,毕业前还听过您做的毕业生报告,您在我们后面这几级里人气很高。”
卫厉摆手:“都是媒体用词堆出来的,成就还没几斤几两,就上了光荣榜。”
几个人对视淡笑。
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大不小,闻姜和程境离他们最近,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很客套。
很形式。
闻姜不知道陆时寒也能这样不粗暴地一丝不苟地笑着同别人恭维。
她咬了下舌,笑容隐隐带着丝戏谑…
感觉看了场戏,他把粗暴直接的他,演成了一个冠冕堂皇的人。
完全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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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寒对卫厉的肯定不全是身为后辈的恭维。
近年内国内崛起的几个商业性的新生代导演中,卫厉是其中口碑最好的一个。
他主攻电视剧,未曾涉水大荧幕。
虽然他的作品也在不同程度地被制片商、投资商提出的各种关于选角和剧本调整、戏份删减等方面的无理要求所绑架,但他没有刻意地去迎合市场,一直在拍主旋律作品,拍摄正剧。
他的正剧也不是只适合中老年口味的古板沉闷的风格,而是能兼顾观赏性和艺术性,每一部作品话题度和收视率从来傲视同档期的一众剧目,在年轻人中也备受追捧。
他选角也一向大胆,敢于启用新生代偶像明星挑大梁,选用老戏骨作配。
比如闻姜和程境,虽然有奖项傍身,但因为自身商业价值和粉丝数量,以及他们尚处于二十余岁的年龄,一直被归类为偶像明星。
选他们加入正剧拍摄,一方面是因为投资方干涉选角,但更多的是卫厉自己真的认可他们。
他们的加入既能让观众有新鲜感,又能避免正剧里始终是那几个老演员在参与拍摄导致的观众串戏的尴尬,带给作品新的可能,同时能激发出剧组更多的化学反应,制造更多的潜能。
同时他们的粉丝群庞大,具有规模又很系统,剧组不用耗资宣传,就能因为演员粉丝热情操热度而让与剧相关的热搜和热门话题高挂微博榜单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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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庐已经提前将《宣姜传》要涉及到的一些基本礼仪进行分类,对于参训的演员也已经同卫厉事先沟通好按照各自所饰演的角色的身份地位和性别进行分组。
男女有别,身份地位不同,所训内容也不一样。
《宣姜传》涉及春秋时期的卫国和齐国王室,春秋时期又尚未同战国时期那般礼崩乐坏,仍旧实行周礼。
而周礼有一套完备的仪礼典制,涉及方方面面,极尽细致。
其中王室宫廷礼仪规制尤为繁杂,小到入殿脱鞋,再到相见礼方面官员之间的揖拜礼,公侯相见行的两拜礼;以及举行祭天、宗庙祭祀等大型仪式要走的繁琐的流程,剧中很多场戏中都会有所涉及。
导演卫厉希望电视剧的成片能尽量避免出现纰漏错误,所以在开拍前先让一众签约演员协调档期参加培训,同时也意图通过礼仪指导对演员的仪态进行锤炼,希望他们能尽快地入戏,以便开镜后能达到最好的拍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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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闻姜所接的姜萝一角而言,最需要把握的是出嫁礼仪。
戏里有两场重头戏是姜萝的两次大婚,卫厉不想要卡片式的将这些场景串过去,而是准备用大篇幅时长来呈现婚嫁的全过程。
整个仪式从迎亲进殿开始到礼成有很多注意事项。
这场重头戏的礼仪指导由陈玄庐亲自操手,有些春秋时期婚礼的细节在史料中没有详细的说明,这样的细节则由陈玄庐根据多年研究编制出来,供他们排练。
剧组安排闻姜和程境由陈玄庐亲自调/教那场重头戏——齐卫两国大婚的场景,而陆时寒则即刻带着一众男、女配挪到其他的禅房训练日常生活礼仪。
饰演卫宣公和其姬妾的男二号、女二号因为档期无法协调不能参与这次的培训课。
剩下的配角们一共分了五个组,陈玄庐将大部分人拨给了陆时寒进行训练。
闻姜和程境跟随陈玄庐留在了原地。
陆时寒带着程放,在一众演员走出这间集合用的禅房各就各位之后,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闻姜的目光一直搁置在陆时寒身上,所以也就发现了陆时寒走出禅房前,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试图回一下头。
就仿似他不认识她。
开讲前,陈玄庐配发了几张讲解单。
闻姜此刻捏着手心里的那几张轻薄脆弱的纸张,攥拳,开始琢磨他是否在刻意装作不认识她。
然而没有结论。
闻姜动了下腿活动身体,长久地盯着人看,把她的半边身体都给看僵了。
闻姜正半身僵着,就见适才同陈玄庐娇俏笑着的小师妹“岳灵珊”,紧跟着她大师兄的步伐出去了。
“岳灵珊”追得很急迫,闻姜为了演戏研究过很多人的肢体语言、神态表情,“岳灵珊”现在在动什么心思,她一目了然。
这世道,总让人身不由己…闻姜笑。
她明明是想发自肺腑地爱护这位纯情小姑娘来着,她要是以后万一吓着人小姑娘,那也都是社会逼的,不是善良的温柔的她的本意。
她完全是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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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上午闻姜被封在禅房内听讲解做各种规范动作。
上午的课程结束,一众剧组成员午餐时间到寒夜寺的斋堂取用寒夜寺提供的斋饭。
甘甜跟着闻姜旁听了一上午,还在一旁将陈玄庐口述的重要的内容用录音笔记录下来。
前去乘饭菜前,甘甜将一个大号的白瓷碗放在闻姜手里:“闻姐,早餐你没吃多少,这会儿多吃点,换换口味也挺好的。”
闻姜没表示异议,端着白瓷碗往饭菜陈列区走:“知道,吃完了下午没别的事儿你先回去,明天下午再来接我。”
甘甜碎碎念:“这里的菜都是寺里自给自足,纯天然,也许味道不会特别美妙,但是会很健康…哎,姐,你说让我回去?可是我走了没人照顾你啊。”
闻姜嗯了声:“你吃完就走。组里这么多人需要安排,你在,我占用的就得是双倍的资源。”
甘甜表示理解:“好。那你记得别和人吵架。”
闻姜瞧她,乐了:“我是那种人?”
她没再说什么,端着瓷碗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只见不远处围拢成一圈的人群慢慢散开,一道颀长的身影端着盛好饭菜的碗向她所在的方位走过来。
是陆时寒。
闻姜往前走,陆时寒也向前走,两人间隔的距离越来越近。
闻姜刚想低声说句什么,突然适才和她对向走过来的陆时寒在她眼前拐弯,离她越来越远,只留给了她一个左侧脸。
他无视她,又。
他像是不认识她,再一次。
他大概是天生戏好,脸上波澜不惊地和她错身而过。
闻姜托住白瓷碗的底盘,眉峰蹙得很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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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了下午,晚上剧组把全员拉到旁边影视城内的宾馆,没有把大家的住宿安排在寺院内。
闻姜窝在房间里呆了会儿,等到夜幕深沉,才开门走出来。
她刚开了房间门,就见不远处廊道的尽头那间房间门外,站着一个娇俏的身影。
是陈西塘。
闻姜瞬间便明了那间房间的主人是谁。
她没退回房间内,关门的时候声音不轻,陈西塘侧身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