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如今是时势造英雄,这五年来他也受了不少刺激,会有这种脾气也不奇怪!”严修无奈地苦笑一声,突然抓住了孔笙的手,郑重其事地道,“我军粮草补给等就全都交给你了,这些事情我放心得很。但是,笙儿,你要记住,凡事不要勉强,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孔笙不妨严修突然来这么一着,脸色顿时变得绯红,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两人深深凝视着对方,再也没有说一个字。
一个时辰之后,严修的本队也随之出发,目标便是离此两日路程的坚城罗方。在那里,汤舜允的爱将王腾就驻扎在那里,据说此人和殷都中的邓坚遥辰甥舅不和,说不定能够免去一场鏖战。
正如严修所料,罗方城中共有三万军马,虽说不够出击,但用来防守却是绰绰有余,然而,守将王腾却并不这么想。作为跟随汤舜允多年的勇将,他深知董奇郭涛的战力,那两人尚且会遭到大败,枉论他这区区三万兵卒?不仅如此,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那就是资历远比他浅薄,却靠着一层层关系爬上来的邓坚。
“你倒是说说,那邓坚先是靠着自己是遥辰的侄儿,在主上面前曲意奉承,最后甚至得授兵法韬略。这还不算,原本汤秉赋那老儿败亡时,主上就应该趁机杀了遥辰,可又是邓坚的胡言乱语,留下了一个祸根!”王腾来来回回在议事堂中踱着步子,愤怒地看着堂下几个心腹将校,“如今主上昏迷不醒,殷都事务俱是遥辰老儿经手,而禁卫事务又是邓坚掌握,这样一来,朝堂岂不成了他们甥舅俩的一言堂?我们这些将士在前方苦苦抵挡,究竟有何用意?”
对于王腾的咆哮质疑,堂下众将谁都说不出话来。由形势占优到急转直下,谁都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自从商侯汤舜允遇刺重伤以来,诸事不顺是明摆着的。众人左看右看,一个平日机灵的校尉便低声建议道:“将军,如今国中事务谁都说不准,与其耗费战力与敌军一战,还不如保存实力为好!再说,来犯之敌并没有太多的军力,要攻下这罗方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应该……”
“住口,你是要本将辜负主上的重托么?”王腾不待这校尉说完便怒声斥道,“罗方重地,就算敌军想要绕道,本将也绝不容许!”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现出了几分挣扎之色,思量好一阵之后便命重将退下,只留下了一个随军多年的幕僚。
“桂先生,你认为本将应该怎么做?”王腾丢掉了刚才的伪装,脸色疲惫而无奈,“若是损兵折将,到时本将实力大损,必遭奸人暗算;若是就这么放人过去,本将也不甘心,况且朝中非议起来,一样得吃挂落!若是董奇郭涛两人没有大败……”
“将军,如今国中局势大乱,你不可以常理忖度!”被称为桂先生的中年男子虽然披着甲胄,却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息,“其实,主上得位不正是天下皆知的。前次天子之所以勉强承认,不过是因为主上势大。但是,主上一世英明,却在谭崆城的问题上出了岔子,没有尽早解决后患。如今主上一朝病倒,国中群龙无首,自然就没法应付乱局了!将军,若说大义,掌握大义的可是天子啊!”
“你是要本将降敌?”王腾敏锐地听出了背后隐情,容色顿时一冷,“背弃旧主,谁能保证对方一定能够容下我?”
“不,将军,只要有了你麾下的三万将士,对方胜算大增,你一定能够占据高位!”桂先生夷然不惧地侃侃而谈道,“将军应该明白,承商君汤舜方不过是个傀儡,中州也不可能将许凡彬或严修中的任何一人永远留在商国。只要将军立下大功,将来爵封上卿是指日可待的事。与其与殷都那群人共存亡,不若先下手为强!将军应该不希望让那邓坚遥辰甥舅看你的笑话吧?”
王腾终于被桂先生的巧舌如簧说得有些心动,思虑良久,他挥手示意对方退下,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下来。事情非同小可,一步走错便无可挽回,他不得不多多考虑,三万将士的荣辱,还有他本人的荣华富贵,全都集中在了一个选择上。
两日之后,严修的十余万大军便抵达了罗方城下,在城外不远扎下了营寨,似乎没有立刻攻击的意思。一群商国将领询问了多次,都被严修一句“时机未到”打发了回去,谁也不知道主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终于,就在安营扎寨的当天夜晚,城中策马奔出了一位信使,和指名要和主将严修面谈。众将苦劝无果后,只得任由那个身份不明的小校入了帅帐。
受命前来商谈的是王腾心腹桂先生,他足足在严修的大帐中呆了一个时辰才告辞而去。在此之后,严修召来了所有将领,神情自若地说出了此间经过。待到众将听说王腾有意弃暗投明时,人人都是呆若木鸡,谁都知道汤舜允麾下有六将最得信任,当日的副将董奇郭涛,偏将刘吴邓王,如今都是执掌兵权的一方大将,而战败身死的郭涛就是这六将中第一个殒命的人。
“大人,此事是否有诈?”一个将领忍不住站出来劝谏道,“王腾此人算得上是拥立汤舜允的死硬派,战功无数,应该不会这么简简单单转换阵营的!再者,吾等岂可轻易饶恕逆臣贼子?”
严修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这才答道:“各位应该知道,即便汤舜允病重,比起他的百战雄师来,我们这边的兵马仍然不足!倘若要追究所有人的追随之罪,那么,即便商国重归承商君,国力也要衰弱许多。你们都是商国的忠臣,究竟想要看到残破不堪的河山,还是要完完整整的国家,这一点大家应该心里有数!至于王腾,他和邓坚遥辰甥舅不和是众所皆知的,提防可以,但不用多做怀疑。”
严修的解释虽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但最终还是让激奋的群情冷落了下来。次日,严修不顾众将反对单身入城,终于使得王腾下了决心,至此,罗方城中三万军马尽皆易帜。消息传出后,商国上下皆惊,往日的同僚再也不敢相信对方,疑忌之心遍布商国朝野。
第五章 变数
五年以来,中州人事也有了一点变化,三左三右仍旧是原样不变,总揽朝政的太宰石敬、掌祭祠礼仪的太宗安铭、掌历法记事的太史司马群、掌祈祷的太祝介文子、掌神事的太工巫极、掌占卜的太卜百里拓,是为中州六卿。但五官中却有了颇多的变动,掌土地和农人的司徒由年轻的齐家三兄弟共任、掌百工职事的司空由潘从甲接管、掌军赋军政的司马是许凡彬、掌版籍爵禄的司士是魏方、掌刑罚的司寇则是魏方大力推荐的路鸣。而中州三公之中,练钧如冒充的兴平君姜如得到了一个太师的虚衔,而太傅张谦原职不动,严修也从少师成为了太保。
在此之外,一大批年轻人一点一点地站上了中州朝堂,虽不能说是位高权重,但都深得姜偃和练钧如信任,比起一干垂垂老矣还不知隐退的老人来,他们为朝廷带来了一股清新的风气,个个都是意气风发奋力图强。诸大世家固然有所损失,但也带来了深重的好处,在石敬的压制下,反对声虽然不绝于耳,声音却是几乎可以不计。
眼看炎国和商国的战事正处于不可开交的乱局,练钧如自然趁机大力安顿己方阵营。这一次王军入商国,一应粮草补给都是由承商君汤舜方提供,这样一来便少了出兵的最大负担。严修许凡彬孔笙三人同时出动,他就在谭崆城安插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家将,如此一来,便不会遭受后方不稳的危险。而周军趁乱攻入炎国也在他的意料之内,早得了消息的潞景伤做了充分准备,原本就集结在亥野的北狄大军陆续进入沁城,一副只求一战的态势。
据守宫城的炎国禁卫最终没有抵挡住雷霆万钧的攻势,然而,重伤的炎侯阳烈却为人救走,连国玺也无影无踪。一击失手的旭阳门主阳千隽自然是暴跳如雷,但他却不得不面对两边的乱局。一向本土安定的炎国,不得不承受两处外敌入侵的苦果。
就在四方一片混乱时,王姬离幽只带着十余随从,飘飘然造访了中州华都,让所有关注时局的人大吃一惊。中州君臣都知道这位幽夫人在前次周国动乱中扮演的角色,因此无不刻意提防,练钧如更是因为这些年隐约追查到的线索而心怀忌惮。谒见之时,离幽面对的就是一双双充满疑忌的眸子和天子冷然的表情。
表面功夫做完之后,姜偃便将这位令人棘手的姑母请到了澹波楼,这里是先王姜偃的驾崩之所,尽管如此,在重新整修后还是开始另行启用。而这一次的陪客,就只有练钧如一人而已。
示意一干仆婢退下,姜偃的脸色顿时一肃,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姑母此次前来,不知有何事见教?”
“陛下还真是心急,难道连叙叙亲情的功夫都等不得么?”离幽微微一笑,妩媚的容光顿时令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亦或是说,心急如焚的是阳平君?”
练钧如敏锐地听出了离幽的挑拨之意,藏在袖中的双手顿时握成了拳状,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愤怒的情绪。他故作平静地微微一笑,“幽夫人,你就不必费心了,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够挑拨的。幽夫人囚禁周侯召回长新君,种种高明手腕令人惊叹,我甚至听说,逼迫先王立储的事情也是你的手笔,如今看来,果然是不同凡响!”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再说了,那些事不是没有成功么?”离幽竟丝毫没有否认,脸上笑意反而更深了,“人人都以为女子不可能成大事,我却偏偏不服输,只可惜,樊威擎此人疑忌之心太重,不是一个能够托付的人,反而是我那位小叔知道我的价值!”她见对面两人都露出了瞠目结舌的神情,不由丢过去一个没好气的神色,“陛下和阳平君都是识时务的人,应该不会以这些世俗的罪名而介怀吧?”
两人被离幽东一句西一句的说辞弄得没了方向,好容易才恍过神来。练钧如瞥了一眼姜偃阴霾密布的脸色,沉声问道:“幽夫人,你就不用卖关子了,你究竟想要如何?”
离幽这才盈盈立起,笑吟吟地答道:“陛下和阳平君想要的是天下一统,四夷宾服王道,重建万里河山,不是么?遗憾得是,这也是我的梦想,所以不会让二位轻易得逞的。”她压根不理会面前两人瞬间变得铁青的神色,泰然自若地继续自己的话题,“樊威擎这个人虽然疑心太重,但很会隐藏实力,与其说炎国军力天下之冠,还不如说我周国军力天下无双才是!如今换作精通军略的长新君掌权,自然只有更强盛的道理。”
“姑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偃再难掩饰心中焦躁,霍地站了起来,“你不要忘记了自己也是出自王族,留着姜氏一脉的血液!”
“王族,姜氏?”离幽仿佛听见了什么最好笑的言辞一般,仰头疯狂大笑了起来,“我被当作安抚周国的筹码嫁到了周国,樊威擎又肆意玩弄了我的感情,这个时候怎么没有看到天子为我出头?侄儿,我不妨告诉你,我的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尽管也有失败,但大体方向是不可能变的!怎么样,收起你的雄心壮志,和我平分天下?到时积蓄实力后再来一战定输赢也可以,如今的中州,吞不下那么大的地方!”
“你……真是疯了!”一直苦苦忍耐的练钧如也禁不住站了起来,“幽夫人,这里可是中州,你就有那么大的信心能够全身而退?”他闪身挡在了姜偃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以为自陈是最大的祸害之后,我们还会放你离去么?”
“陛下会答应的!”离幽冷冷笑道,“王军如今能够在商国占据有利局面,靠的自然是寒冰崖的暗中辅助,只要汤舜允能够醒过来,那一切就成空了,不是么?”她突然扬起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牌,眉宇间尽是说不出的自信,“或许陛下和阳平君不知道,我离幽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寒冰崖弟子要取人性命,不过一夕之间而已。当然,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汤舜允醒过来,让他亲率大军出征,我倒是很想看看,堂堂商国军神怎么对抗王军的那两位新贵!”
“不可能!”大殿一角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呼,“寒冰崖只有母亲才能够持有的‘五彩晶珑’怎么会在你手中?”在几道惊讶的目光中,水清慧现出了身形,“你究竟是谁?”
离幽避而不答,对着姜偃和练钧如略一颔首,“我的话就交待到这里,怎么决断就是陛下和阳平君的事情了!总而言之,如今的炎国之事希望你们不要插手,那样的话,我也不会擅自插手商国内乱,这算是一个先决的交换条件!”她再次露出了自己迷惑众生的笑容,身形一晃便移到了大门处,须臾便没了影踪。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姜偃狠狠地一拍桌案,仿佛没有看到水清慧一般怒吼道,“她竟敢威胁朕!练卿,召……召六卿五官前来议事!”
“陛下,此事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知道!”练钧如摇了摇头,缓缓走到了御座旁边,“论起仇恨来,我有更大的理由找她报仇,可是,如今只有一个忍字而已!一旦鲁莽行事,好不容易得来的有利局面就会无影无踪,与其硬拼,不若弄清楚事实再说!”他转向一旁愣愣的水清慧,低声问道,“清夫人,你刚才说的可属实?”
“我不知道……”水清慧平生头一次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殿中的两个男人,“我从来不知道寒冰崖有幽夫人这么一位弟子,也从来不知道还有‘五彩晶珑’流落在外。那确实是可以号令所有寒冰崖弟子的信物,母亲也从不离手的……”
姜偃和练钧如再度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尽是深深的疑惑和不安。尽管黑水宫和无忧谷来归,但神秘莫测的寒冰崖始终没有露出太多端倪,站在明处的除了水清慧,就只有练钧如曾经见过的水清容六女而已。大战的帷幕已经拉开,难道真要接受离幽的条件?周国真的能够一举将击溃北狄骑兵,亦或是将这支战力非凡的精锐收归麾下?
离幽的到来使得华都之内阴云密布,六卿五官频频入宫觐见,这使得有心人都在心中猜度不已,然而,朝堂中却什么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在华都逗留了七日之后,这位中州王姬,周侯夫人便动身离开了,临去时没有任何王族中人相送,这反常的一幕更让民间议论纷纷。不管如何,离幽的此行为天下大势平添了许多变数,只有一个人对此不以为然。
“离幽再聪明,毕竟是女流,对于很多事情她都以阴谋揣摩,忘记了世间还有堂堂正正一较高低的说法!”伍形易不以为然地对常元说道,“总而言之,我的夙愿眼看就要达成,即便是在他人手中完成也一样,到了大势落定的那一天,她也就不得不自己吞下苦果!离幽的盘算固然好,但也得长新君能够配合才成……”
第六章 商贾
练钧如端详着手中那一纸薄薄的盟约,情不自禁地摇头苦笑。这种东西他也不知道承认过多少,但最终能够发挥效用的却寥寥无几,不过是彼此求一个心安而已。况且,在离幽那样的威胁面前,他纵是有天大的仇恨也只得暂且搁下。他从来没有感觉到,会有这样狡诈如狐,诡变多智的女流。
书房中依然挂着那一幅无比详尽的山川地理图,尽管和他前世所见有着巨大的分别,但他依旧感到胸腑中充满了一腔豪情。自中州初代天子分封诸侯以来,这天下名义上归于天子,但实际上却日渐四分五裂,所谓的礼崩乐坏正是如此。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在强力朝廷统治下的王国,而不是如今这种诸侯和天子分庭抗礼的格局。
“殿下,潘从甲求见!”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奏报的声音。
“让他进来!”
尽管只有五年的功夫,但当日那位游商世家的长子潘从甲却变化巨大,如今在外人眼中,他的一举一动都符合官宦的典范,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商人气息。由于潘从甲的身份特别,练钧如一直把他安排在姜偃身边作为伴读,其余时间又任他为司空,利用他联络各处大商贾,想要借此掌控天下最大的隐势力。看着潘从甲从容的神情和风度,他不由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行礼拜见之后,潘从甲立刻道出了此行来意,“殿下,先前你对潘家等游商的大力栽培,使得不少大商贾非常眼红。再加上这些时日中州一改往日贫弱景象,又是出兵又是大胜,很多人都改了看法,因此潘家上下云集了不少豪商代表,想要借机攀附朝廷。父亲不敢随意做主,派了人送信过来,说是恭请殿下谕示。”
练钧如眉毛一扬,脸色也变得愉悦了起来,“这些人倒是会观风色,只是他们错过了最佳时机,就算来攀附,也不会得到太大的好处!”他说着便斜睨了一眼潘从甲神情,见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喜色,便知道潘家也怀着私心,“你放心,当年你的父亲能够与我结下缘分,足可见潘家是有决断的人,所以说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潘家吃亏的。”
“潘家能有如今的声势,全靠殿下的一意扶助,潘家上下自然不敢忘记这份恩德!”潘从甲毕恭毕敬地躬身谢道,“既然如此,那些豪商派来的人应该如何计较?”
“让他们回去通知各自的主子,倘若要求富贵,那就自己到华都来。他们来了之后,你就负责安排一下,看看有谁是值得一见的。”练钧如手指轻叩桌面,转眼就有了主意,“如今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要是识时务自然最好,否则到时大势已定的时候,他们就怪不得如今这一遭了!”
果然,正如练钧如所料,这些豪商大贾虽然不能说是先知先觉,但要论起善观风色,他们却丝毫不落人后。在练钧如的话传到潘家之后,往华都的大道上顿时挤满了各色马车,人人都想尽早赶到,一时之间,各地的驿站纷纷将消息传到了阳平君府。
连着接待了三个豪商,练钧如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仅仅从交谈的只言片语中,他便看出了这些人并未彻底下定决心,或者说,这些时时刻刻都在交易中度日的商贾仍在犹豫,还在找寻最佳选择,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后盾,即便如今能够达成一致,将来也未必能够放心使用这些人。
他正在沉思对策,外间就传来了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练郎,明期回来了!”
一句话顿时让练钧如几乎跳了起来,炎国发生的一切他自然廖若指掌,甚至连炎姬当日欲图和母亲庄姬双双隐居的事也瞒不过他。只是,他一直以为,在庄姬没有从北狄大营回来之前,炎姬会一直呆在炎国,谁知事情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难道这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他几步冲上前去打开房门,只见孔懿和炎姬双双立在那里,一个面露喜悦的笑容,而另一个则是面沉如水。他微微颔首将两人让进了房中,这才亲自掩上了大门。“明期,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归来,想不到……”
“殿下不是早就预料到一切了么?”炎姬沉声打断了练钧如的话,一步步地走到丈夫跟前,仰头苦笑道,“母亲孤身去了那里,我就知道她不会回来,而父侯骤然遇刺重伤,我也只有束手无策,还待在那里做什么?父侯虽说不是我的生身父亲,甚至是害得我父母分离的罪魁祸首,但他毕竟一直视我为女,我又怎能在那个时候对他坦明一切?我令姜锋救他脱出了重围,而后正好遇上了慈海大师,事情就是如此了。”
练钧如这才得知炎侯失踪的真相,心中暗叹不已,可是,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些什么?世事有因必有果,炎侯阳烈当初夺人妻室,如今正是承受那苦果而已,那么,自己为了那所谓雄心壮志,不是也一样无法解脱么?
他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炎姬,突然伸手将其揽在了怀中,“明期,不管怎么样,如今你是我的妻子,过去的事情就暂且不要想了。至于炎国之事……我目前无法出手,只希望你的生身父亲能够应付乱局就好。”
“这些国事我再也不想听了。”炎姬平静地吐出一句话,转头望着一旁的孔懿,“倘若殿下真的视我为妻子,那就为我另辟一间静室。无论是养父还是生父都为这世间带来了太大的罪孽,我既然没法消弭这一切,就唯有祷祝而已!”
“你……”练钧如先是感到一阵沮丧,随即无力地挥了挥手,“都依你吧!”
孔懿看着炎姬悄无声息地退下,心中不由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她正要上前解说些什么,却听练钧如淡淡地说道:“小懿,你不用说了,我和明期之间自然有情爱,但世事多桀,她的心没法一下子就平静下来,还是任由她去吧。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不管是炎侯阳烈还是天狼王潞景伤,亦或是她的母亲庄姬,这些纠葛都会渐渐解开,包括我和她之间的心结。”
然而,就在练钧如认为不会再出现突发事件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中,那就是石敬重病!对于他来说,石敬不能说是一个能够完全掌控大局的人,但是,这个老臣却一心一意地帮助他,不管是镇压一众世家还是弹压朝臣,从哪一方面来看,此时此刻,石敬都是不能缺少的,因为,他练钧如身边还缺乏一个能够总揽朝政的人。
来不及预备车驾,练钧如直截了当地策马疾驰到了石府,直到踏进石敬寝室前的一刹那,他还以为事情有转机的余地,但在看到那丝毫没有血色的脸庞时,他的心却沉入了无底深渊。“石大人……怎么可能,昨日分别时,你明明仍是身体康健的!”练钧如只是低低吼了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那么痛恨那群没用的太医,脸色自然一片铁青。
“你们……全都退下!”石敬勉强吩咐了一句,待大门紧闭之后,他才露出了一丝神秘莫测的笑容,“有劳殿下担心了,其实我根本没病!”
石敬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顿时让练钧如陷入了迷雾之中,足足愣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询问道:“石大人,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好好的装病做什么?”
“引蛇出洞需要诱饵,只要我一病,殿下定能够看出朝堂中的那股风向。”石敬慨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有我石敬在朝堂一日,那些跳梁小丑就不会轻易出来作祟,但是倘若我病倒,事情就不一样了。正如殿下当日所说,七大世家早已不是一块铁板,周国那位长新君,手伸得很长,还有伍形易,他们一天都没有放弃过,你不能小觑他们的手段。”
“这些我都知道……”
“不,殿下你根本不知道,你这些天接待了众多商贾,其中就有人是心怀叵测之辈,在拜访了你的府邸之后,又偷偷摸摸地和别人勾搭,其中既有世家,也有伍形易那边。”石敬一口打断了练钧如的话,斩钉截铁地劝告道,“当年先王在世时,应该还留下了别的东西给殿下镇压局面,如今外头战事正烈,倘若不能安顿朝局,那一切努力就白费了。殿下不可自误,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石大人,我谨受教了!”练钧如终于恢复了平日的镇定表情,心中却涌起了空前强烈的杀机,“既然有人想要看看我的血腥手段,那我不会心软的。石大人煞费苦心,我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
“殿下切勿这么说,石敬为人向来都有私心,这一次也不例外。石家的多年基业,绝不能因为外人而坏了大事。我不在朝堂的这些时日,一切就交给殿下了!”石敬郑而重之地伸出了右手,重重地和练钧如拍了一下,“殿下尽管放手去做!”
第七章 万钧
尽管严修成功收服了王腾以下的三万商军,但许凡彬的压力却从未减轻过。深入商国腹地,他的补给日渐困难,唯有一场接一场的小胜鼓舞着士气,再加上这些兵卒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因此行军的路线和进击的时机都把握得正正好好。
凝望着前方的一处村庄,许凡彬顿时陷入了沉思。一连十几日的急行军,他绕过了诸多城池,并未遇到大规模的阻截,可即便如此,商军的战力也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这决计不符合汤舜允当初的布置。究竟是殷都朝中有人作祟,还是故意引诱自己踏入陷阱?
“报!启禀大人,前方村庄周边似有陷阱,属下怀疑有人埋伏,不敢过于靠近。村庄中人声全无,按照一般情形推断,其中有诈!”一个探马急匆匆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地禀报道。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许凡彬微微颔首,冷冷哼了一声,“既然有伏兵就不能轻轻放过,免得那些人趁机断了我方后路。不过,一个最多可以容纳数百人的小村庄,又能安置多少伏兵?真不知道对方主将究竟是胸有成竹,还是另有定计?”
正当他准备率兵进击时,另一个探马又飞一般地疾驰过来,滚鞍下马的同时,双手呈上了一支利箭:“启禀大人,这是刚才从村庄中射出来的,请大人定夺!”
许凡彬不由大讶,取下箭身上那一方绢帛一看,顿时陷入了迷惑之中。绢帛上的话很客气,除了道明他的来历之外,还请他这位主将前往一会,并信誓旦旦地说会有意外收获。他无意识地将那绢帛揉成一团,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冷笑,若他仍是当日的旭阳首徒,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前往赴约,然而,他如今一身肩负着七万将士的性命,又岂能轻易踏入险地?
“我现在就手书一封回文,待会命一个射术最佳的甲士射回去!”许凡彬淡然吩咐了一句便回转大帐,很快拿着一块墨迹未干的绢帛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它缚在一支长箭上,又把长箭交给旁边那个跃跃欲试的甲士。“记住,射出之后在那里等待半个时辰,若是没有动静再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四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跟在那个甲士的身后回转了来,在营寨之外被人团团围住。谁也不知道这四人的来历,因此几个校尉带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许凡彬得报后,命人将这四个不明身份的人带到了帅帐前,四周早已齐集了数十名亲卫。
“尔等何人,藏头露尾未免太笨了一些,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许凡彬环视着这四个目露寒光的黑衣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许久,被人簇拥在中央的一个黑衣人拉下了面罩,露出了一张疲惫而苍老的脸。“许大人,你我曾经见过,想必你不会忘记了吧?”
许凡彬左思右想,这才忆起曾经在馆清宫中见过这人一面,似乎是商国名士范蒙谦。不过,在如今这个纷乱的时候,这位曾经的馆清名士并不能让他放松警惕,因此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下令亲卫退去。“原来是范先生,先头商侯薨逝已久,却并未听闻尔等名士为他殉葬,怪不得外间有人质疑你们的气节。”许凡彬始终不喜欢这种夸夸其谈的名士,因此言语颇不客气,“你这一次前来见我,不知有何见教?”
范蒙谦在听了前面几句话时便勃然大怒,但最终还是勉强忍住了。“许大人,死有轻若鸿毛,也有重如泰山,若是吾等殉死,又用什么来给先头商侯报仇?”他夷然不惧地回敬了一句,这才摩挲着手中的一方戒指说道,“许大人应该在怀疑为何一路进兵很顺利,不是么?老实告诉你,如今汤舜允这个逆臣贼子病重,朝中众将纷纷哗变,因此要统一指挥谈何容易。只要许大人能够挥师直击殷都,在擒得汤舜允后通告全国,那么,商国之乱就可一举而定!”
“哦,有那么容易么?”许凡彬眉头一皱,但心中却早有所动。
“不错,汤舜允心腹六将中,郭涛已死,王腾已降,剩下四人中,邓坚执掌禁卫不能出击,其他三人认为邓坚遥辰甥舅暗害汤舜允,都有拥兵自立的意思。如此一来,原先的团结和铁板一块早就无影无踪了。大人,吾等文士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身在殷都已久,还是积蓄了一点实力,能够在夜间打开城门让大人进入。如何,许大人能够相信我们这一次?”范蒙谦不管不顾地侃侃而谈,全然不见许凡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事已至此,许凡彬也来不及后悔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谈论这种要事,一连下了多道指令,大军很快就起营前行,那些听到范蒙谦话语的人全部被暂时看管了起来。由于还不能完全证实范蒙谦所言的可靠性,他又派出了军中两位飞骑将上天巡查,得到的结论却是周边全无驻防军队,这种能够长驱直入的架势顿时让他更加谨慎。在送信给严修说明事情经过之后,许凡彬留下五万人马让心腹副将徐徐进军,自己亲率二万精兵,挥师直扑殷都。
中州华偃王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在一群以往的馆清宫名士帮助下,殷都东门在夜间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趁着浓浓夜色,许凡彬的两万军马很快进了城池,一时之间,震天的喊杀声让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出自于那些失势的名士之手。
一切仿佛都重蹈着当初汤舜允夺权的一幕,血腥的屠杀在每一条街道都发生着,所有的百姓都瑟缩着躲在家中,所有民宅都门窗紧闭,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尽管禁卫有邓坚这样的名将指挥,但谁也无法抵挡许凡彬那雷霆万钧的攻势,更何况这两万精兵都在事先背熟了殷都地形。
许凡彬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浓稠的血液早已将他的一身银甲溅得污迹斑斑,就连手中的雪亮长剑也砍崩了几个缺口,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掣起了鲜少使用的天子赐剑。由于事先早有准备,因此面对成群的禁卫时,王军也能够沉着应对,以一个个小集团联合抗敌,久而久之便占据了优势。
商宫之中,邓坚一次次地听着奏报,心头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敌军进城的奥秘,若是没有足够多人的掩饰,一支如此大规模的王军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来到这里?不用细想,他的脑中就钻出了两个字——叛徒。究竟是朝臣中有人反叛,还是又出了王腾这样的叛将?吩咐下属将领各自迎敌之后,他转身步入了汤舜允的寝宫,倘若这位商侯不是这样整日昏迷不醒,局势就绝不可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病榻前只有银姬一人,这位陪伴汤舜允时间最长的侧妃甚至没有看邓坚一眼,只是淡然地询问道:“邓将军,外头喊杀震天,是不是有人攻进来了?”
“没错,而且禁卫撑不了多久,恐怕……”邓坚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躬身一礼道,“如今之计,便只有请银夫人陪伴主上离开了!以殷鹤一日千里的速度,足可摆脱所有追兵,到时还可卷土重来。”
“邓将军认为这可能么?”银姬突然转过了身子,目光集中到了殿门处,“令舅已经来了,他应该不会轻易放主上离开才对,况且,我也无意离开!”
邓坚惊愕莫名地回头望去,只见遥辰赫然站在大门处,身后还有几个面无表情的护卫。“邓坚,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你就不要再想着尽那一点愚忠了!汤舜允间接害死了先头商侯,僭称诸侯的经过谁都知道,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遭害的反而是自己!罢手吧,中州司马许大人已经离这里很近了!”
邓坚不可思议地看着舅父,心中浮现出了一缕深深的恐惧和陌生,就在他身后,银姬缓缓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坦陈道:“妾身奉上命陪伴主上多年,如今也到了解脱的时日。邓将军大好前途,还请自重!”
邓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荒谬的事情,舅父遥辰分明是舍弃了汤秉赋,而后又得到了汤舜允的重用,他为什么要突然改变态度?银姬很可能坐上正妃之位,又为什么要因为出身而背叛?这所有的变故都让他陷入了极度的迷惑和恐慌之中。
“不,主上待我恩重,我不能像你们这样背叛他!”邓坚撕心裂肺地大吼道,突然抽出了腰间佩剑。
剑拔弩张之时,病榻上突然传来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想不到还有人心向寡人,世事还真是难料!”
谁也没有料到,一直陷于昏迷之中的商侯汤舜允,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清醒了过来。
第八章 借势
汤舜允的苏醒让大殿中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然而,与邓坚的欣喜若狂相比,遥辰的神情便显得沉着许多,稍稍一怔便恍过神来。“主上,非是臣有意叛离,王军大举压境,主上又昏迷不醒,那些为人所惑的将领皆以为臣甥舅把持朝政,如今已成了不死不休的乱局!”他看也不看一旁脸色难看的邓坚,深深一揖道,“臣可以做主放主上离开,将来也许还可望卷土重来!”
“遥辰啊遥辰,寡人还真的小觑了你!”病榻上的汤舜允突然大笑了几声,声音中尽显英雄末路的悲凉,“你以为寡人不知道你为何会叛么?若不是寒冰崖那些自视太高的女子,你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地下了决断。原来,寡人一直在他人的手心中跳舞而已!”他突然露出了决绝的神色,疲惫地对遥辰挥了挥手,“寡人有话要对你那位外甥交待,遥辰,你不会连最后一点时间也不留给寡人吧?”
遥辰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对身后二人吩咐了几句,随即退出了商侯寝宫,甚至还掩上了大门。邓坚强忍心头惊惧,在病榻前跪了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主上有何吩咐,末将必定全力以赴!哪怕是主上让末将刺杀天子……”
“别说傻话了!”汤舜允苦笑着打断了邓坚的陈词,眸子中突然大放光华,“寡人这一次遇刺原本就来得蹊跷,再加上昏迷不醒这么多天,决计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正如寡人适才所说,始作俑者一定是寒冰崖那些女子,所以,寡人只有一个要求!”他奋力抓住邓坚的衣领,目光炯炯地吩咐道,“记住,只要你能够活着,就一定要设法让寒冰崖那些无知的贱人付出代价,一定不能让她们有机会享受荣华富贵!”
邓坚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主上放心,即便您不说,末将也会照此行事!只是,中州朝堂那些人着实可恶,若不是他们趁火打劫,局势又怎会崩坏至此?末将若是有机会,一定会为主上报仇!”
“不必了,那都是命数使然,寡人何尝没有算计过他们?”汤舜允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颓废沮丧之色,“能够抓住机会,足可见那个练钧如不是等闲之辈,虽然他们利用了寒冰崖,但成王败寇不过如此,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以当今天子的野心,说不定想要重振王权,令四夷宾服八荒共聚,区区一个商国还不能满足他们。董奇他们不过一勇之力,难当大任,所以商国迟早也会掌握在他们手中。邓坚,要是有机会,你就去中州为官吧,以你的才干韬略秉性,一定能够受到重用!”
“主上!”邓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末将怎么可以……”
“你退下吧,寡人这一残身,用不着他人来料理!能够逼退汤秉赋而获得商侯之位,寡人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已经达成,不会再惜命了!”汤舜允无力地挥了挥手,“过半个时辰你再进来,到时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邓坚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见汤舜允神情坚决,他也只得心头黯然地退了下去。算算汤舜允登上大位的时间,也不过将近六年而已,正是因为如此,一代枭雄的落幕才分外使他觉得萧索。汤舜允竟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选择了自裁,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荣誉的死法。“寒冰崖,你们记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倏地握紧了拳头,发出了有生以来最严苛的誓言。
许凡彬率大军冲入宫城的时候,一切早已结束,商侯寝宫中只有汤舜允冰冷僵硬的尸体,而邓坚正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床榻边,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身后手持利刃的兵士。许凡彬早就听说过邓坚声名,因此随手止住了那些跃跃欲试的兵卒,向着汤舜允的遗体深深一揖,立刻命人退出了大殿。不管怎么样,斯人已逝,再说什么都是矫饰,只不过,在经过遥辰身侧时,他情不自禁地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睹。
商侯汤舜允的死讯很快传入了中州王宫,练钧如和姜偃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吁了一口气。汤舜允纵横西戎号称军神,最终竟倒在病榻上,这无疑是世间最大的讽刺。然而,经此一役,两人全都对那神秘莫测的寒冰崖生出了警惕的情绪,尤其是王姬离幽先前诡异的造访。直到此刻,两人仍旧不明白,这位中州王姬周侯夫人究竟想要干什么?
“练大哥,虽然还有部分商军负隅顽抗,但已经无关大局,照此看来,商国的平定指日可待,既然如此,真的要让承商君汤舜方坐上商侯之位?”眼看己方付出了大力,姜偃着实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因此心中不免有些不忿,“若是可以,为何不能直接……”
“陛下,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练钧如何尝不想直接将商国归入中州直辖,然而,如此一来,剩下的三个诸侯国就一定会联合起来抗争,对接下来的动作全无好处。“承商君汤舜方原本就是一个懦弱可欺的人,只要派人把持商国朝政,再将全数兵权都收拢过来,到时要重归中州不过一句话的事。此时此刻,陛下的每一道谕旨都会被人掰碎了思量,所以切勿打草惊蛇!”
姜偃默默点了点头,突然将话题岔到了别处:“听说石卿病了?”
练钧如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没错,石大人确实病了,陛下可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出于本能,他掩去了石敬对自己的嘱咐,毕竟,中州诸世家经营多年,宫中也难免有其眼线,“不过太医已经看过了,石大人年事已高,经不得太多劳顿,这一次只不过是劳累过度而已!”
姜偃仿佛松了一口气,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将来的计划,练钧如便告辞退了出来。他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自家府邸,一个人踏入了书房,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枚小玺。看着这枚温润光滑的小玺,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当日华王姜离的嘱咐,脸上现出了追忆的神色,想不到当年拥立姜偃登基时尚未用到此物,时至今日却不得不拿了出来。他如今执掌所有宫中禁卫,深知其中还有一部分隐势力,若是真的发动了起来,说不定真的能够一举除去伍形易抑或是其他目标。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桌案前奋笔疾书,须臾便成就了一道手谕,随即盖上了那一枚小玺。“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应声而入的正是姜明,这些年来,那些最为机密的事向来由他掌管,因此已是驾轻就熟。
“你去城东陆宅,将这封手书交给那里的主人,嘱他照此行事!”练钧如递过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郑而重之地吩咐道,“不管怎么样,此物不容有失,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姜明头也不抬地躬身应是,双手接过那封信函,一言不发地退出了书房。待他走后,练钧如又疾书了另一道手令,亲自来到了总管老金的房间。
“殿下亲自前来,是不是为了诸世家的蠢蠢欲动?”老金沉着冷静地接过那道手令,眉头一扬便直言不讳地问道,“或者说,石大人根本就是为了殿下而在装病?”
“你说得没错,石敬确实是在装病,不过不仅是为了我而已。他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绝不会胡乱下决断!”练钧如冷笑一声,见老金默不作声,他又补充了一句,“世上既有像老金你和石敬这样的聪明人,也有哪些妄图螳臂当车的笨蛋,他们若是选择了其他时机倒还好办,但想要现在动手,那就真的是愚蠢至极了!”
“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办妥!”老金微微一笑,似乎对练钧如的话毫不在意,“殿下不用对我交待这么多,我只是一个办事的人,不用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要殿下一道手令,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我全都会照做的!”
次日清晨,满身伤痕的姜明出现在了阳平君府门前,这让府中上下无不议论纷纷,练钧如在请来华都最好的大夫之后便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内,整整一天没有出门。就在这一天,一支身穿黑袍黑甲的精兵出现在了华都城头,安家和张家的府邸门前无不出现了众多甲士。至于掌握在练钧如手中的公输家和荣家、范家和淳于家则是丝毫未动。一时之间,诸大世家人心惶惶,石府中顿时宾客云集,其中就包括司马群和姬毓泰。然而,不过两个时辰,这两人便面色灰败地退了出来,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当日夜间,太宗安铭和太傅张谦服毒身亡,这两位辅佐两朝的中州重臣的死,给人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疑惑。在石敬的带病主持下,安家和张家重新确立了家主,但却不是安铭和张谦的直系子弟,一场自上而下的大清洗将两家数百年的格局完全打破。此役之后,石家吞并了两家的小半产业,而练钧如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第九章 盛势
对于两大世家的突然倒台,伍形易并不感到意外,他深深地明白,只要略现破绽,那么已经磨利了爪子的练钧如便会趁势进击,就连自己也不例外。可是,对于那一支突然出现的神秘军队,他却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忌惮,须知即便他在掌握绝对兵权的时候,也从未见过姜离调动这支军队,那么,练钧如又从哪里得来的生力军,亦或是说,他根本就是一直在装傻?
陷入了忧虑之中的他立刻采取了动作,趁着练钧如不在府中的机会,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去探访孔懿,然而最终却一无所获。直到此刻,他方才对未来生出了一股不确定的感觉,尽管一向认为能够在乱流中保全,能够得到最后的胜利,但面对种种奇奇怪怪的因素,他着实茫然了,是进,还是退?不管是当年的逼迫还是后来的借势压人,或者说是低调妥协,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目标,他能够放弃那一切么?
朴素的车驾在大街上疾驰而过,伍形易的目光无知无觉地从众多行人脸上掠过,脑中仍在思考着自己的打算。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于此地的身影,顿时大讶,急匆匆地吩咐驭者停车。
尽管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往日的贵胄生涯犹在,樊嘉自然是不屑于和那些市井小民为伍,可是,如今他身无分文,倘若凭借这一身行头,别说见表弟姜如,就是想进兴平君府恐怕也办不到。毕竟,那位曾经失势的中州王子已经位居太师之职,不是那么容易求见的。
他正在踌躇为难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好久不见了,嘉公子!”樊嘉闻言大震,愕然回头望去,只见伍形易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处,微微躬身一揖。见到这个曾经权倾一时的人物,他先是一喜,但脸色随即就阴沉了下来,自己先和此人搭上关系,会不会造成不可避免的误会?
“此地人多嘴杂,我们还是上车说话吧!”伍形易含笑点了点头,虚手请道,“嘉公子要去的地方我清楚得很,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樊嘉如今已是落魄之身,思量片刻就咬咬牙打定了主意,上前几步跃上了马车,浑然不顾身后百姓的一阵惊叹。待伍形易上车之后,周围的民众顿时议论了起来,有的说樊嘉是他国落魄王孙,有的说是安家和张家两家的余孽,还有的则振振有辞地断定他是王族后裔,一时之间,吵吵嚷嚷的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道。
“世子,恕我直言,周国如今已经是长新君的天下,对你的看守也不可能不严密,你是如何脱出重围的?”伍形易见樊嘉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便直言不讳地问道,“幽夫人行事向来颇有深意,难道是她……”
“不要再提那个女人了!”樊嘉再也忍不住心头急怒,重重一拳打在了板壁上,“若非是她,父侯又怎会败亡,长新君又怎么能归位?都是她害的……亏我还认她为母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夕之间从世子变为囚徒,而这一切,全都是拜那位王姬离幽所赐!“伍大人,你不必再问了,可否带我去见我的表弟姜如?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求他收留我了。”
“世子为何不先去见见阳平君?”伍形易心中暗叹,语气却仍旧轻松得很,“要知道阳平君才是如今中州实际的掌权者,而兴平君只不过担了虚名而已。世子的名分乃是周侯当年亲定,要夺回大位,自然就应当谒见天子,然而才能借兵,不是么?”
樊嘉顿时一怔,心中自然大受震动,可是,经受了这一次的严酷打击,他再也不是当年只知风流的世子了,强烈的危机意识下,他感受到了朝局底下的重重暗流。中州天子明显有重振王权的意思,而他要做的无疑和对方的意图分道扬镳,又怎么可能借兵?退一万步说,即使能够打回周国,他到时也不过一个傀儡,既然如此,等对方找上门来岂不是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