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校对】《千钧》作者:府天

内容简介:

不要用你们那轻蔑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没你们的身份尊荣。

不要用你们那讥讽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没你们那强悍的武力。

更不要用你们那嘲笑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没有你们那富可敌国的金钱。

一切有个开始,也终将有个结局。

卑微的我,只能在黑暗中,沉默的微笑着……

一语千钧。

第一卷 惊风密雨

楔子

“钧如哥,你在干什么?”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歪着头,看着身边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大婶说,不许你调皮捣蛋!”

“你懂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少年不服气地转过头来,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汗珠,“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肉了,如果能掏到这个鸟窝,说不定还能抓几只小鸟给爹补补身子,最少也能收获几个鸟蛋!”

女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忍,嗫嚅着说:“可是,小鸟也很可怜,它们还这么小,你这么干,小鸟的爹娘也会伤心的。”

“那谁来可怜我们!”少年气愤地挥了挥拳头,“爹病了快十几天了,我们家没有钱,非但请不起大夫,连好好的饭都没让他吃过一顿,你让我怎么办?”

“那,你不要把它们都抓光,留下一只好不好?”小女孩的脸上一副泫然欲涕的样子。

“算我怕了你,好吧,听你的。”言语间,名叫钧如的少年往手心里吐了几口唾沫,噌噌噌就上了树。

树上的鸟窝中并没有他想象中肥肥的小鸟,只有一只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老乌鸦,练钧如怔了一怔,咬咬牙,还是把它抓在手里,三两下爬下了树。“真倒霉,只有这么个老家伙!”他的脸上满是懊丧和厌恶,早知道何必费这么大劲。

“钧如哥,你看天上那只是什么,是不是你抓的这只乌鸦的爹或娘?”小女孩对于这只黑漆漆的鸟儿并没有什么厌弃,反而感到一阵同情。天空中的一只乌鸦不断在两人头上盘旋,发出阵阵哀鸣。

“开什么玩笑,这么一只老乌鸦,它的父母早死了!”钧如对这种说法很不屑,但头顶那只乌鸦的凄厉叫声仍然让他打了个哆嗦,“也许是它的孩子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还是放上去吧!”小女孩的脸上满是不忍,“钧如哥,赶明儿你再抓一只不就好了?”

沉默了半晌,钧如只能再次上树,把手中的老乌鸦放进了窝里。

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树上的那两只乌鸦,钧如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钧如哥,你怎么了?”小女孩不解地问。

“没有了他,今天爹爹还能吃什么呢?”少年没有理小女孩,自顾自地喃喃自语道。

一个装饰华美的房间内,一个少年正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十二三岁的年纪,头上却已经有零星的几根白发,看上去煞是惹眼。他的肤色是那种很少见阳光的白皙,虽然不算英气,但至少不能归到那种纨绔子弟的范畴。

“殿下,该喝药了。”一个相貌清丽的红衣侍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跨进房门,室内顿时充满了一阵药香。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这药就从未停过。”少年的嘴角牵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太医换了一拨又一拨,但总没有效果,倒是药的滋味越来越苦了。”

“殿下不必忧心,别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这么尊贵的人,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红衣侍女抿嘴一笑,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少年呆了呆,随即端起那碗药汁,毫不皱眉地一饮而尽。旁边的红衣侍女连忙将一块糖喂进他的嘴中,还唠叨着:“殿下真不简单,奴婢不过是熬药的人,都觉得那味道苦不堪言,您居然一口就喝下了。”

“如果你习惯了,也不会觉得苦。”少年的脸上一片平静,“红如,父皇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红如浑身一阵,惊惶地看着她的主子,她明白,一句话回答得不好就可能引起这位殿下的心病。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她回答说:“这些天政务繁忙,皇上可能没功夫上您这儿来,听说他一直在勤政殿,连娘娘们那里都很少去。”后面半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但少年明知是谎话,却没有反驳的心情,挥手让她退下了。

父皇已经多久没有到这里来了,年轻的皇子风无痕陷入了沉思,大概有三个多月了吧,上次来时也不过时偶尔路过,坐了一盏茶功夫就离开了。这也难怪,谁愿意到一个病泱泱的皇子这里多呆,就连母妃不也是一样?自从自己的弟弟长大后,又被某个相士推算出有极贵的命格,原来还到风华宫来坐坐的她就很少再上这里来,就算来了颜色也是淡淡的,仿佛自己不是她的儿子。生在帝王家,如果这就算金枝玉叶,那他宁可不要,他只希望有疼爱他的父母和亲人。可惜他做不到,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做到这一点,没有……

练钧如硬着头皮踏进了家门,每次回到这个家,看到娘的强作笑脸,他就觉得心头似乎压了铁石一般重。“我回来了。”他低声叫道,屋内却没有人回答,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自从爹摔断了腿以来,娘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唯恐爹有什么想不开。一个猎户没有了行走能力,那他就失去了生活能力,而年幼的钧如根本没有能力顶替父亲养家糊口,这个原本就不宽裕的家已经陷入了窘境。

“爹,娘,你们在哪里?”惊恐的钧如大声叫道,一个个令人恐惧的念头冲入他的脑海,让他不由地害怕起来。

他冲进里屋,发现了一张小纸条,那是比孩童学字更幼稚的字体,但在这种小村庄已经是很难得了,这还要归功于钧如经常跑去村中富户的私塾那里偷听,然后教给他爹如何写字。“儿子,娘带你爹到寸(村)外的赵庄去了,听说那里有人能只退(治腿)。”草草的几个字令他眼睛发酸,赵庄,那可要走十几里地,贫穷的练家雇不起驴,这样走过去,恐怕那个能治腿的人也走了。

孤独地靠在墙上,虽然没有吃的,但他还是渐渐进入了梦乡,那里,他不再是贫苦家的孩子,他梦见了自己穿着华丽的衣裳,周围有好多漂亮的女孩,住在好大好大的屋子里,甚至有几次,他看见过一位美丽得像仙子一样的女人,还有一个比县城中的官老爷更神气的老人……自从记事以来,每天他都会梦见这样的场景,有时他甚至有这样的幻觉,自己的苦难都是假的,自己本该在那华丽的屋子里生活,然而,每次一觉醒来,在他眼前的仍然是那空空荡荡的屋子,满脸风霜的爹娘。

倚在门前的栏杆上,风无痕望着天上的朵朵云彩,恍惚间又进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六岁时第一次经历那几近真实的梦境时,他还惊骇于那二老的满面风霜。在那个家里,他只是一个寻常的贫家孩子,没有绫罗绸缎,没有华屋美食,只有家徒四壁和简陋的屋子,年迈的双亲,还有就是自己。虽然生活无比艰难,但是,总是有机会畅快地笑着。

沉浸在贫穷却又愉悦的梦中,他多么希望永远不要醒来,永远享受着这难得的快乐时光,没有什么比父母的关怀更让他心碎的,他不想每次醒来就面对那冰冷的宫室,虚情假意的太监和宫女,还有那总是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也许,自己还是不要出现在这个人世上更好……

两个年轻少年的精神紧紧连接在了一起,倏忽间,他们仿佛成为了对方的模样。两个互不相通的现实世界中,遥远的天际闪过一道耀目的电光,随即便是轰然巨响。躲在屋子里的人们无不惊恐万分地捂着耳朵,任那隆隆雷声肆虐。与此同时,在两个少年的梦境中,突然有一道粗大的雷电直挺挺地朝两人所在劈了下来,直中他们那微不足道的精神世界。一切都碎作了光点,他们只觉得整个人被带到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深渊,渐渐地沉了下去……

第一章 重生

口鼻间依稀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味,想到那突如其来的雷击,风无痕唯有黯然苦笑而已。只可惜,他眼下却是动弹不得,除了黑暗找不到其他的感觉。难道自己真的要死了吗?下意识的,他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有几分期待,长久缠绵于病榻的废人,即便是自己的父母也看不起的废人,还是死了的好。尽管他的耳边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焦急的呼声,但是,他仿佛看到黄泉道就在眼前,内心的执念驱使他一点点沉沦下去。

突然,风无痕感到面上传来几分清凉的感觉,随后便是一股奇冷无比的液体灌进了他的嘴里,转瞬之间,他几乎认为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结冰了。到底是谁?明知道自己自幼秉性脆弱,还敢用冰?难道就连宫中的那些下人也这么急切盼望着自己死吗?一股怒火瞬间冲散了刚刚求死的念头,他微微动了一下。

“孩子他爹,你看,醒了,冷泉还是很管用的。我就说没事,咱们家钧如哪会那么容易有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畔。

他缓缓睁开眼睛,还是黑暗,可是,自己不是醒来了吗?大惑不解的风无痕吃力的抬起手臂,这才感觉到一阵不对劲。那粗壮有力的手臂,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还有身上的粗布衣裳,那种微微霉臭的气味,更是皇宫里不可能有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抬头一看,他便发现一张如同老树般密布着皱纹的脸出现在了他眼前,“钧如,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你娘一回来,就见你昏倒在柴堆旁,是不是饿的?”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苍老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浓浓的怜惜。

钧如?风无痕只感到一片茫然,自己不是叫这个名字啊,可是,为什么有那种该死的熟悉感?一股奇异的眩晕感又笼罩了他,脑际中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一声无力的惨叫后,风无痕又晕了过去。朦胧之间,他只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焦急呼声。只是此时,那呼声反复愈来愈远。

“孩子他爹,怎么办?怎么办?钧如这孩子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得了这种怪病?”金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急得快要哭了出来,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

“急有什么用!要不是你相信那见鬼的走方郎中,钧如也不会弄成这样!”练云飞呵斥道,“看钧如这样子,恐怕不是小病,这么着,上次我的腿伤是山上紫云寺的慈海大师给医的,我上山再去求大师一次就是了。”

“可你的腿不能多走动……”金洋欲言又止,“不如我去吧。”

练云飞摇了摇头,“慈海大师一向喜欢清静,平日就只有钧如还上去陪他说说话,你一个女人去那里不好,说不得我再拼一次命吧,唉,只要儿子没事就好!”说完支起旁边的粗木拐杖,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风无痕只觉得自己脑中似乎多出了不少东西,那是另一个人的完整经历,但是,最蹊跷的是,居然和自己从前那些奇特的梦一模一样。看样子,自己似乎变成那个练钧如了,可是,即使这样,那这身体的正主儿到哪去了呢?他思来想去,却是半点头绪也无,所幸属于练钧如所有的完整记忆尚在,他在之前的梦境中又和二老相当熟悉,骤然真实享受到那种浓浓的温情,他竟有一种惊喜的感觉。

“阿弥陀佛,练小施主终于醒了。”一声佛号打乱了他的思绪,没错,从今天起,自己就是练钧如了,不必因为那虚伪的皇子头衔而每天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风无痕,不,他现在的名字应该是练钧如才对,使劲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当那阵剧烈的刺痛感告诉他并非梦境之后,练钧如才确信,自己确实已经改头换面了。

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练钧如挣扎着坐起身子,“多谢大师相救。”

慈海身着一件淡黄的僧衣,外面罩着一袭半旧的袈裟,脸上隐隐泛出一丝神光,他面带深意地看了练钧如一眼,这才双掌合十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练小施主又和老衲有缘,一个谢字就免了。若非你时常往紫云寺向老衲请教经义,老衲也懒得救一个无缘之人。”说了这句话时,慈海的面上突然露出了和出家人完全不相称的讥诮之色,“想不到老衲前半生杀孽无数,如今竟也会坐起救人的勾当。”说完也不顾旁边的练云飞竭力挽留,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行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门外传来渐行渐远的念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声音。

练钧如却觉察到慈海大师言语中的一丝含义,尽管还没有熟悉这个身体,但他却是已经接受了其中所有的记忆。包括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曾经在慈海大师那里学习经义和学问的事实。令人惊讶的是,这位看上去佛学精深的高僧教授的竟全是经世济国那一套道理,有时甚至会说出一些偏激至极的话语,大大有别于他以往的认识。

练云飞只是一个猎户,自然听不懂慈海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也是个精细的人,隐隐约约发现完好无缺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同了。眉宇间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东西,倒是和平日大相径庭。管他呢,反正儿子没事了,如果他将来有出息还不是给家里争脸?练云飞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些繁琐的思绪,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真正的儿子早就不在这里了。

眼看唯一的外人也离开了,金洋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痛哭失声。“钧如,你以后可不能吓娘了,你知不知道,娘快急死了。如果你再不醒来,可让我和你爹怎么办呢……”

练钧如只感到一滴滴灼热的泪水溅在自己的衣襟上,手臂上,脸上,那早已冰冷死去的心似乎又暖了过来。即使贫穷如斯,那又怎样,即使富可敌国,那又怎样?在他的心目中,这个面色慈祥的妇人,比自己那风华绝代的真正母亲要美丽千万倍。反手搂过金洋,他不住地安慰着母亲,“娘,我不是没事了吗?您不用担心了,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您再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练云飞只看得目瞪口呆,一向执拗的儿子什么时候会哄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变化,唉,希望这次大病能让他懂事才好,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认输,什么事情都要赌一赌,跟自己上山打猎是这样,和其他的孩子玩耍是这样,越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越要尝试,也不掂掂自己有多少分量。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笑起来,还是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啊!

练云飞轻咳一声,随即开口道:“好了,阿洋,在儿子面前哭个什么劲,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对了,家里还有些什么吃的?”说到这里,他的脸立即阴了下来,前两天都是靠些野菜糊糊对付了过去,可今天儿子大病初愈,不补些东西怎么行?

听了父亲的话,练钧如这才感觉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免有些尴尬。可是,看到父母更难看的脸色,他马上领悟到了一个严峻的事实,自己现在可不是在皇宫里,从以前的情形看来,自从练云飞,不,应该是说爹爹摔断了腿以后,家里就日益艰难了起来,自己以前不是还上树掏过鸟窝的吗?没想到,自己现在要面对的第一关,便是糊口,真是异常的讽刺啊!

终于,练云飞狠狠心道:“总不能坐着饿死,阿洋,你去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卖了!好歹应该值几个钱!”

什么盒子?练钧如听得满头雾水,他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知道练家世代以打猎为生,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就是几张兽皮,可是就这点家当也早就变卖了钱给爹治腿,哪里还会有什么贵重物品?

“孩子他爹,你疯了?”金洋不可思议地盯着丈夫,“十几年了,你从来就没舍得动过那盒子里的东西的念头。难道你忘了当年说过的话?”

第二章 初猎

“都那么多年了,我们练家如今的样子,怎么配得上霍大哥的女儿?你还留着那些东西干什么?”练云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更多的事无奈,“连肚子都没解决,你还想着给儿子娶媳妇?真是异想天开!”

练钧如终于听明白了点意思,敢情那盒子里的东西是和自己有关的,而且还价值不菲。他在宫中多年,尽管尚未染过男女之事,但至少还是明白一些。看看这里家徒四壁的样子,他怎么也不明白那个与练家订亲的人究竟是为什么。

儿子疑惑的样子,练云飞都看在眼里,他轻叹一口气,“你也大了,告诉你也无妨,你爹曾经救过一个贵人,就是你霍伯伯,他虽然和我身份有别,却一点都没有大人物的架子。当时你娘正怀着你,而霍大嫂也正好有孕,这才定下了亲事。按照那些有学问人的说法,应该叫,叫……”练云飞为难地挠了挠头,他实在记不住那些拗口的说法。

“指腹为婚!”练钧如不禁脱口而出,可话音刚落就后了悔,自己这么多嘴干什么,那些出身显贵的女子,哪会看得起一般的男儿,况且自己家里现在的状况,正如父亲说得那样,如何配得起那位小姐?再说自己刚得到了关爱自己的父母,对什么婚事的根本就没心思。十三岁的少年,谈婚论嫁确实还早。

“还是钧如念的书多!”金洋慈爱地看了儿子一眼,“要我说,霍大哥和霍大嫂都是实在人,未必会嫌弃我们家。当年的婚事还不是他们先提出来的?再说,这种订亲信物怎么也不能变卖,否则传扬出去我们练家还能做人么?”

“那现在怎么办?”练云飞本来就不是下了十分的决心,但眼看着儿子挨饿,这种事情他还做不出来。

随便活动了一下手臂,练钧如蹬脚就下了床,抓起旁边的一副小弓箭,“爹,娘,我去山上看看,也许能打到什么也说不定,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钧如,你病刚好,这几天又什么都没吃,不行,你绝对不能上山!”金洋惊呼道,“吃的东西,爹和娘会想办法,用不着你操心。”

看着那张同样倔强的脸,练云飞仿佛看透了些什么,他挥手阻止了妻子,“让他去吧,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上了山,练钧如才感到自己行动的荒谬,不是吗,虽然这个身体很熟悉打猎这种活动,可即便自己继承了那些经验,到底还是生手,再加上这两天根本没吃什么,只行了几步,就感觉两腿发软,只得无奈地停了下来。待要寻个地方歇息一下,可这山上,除了烂石头破树桩,哪里有什么洁净的地方可以坐下?

想起自己先前在宫里的洁癖,练钧如不禁自失地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还惦记着从前,现在除了日子清苦一些之外,有什么不好。想着想着,他瞥见身旁几步远有一棵歪歪扭扭的小树,上面还结着几棵青涩的果实。虽然自己是从没吃过这种奇怪的东西,但他知道,这种被以前那位称为鼠儿果的东西虽然味道极差,但还是能暂时顶一下饥。仅仅犹豫了片刻,练钧如便决定摘两个尝尝。

一口下肚,练钧如就感到一种比药还苦的味道直冲脑门,五脏六腑也觉得一阵发寒,天哪,这种东西居然能吃?从那些记忆里,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曾经连续几日都以鼠儿果为食,真不知道他是如何下咽的。满心想把那个只咬了一口的鼠儿果扔了,但思量再三,练钧如想到家里的爹娘,只得狠狠心,三口两口地消灭了那两个果子。果然,虽然嘴里又苦又麻,但肚饿的感觉确实减弱多了。狠狠地勒紧裤带,练钧如操着弓箭,继续向高处爬去。

村里和练家一样以打猎为生的人并不算少数,在练云飞腿脚灵便的时候,还是数一数二的好猎手,可即便如此,山上的猎物有时也无法维持一家的生活。这种贫瘠的地方,能打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再加上动物习惯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个个机灵无比,往往一个精明的猎手连一只兔子都逮不着。一路行来,除了看见几棵稀稀拉拉的野果树外,练钧如一个活物都没看见,连只老鼠都没有,真是见鬼。

突然,他眼前一亮,不远处的山崖上,似乎有个鸟窝,透过那用来做窝的稀疏的树枝,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硕大的鸟蛋。练钧如心中一喜,三两步冲到崖下。

只看崖下杂草丛生,连野兽脚印也看不到半个的样子,练钧如就断定这里很少有人来,而自己也从来没有这里的印象。奇怪了,这座山林印象中曾经来过不知多少次了,怎么可能遗漏任何一处可能有猎物的地方?他回想了一会刚才的小路,这才发现自己似乎闯进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心里不由有些发虚。

山崖高百余丈,而那个鸟窝,却正好位于半当中,无论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都得大费周章才行。仰头望了好一阵子,练钧如才下定了决心,自己的经历已经够离奇了,再多一桩估计也不打紧,饿死和摔死也没什么两样,况且一想起家中父母,他就无法空手而归。

伸手试了试山崖上那几丛野草,练钧如不禁露出一丝微笑,真是够坚韧的,想来有个万一还能救自己一命。才爬了两三丈,他就感到一阵体力不支,可是,潜意识里却似乎有一种东西在鼓励他继续。尖利的岩石早就划破了生满厚实茧子的双手,原本就破旧的衣衫更是磨破了几个大洞,汗水甚至迷住了双眼,然而,此刻的练钧如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继续往上爬,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坚持下去。

鸟窝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了,练钧如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几个比普通鸟蛋大两三倍的家伙正躺在里面。小心地拿起其中一个,他突然犯了难,下去的时候恐怕更不容易,想要把这光溜溜的东西丝毫无损地带下去,根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是,要放弃这到手的食物,他又很不甘心。

正抓耳挠腮时,他瞅见身旁有棵不起眼的矮树,便将鸟蛋先放了回去,然后用另一只手试了试,还算结实,于是一个鹞子翻身,猛地坐到了矮树上。才刚坐稳,练钧如无意间看了一眼地上,这才感觉到一阵眩晕。无论如何,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即便身体对于这种活动并不陌生,可是,自己骨子里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哪那么容易习惯。深深吸了口气,练钧如的心情缓缓平复了下来,这是自己获得重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倘若无法完成的话,那还有何面目再以练钧如的身份生活下去?

伸手摸了摸腰间,练钧如找到了那把熟悉的镰刀,不免又多了几分把握。他熟练地割断了几根藤蔓,随即灵巧的编织了起来,转眼间,一个简陋的篓筐便成形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小心翼翼地将四个鸟蛋全装入了篓筐中,练钧如又在里面塞了不少杂草,直到确认普通的碰撞不会砸破这些珍贵的食物,他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用刚才多余的藤条紧密地把篓筐的口封住,再将篓筐牢牢绑在自己身上,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下山崖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由于背上多了些东西,练钧如几次脚底打滑,要不是身体每次都比意识反应地更快,他早就摔了下去。饶是如此,他的一个鞋子也掉了下去,膝盖也磨得鲜血淋漓。这样一路艰险地下去,总算踏上了平地。

第三章 收获

才刚刚松了口气,练钧如就感到耳边一阵风响,随后左臂就是一阵剧痛,一股大力瞬间将他推倒在地。虽说受了突袭,但毕竟危险就在眼前,猎手的本能立即显现了出来,只见他用腿向崖壁微一借力,几个连翻,立即向旁边的矮树丛中滚去。即使不用脑袋去想,他也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什么,自己摆明了想偷走那几个鸟蛋,看来这下是碰到正主儿了,只是不知道何等大鸟如此凶悍。

那矮树丛仅有不到一丈高,占地也不过十几步方圆,但树却长得出乎意料的严密,透过树枝间隙,练钧如骇然发现一只足有一人高的大鸟正焦急地扑腾着翅膀,只可惜它的双翼过于庞大,只能在外面干着急。那鸟长得丑陋至极,可眼睛里却精光四射,一身漆黑的羽毛泛着诡异的光芒。一人一鸟,林内林外,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就这么对峙僵持着。

只耗了一小会,练钧如就觉得汗水滚滚而下,刚才的一举一动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这样下去迟早会撑不住的。握紧了手中的镰刀,练钧如惨笑一声,随手割断了背上的篓筐,将其放在了地上,如果自己死在这怪鸟手里,自然就用不着这些了。

他脚尖一动,顿时扬起一大片尘土,铺天盖地地向怪鸟袭去。练钧如可没把握正面对付这么个大家伙,说不得要取些巧。可那只怪鸟也机灵得很,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只听见呼呼的风声,显然那些沙尘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练钧如扑出树林,凭着感觉一刀挥出,只听噗一声,竟然正中目标。可接下来的事实出乎他的意料,那把镰刀虽非什么上品,可日复一日的使用,再加上经常的磨砺,锋利程度可见一般,然而,适才的一刀上去,怪鸟不仅毫发未伤,那巨大的反震力反而让他连退好几步,挥刀的那只手竟有些发麻。

眼看怪鸟又扑了上来,练钧如只得蹂身躲开,可他的速度哪比得上怪鸟的双翼,肩膀上仍吃了一下重击,顿时感到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半边身子都木了。望着眼前巨大的黑影,练钧如恐惧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怪鸟就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停住了,两只眼睛惊惧不定地盯着那片矮树丛。

只听一阵噼哩啪啦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了,练钧如也顾不得怪鸟的巨大威胁,赶紧回头一看。一只胖乎乎的小东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两只,三只,四只,在这个紧要关头,四只鸟蛋居然全部孵化了。四只初生的雏鸟三两下破开了那藤蔓做成的牢笼,欢快地奔了出来。见到这一幕,练钧如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唉,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得赔上自己的性命,看来自己真是废物。

那四只雏鸟的举动却极为奇怪,非但没有冲到怪鸟身边,反而向练钧如靠了过去,其中一只还调皮地跳到了他的头上。怪鸟似乎很愤怒,凄厉地一声哀鸣,一步步朝练钧如逼了上来。四只雏鸟仿佛也有些害怕,一个劲地往练钧如的衣襟里钻,弄得他哭笑不得,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这四个小家伙就像久未谋面的朋友一样。

舐犊之情,连动物也不例外,怪鸟最终还是停住了,但两只眼睛仍然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偷走了自己孩子的少年。练钧如如释重负,但一想起食物没了着落,脸色马上难看了起来,就看眼前这个庞然大物虎视眈眈的样子,他也不敢打那四只雏鸟的主意,更何况四个小家伙对他颇为依恋。一想到自己起初打算将它们当作食物,练钧如就感到浑身发寒。

用自己认为最轻柔的动作捧起一只雏鸟,练钧如试探性地站了起来,果然,怪鸟只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发起攻击。这下练钧如有点乐了,他压根不管其他三只小家伙在自己身上蹦啊跳啊,径直走到怪鸟面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了一个吃饭的样子。此时的他,就如同一个诡计得逞了的孩子。

一只硕大的鸟在天空不断滑翔,搜索着地上可能出现的猎物。要说雷鹏也是异兽,一向是雌鸟生产之后立即离去,由雄鸟负责养育雏儿,因此对于那些觊觎自己宝贝的人毫不容情,可现在它居然因为孩子落到人类手中而不得不听人使唤。一想起那可恶的小子,雷鹏就忍不住想一把抓死他,可偏偏自己的宝贝死粘着那人不放,它连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有些不情愿,可空中的王者毕竟不是白当的,犀利的眼睛注意到了地上的一点黑影,立即俯冲了下去。

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丢在了练钧如脚下,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怖,但在他看来,无疑是最美妙的东西。一只足足有三四斤重的野兔!喜出望外的练钧如一把抢上前去,拎起野兔左看右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正想提着猎物回家,一个黑影马上挡在了他的面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练钧如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怪鸟的意思,可是,看着那个在自己身上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顺顺利利地把它们移交给一边的庞然大物。

无奈地摇了摇头,练钧如笨手笨脚地做了几个拙劣的手势,似乎向怪鸟说明自己也没有办法,让它自己把孩子弄回去。这下雷鹏可不客气了,翅膀一扇,一股强烈的气流顿时把练钧如扑倒在地,四只雏鸟也被冲得东倒西歪,从他的身上跌落了下来。趁此良机,雷鹏轻展双翼,把四个小宝贝揽在自己圈内,犹豫地看了倒在地上的练钧如一眼,还是决定放过这个奇怪的人类,毕竟自己的宝宝挺喜欢他的。

练钧如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只怪鸟离去,心中也大松了一口气。不知怎的,自从换了现在这个身体后,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变得开朗多了,换作以前,无论如何他也打不起勇气对付这么个怪物的。想起自己和它周旋了这么久,以及身旁那战利品,他不禁欢呼一声,飞一般地拎起猎物向山下跑去。

金洋从儿子冲出去那一刻起就一直痴痴地站在门口等着,丈夫的腿伤已经让家里陷入了困境,她实在是不能眼看着儿子步入丈夫的后尘。可一接触到丈夫坚决的目光,她就不得不服软,毕竟家里的事情还是要男人做主的。钧如虽然是孩子,但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自己不能像老母鸡护雏一样。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哭什么,你看,儿子不是已经回来了!”一双宽阔厚实的臂膀将她搂在怀里,她马上醒悟了过来,除了丈夫哪还会有别人?不过那句话却让她喜上眉梢,远远望去,儿子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爹,娘,你们看,这是什么?”练钧如献宝似的提起手中的兔子,“今天可以好好给爹补补身子了!”

“看把你高兴的!”金洋半是埋怨半是心疼道,“看,手和脚都磨破了,这么拼命干啥?实在不行,我拼着脸皮不要,到乡亲那借点不行吗?”

“钧如,你娘说的不对,村里其他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能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不要去求人家,这是做人的道理,你知道了吗?”练云飞的脸上异常严肃,“不过,能打到这么肥的野兔,我儿子本事不小啊!”

练钧如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又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过是使了点阴谋诡计而已。

第四章 惊闻

一家人享受着难得的美食和温馨,练钧如看着爹娘满足的笑脸,只觉得自己原本如同寒冰般的心融化了,这才是真正的家啊,没有华屋美室,绫罗绸缎,珍馐佳酿,只有不掺杂一点杂质的亲情。就算是穷一点也就认了,他看惯了那些贵人之间的倾轧,这种平凡的幸福反而是可望而不可及。

正当他们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享受着美味兔肉时,突然听得外头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须臾之后,只见大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练,练大叔,不,不好了!”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急,女孩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小秋,什么事这么急,看你喘的,快坐下歇口气,慢慢说。”金洋一向喜欢这个孩子,一把将她揽过来,按在竹椅上。

小秋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练大叔,你,你快去看看,虎头,虎头他身上出现了奇怪的情景,似乎,似乎……”她毕竟年岁还小,说着说着便不知下头该如何出口,只能硬拉着练云飞往外头跑。一旁的金洋和练钧如觉着蹊跷,便一起跟了出去。

村前的空地上已是围了不少人,练云飞好容易排开人群,这才见村长的孙子虎头双目紧闭旁坐于地,身上隐隐现出奇异的光芒。他一问围观的众人,却是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只知道一个时辰前,正在劈柴的虎头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跑到村前空地,不一会儿就是现在的景象。满心好奇的练钧如欲上前看一个究竟,却只能走近虎头身侧三尺之内,就再也难以寸进。

拄着拐杖的村长赵老汉尽管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异相,怔忡着脸呆呆地出神,竟一点法子都没有。赵庄只不过是清远城附近的一个小村,平素都是本本分分的猎人,哪里见过这等怪力乱神的事,因此大多数村民都是在那边指指点点,脸上尽是惊骇疑惑之色。

练云飞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厉啸,顿时抬头一望。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十几只展翅翱翔的异鸟,上头还隐约可见人影。村民们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景象,没多久就慌乱了起来,忙不迭地往自己的屋子躲,只是一会儿,空地上便只剩下了寥寥数人。练氏夫妇本也想拉着儿子躲藏,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异鸟上跃下数人。

空地中央的虎头仍然毫无所觉地盘膝而坐,身上的银色光华愈发明亮,须臾便结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光茧。从鸟背上飘然落下的几个人尽是黑巾蒙面,手持明晃晃的利刃,见此异相丝毫不惧,反而穷凶极恶地朝静坐中的虎头扑去。一旁的练钧如见状不由惊呼出声,不料却惹来了杀身之祸,几个黑衣人舍开了虎头,竟向练氏夫妇这边杀来。

练钧如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直下,望着那明晃晃的刀锋向自己劈来,自忖必死无疑。须臾之间,空中又响起数声震耳欲聋的长啸,空地中突然又多了几个蓝衣人影,身形掠动间,练钧如只觉周身一阵剧痛,眼前便一片模糊,终于禁不住昏厥了过去。

原本平静的村庄突然变成了修罗杀场,两帮来历各异的人不由分说地打斗在了一起,后来的那些人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银茧中的虎头没有禁住那一刀又一刀的劈刺,随着银色光芒的烟消云散,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直到临死前,这个淳朴的乡间少年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死不瞑目地仰望着原本清澈的天空。

完成了任务的黑衣人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杀戮,仿佛是为了泄愤一般,他们的对手几乎是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们送入了黄泉。劫后的赵庄处处都是哀嚎不已的伤者,所有的孩童少年几乎都遭到了毒手,死相可怖的尸体随处可见。

为首的蓝衣人伫立在这修罗杀场的中央,一双闪烁着寒芒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许久才深深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又晚了一步,天数,难道这就是天数么?”他喃喃自语道。几个蓝衣人大约是查看了村中景况,走到他身边黯然地摇了摇头,显然是一无所获。他们今次本以为能一举功成,谁想到最终仍被人抢在了前头,不仅功亏一篑,而且还断送了最后一点希望。身为生来就背负重责的人,他们又怎能甘心服气?

首领又扫视了一眼幸存的村民,正要下令离开,突然感到脚边有了动静。他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微微动了一动,身上也隐隐现出银光,这副异相顿时令他大惊失色。然而,不远处的练氏夫妇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抱起那少年便失声惊呼道:“钧如,你没事吧!”

首领轻轻推开那对夫妇,伸手在练钧如鼻间一探,顿时现出了喜色。“他还活着!”他也不顾自己的话语让他人如何惊喜,挥手招呼自己的同伴道,“你们赶紧将刚才银茧中少年的尸体包裹好,不管如何,一定得带回去!”他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练钧如,“这个少年也带回去,他身上似乎被魂力侵蚀过,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几个蓝衣人一听到“魂力”二字,同时勃然色变,立刻想要将满身血迹的练钧如带走,却遭到了练氏夫妇的拦阻。眼看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在村中引起了一场杀戮,他们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带走。苦苦哀求之后,最终,首领不耐烦地将他们两人一起带上了那异鸟,一行人转瞬消失在长空之中。临行之前,其中一人被高高盘旋在空中的雷鹏吸引,和首领嘀咕了几句话之后便暂时追踪而去。

赵庄之内一片狼藉,谁也不知道适才发生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幸存的村民只知道,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孩子,一切犹如一场最可怕的梦魇。能够证明那一场杀戮的,便是遍地尸体和染红了尘土的斑斑血迹。

第五章 胁迫

睁开双眼时,练钧如愕然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华美的床榻上,顿时愣了许久,那一瞬间的感受几乎令他以为回到了曾经居住过许久的宫室。难道那温暖的亲情和可怕的杀戮全都是梦魇?不可思议的他翻身坐直了身子,却感到前胸后腑一阵剧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终于醒了!”一个深沉的声音突然传进了耳畔,惊得练钧如四处张望。只是扫了四周环境一眼,他的心便往无底深渊沉去,这陌生的布置和陈设,绝对和他居住了十几年的风华宫不同。这里,绝对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地方,究竟是谁把他带到了这里?

眼前倏地多了一个人影,那双沉静的眸子似乎能穿透人的心防,看得练钧如一阵心悸。“你,你是谁?”他竭力控制住心头的恐惧,大声喝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已是认出了来人正是当日突然出现在村庄中的蓝衣人,顿时分外警觉。

蓝衣人凝视了练钧如许久,终于露出了一个颇含深意的笑容。“属下伍形易,参见使尊殿下!”他突然双膝跪倒,恭敬地低头叩拜道,“属下率众使令等候了您多年,终于等到了您回归的这一天!”他也不待练钧如回答,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直刺对方的眼睛,“中州百姓为了这一天足足忍耐了数百年,殿下的出世正是对他们最好的回馈!”

练钧如完全不知对方在说些什么,心头一片茫然。他到这个世界不久便突遭如此大变,哪里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此时此刻,他只想见到自己那对体贴入微的父母,让饱受惊吓的心灵得以平静。“我爹和我娘在哪里?”他一点也不想去追究对方话语的真意,用尽了最大的声音怒吼道,“我爹和我娘究竟在哪里?”

伍形易的双眉不经意地轻轻一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听他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使尊殿下不必忧心,两位尊者都很好,只是此时不是你见他们的时候。”他看也不看练钧如几近暴怒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早先的危局殿下应该清楚,若非属下到得及时,恐怕您和两位尊者都是性命堪忧。如此状况下,属下窃以为您还是晚些再见他们的好。”他的话语不卑不亢,却是多了几分威吓的意味。

电光火石间,练钧如想到了当初在村头空地上看到的一幕,顿时感到身躯不稳。他如今虽然算是山野草民,但那份身为皇子的记忆犹在,刚才又听了伍形易的一番话,脑中已是模模糊糊生出了一股明悟。

“你,你莫非是想李代桃僵?”他突然惊呼出声,随即又冷笑道,“当日的情景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银茧中的人乃是别人,和我并无一点关系。你如今硬是指认我为所谓使尊,又扣下了我的父母,是不是想让我按照你的言语作一个傀儡?”

伍形易的眼皮不由剧烈跳动了一下,尽管城府深沉,他却没有料到自己的图谋会在这个时候被拆穿,而且还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语道破。从练钧如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丝深深的恨意以及埋藏得很好的恐惧,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不过晒然一笑。

“殿下知道就好,使尊代天子行事,乃是中州天子华王的辅佐,寻常人欲图富贵而不可得,殿下如今骤然得此高位,应该觉得荣幸才是。”伍形易若无其事地又是低头一拜,这才站起身来,高大的躯体牢牢锁定了练钧如的所有气机,一字一句地道:“属下已经派人发文告示天下四国,中州新任使尊已经现世,恐怕此时四国诸侯都在商议此事。还有,华王陛下也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此时应该已经在来此地的路上了。殿下请记住一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你无法应对,那么,两位尊者也会一起遭殃。”

几句淡淡的话如同五雷轰顶般重重劈在练钧如的心头,只是安享了几天温情,却又再度陷入纷争的漩涡,还是作为傀儡之身。为什么,为什么他就不能逃过那形同宿命般的劫数?为什么他始终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

伍形易镇定地看着身前的少年,他很有把握让对方照着自己的话语去做,毕竟,这里的一切都由他掌控,他要的是大义名分,要的是四国重新宾服王道,这是他自从获得使令身份后最大的心愿。这一次虽然出击未果使得真正的使尊陨命,却仍然收获了这样一个因为巧合接受了魂力的少年,那么,不利用就太可惜了。

“殿下想好了没有?”伍形易的话语中多了一丝不耐烦,“我的时间不多,你也是一样。陛下从起驾到驾临此地不过半个时辰,你若是说出什么不当出口的话,后果如何你应该自己清楚。冒充使尊殿下的罪名,是车裂于市,尸骨永远不得入殓,要让天风吹拂到化为灰烬为止。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两位尊长着想,他们年岁已经大了,本可安享荣华富贵,却要因为你的执迷不悟而受到苦楚,为人子嗣,应该不会这般绝情吧?”他满意地看着练钧如脸色大变,蛊惑的语气又加强了一些。

“为什么是我?”练钧如趋前一步,竭力想要对上伍形易精芒毕露的眼睛,“我想知道为什么你选择了我?既然是傀儡,那么,不被人识破就是我的唯一存身之道,对么?”

伍形易终于愉快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这句话还真是有理。他微微躬身,神态显得优雅而温文,谁都不会想到,他就是被称为中州之镇的八大使令之首。“殿下天赋异禀,在那个时候得到了魂力,只需中州三右用密法查探便知。说你是冒牌货其实并不确切,其实,殿下若是有心修炼,也许能够成为真正的使尊也说不定。”几乎是一瞬间,他又变成了平时出现在人前那个威严深沉的使令之首,“他们就要来了,殿下倘若能收得众人之心,将来的处境便会容易得多。”

“伍形易,今日你所说的话我都记住了!”练钧如后退了几步,扬起苍白的脸,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如果你伤害了我父母一根毫毛,那么,即使上天入地,即使化为九幽厉鬼,我也必定取你性命!我练钧如不过是草芥之民,倘若能和你共下黄泉,也是值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