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朕没有什么不答应你的,”胤禛似是无限感慨,道:“如今朕的身边可以共话的亲人,就只有你一个了朕有什么不能答应你”

允祥不自觉瞟了玉容一眼,见她怔怔的似在走神,心里一叹,郑重的跪下叩了个头,胤禛叫了声“老十三”上前亲手扶着他,不满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皇上”允祥的身体固执的往下一沉,道:“皇上,张家口传来消息,九哥他——”

玉容身子下意识一颤,心怦怦跳了起来,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不由侧耳倾听。胤禛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向允祥道:“他怎么了?”

“他,他病了,病得很厉害,可是看守的参将没有皇命不敢给他请医问药,皇上,臣弟恳请皇上,派遣御医去瞧瞧他吧”允祥说完,垂头不起。

胤禛沉默半响,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看守的参将托人送的信,他无权直接给皇上上折子,这才托了臣弟。”允祥说着,从怀中掏出信件,双手呈了上去。

胤禛接过却未拆看,只往旁边放了放,道:“朕知道了这事朕自会处理,你快起来。若没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允祥欲言又止,终于没再说什么,答应了一个“是”字,慢慢起身退了出去。

玉容心里暗暗着急,眼巴巴等着胤禛吩咐如何处理此事,胤禛混不在意丢在一边,依然兴致勃勃的跟她商量着赏荷垂钓,歇了半个多时辰,下午…多时,果然带着她往后湖去了。玉容无奈,只得闷闷不乐随他去了。

一直到晚间用膳,胤禛依然没有吩咐下去如何处理此事,玉容耐着性子等,满以为晚间批阅奏折时他总该下旨了吧?谁知把黄匣子中十来件折子看完了,他还是没有处理此事的意思,反而扶着玉容的双肩,笑道:“天色不早了,容儿今天该累着了,咱们早点歇着吧”

“皇上”玉容终于忍无可忍,颇为踌躇了一会,道:“皇上忘了今天十三爷说的事吗?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胤禛唇边漾起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说呢?该如何处置?”

玉容斟酌着道:“十三爷如此郑重其事恳求皇上,皇上总不好驳了十三爷的面子吧?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横竖八爷已经不在,单凭一个允禟,皇上根本不足为虑。”

“朕只想知道,容儿的意思怎样?”

玉容顿时紧张起来,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我没有什么意思皇上说怎样便怎样吧。”

“可朕想听你的意见,朕要听你说,你说怎样就怎样。”胤禛双目灼灼凝视着她,不让她回避。

玉容狐疑的瞅着他,仿佛要看穿他的用心,不肯轻易开口。她生怕说错了话,不但救不了允禟反而害了他。

第四卷 归来 第312章 探望允禟(一)

胤禛见她如此戒备的神色,心中明了她的顾虑,蓦地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十分肯定的道:“朕说过,这事朕听你的,你说救就救,你说不救就不救你要是没想好,朕便等你想好再做决定。”

“我……”玉容顿时急了,忙道:“救,救他,可以吗?毕竟,毕竟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胤禛双目灼然闪亮,一眨不眨盯着她,玉容被他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道:“皇上,你,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容儿”胤禛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身子似是有些颤抖,在她耳畔低低道:“虽然你是为了旁人主动跟朕说话,朕心里,还是很欢喜”说着,他放开了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道:“朕明儿就派太医去给他瞧瞧,好吗?”

玉容恍然明白他为何故意淡然处之此事,心里有些莫名的发酸,眨了眨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她突然脱口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话一出口,玉容随即大悔,捂着嘴别过脸去咳嗽掩饰。

不料胤禛想也未想,毫不犹豫点点头笑道:“你要去就去吧,叫云儿雪儿收拾收拾,明儿随太医一块上路。”

“嗯?”玉容惊异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胤禛,见他面目含笑,并无丝毫不妥,她心里反而不安,眼珠子犹疑的来回转了转,终于试探着问:“皇上——可是有话要交代?”

据她想,胤禛定然是想让她充当“探子”的角色,亲自去瞧一瞧、问一问允禟的状况,回来再细细禀报他。

“嗯,是有话要交代。”胤禛笑了笑,揽着她一道坐下。

玉容心里一黯:她就说嘛

“如今天气热得很,你身子尚未大好,一路上别贪图赶路,多加休息;叫云儿多带着些消暑的药丸,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到了记得给朕报平安,早去早回,别叫朕担心。”胤禛抚着她,说得殷殷。

“没有,没有别的了吗?”一直在等着下文的玉容见他说到这停了半响也不见动静,忍不住问。

“还有,还有什么?容儿你有什么要问不妨直说,朕应你便是。”胤禛倒是疑惑了,以为玉容还有请求。

玉容忙摇了摇头,轻轻笑了笑,道:“没什么,我随口问问罢了皇上放心,见了九爷——哦不,见了允禟,问候两句我便回来。微云他们托付我千万照看他一点两点,如今听说他病了,我应该去瞧瞧是怎么状况。”

胤禛淡淡的嗯了一句,没有究根问底的意思,沉默了一阵,只说:“虽然现在老八不在了,可朕还是不能放他们。他们背后那些人一日不解决掉,朕是不会放他们的。不过,朕也没想过要他们的命,若他真不好了,你叫太医认真诊治就是。”

“我知道了。”玉容下意识放松了心情。胤禛,他到底还顾及着几分情意。一想到被自己深深误会而间接连累的允禟,她的心忍不住又焦躁起来。

第二天一早,玉容便带着云儿、雪儿姊妹,乔装改扮,带着田太医及几名随从,乘着马车从京城出发。一路上,玉容心事重重,想着往事,越想越是懊恼内疚,恨不得立刻赶到张家口,瞧一瞧允禟到底怎么样了。无奈田太医一则年纪大了,二则自觉皇命在身,理应端庄凝肃,从容赶路,一点也不着急。玉容又怕身边跟了胤禛的眼线,将自己一言一行都暗记在册,也不便露出焦急不耐的神色,一路上任由执事人安排,缓缓往北而行。

就这么从容见方的赶路,足足走了七天才到张家口。

到达当天,地方官设宴点戏替田太医接风洗尘,一顿宴席吃喝玩乐下来,天也黑了。玉容此行微服,打的名号是田太医的随从,田太医没去替允禟诊治,她自然也不能去。依照田太医的想法,根本还想再休息几天,最好是把允禟拖死,这样,他也就不必去替他诊治了。毕竟允禟是个圈禁带罪之身,虽然皇上如今下旨替他诊治,谁知将来会不会有变?反正这种人,远远的躲着,跟他扯不上关系才是最妙玉容哪知道他的满肚子算计,当天晚上便差云儿过去吩咐,暗示他早早安排就诊。田太医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休整休整,后日便去。

于是,玉容只好又在焦急忍耐中过了一天。

到了后日,她扮成随从跟在太医身后,随着王参将左拐右弯,过了数重重兵驻守的院落,进入一条幽深狭长的破旧胡同,胡同尽头有一座小小的院子,院子前有六名身强体健、刀剑甲衣鲜明的兵士把守。

王参将亲自掏出钥匙,“卡擦”一声将大铁锁打开,殷勤的陪着笑将他们领了进去。

里边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零乱不堪,除了东摇西摆的杂草尚算有生命迹象之外,一片萧条死气。四周墙垣高达三四丈,苍灰的青砖叠叠砌就,给人十分逼仄突兀的感觉。墙脚因潮长满了苔藓,一块墨绿,一块苍黄,夹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惨淡的色调。除了院子正中一座低矮无窗的砖石小屋,别无他物。

玉容一路上越走心情越沉重,此时进到院中,怒火更是唰唰往上直冲,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对胤禛不由更寒了几分心。

虽然是政敌,虽然有宿怨,可这毕竟是他的兄弟,他们有着同一个阿玛他已经威胁不了他了,他为何要做得如此决绝?想到平日里养尊处优,最爱干净、最讲究精馔华服的允禟竟然被关押在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任人折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就忍不住心酸玉容怒上心来,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恶狠狠的瞪了王参将一眼,沉着脸斥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滚出去”

王参将一愣,好生没趣,又不敢争辩,将钥匙奉上,讪讪着退了出去。

见四下无人,玉容轻轻叹了口气,向田太医道:“你先进去吧,瞧瞧他到底怎样。你要仔细了皇上有话在此,务必小心诊治,如有差池,唯尔是问”

“是,是微臣明白”太医吓得一哆嗦,带着小徒打开门进去了。随行的雪儿掏出手绢细细擦拭了一块较为平缓的大石头,另用干净手绢铺着,陪笑道:“主子,田太医只怕没那么快,您坐一会吧”

玉容一言不发坐下,只是发愣。抬头望望那天,仿佛井底之蛙所见,玉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怔。

不料尚未过去半刻钟,只听得屋前铁门“吱嘎“一声,田太医狼狈不堪的带着小徒逃一般踉跄而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上去气得不轻。

“怎么回事?”玉容皱皱眉,起身问道。

田太医支支吾吾半天,方讪讪回道:“姑姑,恕微臣无能为力,允禟他,他非但不要微臣替他诊治,还,还说了许多回不得姑姑的话,微臣,微臣实在是——唉”田太医说着,顿足叹息不已。

玉容冷冷的瞅着他,半响方道:“他怎么样?你总不该没看到吧?”

“他,呃,看起来精神倒还好,不怎么想有病之人……”

玉容略略放心,道:“你们在外边等着,我进去瞧瞧”

推开那座因生了锈而显得格外沉重笨拙的铁门,玉容轻轻走了进去。

屋里的空间十分逼仄狭小,空气十分浑浊,夹杂着呛人的霉味与灰尘味。屋里光线很暗,只在挨着房顶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透进来几缕亮光,在阳光的照耀下,可十分清晰的看到飞舞的灰尘。屋里的结构如同牢狱,手臂粗的铁管牢牢的焊接在地形成栅栏,连通天花板,将屋中一分为二,允禟,则被关押在那铁栅栏后。

闭上眼眨了眨,缓缓睁开双眼,玉容方才适应了眼前的昏暗。只看了一眼,她的眼泪便忍不住涌了出来。

牢狱中,除了靠墙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对面一张破旧的方桌、一条长凳,桌上一个破碗、一把短了耳的茶壶,一室寂然,别无他物。只见一位身灰布粗衣的男子正盘腿面壁,挺直着坐在床上,辫子梳得一丝不乱坠在脑后,衣裳除了破旧,也是平平整整。

望着他倔强而瘦削的背影,玉容心中骤然一痛,眼前立时一片迷蒙,泪水簌簌而下,语带呜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允禟刚刚痛快淋漓的骂走了假惺惺的田太医,胸怀正畅,不想又听到了进来的脚步声。他暗自冷笑,有意做出不屑的样子,盘腿面壁而坐,来了个不理不睬。谁知等了半响也没听见进来的人吭声,耳畔反而隐隐传来窸窣低泣。允禟暗自狐疑,强忍着回头一窥究竟的念头,冷然道:“滚回去告诉你主子,爷不稀罕受他的恩惠滚出去,滚”

“九爷……是我”玉容忍不住凄然一叹,终是收了泪轻轻唤了一声。

第四卷 归来 第313章 探望允禟(二)

“九爷……是我”玉容忍不住凄然一叹,终是收了泪轻轻唤了一声。

“谁?”允禟身子猛然大震,下意识扭头,眼睛猛的睁大,脸色一变,忍不住轻轻“啊”的一声低呼,身不由己的下了床,诧异道:“是,是你?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说着拼命的甩了甩头,呼吸也因激动而急促了起来。

“是我,九爷,你,你还好吗?我,我——”玉容说着又滚下泪来,“我对不起你”这几个字到了嘴畔重若千斤,沉沉的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说得出口?允禟所受的罪,又岂是这几个字便能道得了歉的?尤其看到他转过来那副憔悴瘦削得不成样的面容,那苍白无血的脸色,她的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好不好,你这不看到了吗”允禟低头打量自己一眼,戏谑的笑了笑,傲然扬一扬眉,嘴角微微翘起,道:“托皇上的洪福,一时半刻我还死不了”

话音刚落,他却忍不住俯身狠命大咳起来,直咳得身子颤抖,捂嘴扶床,让人听得心紧成一团的替他难受,仿佛要把肺也咳了出来似的。

“你怎么样我叫太医进来给你瞧瞧”玉容听着他那搜肠抖肺、声嘶喉哑,仿佛永远也停不下来的咳声,骇了一跳。

“不,不要去,我,”允禟喘息着伸手向后摆了摆,好不容易扶床直起身子,扭过头来,嘘嘘喘着道:“我胤禟不需要他来同情可怜”这话说得急切中带了几分愤慨,动了怒气牵动肺经,忍不住又是好一顿咳。

玉容见他难受着急的样大为不忍,忙道:“好好,我不传他就是,九爷,你,你别急”

允禟面色稍缓,略歇了一歇,一边从容迈步向她走去一边微笑道:“没想到倒是你还记得我唉”他站在她的面前,隔着铁栅栏坦然凝视着她,悠悠道:“你现在怎么样?他对你——还像从前一样吗?八哥呢?”

提到允禩,允禟突然有些发急,握着铁栅栏的双手微微颤抖,双眸闪烁不定,呼吸也有些紊乱:“八哥还好吗?还有老十……老十四,他应该会还好,你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

“你别慌”玉容柔声道:“我慢慢告诉你。微云已经回来了,她现在已经跟八爷团聚,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去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真的?哈哈,那太好了”允禟喜形于色,眼底都是笑。

玉容忍不住心中感动,升起一股久违的温情,接着道:“是,他们已经没事了,你不要为他们担心十爷也好好的,虽然被圈禁了,好在是圈禁在自己府上,除了行动不自由,衣食供给倒也无忧。十四爷还在景陵,一切都是老样子。只有你,九爷,你可要好好保重啊”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允禟感激的望了望她,脸色大松,仿佛十分畅快的透了口气,微仰着头,望着那唯一的光源,喃喃道:“知道他们无恙,我,我便没什么好牵挂的了……玉容,谢谢你”

玉容身子微微一震,有些惊诧的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口,不叫“小嫂子”而叫起了自己的名字。

允禟见她如此神色,笑了笑,道:“叫你的名字你不介意吧?我胤禟没那个福气,有个做皇帝的哥哥”

玉容眼中一黯,垂下眼眸,不禁感到难过:允禟不肯承认胤禛这个哥哥,自然不会再叫她“嫂子”了。

“你,你过得还好吗?”允禟见她神色黯然,忍不住有些怔住了,不由自主语出关切,望着她的目光也不自觉的柔和下来。

玉容满心悲戚,有为了自己,也有为了允禟的缘故,受他如此一问,忍不住鼻子一酸,捂脸痛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他,他对你不好么?”允禟吃了一惊,忍不住心中一痛,咬着牙道。

“他变了,他真的变了他可以对我们狠,为何也要这般对你他不配,他不配玉容,别哭,别哭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别哭了”允禟满眼怜悯,痴痴的望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她满是泪痕的脸落入他的眼帘,竟让他的心没来由一痛。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玉容勉强笑笑,下意识抽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偏过脸去拭了拭泪。

允禟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有些不自然的缩回了手,望着她的目光依然充满着欲言又止的情愫。

“其实,其实他对我还算好,也许,是我太不知足了吧——不说这个了九爷,”玉容细细凝视着他,恳恳切切道:“让太医给你瞧瞧吧,你这个样子——”

“不必了”允禟立即打断她,眼中燃起一丝怒火,挺直着身子冷冷道:“我说过了,我不要他的恩惠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我胤禟宁可死,也绝不接受他的施舍”

“可是,”玉容大为不忍,抬眼道:“可是八爷和微云走的时候亲口嘱咐我好好照看你们,你这个样子叫八爷知道了,岂不是叫他伤心难过?九爷,就算为了他们,你也要保重啊”

允禟目光灼灼,定定的瞅着她,忽然淡淡的笑了,徐徐道:“八哥八嫂的好意,还有,还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今已经知道他们无恙,去了心中忧虑,我的身体自然慢慢会好,你,咳咳,你不必——咳咳,替我担心……”允禟嘴里说着话,忍不住又捂嘴弯腰大咳起来,咳得涨红了脸,双目亮晶晶的泛着泪光。

玉容忍不住又难过起来,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他,脑海里却一幕接一幕的浮现着往昔的他。如今的他,狼狈破落,疾病缠身,衰老颓唐;往昔的他,面目俊朗,神采飞扬,锦衣华服,恍然便是两世为人。“天渊之别”这个词,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在心底造成的震撼几乎无语以形容之玉容越想越难过,顿时心痛如绞,泪水忍不住又簌簌滚落了下来,再想到他如今落到如此地步,跟自己脱不了关系,哭得更加淋漓畅快。

允禟先是怔怔的瞧着他,目光十分复杂,注意到她双泪长流的眼,他猛然一个激灵,急道:“玉容,别哭,快别哭了哭红了眼你怎么出去呢要是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玉容一愣,明白他是怕自己这副模样传到胤禛耳里而徒生事端。想到他在此种境况下竟还如此替自己着想,心里又暖又酸,更加内疚,哭得更加伤心了玉容脑中一热,再也忍不住满心的愧疚,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道:“九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允禟看她哭得声咽气堵,忍不住轻轻一叹,温言道:“玉容,别这么说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怎么能怪你呢?这不关你的事唉,你——,他这样对你,你却为了他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真的——值得吗”允禟嘴角微抽,扯出一抹落寞的苦笑。

“不是的,”玉容呜呜咽咽,道:“我,我,我以为我当年流产是你和那拉氏联手所致,所以我恨你,想要报复你。如果不是我提议,皇上便不会让你去西北磨练,你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我——”玉容双眸一闭,又是一串泪珠滚滚而下。

允禟听罢半响不语,呆呆的望着前往,忽然苦笑道:“我终于是明白了,为何你后来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充满恨意,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何时何事惹恼了你,原来如此呵呵,其实你也不必自责,就算没有你的提议,皇上也自有别的借口收拾我们,所以,根本不关你的事玉容,别哭了,好不好?”他见玉容一愣之下又开始流泪啜泣,忙又道:“顶多,我原谅你了,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啊”

“真的?你真的原谅我了?”玉容脸上挂着泪珠,睁开泪眼问。

“当然真的,我原谅你了所以,别哭了”允禟有些无奈,不觉暖暖的笑了笑。

玉容终于破涕一笑,拭泪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那厢允禟却喃喃自语一阵,突然失声道:“这么说,你,你已经知道了当年害你的是,是——”

“是微云和那拉氏我当然知道。那拉氏是被小山前些年无意中发现了证据,我以为跟她联手的是你,没想到却是微云。如果不是微云临走前亲口对我说,我根本不敢相信是她。”玉容心中略宽,拭了泪轻轻道,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不相干的别人的事。

“那,那四嫂和八嫂……你,你——”允禟有些迟疑。

“我没有把她们怎么样。”玉容无所谓苦苦一笑,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再计较也没意思微云这么做是为了八爷,各为其主我无法怪她;至于那拉氏,”玉容眼中恨意徒生,咬牙道:“我恨她,但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如果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我也不想把她怎么样”

第四卷 归来 第314章 探望允禟(三)

允禟心中蓦地一沉,没来由翻起一阵失落和酸楚,苦笑道:“你对他倒也够用心良苦了但愿你这翻苦心他能体会得到,不要,不要辜负了你。”

玉容眼中一黯,亦苦苦笑了一笑,长长叹了口气。

允禟心中愈加苦涩,咬咬牙,有些负气似的道:“你走吧,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呆久了,不好”说着转过身去,一动不动。

“我……”玉容欲言又止,见他一动不动如木雕泥塑,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那,那我走了,你,九爷,你好好保重我,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看你……”

允禟依然一动不动,也不吭声,玉容长叹一声,扭转头一步一步缓缓走了出去。

在她的身后,允禟不知何时悄悄的转过了头,怔怔的望着她一步一步离去的背影,泪水不知不觉涌满了眼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你也保重,以后有机会……怕是没有了”允禟晃了晃,扶着苍黑冰冷的铁栅栏,身子缓缓软了下去,忍不住捂着脸压抑着闷哭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仿佛受伤的野兽。

允禟软硬不吃,坚决不肯看病,玉容无奈,亦不便再说什么,第二日便与太医一同返京。她本想命王参将给允禟换个地方住,云儿看出了她的心思,婉转劝了一回,玉容一想也怕弄巧成拙,便忍住没提,只让云儿向王参将旁敲侧击,命他好好照料允禟起居,不可有半点委屈。王参将猜不透她的来历,虽满腹狐疑,也不敢不应,满口答应了下来,玉容心中这才好受些。

回到圆明园,她的心情依然沉重,越是安静下来,越是锦衣玉食、住着金宫玉阙,脑海中越是忍不住冒出允禟悲惨的处境,两下一对比,心中更加愧疚难安,寝食不定。又不敢在胤禛面前显露出来,而又免不了时时刻刻与他相对,这一瞒须得处心积虑,更觉辛苦不想过了四天,张家口传来消息:允禟服毒自尽了他借口屋中有老鼠,让王参将给弄了些砒霜毒老鼠,自己却悄悄留了一些,用来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消息传到京中,对于胤禛来说,对此结果早已是心中有数,虽免不了心一沉,也不过是本能反应,暗暗感慨了一番,随即也就抛开。

只有玉容,咋听闻此消息,惊得浑身冰凉,脸色立刻“唰”的一下惨白得无一丝血色,脸上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她心中骤痛,又不敢当着胤禛的面有什么不当的表现,只好一动不动睁大着眼直直望着前方,苦苦忍着即将滚落的泪水。

胤禛心里不是没有失落和不悦,见她如此更多的是不忍,使个眼色屏退伺候的宫人,他轻轻握着她冰凉黏湿的手,叹息般道:“你若是心里难受,便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过些。”

玉容抬眼望他,细密的睫毛轻轻一抖,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下来,她僵直着身子偏过头去,飞快的拭泪,带着浓重的鼻息哽咽道:“皇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去了?我们,我们是不是也——”她凄楚的长叹一声,想到允禟的凄凉下场,想到人生无常,想到上下千古四合八荒从此世间再无这一个人、永永远远不能再见、永永远远归于消亡,她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胤禛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中酸楚,不由自身后圈着她,以痛楚沉断的口吻重声道:“不,不会的我们……容儿,朕,朕不要那一天”

玉容凄然一笑,泪眼朦胧凝视着他,轻轻叹道:“谁又情愿有那一天呢……”

胤禛黯然,蓦然回首,突然有种怪异的、惘然失措的感觉,仿佛这一生费尽心血争取来的一切其实不过是一场空,其实到了最后,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不属于他多么可笑可是他当初是带着多大的热情、心机、权谋去争,去斗,为此失去了爱人,失去了亲情,值得吗?将来呢?将来他是否还要继续这种生活?他不禁深深的问自己。

玉容见他在怔怔的发呆,脸上神色变幻莫定忍不住心头一抖,怕他因此迁怒与允俄、允禵等,忙收摄心神,拭干了泪,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道:“皇上,你别多心,是我失态了。微云走之前求我好好照看他们几个,我,我做不到,我心里内疚才会……”

胤禛将她揽入胸前,轻轻拍着她的肩,叹道:“你何必解释?朕说过,不管你做什么朕都不再怀疑你,你终究不肯相信吗?老九已经去了,你也别再难过,朕这就下旨,让内务府好好照应老十和老十四,你看如何?”

玉容心中一松,有些将信将疑,迟疑一阵,始终不肯表示自己的态度,只轻轻道:“皇上怎么说就怎么样吧”

胤禛心中黯然,他没料到她对他的顾忌和疑心到了如此地步揽在她肩头的手一软,顿时无力滑落,一时相对默默无言。

对于允禟之死,玉容始终不能释怀,又悔又愧又伤心难过,郁郁之气萦绕心头不能散去,整日闷闷不乐,黯然失神。她总觉得,若不是她,允禟一定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起码不会死,最多也不过和允俄一样被圈禁在府。可是,由于她的横插一手,他才被胤禛调离京城,才会在西北出事,才会被胤禛囚禁张家口,惨遭折磨,最终愤而自杀。

对她的举止神态,胤禛除了默然相对别无他法,她的疏离淡到了极致,不着痕迹,真可称得上“贤良淑德”,弄得他欲近不能,欲远不舍,除了叹息只剩下叹息。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某天晚上,胤禛忽然兴致极好,用极其愉悦的口吻向玉容笑道:“今晚朕不看折子了,咱们歇早一点,明儿一早朕带你出城散散心。”

玉容有些诧异他的神情,忍不住疑惑的瞟了他一眼,嘴上自然少不得柔顺答应:“不会耽搁皇上的正事吧?园子里就很好了”

胤禛笑着摇了摇头,道:“下了早朝咱们就去,不会耽搁什么。”

玉容见他如此,轻轻嗯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一晚,胤禛果然不再看折子,用晚膳后,便携着她沿湖散步。胤禛谈兴大发,握着她的手一路慢行一路指点,滔滔不绝的回忆着她们往昔的一点一滴,时而叹息,时而微笑,时而又含笑嗔她太任性。玉容只是听着,却不能不被他的温柔和往昔的甜蜜打动,脸上不自觉显出几分笑意和眷恋,心底情不自禁升起暖暖的感动。他们就这么走着走着,直到太阳落山,月华满地,才慢慢踱回天地一家春。

第四卷 归来 第315章 远游散心

这一晚,胤禛果然不再看折子,用晚膳后,便携着她沿湖散步。胤禛谈兴大发,握着她的手一路慢行一路指点,滔滔不绝的回忆着她们往昔的一点一滴,时而叹息,时而微笑,时而又含笑嗔她太任性。玉容只是听着,却不能不被他的温柔和往昔的甜蜜打动,脸上不自觉显出几分笑意和眷恋,心底情不自禁升起暖暖的感动。他们就这么走着走着,直到太阳落山,月华满地,才慢慢踱回天地一家春。

晚间就寝时,胤禛突然一把揽着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火辣辣的目光把她的脸颊烧得滚烫。玉容情不自禁身子一紧,下意识往后动了动,道:“皇上?”她的语气里隐隐有些着急,自打死不成醒转之后,二人虽说同塌而眠,可他看出她的抗拒,一直没有再做过那件事。她不禁疑惑:他今晚到底怎么了?

胤禛释然一笑,手臂顿时松劲,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笑道:“好了,睡吧”说着径自躺了下去,双手抱着后脑枕着,一双眼却定定的望着明黄的帐顶,丝毫不见睡意。

玉容疑疑惑惑躺下,头刚沾上枕头,胤禛那厢又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说的尽是前尘往事,听他说来,既含着无限欢喜欣慰,又仿佛带着无限伤感遗憾,玉容听的心,也被搅乱了。

次日一早,胤禛照常上朝,却特意轻轻嘱咐她不许起来,务必等他回来再起。玉容闹不明白他想干嘛,加上本就睡眼朦胧,便胡乱点头应了。这一睡又睡沉了过去,直到他的轻笑在耳畔响起,眼睫毛轻轻眨了眨,揉了揉半眯的眼,朦胧中只见一张有些模糊的笑脸在晃入眼帘,玉容怔了一怔,忙坐起身,微微笑道:“怎么今天回来这么快?我又睡过去了”

胤禛一边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一边笑道:“是不是昨晚朕的话太多,吵着你没睡好?”

玉容自然是摇了摇头,道:“怎么会”说着一掀被子偏身下榻,顺手拉过搭在一旁衣屏上的旗袍披在身上,胤禛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温言道:“让朕来。”玉容神色一滞,任由他替自己穿好衣裳。胤禛仿佛上了瘾,随即又拉她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白玉阔齿梳替她通发,他一下一下的梳得那么仔细,那么慢,她的长发披散在肩早已顺顺溜溜,他却还在一下一下的梳理着。玉容终是忍不住,轻轻唤了两声“皇上”胤禛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将梳子搁在台上,向秀雅瞟了一眼。秀雅姊妹忙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玉容身后,替她盘发。

一时梳洗完毕,苏培盛忙叫人摆上早膳,胤禛心事重重拉着玉容坐下,笑道:“用了膳,咱们便走吧”

“皇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你——”玉容心里有些不安。

“朕没事。”胤禛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将一碗香浓的小米粥放在她的面前,道:“快吃吧”

玉容见他如此,自己忍不住也勾起了满腔心事,他不说,自然也不便再问,当下点了点头,拿起汤匙仿佛却有千斤重,一顿早膳也是食不知味。

胤禛果然一直记着昨日所说的话,用过膳后便笑吟吟道:“准备好了吧,咱们这就出城吧。”

玉容有些疑惑的瞅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胤禛一笑,牵着她的手出了天地一家春,枣红宝顶、翠蓝帘幕的马车早已静悄悄停在院外,胤禛上了车,伸手将她拉了上去,沉沉一声“走吧”车夫一拉缰绳,轻轻“吁”了一声向空中甩了甩鞭子,车轮辘辘而去。

一路上,胤禛静静的握着她的手,两人都不说话,入耳只有轻快的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玉容总觉得他有点怪异,只是不肯多事开口相问,便如此默默相陪,脑海中却免不了胡思乱想,神思恍惚,浑若无物。直到胤禛推了她一把,才一惊回过神来。

玉容定定神,发现马车已经稳稳停下,便一手撩起帘子一角一边微笑道:“到了么?这,这是哪里?”映入眼帘乃是一片空旷荒芜之地,既不靠山,亦不近水,无花无林,人迹渺渺,更谈不上什么风景。

这就是出来散心?玉容大为惊讶。

胤禛却微微一笑,自己下了马车,向她一伸手,笑道:“来,下来”

下了车,四顾一望,才发觉不过是在驿道之旁,玉容皱皱眉,道:“皇上这是——”

胤禛向后望去,只见后边还有一辆阔大的马车,云儿雪儿正一身劲装站在车旁,神色有些默然。一旁的车夫、两名牵着马的仆人均是乔装改扮的御前侍卫,同样垂手默立。

“皇上?”玉容觉察到了空气里那一缕怪异,情不自禁心头一紧。

“容儿,”胤禛抬手缓缓抚着她的脸,目光中是说不出的眷恋,他温言笑道:“朕已经叫他们准备好了,你走吧”

玉容蓦地睁大了眼,愣愣的瞅着他。

胤禛轻轻一笑,无限感慨徐徐道:“这些日子以来,朕看着你那么不开心,朕心里也很难受。容儿,你既然不能原谅朕,朕也不怪你,是朕自己太多疑了才弄到今日这等地步朕不想看到这样的你,既然留在朕身边不开心,那么,从今儿起,你,你自由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还有许多许多事要做,不能陪着你一起走。等你哪天想朕了,再回来,朕的养心殿永远留着你的位置”

玉容心里一酸,低低垂下眼眸,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无声一叹,随即携着她的手向马车走去,一边笑道:“时候不早了,去吧云儿雪儿她们昨日已经将你的行李打点好,应该无碍。”

玉容心内思潮起伏,顿时涌起无限伤感,她多想说几句好听的、深情的话,无奈到了嘴边竟似有千斤重,怎么也开不了口,脑海中只是不断的呈现着“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将她的意识团团萦绕住了她任由云儿雪儿扶上了车,车夫与两名侍卫向胤禛深深一施礼,亦上车上马,一副就绪的样子。玉容终于轻轻拨开车帘一角,红着眼眶瞅了他半日,愣愣道:“你,你要保重”

胤禛眼中一亮,嘴角勾起一抹舒心的笑容,道:“朕会的,你也要保重朕给你的金牌可以调动差遣各地官府,若有什么需要,你不必顾忌。”

玉容淡淡一笑,轻轻点了点头,缓缓放下车帘。云儿轻轻叫了一声“走吧”马鞭轻响,车轮辘辘,越走越远,越来越快,霎时去得远了,只有车后扬起的尘土还在阳光下飞舞不住……

第四卷 归来 第316章 出谋划策

当天晚上,关于容姑姑离去的消息便传遍了圆明园。齐妃按捺不住,当晚便悄悄潜入皇后所居的上下天光打探消息。皇后亦正在寻思此事,见她毫无预兆突然到来未免乍吃一惊,四下望望,回头向她凛然一瞟,沉声道:“你不要命了吗说也不说一声就这么来,要是被人看见——”

“皇后息怒”齐妃慌忙福身陪笑,道:“皇后放心,如今所有人的眼睛都巴望着养心殿那边,不会有人注意别的。”

“哼”皇后板着脸,对她话里那种调侃加悻悻然的语气很不以为是。“说吧,有什么事?”

“皇后,”齐妃与皇后早有默契,当下也不废话,下意识往皇后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皇后,现在那女人走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动手了?您知道的,弘时——”

“现在不行”皇后皱皱眉,轻轻一甩帕子,道:“你别以为那女人走了就万事大吉,如今她前脚离开,弘历跟着就出事,你当万岁爷不会起疑么?咱们必须得等,等一个天时地利的好机会弘时是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沉不住气,你要劝劝他。”

“是,皇后。”齐妃不得不应了下来。她无法跟皇后解释弘时的变化。自从弘时知道了弘历的身世之后,心中的不甘愤恨与日俱增,认定了是皇阿玛偏心,这种情绪每见弘历一次就增加一分,没少在齐妃面前抱怨。时日长了,连齐妃亦深以为然,对玉容与弘历的恨更添了无数重,巴不得早早斗垮他们。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光是等吗?”齐妃有些不甘寂寞。

皇后定定的瞅着她半响,徐徐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皇上器重弘时,让皇上明白,他不光有弘历一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