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年佳仪自小金尊玉贵养在深闺,虽然年羹尧一再解释蓝庭客栈已经是京城里最上等、最气派、最讲究的客栈了,年佳仪还是意见多多:家具的样式太俗,木头也不好,她要黄花梨木带细雕花纹的,特别是衣橱,还有一股刺鼻的木屑味,要用白丁香和沉水香熏一熏才行;茶壶茶杯不是越窑青瓷她用不惯,还有茶叶,她向来只喝华顶云雾茶、敬亭绿雪;帐子要换成雪蚕丝织就的香罗顶、衾被褥子床单也统统要换厚软密实光滑的苏绣堆云锦,花样得是留仙草纹和垂丝海棠花、地毯要绣着玫瑰花的白底红边驼毛毯;案上该摆几样摆件,一个茶晶梅花花插、一个翡翠比目罄、一架四开玛瑙花纹小案头屏就够了,还有墙上该挂一幅《纨扇仕女赏花图》;妆奁一应用具她都自带了,不必麻烦,熏香也带了自制的蜜合鸡舌香,只买一个雅致些的宣德小鼎就行……
年佳仪滔滔不绝,直把年羹尧听得头晕脑胀叫苦不迭,他一个大男人哪懂这些细致的东西!他甚至怀疑自个的爹是不是故意的,把这个妹妹踢给他伺候!
凭年羹尧怎么解释哄劝她将就一些,年佳仪仗着平日父兄宠爱、百依百顺惯了的,哪里肯依?年羹尧心头急躁烦恼,忍不住脸色一沉,撂下两句重话。
年佳仪一呆一怔,樱桃小嘴一扁,以帕拭目,泫然欲泣,随行的花嬷嬷和贴身丫环鹃儿忙上前劝慰不已。花嬷嬷又向年羹尧叨叨絮絮说了一大通,无非是小姐身子弱,远离父母,受不得委屈等等,年羹尧一声长叹,只好忍下脾气转来赔不是,低声下气的哄她,答应立刻就替她置办,年佳仪还是呜咽不止。年羹尧苦笑,低声道:“好妹子,别哭了,明儿咱们还得去雍亲王府拜见四爷和福晋呢,哭肿了眼怎么好呢!”
年佳仪一愣,忙止住了哭,命鹃儿打水擦脸,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一个劲的问花嬷嬷自个眼睛有没有哭肿。花嬷嬷和鹃儿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慰,夸她花容月貌!
年羹尧暗暗好笑,心里也更有了底。六年前胤禛办差从湖北过,在年家歇了一晚,那时年佳仪虽然只有十岁,却对胤禛心生爱慕、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对年羹尧父子来说,这已不是秘密。此次年羹尧携妹进京选秀,年遐龄便已吩咐他一定要设法圆了妹子的心愿,嫁入雍亲王府。
不想,蓝庭客栈是胤禟的本钱,当日年羹尧与妹子年佳仪争执吵闹时,胤俄、胤祯恰巧经过他们房前,忍不住好奇便停在门外都听了去。两人不禁好笑,出了客栈,一路笑一路议论往八爷府去,都说娇惯的女人见多了,还没见过娇成这样的,出门在外还讲究得一套一套,要是谁得了去,那可就惨了!
到了八爷府,两人仍说得意犹未尽,恰好胤禩、胤禟、微云都在,便又笑着向他们说了一遍,胤禩胤禟也不由好笑。胤禟还玩笑说等她选秀住进钟粹宫,哥几个去看看热闹,看她会不会跟教习姑姑主管们闹!胤禩却笑着摇头,说年家是四哥的亲信包衣奴才,还是不要招惹的好,这位年小姐脾气又这样不好,万一惹出什么麻烦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一旁的微云却呆呆出神,口内低低念着“年羹尧”三个字,心底暗暗寻思:难怪!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年羹尧兄妹此刻才出场啊!
心中拿定主意,微云轻轻一掠鬓角,笑道:“我看这位年小姐倒是一派天真单纯,没什么不好!从小锦衣玉食,娇气些也难免。听说她长得貌若天仙,又是年家的掌上明珠,谁家娶了去,还真是一段福气!胤禩,我想你娶了她做侧福晋,怎样?”
第三卷 第125章 年氏佳仪
微云此言一出,胤禩、胤禟、胤俄、胤祯都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胤禩反应过来,一口茶呛得直咳嗽,他一边捂着嘴咳,一边摇手断断续续道:“云儿,你,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娶她呢!”
“八嫂,您没事吧?”胤俄用又狐疑又担心的眼光看着微云。
只有胤禟沉默片刻,闪烁的目光一溜,向微云道:“八嫂的意思,是借此拉拢年家?”
“正是此意!”微云含笑点头,坦然自若。
“此事不可!”胤禩缓了过来,吐了口气斩钉截铁道:“年家那样的官满朝里多的是,何况他们一家是四哥的心腹亲信,没必要为着这个惹得四哥多心!何况,云儿,我不想再娶别的女人!”
微云皱了皱眉,欲言又止。眼下看起来,年家那样的官确实微不足道,年羹尧更是不值一提,可是她怎能不知年羹尧将来有多么厉害、多么可怕?只是这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她总不能说,十四弟啊,年羹尧将来会扼住你这个大将军王的咽喉,所以,咱们一定得拿下他!
微云想了想,道:“爷,九弟十弟十四弟,你们觉得年羹尧这个人怎么样?”
四人齐齐纳罕,不知她卖的什么葫芦。
“他?”胤俄迟疑道:“不就是个四川巡抚嘛!四川边远之地,巡抚也不过一个从二品的外官,在京城里还算不上什么档次!”
微云浅浅一笑,道:“四川不但是边远之地,而且巴蜀之间夷汉混杂,最是个乌烟瘴气难以管制的复杂之所,可是年羹尧在任三年来,管理得妥妥帖帖,境内大治,甚至受到了皇上的褒奖,由此可见此人能力不俗。而且,他自幼读书,能文能武,进士出身,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就有此许多人一生也做不到的成就,可见前途不可估量!各位爷千万别轻看了他!”
胤祯与胤俄相视一眼,脑海中想起蓝庭客栈里被自个妹子哭得手足无措的男子,他不觉好笑,觉得此人与微云口中所说之人怎么也不像是同一人,便笑道:“说不定是他运气好,或者欺上瞒下?”
胤禟却认真思考着微云的话,瞅了胤祯一眼,道:“十四弟说的轻巧!你别忘了,先前三任四川巡抚哪一个不是弄得一团糟的?哪一年停止过暴乱了?上上任杨连均那家伙还差点被当地苗人给打死,你不会不知道吧?”
胤祯一怔,笑道:“如此看来,这个年羹尧还真有点意思!那好啊,八哥,他看起来很疼他那妹妹,你就娶了算了吧!”被胤禩、胤禟、胤俄一瞪,胤祯声音慢慢低下去,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撇了撇嘴。
胤禩只是不说话。胤禟瞟了八哥一眼,又瞟了微云一眼,目光在胤俄、胤祯身上来回流转,指尖轻轻叩着茶几,道:“要娶年家小姐,也不一定得是八哥啊!”
“老九说的没错,正是这话!”胤禩眼睛一亮。
“你们可别算上我!”胤俄忙忙吞了口茶放下茶杯,双手乱摇道:“那样的小姐姑奶奶,打不得,骂不得,凶不得,我可伺候不起!”
“我跟十哥一样!”胤祯也道。三人的目光齐刷刷瞪着胤禟。
胤禟才要说话,微云无奈笑笑,道:“好了,别闹了!你们谁都不行,只有胤禩可以!”
“为什么!?”
“因为年家极有可能想要年小姐嫁给四爷,说句得罪的话,只有我们爷才能跟四爷比上一比啊!”
“八嫂怎知年家有这个打算?”
微云瞟了胤俄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不是你们说的吗?年家小姐一听说去四爷府就不哭了,还那么紧张自己的仪容。天下女子,只有在自己心仪之人面前,才会有这种反应!”
“如此说来,年家人和年家小姐都看上四哥了?那八哥还怎么……”胤俄不解。
这回,不仅微云,连胤禩三人都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胤俄:这并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可是云儿——”胤禩皱皱眉。
“你别说了,胤禩,听我的!我不会怪你,一切大局为重。”微云眸子里闪过一丝隐忍和冰冷。胤禩心中一颤,望着微云的目光有些复杂,终于轻轻叹息,点头嗯了声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议。
良妃去世之后,胤禩念及母亲一生为自己种种付出之良苦用心,又加上康熙冷酷无情的打压态度,他早已心灰意冷,情愿就此罢手,与微云做一对闲散的神仙眷侣。而微云眼见自己心爱之人从一个风度翩翩、自信温婉的贤王落魄到消极低沉、心如死灰的田地,她的心里针扎般难受,对康熙起了深深愤愤的恨意,发誓定要替他讨还一个公道。
她百般苦劝胤禩,不为别的,就为了证明给康熙看,为了替死去的额娘争口气,他也必须要坚持努力下去,何况,还有她及胤禟、胤俄等一干身后之人,若是他放弃了,他们将置于何地?将来太子登极,怎么可能饶得了昔日大得人心、差点取代自己的弟弟?胤禩惊得一身冷汗,幡然醒悟,不得不把良妃的苦劝抛之脑后,他心底暗暗难过:此时已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根本由不得他选!
当下几人商议计较一番,又闲聊一阵,各自散去,分头行动。
抬头望望悠远的天空,微云长长舒了口气,脸上是极其肃穆庄重的神色。她紧紧捏着拳头,心底暗暗计较:如果胤禩真能娶了年佳仪,她便更多了一份改变历史的信心!所以,这件事对她来说,十分极其的重要!
第三卷 第126章 兄妹拜主
胤禛没料到,他只不过随口对玉容说了句“晚上年羹尧带着候选秀女的妹妹来府拜访,爷和福晋要陪他们用晚膳,晚些时候再过来!”玉容的神色便从漫不经意迅速转换成跳了起来,毫无形象的大嚷道:“年羹尧?!”
“嗯?”胤禛吓了一跳,睁大了眼愕然道:“怎么?你知道年羹尧?爷好像没跟你提过他啊!”他不禁闷头寻思。
玉容猛然想起历史上的年羹尧,心里极是反感,再一听说他有个妹妹,而且还带着妹妹上门拜访,不知怎的心中更加不快,绞着帕子撇撇嘴道:“容儿也忘了打哪听过这个名字,他是什么来头啊?还得爷和福晋亲自作陪!”
胤禛笑了笑,将她圈入怀中,道:“他们家是爷府上出去的包衣奴才。如今年羹尧和他爹年遐龄如今都是朝廷命官,也是给爷挣了脸面!这次他回京述职,爷怎么着也得好好见见他,这个人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是一方封疆大吏,很得皇阿玛赏识,前途不可估量,说不定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原来是爷的包衣奴才呢!自家人就是亲近,难怪连个待选的妹子也用不着避嫌就这么带上门来了!”玉容悻悻然。几乎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她就是不待见这位年家小姐!
胤禛瞅着她无奈摇头好笑,顺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道:“容儿这醋喝得可有些莫名其妙!佳仪虽说是来待选秀女,可也是爷的奴才,他们兄妹一块拜访爷也是人之常情,偏你这又打翻醋坛子,也不怕酸倒了牙!”
玉容听他随口便管年家小姐叫“佳仪”,心中更不自在,似嗔非嗔道:“佳仪佳仪,爷叫得真亲热!爷以前见过年小姐吗?一定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吧?”
胤禛上下打量怀中的人,笑道:“六年前爷见着她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小丫头,不过倒真是个极具江南水乡气息的美人坯子,嗯,怕是比容儿要强些!”
玉容心中莫名一痛,“哼”了一声赌气从他怀中挣扎着起身,一跺脚扭身回里屋去了。胤禛皱皱眉,也撩起帘子跟了进去,见她站立窗前呆呆出神,脸上一片黯然,不由一愣,轻轻叹了口气,自身后抱住她,下颔搭在她肩头,凑在她耳畔轻声道:“爷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乖容儿,怎么计较成这样?那年家小姐再好,怎能跟爷的容儿相比呢!何况,她好不好是她的事,爷只要容儿一个,哪里容得下别的人!”
他的气息吹在她耳中,痒痒麻麻的,玉容鼻子一酸,却差点掉下泪来。她缓了缓神,道:“那万一,她看上爷了呢!说不定年家人也情愿把她献给爷,好好报答爷呢!”
胤禛大是头疼,道:“容儿就这么不信任爷么?既然如此,今晚爷带着容儿一起出去见他们兄妹,如何?”说着也不等她答话,便叫小山,吩咐道:“你去告诉福晋,等会爷同容侧福晋一块过去,若是年氏兄妹来了,让她先招呼着!”
“不行,我可不去,那成什么了!”玉容有些羞愧着急,忙转过身道。向来侧福晋、庶福晋、格格等女眷都是不见外客的。她虽不在意这些,也不想叫人说闲话。
胤禛毫不在意一笑,道:“这有什么!爷说可以就可以,自家府里的奴才,也算不得什么外人!再说了,容儿对年家小姐那么上心,爷怎么也得让你见一见不是?”玉容听他转了口风叫起“年家小姐”来,心中舒服了些,咬着嘴唇一笑,便不再说了。
当胤禛携着玉容出现在瑞福堂时,年氏兄妹均是一怔,年羹尧反应极快,忙一扯妹妹衣襟,跪下给胤禛磕头请安。胤禛呵呵笑着,一把扶起年羹尧,道:“自己人不必如此多礼,再说了你如今也是一方大员,就更不必这样了!几年不见,亮工,你倒是越发历练出来了,连皇阿玛都夸赞你呢!”
年羹尧忙又跪下,磕头道:“这都是主子调教的是,奴才怎敢不好好办差给主子丢脸!”
胤禛坐在堂前长榻左侧,摆摆手笑道:“起来,坐吧!几时进的京?准备呆多久?如今在哪落脚啊?”
年羹尧起身一一回话,在胤禛示意下,才斜坐在下首椅子上,与胤禛一句一句说着话。
那厢年佳仪与玉容早已互相打量上了,也许出于女人的直觉,两人的目光都不怎么友善。
一踏进屋,玉容只觉眼前一亮,不由暗赞好个标致水灵的美人!年佳仪皮肤白皙细嫩,鼻梁线条柔和弧度适中,五官小巧精致,弯如月牙的秀眉下一双细长的秋水眼娇媚水灵,别有一番聂人心魄的风情。一袭淡黄草花滚边白底胭脂红印梅花偏襟旗袍衬得身段风流婉转,婀娜多姿,胸前衣襟上别着一串盈尺珍珠翠玉挂件,简约高贵,一对水滴状寸余长的琉璃翠耳坠子荡在耳垂,盈盈巧巧,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灵动。她的头上梳着简单的把子头,晶莹圆润的珍珠点缀排成月牙状,右侧斜斜簪一只橘黄色六瓣梅花琥珀簪,红宝石为花蕊,翡翠为叶,尾部缀着六股细细长长的金色流苏,随着人一摇一动灿然生光,纤巧可爱。
年佳仪悄悄打量站在胤禛身侧的玉容,不由向那拉氏投去疑惑询问的一瞥,坐在胤禛同榻小几右侧的那拉氏温婉一笑,向玉容努了努嘴,对年氏兄妹笑道:“这是王爷的侧福晋钮祜禄氏。”年羹尧极有眼色的忙又给玉容请安,他虽然在京时间不多,但对这位侧福晋与自家主子的事迹还是颇有耳闻的。只是他再也没料到胤禛竟会如此宠她。有资格出现接受自己参拜的女眷不是只有嫡福晋吗?侧福晋,也不过与他一般都是王爷与嫡福晋的奴才罢了!只是这话断断不敢出口。眼风一扫自家妹子,仿佛前途不怎么光明,他不禁暗暗皱眉。
年佳仪眉眼轻轻一抬,极不服气的随着哥哥向玉容微微屈膝点一点头,算是见过了面,随即坐在哥哥下首,一双妙目只悄悄在胤禛身上打转,脉脉含情,娇羞无限。玉容心中一阵一阵泛酸,暗骂不要脸,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怎样,坐在胤禛身旁暗暗恼火。年佳仪在家也是娇纵惯了的,向来心高气傲,玉容神色不善,她亦不甘示弱,高挑着眉回视着她。二人眉毛官司打得火热,那拉氏冷眼旁观,心中忽然一动,暗暗有了主意,悠闲自若含笑喝茶,丝毫不露声色。
不一会,赵嬷嬷上前回禀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摆在花厅内。那拉氏望了望胤禛,胤禛便起身笑着请年氏兄妹入席,年羹尧忙陪笑连称“不敢”躬身闪在一侧,要等胤禛与那拉氏先走,才敢跟在身后。年佳仪却是娉娉袅袅起身,媚眼如丝扫向胤禛,身姿婀娜福了一福,娇声笑道:“王爷、福晋如此厚待,奴婢兄妹怎么当得起呢!”
玉容闻听她酥媚入骨的娇莺呖呖之语,鸡皮疙瘩从脚往上迅速传遍全身,引起一阵冰凉的战栗,银牙暗咬,脚下一软差点不稳。胤禛下意识伸手揽着她的腰,嗔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年氏兄妹不是外人,不然岂不失仪了。”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浓浓的爱怜宠溺。年羹尧嘴角微抽,心道主子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怕他呢?
玉容瞟了咬着嘴唇、眼内几要出火的年佳仪一眼,顺势往胤禛身上靠了靠,嫣然一笑,道:“有爷在身旁提点照应,才不会失仪呢!”
胤禛一笑放开她,这才注意到年佳仪,不觉上下打量两眼,扭头向年羹尧笑道:“这就是佳仪?没想到六年不见,就长成这么标致的大姑娘了,湖北的山水真是养人啊!”
年佳仪见胤禛注意到自己,还这般夸赞,不禁心花怒放,喝了蜜一样从嘴里直甜到心里,俏脸立刻容光焕发,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小女儿家的娇羞红晕。她不等哥哥答话,抿嘴垂眸娇羞无限微笑道:“王爷真会打趣人!六年不见,王爷倒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有风度!”胤禛福晋年羹尧等都笑了起来,说着大家一同入席。只有玉容,怎么看年佳仪都不顺眼,胤禛悄悄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掌,她一恼,有些赌气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佳仪姑娘不但生得美貌,还这么会说话,真叫人疼呢!”那拉氏笑眯眯的,对年佳仪表示了极其真诚的好感。年佳仪更喜,忙谦虚不已,又将福晋恭维一番。
一时酒菜上齐,年佳仪抬眼瞟了胤禛一眼,起身向他笑道:“奴婢还记得,六年前王爷驾临寒舍,对寒舍百香酒赞不绝口,奴婢此次进京,特意给王爷带了两坛子呢!就不知王爷是否还喜欢!”
第三卷 第127章 各怀心思
胤禛一愣,那拉氏忙抢着笑道:“哟,你这小丫头还真是有心!那么久的事还记得那么清楚,燕儿,快去把年小姐送来的酒拿一坛来,让我和容侧福晋都借借王爷的光!王爷,您舍不舍得啊?”
胤禛料不到年佳仪连自己随口一赞也记得那么清楚,心里到底有些感动,望了她一眼,笑道:“难得你有心!福晋这是什么话,燕儿快去取来吧!”
“山野粗糙东西,不值什么!王爷福晋若是喜欢,奴才叫人再从家里送些过来。”年羹尧也陪笑着。
只有玉容心里越发堵的慌,恹恹无神,无从发泄。听着耳畔各人的笑声,分外刺耳。
一时酒呈上来,斟入莹白细瓷杯中,酒呈琥珀色,明晃晃澄净无瑕,凛冽淡雅的果香酒香阵阵袭来,沁人心脾。胤禛端起杯子啜了一小口,道:“不错,是当年的味!”那拉氏饮了一口,也赞不绝声,年佳仪更是大为高兴,光彩照人。
那拉氏转眼瞥见玉容不动,便含笑道:“容妹妹怎么不喝啊?不合妹妹的胃口么?”
“哪里的话!”玉容端起杯子饮了小口,笑道:“光闻酒香便知是好酒,如此难得之佳品,妹妹竟有些舍不得喝呢!”
“年羹尧,”胤禛仰脖饮干杯中酒,放下杯子向年羹尧道:“回头再弄几坛子过来给福晋和侧福晋!”
年羹尧一怔,忙起身答应。
那拉氏见年佳仪脸色有些涨红,便笑着岔开了话题,又问他们兄妹如今住在哪里?听到他们住在客栈,正在找合适的房子,那拉氏便向胤禛笑道:“王爷,西城杨柳胡同那边咱们不是正好有座四合院吗,不如就让亮工兄妹住着好了,也省得他们麻烦!”
“这倒是你提醒了我!”胤禛笑了笑,向年羹尧道:“那是所三进的宅子,倒也宽敞明亮,向来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应家什俱全,明儿你去瞧瞧,若是合意就住下吧!”
年羹尧连忙起身谢恩,笑道:“主子的院子自然比外边找的要强得多,奴才谢主子恩典,奴才明儿就和妹妹搬过去吧!”
年佳仪满心里只有胤禛一个,爱屋及乌,就是再差的院子,只要是胤禛的,她也丝毫不会计较。听了胤禛的话欢喜得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就搬了进去才好。
一时吃过饭,胤禛唤了年羹尧去书房问话,玉容再也忍不下去,便说要回去瞧瞧弘历也走了。那拉氏携了年佳仪的手坐到里屋炕上,一口一个妹妹亲热的不得了,又问她些家乡风俗,路上风物,来到京城可习惯,缺什么短什么跟自己说不要客气,往后闷了常常过来玩,反正将来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年佳仪原本一一作答,听到“反正将来都是一家人”时,不觉腮上一热,羞答答垂下了头。那拉氏呵呵笑道:“傻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般出挑的模样,又这般知书达理,又是这样的出身,皇上定然会将你指给宗室皇亲,说不准还是哪位阿哥呢,那不是一家人吗?”
年佳仪一愣,眼中不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勉强笑笑不语。那拉氏似无意般轻轻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玩笑道:“不知为何,我跟妹妹一见如故,说不出的投缘。唉,若是妹妹指给爷就好了,往后咱们也好天长地久的做伴!不过可惜,王爷的心里只有容妹妹,只怕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耽误了妹妹倒也不好!”
年佳仪心头沉沉,酸水一阵一阵往上冒泡,有些愤然与气恼,咬着殷红的唇一言不语,只是发呆。好一阵,才轻轻道:“王爷他……很宠爱容侧福晋么?”
“可不是!”那拉氏一甩帕子,笑笑,“容妹妹年轻貌美,善解人意,极懂得伺候王爷,又替王爷生了两位小阿哥,王爷当然宠她了!”
年佳仪暗暗寻思:论年轻貌美她怎及得上我?论善解人意,难道我便不会吗?我对王爷用的心思可比她强多了!哼,说来也不过仗着生了两位小阿哥罢了,日长天久的,谁不会生呢!
年佳仪心头顿时轻松不少,脸上神情亦多了几分斗志,她嫣然一笑,向那拉氏娇声道:“奴婢一家子都是王爷和福晋的奴才,王爷福晋对年家的大恩大德奴婢父兄每每提及感戴不已,奴婢若能在福晋身边伺候,既报了主子的恩德,也是奴婢的造化呢!”
那拉氏轻轻握住她皓若霜雪的纤纤玉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了然笑笑:“你有这份心,我和王爷就都欣慰了!”
年佳仪怦然心动,越发笑得面若芙蓉。她不禁暗暗得意:原来胤禛对她也不是无情嘛!那拉氏也端庄的笑了,她以退为进,成功的挑起了年佳仪争强好胜之心,这下子,总能出口恶气了吧?她暗暗咬牙:这门亲事,非要做成不可!
忘月居中,玉容心烦气躁支着下巴歪在榻上发呆,想着那年佳仪,娇滴滴的美人模样,削肩膀,水蛇腰,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步一态尽显风流袅娜,鲜艳妩媚,真正是个人间难见的尤物!可恶的是,她那一双情韵无限,婉若秋水的眼眸无时不刻不往胤禛身上瞟,若不是碍于体面,只怕早扭身靠过去了!更可恶的是,胤禛居然丝毫不以为意,不拒绝,不反对,还从头笑到尾,又是夸赞人家的酒又是给房子,摆明了就是给人家暗示么!
她越想越恼,随手扯过瓶中供着的几支小雏菊,在掌心中揉得粉碎,扔了一地细碎金黄的花瓣。胤禛进来时,她正要扔下最后一朵小花,见到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手中一束无花的枝叶扔在他身上,扭身向内歪躺着。
“这又怎么了?”胤禛对她的小性子早已习惯,也没在意,顺势躺在她身旁,将她身子扳了过来面对着自己。他一手肘弯撑在榻上支着脑袋,另一手捏着她的脸颊,笑道:“有人今儿好大的醋味!”
玉容双眸似嗔微嗔似瞪非瞪,向着他道:“有人今儿乐得很哪,也不怕笑歪了嘴!”
胤禛坐起身,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抚摸着她的脸,无奈道:“你这小心眼!年家是爷的奴才,年羹尧年轻有为,是爷所有奴才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前途不可估量,将来大有用处,爷当然要笼住他!”
“那,年家小妹呢?她那眼光,含情脉脉的,可是黏在爷身上一般,挪都挪不开!”玉容一骨碌起身,乌漆闪亮的双眸一眨不眨问着胤禛。
胤禛将她拉入怀中,下颔蹭在她额上,嗅着她发际的馨香,柔声道:“爷心里只有容儿一个,年佳仪纵然年轻美貌,爷又岂是那等好色之徒!”
“在爷心里她就那么美么?”玉容差点跳了起来。
胤禛忍不住好笑,指头轻轻点在她额上,道:“你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年佳仪就搅得你如此失常?爷可从来没见过容儿你这般模样!”
玉容一噎,想了想,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是下意识的不喜欢年佳仪,也许,因为她是年羹尧的妹妹而年羹尧将来对胤禛又是那么重要,也许,年佳仪对胤禛的爱慕实在太露骨,又也许,自己是嫉妒她更加年轻貌美?她自嘲一笑,道:“容儿也不过是个俗人嘛,在比自己更美的女人面前紧张自己的男人不是很正常嘛,何况,这个女人还肆无忌惮的觊觎我的男人!爷,她看上爷了,爷也一定不会娶她吗?”
“不会!”胤禛皱了皱眉,道:“她一家子不过是爷的奴才,她看上爷,爷就得娶她吗?顶多到时候请额娘在皇阿玛面前说说,给她指一户好人家罢了!”
玉容这才放心,柔柔一笑,大而亮的一双眼睛里也充斥着浓浓的笑意,靠在胤禛的怀中,柔荑爬上他胸前衣襟,嗔道:“爷也不早说,害人家担了半天的心!”
胤禛搂着她的手紧了紧,笑道:“还不都是你自个捕风捉影瞎折腾!”他心底却惊异于她作为女人灵敏异常的直觉,想到年羹尧话里话外讨好暗示的话语,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卷 第128章 进退两难
年佳仪忽然发觉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使她十分意外、惊喜加自得。她从未想过自己原来这么出众,这么有人缘!不然,怎么四福晋、八福晋、十福晋这些皇子福晋们都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呢?她不过是去西山佛香寺拜佛许愿罢了,偏巧路上马车坏了,偏巧八福晋和十福晋遇上了,她们竟然邀请她同车而去,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闲聊间有说有笑告诉她各色京城风物,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胭脂水粉、哪家裁缝店做的衣裳款式好花样多料子上等、哪家首饰铺的东西别致、哪家的香料纯正不掺假、哪里的小吃正宗……年佳仪一一听着,又说了些自己的见解,三人一路上聊下来,居然也是相见恨晚。
到了佛香寺,年佳仪拜佛求签,求了支姻缘如意、多子多福上上之签,心中更加窃喜,眉宇间皆是笑意。微云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她,叹道:“多子多福,妹妹真是好福气,不像姐姐我,嫁了八爷这么些年总无所出!”十福晋与年佳仪忙安慰不已。
自那日之后,微云与十福晋时不时总差人送些礼物给年佳仪,无非是一些女孩子家用的胭脂香粉、绸缎锦衣、新鲜花样的发簪、宫里御制的小巧点心,皆是上上等精致矜贵之物,年佳仪受宠若惊,少不得前去回拜几次。八爷府恰好又在四爷府旁边,去了八爷府,顺理成章的,她自然也要到四爷府陪那拉氏坐坐,每回眼巴巴的只盼着能与胤禛偶遇,只可惜胤禛似乎不但很忙,而且见首不见尾,害她每次都失望而归。
出乎意料的,在那拉氏屋里她没再遇着玉容,在八爷府中,二人反倒遇上了。嫌隙之人相见,那也是分外眼红的,玉容本与微云有说有笑的,见了年佳仪情不自禁脸色一垮,年佳仪见到她也是愣了愣,极不情愿的上前行礼。微云倒是混不在意,拉着二人亲亲热热的坐下,依然谈笑风生。
忽而留意玉容有些心不在焉走神,微云胳膊肘一捅她,轻笑道:“怎么?眼珠子老往四爷府上转,难不成四爷这会子回来了你能感应的到么?你们就这么要好,一刻也离不开!”
玉容“嗤”的一笑,反手在微云腮上拧了一把,笑道:“你什么时候也爱胡说八道了!胤禛今日出城去了,只怕要天黑才回来,我不过是想着弘历那孩子有没有调皮罢了,偏你就说这样的话!当着没出阁的年小姐,也好意思!”
微云一愣,自失笑笑,携着年佳仪的手,细长而好看的眼中满是歉意,向她笑道:“佳仪妹妹,你别介意!我是不拿你当外人一时口快,可没有一丝半毫亵渎的意思!”
年佳仪听着玉容随口便叫“胤禛”,平日里定然十分亲密熟稔,心底正泛着酸醋味,七挠八抓的难受,哪里还去介意微云说的什么!当下强打精神笑着含糊混过去,胸中闷闷怅然,没坐一会便回去了!
年佳仪闷闷不乐伏在窗沿对着院中假山廋石发愣,连鹃儿献上的茶也不接,烦躁的伸手一拂,“咣当!”一下泼了一地。鹃儿吓了一跳,慌忙蹲下去轻手轻脚的收拾残片,大气也不敢出。凭着伺候主子多年的经验,她深深的懂得,这位娇贵主子发脾气的时候,最好的应付法子就是一声不吭,然后从她面前消失。对这一点,连身为乳母的花嬷嬷也是深以为然的,因此二人极有默契的远远侍立着,敛声屏息。
“怎么这么安静?好妹子,又是怎么了?”年羹尧踏进院来但见鸦雀无声,不由心底苦笑。
年佳仪好歹还给他这个哥哥一点面子,鼻孔里愤愤“哼”了声,绷着俏脸扭头道:“没什么!就是心里烦,行不行?”
年羹尧身子一僵,顿时噎住,苦笑道:“行,怎么不行!妹妹如今是待选秀女,是家里的姑奶奶,哪敢委屈了妹妹呢!”待选秀女的身份最是矜贵,因为很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在家中那是谁都不敢得罪招惹的。
年佳仪听了这话,却忍不住呜呜咽咽淌眼抹泪哭了起来,仿佛满腔幽怨。
年羹尧吃了一惊,忙上前道:“好妹子,这,怎么,谁欺负你了?”说着扭头目视鹃儿和花嬷嬷。
“小姐今儿去八爷府了,碰见了四爷府的容侧福晋……”鹃儿低声回道。鹃儿和花嬷嬷都是年佳仪贴身伺候之心腹,当然明白小姐的心事。
年羹尧心中了然,挥手屏退鹃儿和花嬷嬷,一撩衣袍,坐在妹妹旁边,手撑在大腿上,偏着头叹道:“好妹子,我看算了吧!八福晋对你也不错,要不咱们去八爷府算了,八爷温文尔雅、英俊倜傥,倒更适合你!”
他原本以为才貌双全的妹妹对胤禛一片痴心,胤禛即便为了拉拢年家也定然会答应纳了年佳仪,没想到他只装作浑然不解自己的意思,一带而过,一句话也不给。反倒是胤禟胤俄找过他,替八爷做媒来了,这不由年羹尧不在心底感慨!毕竟,选秀指配主动权是在皇家手里,八爷完全不必过问自己的意思,只要他高兴,向皇上求一个秀女还不是小事一桩?可人家却给自己这般体面!这份毫无看轻鄙薄的心意,不由他不记在心上,同时也暗暗有些心冷:自己的主子竟是那般薄情冷淡之人!
年羹尧起了令投明主的心思,年佳仪却丝毫不能心甘心平,猛然抬头收泪,恨声道:“不!我就是要嫁给四爷,除了四爷我谁也不要!”
年羹尧急了,哭笑不得道:“好妹子,这是皇家在选秀,你当是咱们年家在挑女婿吗!”
“我不管,哥哥你总会有办法的!要是不能嫁给四爷,我宁愿不活了!哥哥,你知道我的性子!”年佳仪拭了泪,下巴微微上扬,柳眉一挑,美如潋滟秋水的双眸徒然闪烁着几分倔强决然,让年羹尧情不自禁心头一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年羹尧在心焦心急,同样心焦心急的还有四福晋,特别是她无意听十四福晋说起八爷有心要纳年佳仪为侧福晋时,就更加心焦了!秀女选秀,通常众皇子想要哪家姑娘,只要跟皇上提起,皇上极少有不应的,偏偏自家的爷对年佳仪一点也不上心,看样子根本不可能去求皇上赐婚!
四福晋在自己的瑞福堂踱来踱去,烦躁不安。
这个年佳仪够年轻貌美,够争强好胜,父兄的官职也够分量,她可不愿意失去这么好的机会!她一甩帕子,仰天长长舒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一定得想个法子,想个好法子!”
第三卷 第129章 开不了口
恰好过了四天便是十一月十五,照例,初一、十五阿哥们是该歇在嫡福晋屋里的。胤禛与那拉氏相处十几度春秋,二人之间夫妻情分早已转化为割舍不断的亲情,也不太讲究这些规矩。玉容没来时,胤禛多数时间是独自歇在书房,只不过在初一、十五这两天晚上,必定会到瑞福堂坐坐,与那拉氏说说话,偶尔也留宿于此。如今他虽宠着玉容,但初一、十五依然会到瑞福堂陪那拉氏聊上几句。那拉氏冥思苦想了几日,心头总算有了些把握,暗暗盘算着,就等着十五这个日子了。
天才刚刚黑,胤禛如往常一般准时踏入瑞福堂,那拉氏知道他是从忘月居过来,不知为何,今日心中的不快尤其的尖锐,尖锐得几乎要溢胸而出。她忙垂眸掩饰心底的情感,和顺的笑着起身让座,亲手奉上茶。
胤禛轻轻用盖子拨弄着茶碗中的浮沫,随口道:“你也坐吧!最近府上没什么要紧事吧?”
“一切都好!”那拉氏端庄温和笑道:“京郊几处庄子的帐都核对好了,门下人送的冰敬碳敬也都收拾清楚做了帐,年下采办也差不多备齐了,还有年间各宫各府该送的礼也都一份份准备着了,妾身正准备这两日把总账册和礼单给爷过目呢!哦对了,武妹妹的祖父前几日七十大寿,妾身差人特地送了一份厚礼,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么,咱们也算借点寿气喜气,图个吉利不是!”
胤禛一笑,道:“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是了!你办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爷这么说,妾身怎么敢当!”那拉氏心中顿时感动不已,差点眼眶都红了,有胤禛这句话,她便觉做什么都值了!有的时候,女人的要求就是如此这般的微末微小,仿佛一粒尘埃。
忽然想起自己盘算的“正事”,那拉氏以帕掩口一笑,似随意般向胤禛顺口笑道:“前几日妾身听说了件有趣的事,不知王爷想不想听一听?”
“哦?说来听听!”胤禛极少见那拉氏如此具有八卦精神,不由好奇,微眯了眯眼,顺手将茶碗放在几上。
那拉氏理了理鬓边碎发,微笑道:“这还是前几日听十四弟妹说的呢!爷您想想,八爷从前为了娶八福晋花了多少心思,前两年又为了她不肯娶妾,连皇阿玛都得罪了,原本以为是个情种,没想到啊,也会有变心的一日!唉,这天下的事,还真是——”说着微微叹息,端起茶碗轻轻饮茶。
“这是怎么说?”胤禛一愣,果然起了好奇之心。
“八爷看上了一位待选秀女!”那拉氏抿嘴笑笑,身子动了动,接着道:“爷可知道八爷看上的是哪家姑娘?正是年羹尧的妹子年佳仪!而且八福晋似乎也十分喜欢她,这些日子没少来往送东西呢!”
胤禛身子一动,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正常,淡淡笑道:“是么?有这种事?”
“是啊!十四弟妹说的时候,妾身本还不信。毕竟么,年佳仪虽然美貌,可也不见得越过了八弟妹去,而且八爷也从未见过她,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要娶她呢?听说为这事,九爷十爷还特意找过年羹尧呢!还是后来十四弟妹说,年佳仪那日去佛香寺拜佛,寺里的师傅说她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多子多福,恰好八弟妹也在,正是看中了她这‘多子多福’,所以才叫八爷娶她!八爷膝下就一个弘旺,这也难怪了!”四福晋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说得轻描淡举。
反而胤禛听得十分专注,虽然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但是凭着相处多年的经验,那拉氏知道,他是听进去了。于是,她决定就此打住,不然,言多必失,万一透露了一丝半点自己的私心密意,岂不是自毁在他心目中恭俭贤良淑德的形象。那拉氏轻轻抿了一口茶,笑道:“爷您说说,这事有不有趣?前两年皇阿玛还斥责八弟妹是大清第一妒妇呢,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大度的人!”
“果然是有点意思!只是,打主意竟打到爷的门下来了!”胤禛说着起身,道:“你歇着吧,爷先走了!”刚出门忽又站住,扭头道:“这事,以后别再提,也别乱打听!”
出了瑞福堂,胤禛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忘月居,而是慢慢踱步进了书房。一个人关在书房里,时而临窗凝思,时而徘徊踱步,最后坐在书桌前发愣,禁不住闭目往太师椅后一靠,揉着太阳穴,低低轻叹一声。
倒不是全因福晋的话,但确确实实是为了年家。
恰好今日,胤祥有意无意跟他说,前几天看见他倚为心腹的年羹尧跟老九老十在呈祥居一块喝酒,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十分熟稔亲密。
胤禛霍然睁开双目,一拳砸在红木硬桌上,冷冷哼了一声,拧着眉头,脸色阴沉沉的。“年羹尧这个混账王八羔子!是不是连自个姓什么都忘了!”他忽的起身,大步往望桐轩去。
望桐轩中,乌思道正歪躺在大椅子里,双腿伸着随意搭在脚踏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面前是烧得旺旺的铜火炉,烘得屋子里暖融融的。见到胤禛进来,他忙起身笑着招呼让座。
胤禛一边坐下一边摆手道:“先生坐着吧,早说过您腿脚不便,不必多礼!”
乌思道笑了笑,坐直身子,随手往火炉中加了几块碳,顿时火花毕剥,发出轻微的响声。一时小仆送上茶来,胤禛接在手里拨弄着,眼睛却望着火红的炭火出神,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人都不说话。
“四爷有心事?”乌思道打破了僵局。
胤禛一怔,低低叹了一声,将茶碗往旁边一放,道:“还不都是年羹尧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说着将年羹尧与八爷一党走得很近,八爷又打算娶年佳仪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乌思道搓着手呵呵一笑,无比轻松笑道:“这有何难?王爷娶了年小姐不就断了年羹尧的想法了吗?年家是王爷的包衣奴才,照规矩,只要王爷想娶年小姐,根本轮不到八爷!”
“可是——”胤禛哑口无言,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乌思道的话听起来简单而且有道理,可是,却没有挠到他的痒处!玉容不知怎的,对年佳仪忌惮反感得不得了,前几日自己好不容易才哄得她放了心,转眼又跟胤禩争着抢着要娶年佳仪,玉容指不定怎么伤心呢!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性子,他想想都头疼!
乌思道如何不明了他的心思?悄悄瞥了瞥他纠结的表情,不觉暗叹: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果真不假!四爷何等冷静理性隐忍严谨之人,没想到自打遇上这个容侧福晋,也变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
“王爷,”乌思道轻轻仰了仰头,娓娓道:“年羹尧是王爷倾心栽培的亲信心腹,此人文武双全、精明果敢、骁勇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年纪轻轻已可见前途无量,王爷难道准备放弃他么?皇上最忌讳结党营私,为着避讳,这些年王爷得用的亲信心腹门人可不多啊!可是依乌某看来,兵贵精而不贵多,年羹尧,就是一个精兵中的精兵,别说同辈同官级的,就是上辈上级,能强过他的也少得可怜!王爷,您觉得呢?”
胤禛深深叹了口气,几次欲言又止,终于皱皱眉道:“这些爷都想到了!可是容侧福晋,她待爷情深意重,又给爷生了两个小阿哥,爷不能不顾及她的感受!要命的是,不知怎的,她特别不喜欢年佳仪,爷实在有些不忍委屈她、伤她的心!”
乌思道沉默半响,忽然抬头坦然直视着胤禛,神情却是淡淡:“王爷,恕乌某直言,王爷是当局者迷啊!王爷想想,‘皮将不存,毛之焉附’?想来容侧福晋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胤禛呆了一呆,浑身一震,霎时如醍醐灌顶,脑子里空荡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握双拳,咬着牙暗暗寻思:不错,皮将不存,毛之焉附!如果年羹尧投靠了老八,他无疑失去了一条臂膀,那么将来的胜算便少了几层,如果将来沦为阶下囚,又如何能护得了容儿周全?可是若真娶年佳仪,又该怎么跟容儿解释?她会听吗?
“王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顾全大局,总免不了要有所牺牲,就看王爷心中怎么想的了!”乌思道不觉暗叹:从前倒看不出,王爷还真是个情种!只可惜,生在皇家,如今各位阿哥们面上虽然和和气气,骨子里早已势同水火,你防着我我算计你,不斗出个结果来,如何能了局?
第三卷 第130章 欲言又止
“王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顾全大局,总免不了要有所牺牲,就看王爷心中怎么想的了!”乌思道不觉暗叹:从前倒看不出,王爷还真是个情种!只可惜,生在皇家,如今各位阿哥们面上虽然和和气气,骨子里早已势同水火,你防着我我算计你,不斗出个结果来,如何能了局?
良久,胤禛终于缓缓道:“多谢先生提点,这事该怎么做,胤禛明白了!只不过,”他有些踌躇,道:“这事只有先生知道,也不能超之过急了——”
乌思道明白他是要慢慢找恰当的机会才会告诉玉容,生怕自己走漏了风声惊着了这位侧福晋,当即笑道:“王爷多虑了!老朽足不出户,亦从不与外院人闲话!何况,这是王爷的私事!”
“那就好!”胤禛放了心,起身告辞。再出门时,月已中天,如水月华下,丝丝分明,映得周遭一片澄亮。他吸了口气,肺中吸进一阵清冽的凉意,脑子顿感冷静清醒了不少,裹了裹身上的玄色狐皮大裘披风,这才往忘月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