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仆从将烤鱼的铁架、铁钎等物什在水边架好,并一应的调料、杯碟等都准备好了。因着要“道法自然”,所以没有准备草席、小几之类,都学着牧民席地而坐。连酒也是用的马奶酒。
卫栎到的时候看见了,便笑道:“你们这些人倒是会玩,哦,对了,子澄兄今日也不当值,把他也叫上,一块儿喝酒。”
卫柏和木世康等人都说好,只有范用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
卫蘅是恰好看到这一幕,心下觉得有些奇怪,范用一向崇拜陆湛,这会儿怎么倒是有些不想见陆湛似的。
卫蘅又见范用往卫萱看去,卫萱的表现也十分奇怪。
卫萱竟然避开了范用的眼睛,不敢看他。以往的卫萱面对范用时可都是大大方方的,正是因为这份大方,让大家都知道她对范用一直都只当表哥看待的。
卫蘅咂摸了一下下巴,心想:她没留意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蘅往范馨靠去,悄悄问:“你哥哥是不是和我二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范馨捂着嘴同卫蘅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这几天我哥哥确实有些奇怪,一会儿高兴无比,一会儿又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蘅点了点头,寻思了片刻,不过在看到陆湛过来的时候,心思就飘到一边去了。
虽说在草原上,大家放开了许多,可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分成了两个圈子坐下。
只是男女之间并无屏风阻隔,所以无论是视线、还是声音,都可以畅通无阻地交流。
男子那边吃了酒,气氛比女子这边可热闹了许多,以至于木瑾忍不住就坐到他哥哥木世康身边去了。
这时候木世康正提议玩投壶,赌注是谁输了,回去就在上京城的六必居置一桌全蟹宴请客,这可不便宜,一桌下来也得十几两银子。而一个七品官员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钱也就四、五十两。
虽然世家子不在乎这些,但是十几两银子出去之后,这个月手头就难免发紧了,万一吃席的时候,再点两个姑娘唱曲儿,那就更费银子了。
木世康的提议被大家一致通过。
这里头卫柏最年长,他见木瑾脖子都伸长了,还有卫萱、卫蘅她们都探过了头来,便道:“见者有份,妹妹们也可以来玩。”
木瑾笑道:“咱们若是输了可没有那么多银子置办全蟹宴。”
范用道:“这有什么,若是你们输了,就替咱们编几条络子挂玉佩,怎么样?”
范馨也掺和了进去,“这个法子好,你们若是输了,却得给咱们也定一桌全蟹宴送到府里。”
一时大家都热闹了起来。
卫萱对着卫蘅道:“想起咱们以前,珍姐姐和芳姐姐都在,还有陆家的元姐儿和贞姐儿,多热闹啊。”
卫蘅点了点头,拈了一支红羽箭在手里,随手投入了银瓶里。
第一轮每个人都投中了,自打上次投壶,卫蘅大杀四方后,范用、木瑾等人可都是下了功夫练习的。
第二**家往后退了一步,也是全中。后来距离越坐越远,姑娘们臂力小,加上没掌握用力的技巧,被淘汰的就多了。
最后只剩下了卫蘅一人,男子这边剩下的是陆湛和卫柏。卫柏考中过武举人,骑射都是极精湛的,投壶更不在话下。
至于陆湛么,这等游戏他就没输过。
叫人吃惊的自然是卫蘅。
卫蘅此刻也玩上了瘾,棋逢对手,格外尽兴,她嚷道:“这不公平,不能再往后退了,我们姑娘家天生的臂力就比不上你们。只能从其他地方增加难度,比如换个瓶口更小的瓶子来。”
卫柏和陆湛都点了点头。
不过这次的瓶口实在太小,顶多也就容纳两支箭,必然是要淘汰一个人,这种情形当然是谁先掷,谁占便宜。
两个男儿当然都让卫蘅先行,卫蘅也不负众望地将红羽箭投入了瓶中。
范馨忍不住鼓掌道:“多亏了珠珠儿替咱们争了口气,省得叫哥哥们老嘲笑咱们不懂投壶。”
卫萱笑着应了一声,只木瑾撇嘴不说话。
卫柏和陆湛掷骰子看谁先投,这一轮卫柏的骰子点数大,所以先掷入。
陆湛是最后一人,大家都睁大着眼睛看他怎么破局,结果陆湛的白羽箭落在瓶口,敲了敲,他自己的箭虽然没入,但是却也将卫蘅和卫柏的箭都震了出来。三个人打成平手。
“好你个陆子澄,跟我来这招,这次你先投。”卫柏笑道。
陆湛应声先投,果然入瓶,卫蘅紧跟其后,也投入了瓶子,卫柏想学陆湛,一箭震双矢,但是功力不到,落得个功败垂成。
这样便只剩下陆湛和卫蘅两人了。
卫蘅看着陆湛道:“湛表哥先请。”
陆湛扫了卫蘅一眼,嘴角微微翘了翘,“不如一起吧,蘅妹妹。”
卫蘅总觉得陆湛的语气有些暧昧,又怕别人听出来,所以也不跟陆湛客气,“好。”
两只箭一起向银瓶投过去,几乎同时入瓶,但是卫蘅的那支箭才刚投入,就被陆湛的箭给震出了瓶子。
这一局,陆湛大杀四方,输的人是范用。
范用就是个烂好人,生怕几个表妹输了,小姑娘面子上难受,所以他率先出局。
此刻气氛已经热闹极了,木瑾嚷道:“萱姐姐,今天这样的日子,咱们也该喝几杯酒是不是?”
卫萱道:“我可受不了马奶酒那股味儿。”
卫蘅忙地道:“我从上京带了一小坛百花酿过来。”
范馨笑道:“亏你想得周到,我也想喝百花酿了。”百花酿又香又甜,是姑娘们最喜欢的酒,劲头也不大,很适合姑娘喝。
木鱼儿在旁边听了,就道:“我去拿。”
卫蘅点头道:“我跟你一块去,省得你找不到地方。”
其实木鱼儿怎么会找不到地方,不过这种场合,姑娘们寻这种一眼就能戳穿的借口,那就只有一种情况,人生三急嘛。
大家也不甚在意。
卫蘅回了自己的帐篷,倒不是人生三急,而是对着镜子重新抿了抿被晚风吹乱的头发,因为刚才陆湛对着她指了指头发。
卫蘅的头发却也不算太乱,她微微抿了抿就跟着木鱼儿出了帐篷,余光却扫到了旁边帐篷的阴影里站着的一袭玄色袍子的陆湛。
卫蘅大吃一惊,忙地对木鱼儿道:“你先把酒送过去,我肚子有些疼,待会儿再过去。”
木鱼儿点了点头,“姑娘,要不要奴婢伺候你?”
卫蘅挥了挥手道:“不用,离得又不远,我待会儿自己过去,快去吧,她们还等着酒呢。”
木鱼儿走了之后,卫蘅再四处找陆湛就看不到人了,她皱了皱眉头,回了帐篷,却见陆湛正坐在她的床榻上。
卫蘅慌张地走过去,极其小声地道:“你怎么绕过侍卫的,胆子也太大了。”
女眷的帐篷区四周都有侍卫巡逻值夜,防的就是陆湛这种夜闯女眷帐篷的登徒子。
陆湛笑着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这几天你只要看到我,就含情脉脉地望过来,今天晚上又一直拿眼神撩我,便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我也得来看看你,慰藉你的相思之情啊。”
卫蘅险些没被陆湛气死,这人真是什么下流话都能说,“谁对你有相思之情啊,谁撩你来着,你不要胡说。”
陆湛对卫蘅的这种口是心非已经习以为常了,站起身一把拉了站着不动的卫蘅到自己怀里。
“我是有话要对你说。”卫蘅很正经地想和陆湛说退亲的事情。
但是陆湛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她的唇上,几乎看得出来,他肯定把自己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卫蘅不由泄气,嘟了嘟嘴唇,陆湛果然压了下来,在卫蘅的唇边轻语呢喃道:“你真乖,知道我想亲你了。”
卫蘅轻轻捶了一下陆湛,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好在陆湛还算清醒,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不过略微品尝了一下,就放开了卫蘅,还颇为嫌弃地道:“一嘴儿的烤鱼味。”
卫蘅一把掐在陆湛的腰上,可惜男人的身体跟铁似的,不仅没弄疼陆湛,卫蘅倒是把自己的手给掐疼了。
不过此刻不是亲亲我我的时候,卫蘅道:“我是想说退亲的事情,我…”
陆湛的表情立即就从轻松变成了严肃,“这件事你不必操心。这门亲事,也不是你想不退就能不退的。”
陆湛一出口,就将卫蘅的侥幸心理给全部打消了,不过卫蘅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她又道:“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是想问这件事能不能让我自己处理?”
陆湛挑了挑眉头,似笑非笑地道:“你处理?你怎么处理,别到时候一心软就嫁过去了。”
卫蘅学着陆湛的样子挑了挑眉,“不会的。我会把小舅母的事情告诉外祖母和小舅舅,他们素来疼我,肯定会答应退亲的。何况只是换了庚帖,后面的礼都没有走。”
陆湛一副不信卫蘅的样子。
卫蘅赶紧道:“外祖母和小舅舅从小就疼我,我实在不忍让他们伤心,你虽然没说,但是我知道,以你的手段,外祖母和小舅舅肯定讨不了好,可是他们都是我最最亲的人。致表哥,到底是救了我和娘亲。”
“别提他。”陆湛有些严厉地道。
卫蘅被陆湛的话给噎了噎,但此时不是跟他争的时候,“好不好嘛,湛表哥?”卫蘅连撒娇的绝技都使出来了,还扯了扯陆湛的袖口,肉麻得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陆湛却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反而甘之如饴似的,卫蘅只见他低下头,将一张脸送到了自己唇边,卫蘅心里骂陆湛得寸进尺,却不得不大力地“吧唧”了一口。
陆湛这才笑了笑,“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自己办不好,就由我出手。”
卫蘅柳眉一皱,“时间太短了,这会儿才八月,十月里女学又要举行结业礼了,我哪有时间处理啊?”
陆湛道:“这就是你自己要操心的事情了。阿蘅,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你哥哥在我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儿子都有了。”
卫蘅嘟囔道:“这能怪我吗?”明明是陆湛自己在春闱之前不想说亲的。
陆湛拧了拧卫蘅的脸蛋儿,“若不是你年纪小,又自作主张地拿自己还人情,这会儿咱们的六礼肯定都行得差不多了,只等你十月结业,就能成亲了。”
卫蘅觉得陆湛简直是强词夺理。
陆湛又道:“最多三个月,不能再多,年前解决了你这桩破事儿,争取在明年的夏天之前成亲,后年就让老太太抱上曾孙。”
卫蘅一听“曾孙”两个字,就忍不住心一跳,一众烦恼又袭上心间,不过这种烦恼她却无法对陆湛启口,只能道:“再宽限一个月好不好,我还要准备结业礼呢。”
陆湛道:“又不指望你考进士,随意应付一下就是了,以你的本事还能差了?”
卫蘅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心里一甜,没想到陆湛的心里,原来自己还是很厉害的。
“不过,舞艺一关你不许去参加。”陆湛又补充道,想起那一夜卫蘅穿着紫色的纱裙在夜色里飞转时的情形,陆湛就恨不能拿口袋把她全身上下都罩住。
“为什么?”卫蘅听了就不依了,“我还想在这一关拿牌子呢。”
陆湛拉起卫蘅的手,亲了亲,“不许你跳舞给别人看。”
卫蘅听着陆湛霸道的言语,除了脸红,还能说什么,喜欢的时候觉得这是他极在乎自己的表现,可不喜欢的时候,这就是管得太宽,此刻卫蘅显然是前一种感受。
卫蘅低头道:“可是我听人说过,楚夫人只会在女学结业的前三甲里挑选儿媳妇的。”
陆湛轻轻将卫蘅的脸捧起来,“原来,咱们珠珠儿是想要讨好未来的婆母啊?”
“陆湛!”卫蘅似娇似嗔地吼了陆湛一声。
陆湛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卫蘅粉嫩嫩的嘴唇,“我知道了。时间可以宽限,但绝对不能超过年底。”
卫蘅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催了陆湛快走。
“我怎么有一种你过河拆桥的感觉,阿蘅?”陆湛笑道。
卫蘅瞪了陆湛一眼,“我必须得走了,不然念珠儿她们肯定要回来寻我。”
果不其然,陆湛刚走,念珠儿就回来找卫蘅了。
八月底,永和帝结束了秋狝,开始打道回府。一路上范用都在卫家的马车前后忙来忙去献殷勤。
卫萱对范用避而不见,范用就时常来找卫蘅说话,或是问:“蘅表妹,你渴不渴?”或是问:“蘅表妹,你吃不吃橘子?”
话虽如此,但每次范用送过来的东西都是双份,其醉翁之意,简直让人无法误解。
只是可怜卫蘅,不过是一座鹊桥,却被陆湛瞪了好几眼,嘴角欲笑不笑的,看起来好不瘆人。
好在,回程大家仿佛都归心似箭,很快卫蘅她们就回到了上京城。
何氏拉着卫蘅左看右看,直说她瘦了,非要给她进补,免得卫蘅在结业礼上没有精神,弄得卫蘅哭笑不得。
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离结业礼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卫蘅和卫萱除了去女学,就在家里专心致志地准备结业礼。
只是卫蘅那边却还有个分心之处,当木鱼儿又接到从陆湛那边来的信封后,她吓得险些没叫出来。
“姑娘。”木鱼儿忧心忡忡地看着卫蘅。
卫蘅在木鱼儿带着谴责的眼神里觉得心虚无比,可一时半会儿又向木鱼儿解释不清楚,走到这一步终究是自己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