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友良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老祝,你为大家想的心我明白,我也有那份心。可我一个下岗职工,哪有那么多钱。该给街坊的,我一分不少。多余的,我也实在爱莫能助。”

“这…你这不是让我犯难。这事就是放在何书记那,也是这么回事。”

何书记这个名字一下吸引了思瑜的注意力,她隐约记得姚家在地方有一处关系就姓何。既然他们能这么快且详细的知道夏家所有事,那是不是就是这位?

如果真是这样,就很好解释,为何夏家会一直不顺遂。

“祝叔叔为何这么严肃,难不成我们还去推翻国家政策?其实我爸也没啥经验,只是全家总得做个买卖。你看村里有啥闲置的地方,给我们随便找找也成。”

一番话算是缓和了气氛,祝支书眼珠转一转。

“有倒是有…咱们村那面粉厂你知道吧,这两年大家都种棉花,那厂从外面进麦子,一直效益不太好。”

思瑜朝父亲呶呶嘴,夏友良皱眉:“那厂…我听大哥说亏损了好多钱,被封起来还贷款?”

祝支书脸色有一瞬间的尴尬,他也是收到上面指示:只要夏家发达起来,他这村支书就别想干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夏学良主动做内应。料理了这一家,他有钱赚且官运亨通,何乐而不为?

“也没学良说得那么严重,不是厂子本身的问题。”

“哦…”

夏友良刚想点头,思瑜在后面扯下他:“爸,你给祝叔叔点考虑的时间。都快吃中饭了,咱们下午再来。”

“咱们都考虑考虑,友良,那个厂可不好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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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夏家人,祝支书第一时间拨通县里何书记电话。

“这点事你自己看着办就成,面粉厂能不烂在手里当然是最好。”

何书记压根没大把这事放在心上,虽然是姚家交代下来,但不过是个下岗职工罢了。如果真有本事,还会混到下岗的地步?

有了他这话,祝支书算盘打得啪啪响。那面粉厂眼看着烂在手里,一堆废铁几片烂墙又不赚钱,背后那些债务,镇上还不得推给村里,到时他还得给人擦屁股。把这个泥滩子推给夏友良,他也乐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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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你是说,何书记出自军人世家,他父亲是县里的离休老干部?”

夏友良点头:“确实是这样,咱们几个县离休的就那几十个人,他算是这里面军衔最高的。”

原来如此,姚家也是因四九年前的抗战起家,当初手下部队肯定不少。

“爸,何书记很有可能是姚家人,下午再看看祝书记表现就能弄清楚。”

虽然这样说着,但思瑜心中已经有了八分确定。一瞬间,她直观的感受到来自姚家的恶意。前仇旧恨,不彻底将这家子斩草除根,不说这一生她会意难平,他们家怕是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不会有。

“这…”

林丽芬有些难以接受,他们家没怎么姚家吧?从来没有任何交集,哪里来得这么大仇恨?

退一步讲,就是说仇恨,前世对妮儿的陷害,这辈子又找庸医来害她。不管从哪方面说,该举起屠刀报复的都该是他们夏家!

“脑残的世界,我们不懂。”

思瑜做一句总结发言,得到了全家人的认同。的确,这世界存在蛇精病,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否定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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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夏学良家吃了一顿,得知他们要买面粉厂,他和张田芳立刻表现出了极大热情。

“以后你们也是老板,可别忘了关照我们。”

两人甚至自告奋勇,要去祝支书家帮忙说和。

“大伯你们这么忙这么累,哪还好意思麻烦你们,我们去就是了。”

婉拒二人,在夏思亮有些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一家人再次朝村中心豪宅走去。再进门时,祝支书已经是非常热情。

“友良啊,我一中午没吃饭,特意给你请示了何书记。人家何书记说,扶持下岗职工自主创业。虽然有很多人想要,但怎么也得拦下来给你。”

思瑜心中有数,何书记这么着急把他们往坑里推,应该是姚家的人没差。夏家办厂这事,可真跟难产似得。握紧拳头,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个机会拔去何家,先清理干净滦城这一亩三分地。

“咱们这么多年街坊,跟兄弟也没啥两样…”

听祝支书说得天花乱坠,她笑道:“爸,这么多人抢着要,咱么夺人所好,真的好么?”

夏友良做沉思状,祝支书脸色僵下:“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五里村,也就友良这么有出息的人,才能担下这副担子。”

“不知县里要多少钱?”

“那厂质量可是一等一的好,何书记说只收本金,就要你们二十万。”

二十万!思瑜抽一口气,现在的二十万,可相当于十年后的上百万。一个织布厂不过一百万,面粉厂就那么一个院几间房,这属于狮子大开口。

冲父亲比个十的手势,夏友良点头:“祝哥,老弟手头实在不宽裕,我也不跟你说虚话。十万,保证清清白白的过户,多一分我也出不了。我就做个小买卖,实在没厂房,把夏家老房子收拾收拾,也照样能开工。”

“你这不让我作难,村里这么多人看着…”

“实际价位咱俩心里都有数,我费这么大周张,还不是怕厂子建在村里,轰隆隆的打扰大家休息?都是熟人,大家彼此体谅下。”

“哎,这…我还得向上面请示。”

思瑜没放过祝支书眉宇间的放松,十万给的就不少。如果按照这些人所知他们家总共有五十万存款,机器、厂房、公关、税务,一项项高价足以拖垮一个新兴的企业。

这个价格没有超出那部分人的心理预期,在他们的盘算中,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所以她敢肯定,厂房肯定会被拿下来。想起面粉厂那千平仓库,还有好几亩地的大院,未来那可是一张张的毛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撂挑子

一场雷雨驱散了夏日暑气,思瑜坐在写字台边,捧起高中课本,听父亲通话。

作为一个学霸,尽管重生前高考过去十几年,她依旧保留着一点就透的基本属性。原本最头疼的英语已经被解决,剩余的数理化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兄弟,昨晚我跟何书记吃了顿饭,他说十万实在太低…”

扬声器中传来祝支书为难的声音,思瑜捧起大课本坐到对面,抬手抹下脖子。

夏友良会意:“祝书记也知道我们家情况,哪哪都得用钱。这十万还是我挪用闺女的钱。如果你犯难,那就算了吧。”

“兄弟,看你那脾气!人何书记没说不成,说实话,这厂送你都行。只有一点,你得负责它外面的那些债务。”

债务?

思瑜放下课本,如今国内的收购机制还不完善。其实按照法律规定,接手一家公司,本就该承担其外债。最重要的是,通过与这些生意人接触,也能拓展下对外关系。

“这么多外债,我还不如直接花现金去买。”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心里有个谱,进多少出多少,从中间的差价中盈利。

夏友良已经有了这种意识,思瑜拿纸提示着,他自己也想一点。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面粉厂债务他们背,镇上负责给他们变成招商引资来的外地棉厂。

“没想到,我遵纪守法了一辈子,到四五大十了,来这么一出。”

夏友良感慨着,脸上却没一点郁闷。招商引资好,可以三年不交税。为了那一分钱,前不久他还要把养了十八年的闺女赶出去,现在他一点也不嫌钱多!

“爸,我本来就该有个北京户口,咱们也算半个外商。您这么点事,算不上什么晚节不保。”

“这么想也挺有道理,我们的北京妮儿,可真是家里的福星。”

思瑜挺胸骄傲:“那可不,爸差点把我这福星送人。妈,你说他是不是该罚?”

正在擦头发的林丽芬放下毛巾:“是,就罚你爸给咱们做饭。”

夏友良撸起袖子:“我可在广州呆过三年,今个就给你们做正宗的广东菜!”

**

确定好厂房,一家人也没多少空闲。好在他们暂时不缺钱,所以身上的压力总是小一些。

夏友良忙着弄清面粉厂的外债,进口机器的事算放在思瑜身上。林丽芬学着金融,至于夏思明,他依旧没事就往外跑,不过很久没有家长来夏家告他打人。

与此同时,京城姚家也没闲着。

白莲送走来闹事的弟弟白军,不顾婆婆异样的眼光,赶紧上楼坐在梳妆台前。半小时后,妆容毫无瑕疵的丽人出现。

“宋兵,十分钟后来接我。”

挂掉电话,她再次拨通一个号码:“老何,那厂真的负债六十万?”

“好,尽快让夏家接手,小张那边你也多看着点,尽可能让林丽芬接受深入的治疗。”

放下手机,她拿起口红补补妆。化妆镜内,穿睡衣的姚梦进来。

“梦梦什么事?”

姚梦拿起眉笔描着:“妈,我觉得我们低估了私生女那一家。”

白莲抢过眉笔:“你疑神疑鬼什么,就那么个基层教师和下岗职工,能有什么大本事?”

“我也觉得他们没啥大本事,可我们不能整天盯着他们吧!那五十万咱们已经栽了一次,这回就该把他们往死里打!所以我想,这样…”

母女俩耳语一阵,白莲紧缩的眉头逐渐放松,到最后成了彻底的愉悦:“还是梦梦聪明,就这么办!”

“妈,别忘了我相中的那条项链。”

白莲点点女儿头:“就你会挑,那可是慈禧太后用过的。行行行,等你小舅舅安生下来,我就给你拍下来。”

姚梦没精打采的躺在床上,听到这话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好吧,那包我身上。”

**

姚梦所图何事,思瑜当然一点都不清楚。此刻她正在邮电局,打着国际长途。

众所周知,日本人的英语比阿拉伯人的还让人头疼,九七年这会更是如此。饶是她英语无限接近母语水平,此刻双方交流起来也跟北方人听粤语似的,同样的文字愣是一个字都不懂。

“请问你们有人懂日语?”

邮电局人摇摇头,思瑜这才真愁了。难道还要跟以前那样,一封封的电报拍过去?

这种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打游击的即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麻烦来一套邮票和明信片。”

方峻匆匆走进来,他爷爷有个爱好,集邮。哦不,说白了是收集邮戳,所以家中小辈每到一个地方,总会去当地邮局买一整套,顺带给他寄回去。多年下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

眼见暑假实习要结束,他忙转悠着去找。滦城为千年古镇,抗日战争时期要塞,爷爷肯定很喜欢。他一高兴,妈妈那边也不会很发作。抱着孝心实惠一举两得的目的,他往柜台走去,抬头就看到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你?”

思瑜点头,伸手朝他打个招呼,然后用最慢的英文强调着注意事项。

方峻站在她边上,挑着明信片。没多久他就听出来,她这是跟日本人交流有问题。他马上要回京,离开前结一份善缘也好。

“要不要我帮忙?”

思瑜疑惑,“不是我英语有问题,是他那边…”

“嗯,我能听懂。”方峻肯定的点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握在电话筒上。

“那边是说,跟随机器来得还有一名日籍技师,他会负责调试设备,直到可以正常运行。”

原来是这样,她有些疑惑,这事不就早说好了?

“可以,薪水我会照付。”

又是这种干练的领袖气质,方峻再次觉得自己的选择非常不错。这姑娘再过几年,绝对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决策者。

“还有技师的信仰、食宿以及生活习惯,日方希望你做全然的准备。”

原来他们啰嗦半天,耗费她好几块钱一分钟的越洋电话费,就是为了这点破事?思瑜顿时心情不好:“我们这小庙,容不下他这只大佛。来的话,想要什么自己去弄,我没空招呼他。如果不来,那可是违反协议,需要支付违约金。”

作者有话要说:亲萌,趁着我休息,周六我们愉快的入V吧?有万字更新哟!

第26章 如何要女孩的电话号码

思瑜火大,机关枪似得喷出一长串话。可方峻却还没失去理智,所以并没有立刻照实翻译。

“夏老板不了解日本人,怕是无法妥善安排此事。”

“你…”

方峻压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思瑜这会也冷静下来,虽然中间隔着民族仇恨,且日本人要求繁多,但他们技术精湛,做事认真,实在比她大海捞针的找合格保全工省心太多。

“告诉日方,工资我付,吃住他自选。”

方峻手一顿,这正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是年岁大且从小耳濡目染,才能如此随机应变。但她呢?滦城一个不算发达的县城出来的…以她的年纪应该是高中生,从第一次见面起,她那手段就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余光扫一眼旁边,她鼻尖上的汗已经被擦干,双手环胸,再次恢复强势干练的模样。

“真是奇怪…”

思瑜扭头:“你说什么,他们又有问题?”

方峻没有回头,头转向电话,用低沉流利的英语说道:“技师远道而来,我们自然得好好招待。食宿费我们付,他根据自己的洗好原则食宿,你们看这样可以么?”

同样的话,转变一下语气和顺序,立刻由不耐烦招待,变成了尊重他人民族习惯,在充分的条件下改为自助选择。

日方当然很高兴,当场答应下来。

趁他沟通,思瑜也没闲着。按照自己后世的眼光,她跟邮局交涉一番,等他放下电话,她递过一套明信片。

“滦城是千年古城,这套收纳了城中几座老建筑。”

方峻接过来一翻,十六张明信片,城墙、古井、牌坊、瓦当,古朴的韵味扑面而来。只一眼,他就确定爷爷一定会喜欢。

“就要这种,再给我拿两套。”

邮差为难,思瑜解释道:“这套明信片是几年前发行的,卖的不太好,一直没加印,你手上是他们剩余的最后一套。”

邮差晗首,确定她所言非虚。方峻打眼一扫一水的大红剪纸,瞬间明悟,这不就是从北京那边流行过来的制氏明信片。

绝版明信片,他已经可以想象爷爷收到后的开怀。这次回去面对母亲,他已经有了十足把握。

**

思瑜结账,看着上百的电话费又是一阵肉疼,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多多压榨日本技工。

方峻边填地址,边看着她那表情丰富的脸。人生二十一年,他认识的女孩,要不端庄淑女,要么仰仗着家人势力无法无天。夏思瑜这样的,对他来说还真是够新鲜。

写完最后一张,他彻底放下心。看着旁边结账的姑娘,边与外商交流,听他几句话就能找到如此合意的礼物,她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原本守株待兔的想法瞬间改变,看来他得主动出击,不能让未来的代工苦力跑掉。

“三天后我要跟王老师回北京,这之前记得带你母亲来复诊。”

思瑜错愕,随即释然。王大夫中西医一把抓,医德人品又无可挑剔,这样的高精尖人才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滨市。

连牵线搭桥的杨刚都不知道,方峻却告诉她。瞬间,先前几次见面被挤兑的怨气消去一大半。

睁大眼睛扬起明艳的笑容:“那方医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么,我妈用了王大夫的药后好了很多…”

方峻报出一串数字,思瑜随笔记下来,而后将纸的另一半撕给他。

“这是我家电话,以后多麻烦你们了。”

方峻垂眸,掌心摩挲下纸条,联系方式到手。思瑜松一口气,王大夫在手,妈妈的病不用再多愁。毕竟如果连他都看不好,请别人也基本没用。

两人各怀心思,心情却是一致的愉悦。

**

同方峻道别后,思瑜踏着自行车回家。来时早上天正凉快,这会太阳烤得柏油马路波光粼粼。

穿过滦城最繁华的中心,新装修的百货大楼大玻璃镜倒映着对面商铺的车辆树木商铺桌椅,其中几个人穿过,同往常一样的衣冠楚楚。

她扫一眼,双腿不停的蹬着自行车,正在转弯时,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刹车倒回去,玻璃上倒映的竹竿似的男生,与出来时篮球背心完全不同的白大褂,不是思明是谁?

走到街对边,她望着门面上美容院的招牌,想了想还是站在绿化带的树干对面,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思明带着口罩,拿着笤帚扫地,收起垃圾倒在门边,进去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后面,看她给躺床上的顾客按摩。

突然她想起半个月前全家人的那次闲聊,午后的葡萄架下,一家人吃着瓜。

“妈,王大夫说你常按摩,病会控制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