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瑛忙半扶半抱着赵氏退身一旁,却是恶狠狠的一把推开僵立在身前的郑氏,呸了一口恨声道道:

“我要你们一家子都给五弟偿命!还有你们家那个小兔崽子…死了也要挫骨扬灰…”

当初自己就说过,必要让陆珦为当初的选择付出代价!

被拖着的陆珦猛地抬起头,瞧着陆瑛的眼神恨得发狂。

“少夫人——”荆南顿觉有些棘手。对陆明廉的人动手是一回事,直接对抗官府又是另一回事…

就是周瑷何尝不觉得有些为难?再怎么说,程英都是上官…

“世子——”蕴宁却是转过头,低声急速道,“还请世子帮着拦一下…”

“那陆珲,并没死!”

“啊?哦!”周瑷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方才进来时,不是没注意地上躺的人,甚至周瑷还特特上前检视过,那陆珲明明是没气的…

眼底神情顿时兴奋不已:

“你确定?”

一想到能亲眼看一出大变活人,周瑷也兴奋的紧。

“嗯。”蕴宁不容置疑的点头。

“那就看我的吧。”周瑷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带着荆南几人大踏步上前,先直接上手拽开公差,把陆珦抢过来,中气十足道,“退下!谁让你们动陆公子呢?”

不待程英开口,又先发制人道:

“大人不是方才还说要公平办案,我怎么瞧着这谁是苦主谁是凶徒还不一定呢,大人身为顺天府尹,朝廷重臣,裁决案情还是慎重一些,莫要儿戏的好。”

碰见周瑷这么混不吝的,程英恨不得直接让人把周瑷大卸八块丢到水里喂王八才痛快,气的一拍公案道:

“周瑷,出去!这边人都没了的不是苦主,那边儿好好的才是苦主不成?老夫待会儿就拜书皇上,顺天府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陆明廉满脸凄怆、悲声道:

“皇亲国戚又如何?就可以这么欺辱人吗?皇上也好,果郡王也罢,定要给老夫一个交代…可怜珲儿,年纪轻轻却惨死…”

“等会儿,等会儿——”周瑷却是丝毫没有被吓住,上前一步,先鄙夷的看了陆明廉一眼,“话说世上怎么有你这种狠心的爹,怎么就一门心思的一定要送儿子去死?还是说儿子太多了,死的少了不开心啊?”

周瑷说的是陆珲,陆明廉却明显会错了意,以为周瑷想要给陆珦说清,神情一厉,寒声道,“那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做我的儿子?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老夫心头之恨!”

虽然早知道陆明廉是这样的态度,可真听到这番话,陆珦却依旧寒彻心扉。

被驳了面子的周瑷却是丝毫不恼,猛一击双掌,冲着陆明廉一拱手笑道:

“啊呀呀,佩服佩服,陆尚书果然深明大义!”

“我就说嘛,陆珦那小子我也认识,整日里笑眯眯的,跟个弥勒佛似的,会跟人动手,定然是对方太过了!今儿个听陆大人的意思才明白,原来地上这小子根本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怪不得会挨打!听陆尚书的意思,分明是还嫌打的太轻了呢。”

“你,你——周瑷!”被个年轻后辈这么戏耍,陆明廉再是自诩涵养好,也不觉勃然大怒,“你莫要欺人太甚!你明知道我说的是那个混账…”

程英也不屑再与周瑷周旋,迭声道:

“来人,快来人!把周瑷拖出去——”

周瑷却是丝毫不惧。平日里就看不上程英这等假仁假义的模样,既是撕破了脸,周瑷就更不准备再给他留什么面子:

“程大人好大的口气,别说你要上奏皇上,在下也要拜表上奏!”

“明明人好好的,你却口口声声说什么凶杀大案,我瞧着分明是你收了陆明廉的好处,想要栽赃陷害陆珦罢了!”

说着,不待程英驳回,就转头吩咐荆南:

“去,把那个猪狗不如还要装死的东西给踹起来!”

荆南点头。

飞起身形就来至陆珲身边。

陆明廉顿时勃然变色:

“你敢!拦下他!”

只仓猝之下,哪里来得及?

荆南已经脚一抬就把陆珲踹上了天,待得人落下时,照着后心处又补了一脚。

陆珲的“尸体”旋即转了方向,朝着陆明廉飞了过去。

陆明廉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哪里站得住?抓着陆珲的胳膊就跌坐地上,嘶声道:

“周瑷!来人——”

不想周围却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怔怔瞧着他,一副见了鬼似的惊吓不已的模样。

“你们——”陆明廉气急,刚要喝骂。

不提防怀里抱着的陆珲的冰冷的“尸首”却忽然动了,他的头颅竟开始转动。

陆明廉头“嗡”的一声,下意识抬脚,用力朝着陆珲踹去,自己则连滚带爬的躲到了一边,恍然明白之前大家表情异常的原因——原来是,诈尸了!

陆珲一声“爹”还没有喊出口,就被陆明廉踹的直接往公案的桌角磕了下去,再回头时,头上就多了个血窟窿,黏稠的血顺着额头淌了一脸都是,瞪着陆明廉,明显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陆珦那蠢货揍我也就罢了,怎么您也要下这般狠手?!”

周瑷本来还捏着一把汗呢,实在是陆珲方才的模样,怎么看都和死了差不多。甚至听陆家人说,方才还请了太医来看过,认定是已然气绝身亡的。

即便蕴宁方才言之凿凿,周瑷也只是信了五分罢了。甚至方才还寻思着,不然待会儿就咬死说是陆珲本来没死,是让陆明廉这一踹摔死的。

如何也想不到,陆珲,还真活过来了。

当下“噗嗤”一声就乐了:

“啊呀呀,陆尚书果然忠肝义胆,一片忠心,可昭日月,知道自己儿子猪狗不如,就能痛下决心,大义灭亲,在下佩服,佩服!”

这般大变活人,程英可不也看傻了眼?紧跟着就一阵上火——

之前对陆珦行刑,用的可是出了人命的借口,现在陆珲又活了,朱雀桥那边和虎视眈眈的周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陆明廉同样目瞪口呆,又被周瑷冷嘲热讽气的急火攻心,真是吐血的心思都有了!

“所以说这就是大人口中的恶徒杀人事件吗?”蕴宁怒视程英,“如此草菅人命,身为主政一方的父母官,程大人就是这般为百姓做主的吗?!”

说着一指浑身鲜血淋漓的陆珦,声音悲愤:

“我大哥本就是官身,一进你顺天府,却如同去了阎罗殿,不是我们到的及时,大哥这会儿说不好已是死在程大人这样的‘清官’手里,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要见君吗,本县君现在就和你一起面君如何?”

一番话说得程英面色大变——

今日陆珦和陆珲的事本来是个意外,大家想着既是出了人命,索性把这件事闹大,借由此事把陆明熙父子拉下马。

如何也没想到死了的人竟然还能再活过来。

而陆珲复活,则让之前所有有理有据的判决全成了别有居心。

陆明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皇上说不好会借这个机会…

却是惶急之中根本想不出应对的方法。

正自惶急无措,不想满脸血污的陆珲忽然转过头来,冲着蕴宁古怪一笑:

“是陆珦自己该死!今天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说着转头冲着陆珦龇牙咧嘴一笑:

“说!是不是,你该死?大人打你,亏不亏?或者,你想把咱们为什么打起来,在这里当着当家的面说给大人听?”

最后一句明显暗含着威胁之意。

陆珦本就神情惨淡,听陆珲这么说,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第244章

“陆珦, 你敢不敢把我们之前争吵的内容说给在座的人听?”陆珲上前一步,朝着陆珦脸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以着居高临下的姿态道, “现在赶紧跪下跟程大人说,打你这一顿, 是不是, 罪有应得?不然…”

陆珦神情悲愤,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却是渐渐驼了腰身,缓缓跪倒在地无比屈辱的冲程英磕了个头:

“是。今儿个, 都是, 都是陆珦, 咎由自取…”

嘴唇都要咬出了血来。

“相公——”郑氏好容易止住的泪跟着又落了下来。

蕴宁也蹙了眉头,却是如何也想不通,明明自己这一边占着理呢, 陆珦却要这般任人摆布。

若非陆珦已然浑身是伤,周瑷简直恨不得再踹上一脚才罢, 好半晌气的跺脚,咬牙道:

“好你个混蛋玩意儿!活该你被人修理成这样!”

陆珦却是不欲多说,磕完头后从地上爬起来就踉踉跄跄的带头往外去:

“走, 都跟我,回家!”

知道陆珦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蕴宁有心想问,想了想却又作罢——拼着受这么大委屈, 都不愿意声张,可见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还是回家后先问明前因后果再作打算。

陆明廉也是心头诧异,蹙了下眉头,有心想让陆珲把事情说清楚,却终是忍住——

即便拿了陆珦什么把柄,可今天的事说到底都是程英不对,真是闹下去,即便能让陆家掉层皮,却势必会株连到程英,权衡利弊之下,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似是早料到这样的后果,陆珲“嘎嘎”笑个不停,却是扯动了伤口,疼的“哎呦”一声。

赵氏虽然对陆珦厌憎的很,却自来稀罕小儿子。别看陆珲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赵氏却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这会儿看陆珲满脸血迹的模样,一下心疼坏了,连方才被荆南揍得疼痛都忘了,上前就抱住小儿子:

“珲儿…”

陆珲忙回身扶住,一眼瞧见赵氏脸上的伤,顿时大怒:

“娘,是哪个王八羔子打了你?”

“还能有谁?”不问还好,这一问,又戳到了赵氏的伤心处,恨恨的瞪了一眼已经堪堪行至大门处的蕴宁一行,“还不是陆家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蕴宁倏地站住脚,回头看了过来。

赵氏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想往陆珲身后躲。

“您说,是她让人打的?”陆珲狠狠的抹了一下脸上的血迹,怪叫一声,“贱人,你敢打我娘?”

“就你一个跟人淫奔不成…”

“陆珲!”正被郑氏扶着的陆珦忽然回头,又惊又怒,“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还要怎样?”

“什么还要怎样?”陆珲却是恶狠狠的一叉腰,“让你身边那个贱人过来给我娘磕头赔罪,再自己掌脸一百下,什么时候我娘消气了才能起来…不然,我就要她身败名裂…”

“你——”陆珦眼睛一下红了,忽然挣开郑氏的搀扶,不要命的冲过来,撞开赵氏后,竟是悍然一下掐住了陆珲的脖子,“你找死,我打死你!”

完全没想到陆珦会这般暴怒,陆珲来不及躲开,就被卡了个正着,想要把陆珦给推开,却是使不出劲来,一时又伸舌头又喘粗气,吓得涕泪交流:

“救,救命…”

旁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赵氏顾不得自己脸上的伤,扑过去对陆珦又撕又打:

“放开珲儿,你个畜生!”

陆明廉气的直哆嗦:

“反了,简直反了!还愣着做什么,去,打杀了那个畜生!”

程英也是目瞪口呆,听陆明廉一喊,才回过神来,厉声道:

“竟敢当堂行凶,陆珦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拿下!”

蕴宁紧跟着道:

“荆南,去扶大爷过来!”

然后转头冲着程英冷笑道:

“分明是陆珲挑衅在先,大哥教训他又有什么不对!”

看众人终于把两人分开,赵氏惊魂未定之下,倏地回头,冲着蕴宁骂道:

“你个贱人,在娘家时就不守妇道——”

被荆南扶着的陆珦脸色登时惨白——

之前会和陆珲打起来可不也是为着这个?

陆珲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嚷嚷什么弟妹在娘家时图谋与人私奔…

自己气不过之下,才一脚踹了过去,不想陆珲从楼上跌下就死了。

只有关名誉之事,却是不好拿出来争论的。就比方这会儿,对方满嘴喷粪,说弟妹妇德有亏,自己这边真是跟他们争论的话,于对方没有丝毫影响,却是会令弟妹坏了名声。

方才可不就是这样想,陆珦才宁肯吃了哑巴亏,也不肯在大堂上谈论此事…

蕴宁却是丝毫不惧,扬声道:

“荆北,掌嘴!”

赵氏吓得下意识的就去捂脸,只她的动作再快,也比不上荆北,脸上照旧挨了一下,人也跟着再次飞出去,跌坐在陆明廉身侧!

“袁氏!你如何敢这般嚣张!”陆明廉怎么也没有想到,蕴宁手段如此狠辣,竟是和陆瑄有得一比!

“我为何不敢?”蕴宁却是傲然昂头,丝毫不退让,“有胆子胡言乱语,就要有胆子承受结果。”

“你一个小小县君,竟敢责打一品诰命夫人,如此僭越无礼,简直是胆大妄为!”程英冷声斥道,“真是不想袁家并陆家因你蒙羞,还是快上前给陆老夫人磕头赔罪的好!”

“程大人怕是弄错了,真有令家族蒙羞的,那人也不是我,而是,赵氏母子!”蕴宁却是丝毫不领情,“不是任何人,你们母子都可以随便泼脏水的。”

“胡说八道!”一再看着亲娘被打,又有亲爹这么大个靠山在呢,陆瑛再也忍不住,怒声道,“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

这次却是不用蕴宁吩咐,荆北已然跃身上前,抬手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这巴掌却是比之打赵氏那一巴掌重的多了,陆瑛跌出去半晌竟是都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却是和着血吐出了四颗牙齿。

陆明廉想要喝骂,可看看躺了一地的自己家人,再瞧一眼依旧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这边的陆家暗卫,终是咽了一口老血,把到了嘴边的责骂又咽了回去,只瞧着程英,脸色阴沉:

“程大人,他们这般嚣张跋扈,眼中根本没有大人,也没有朝廷律法!还请大人为陆家做主!”

周瑷也有些傻眼。要说赵氏等满嘴喷粪的话,确实该死,可这里是顺天府啊,要是自己的话,等离了这地儿,再找人轮番给他们家人套麻袋!

转念一想,又很是佩服——

大丈夫快意恩仇,小妮子行事果然有袁家之风!

“反了,反了!陆大人放心,放心,”没想到蕴宁不但不听劝阻,还开始变本加厉,当着自己的面把陆明廉一家打的惨不忍睹,程英气的把公案拍的山响,“即便你出身武安侯府又怎样?本官这回如何也要问你的罪!”

“啊呀,算了吧。”周瑷正好回神,忙打着哈哈道,“大家各让一步,你说没事儿嘴那么贱干什么,不打他还留到明天不成?都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说着,又冲蕴宁挤挤眼:

“少夫人消消气,消消气,快些走吧!”

“周瑷,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程英却是爆喝一声,又转头看向蕴宁,“不让你吃些教训,待会儿说不得会把我这顺天府给掀了!”

“来人,拿下!”

“拿下?大人凭什么拿下我?”蕴宁却是丝毫不惧,“明明方才大人也是亲眼所见,是他家辱我名声…”

“辱你名声?”程英“哧”的一声,声音中满是讥诮,“若你自己行的端做得正,又何必怕旁人说什么?袁氏你好高贵的身份,别人便是说一句,就得挨揍,便是金枝玉叶,也没有你这般尊贵!”

“大人还真说对了。”蕴宁也跟着冷笑一声,“若然他们说旁的,也就罢了,偏是拿这个说嘴,却是说一回就要打一回,不对,打一回还是轻的,要是我说,很快便是朝廷也会降下惩罚旨意,大人信还不是不信?”

“还有大人,方才言语间不独不为小女子撑腰,更站在恶人一方,对小女子品行妄加揣测,您这么颠倒黑白、冤枉无辜,希望圣旨垂询时,您能想好该怎么给自己辩解!”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妇人!”程英已是气乐了,“好好好!既如此,本官就成全你,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依仗,你们陆家,竟是想要造反不成!来人!”

两旁衙役手持着刀枪棍棒就围了过来。

“在有所行动前,还请您先看看,这是什么?”蕴宁却是摊开手,白生生的掌心里,正静静躺着一枚翠生生的玉蝉。

第245章

“袁氏你好大的口气。”程英冷笑一声, “我倒要瞧瞧,难不成你手上还有丹书铁劵不成?”

陆明廉也皱了下眉头。没听说袁氏除了清河县君的封号外, 还有其他什么敕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