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如何能同梅家小叔相比?”
“不是你关照他,他也不能那般滋润。”小梅氏嘴角翘的更厉害。这个侄子倒是个知情识趣的。
就比方说这次,正是因为从他那里拉走了大批粮食,娘家这段的日子才会越发蒸蒸日上。没瞧见学海走路都是意气风发。连带的一向不把西府梅家瞧在眼里的东府也不得不低头,上赶着巴结。
就比方说自己那嫁到了安庆伯府的堂姐,从前见到西府梅家人时,仗着她那妹婿是武安侯,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这回听学海说,在西府姿态放的不是一般的低。
这要是武安侯府因为丁家的原因,彻底被拉下来,以后东府梅家就再没有依仗了,除了依附西府,还能有什么出路不成?
毕竟,相较于袁家的四面楚歌,自家老爷可马上就要成为内阁第一人了…
“婶母您太高看我了。”陆珦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侄子以后该如何做,还得婶母从旁多指导一二才是。”
小梅氏点了点头,陆珦既然上道,便也不用再兜圈子了:
“你叔叔常说,咱们陆姓族人,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不管什么事都要互相帮扶才好。学海是我嫡亲的弟弟,自然也和咱们自家人一般无二,外边这几日有些传言,说是丁家坐了牢的那位当家人,也不知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想要攀咬梅家——听学海说,这事儿珦哥儿也是知道的…”
口中说着,似笑非笑的瞧着陆珦:
“要是有人问起,珦哥儿知道怎么答吧?”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陆珦要是再不明白小梅氏的意思,可真是蠢到家了。
一时喉咙有些发干,却不敢拒绝,只得陪着笑脸道:
“侄子绝不是那等吃里扒外的,婶母放心就是。”
事儿办完了,小梅氏也没有了留下来的心思,又嘱咐陆珦好好办差,以后少不了他的好处,这才施施然而去。
走到角门时,正好碰见从外面回来的郑氏。
之前因为恼恨侄子夫妇和陆瑄走得近,小梅氏可不是不止一次为难过郑氏?
这会儿却是少见的露出个笑脸,主动招呼道:
“侄媳妇回来了?珦哥儿是个能干的,你也是有福的。”
相较于平常总是沉着张脸一脸不悦的模样,这样的小梅氏却更让郑氏提心吊胆,直到目送小梅氏越走越远,才胆战心惊的瞧向陆珦,喃喃道:
“今儿个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婶母今儿个…”
吃错药了不成?
陆珦也有些发愁。眼下府里中馈可是婶娘掌管着,真是不如她的意,少不得又会拿捏自己媳妇儿…
只小九…
没有小九,也没有自己今日不是?
当下跺了跺脚:
“你前儿个不是说,天气冷了,担心岳母身子骨受不住吗,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吧。你回娘家住一段,也在岳母跟前尽尽孝心。”
安排好了郑氏,转身就往后院而去——
大雪封山之下,松禾书院的房子都压塌了不少,又不好往上面送粮食,再加上距离来年春闱时间也不远了,汪松禾索性直接给学生们放了假。
更在陆瑄力邀之下,跟着到了陆家。
这些日子陆珦也看出来了,什么却情不过啊,瞧老爷子的样子,分明是对陆瑄这个得意门生器重的很…
而汪松禾肯来,陆明熙也不是一般的高兴,特意把和陆瑄院子邻近的宽敞的翰墨轩给了老爷子居住。
又特特下令府中,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许打扰师徒俩探讨学问。
陆瑄这些日子可不是被拘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果然,陆珦人还没到翰墨轩,便被荆南荆北拦了下来:
“三爷留步,阁老吩咐过,这段日子,任何人不准打扰九爷。”
三爷这是又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了?
“我知道。”陆珦往左右瞧了瞧,好在没发现小梅氏的人,忙压低声音,“你们赶紧去找一下九弟,不是我有事,是武安侯府有事…”
武安侯府?荆南荆北也是一愣。两人从小追随陆瑄左右,自然知道于主子而言,什么人是可以直接挡了,什么事却是他们绝不能擅作主张的。
比方说,但凡是和那位袁家小姐有关的,事无巨细,都是一等一的要紧事,小主子都是必定要亲自过问的。
当下不用陆珦再说,一个引着进去,一个火急火燎的去寻陆瑄。
“这篇策问中正平和,也算妥当…”汪松禾放下手中的策问,嘴上虽是有些嫌弃,眼底却尽是满意之色——
别看陆瑄年纪小,却是没有年轻人丝毫的锋芒毕露,反而是内蕴朱华,微言大义,当真是难能可贵,有一陆瑄,陆家的兴盛至少还能再延续三代…
抬眸间,正瞧见匆匆而来的荆南荆北并陆珦,看三人神情,分明是有什么事。便也不再多说:
“你去吧,正好我也累了。”
说着起身,往蒹葭苍苍的镜湖边儿去了。
陆瑄应了声,又仔细把汪松禾圈出来的几处细细看了,直到确信再无遗漏,又把笔墨纸砚收好,净了手,才举步往外而去。
“啊呀,我的好九弟,你可出来了。”陆珦上前接住,“武安侯府,出事了。”
陆瑄伸了一半的懒腰登时顿住,蹙了下眉头:
“别急,你慢慢说。”
明显自己方才赌对了,陆珦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些,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并方才小梅氏寻自己时说的话,全都给抖搂了出来:
“…看婶母的意思,怕是对武安侯府有些误会,我就想着,赶紧过来跟你说一声…”
“愚蠢!”陆瑄冷哼一声。
陆珦听得一激灵,又有些庆幸。平日里鲜少见到小九如此喜怒形于色,也就是和袁家小姐有关,才会这般失态…
“当时卖给丁家粮食的,除了梅学海外,经手的还有谁,连带的帮袁小姐买粮食的账目全都整理好,给虞家送去…”
陆珦自然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
“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一切包在三哥身上。”
“谢谢三哥了。”陆瑄点了点头,“你放心,三嫂那里,我绝不会让她受难为便是…”
“什么大事,九弟的事就是我的事…”陆珦拍着胸脯道,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九说,谢谢自己?
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这些年都是自己仰仗小九,什么时候帮到小九过?
太过激动,好险没摔倒,便是方才担心得罪婶娘的惴惴不安也跟着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能让小九道谢,真是太太难得了。
竟是和打了鸡血般,脚下生风就去做陆瑄吩咐的事了。
陆瑄却是脚下没停,转身去了陆阁老的书房。
如果说陆家有什么人可以不经禀报就直接进陆阁老书房的,阖府上下也就一个陆瑄罢了。
陆明熙今儿个不当值,回来的倒也早些。听见脚步声抬头,瞧见果然是陆瑄,不觉有些头疼。儿子会这时候找过来,十有八、九和袁家的事有关——
要说对陆瑄这个嫡长子,陆明熙真是无一处不满意,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也就是一点,那就是太痴情了…
袁家这事,陆明熙也是了解几分的,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有着多年的底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扳倒的。别看外面传的凶险,陆明熙却以为,袁家必然有应对之策。
儿子这般,分明是关心则乱…
“你是为,袁家而来?”陆明熙揉了揉眉心,斟酌着怎么给儿子提个醒。
“袁家的危险都在明面上,一旦解决了,声望必将更上一层楼,”陆瑄摇了摇头,“袁家的危机很快就能解除,倒是咱们家…”
“咱们家?”陆明熙怔了下,不觉坐直了身体,“咱们家怎么了?”
“都说灯下黑,我瞧着咱们家也是。”陆瑄丝毫没有被陆明熙常年陪王伴驾的阁老气势给吓到,甚至语气里还隐隐有些讥诮之意。
“咱们家到底怎么了?”陆明熙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父亲怕是还不知道吧?梅家想要栽赃袁家,您夫人可也插了一脚呢。”陆瑄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陆明熙,“我本来也不相信梅家有这样的胆量,可方才三哥过来,说他亲眼瞧见丁家的粮食确然是从梅家买的…梅家那帮人虽然蠢笨,可胆子并不大,怎么就敢一脚踏进这样一个乱局里?我瞧着分明是有人想要一石三鸟,想把咱们陆家也算计在里面吧…”
你媳妇儿想算计我媳妇儿,也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很快一个消息便传遍陆府,小梅氏忽然生了急病,陆阁老心疼妻子,让她闭门静养,至于府中中馈,则让陆珦的妻子郑氏暂为代理…
第143章
朱红色的大门, 金光闪闪的黄铜铆钉,正中的匾额上, “安西伯府”四个大字熠熠生辉。
郭耀祖和郭贞娘并肩而立, 仰头瞧着匾额,眼睛都有些发红——
这里乃是安西伯府旧址, 只郭耀祖父亲那一辈时, 已是完全没落,根本无法在帝都立足, 没办法之下,只得把祖宅卖了, 抱着牌匾, 回了老家。
临死时, 郭父甚至要求死后不许露出正面,以示愧对父母,无颜见长眠地下的先祖。
到现在, 郭耀祖还能记起老父亲悲凉绝望始终不肯闭上的那双浑浊眼睛…
更是发誓,早晚要捧着伯府牌匾并父辈灵位, 风风光光的重回帝都。
眼下终是实现了愿望,不独赎回了祖宅,更是重新恢复了安西伯府的荣光, 兄妹俩如何会不喜极而泣?
“舅舅,娘亲,外祖父他们地下有知,也定然开心的很。”袁明仪上前一步, 脸上也是喜意盈盈——
昨儿个郭耀祖回来,说是给她请封的奏折已是呈上御前,这几日说不得就会有圣旨颁下。
把个袁明仪高兴的,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可不是正翘首期盼?
“也就是这一两日了。”一眼看破袁明仪的心思,郭耀祖笑着道,“清河县君的封号,仪姐儿可还喜欢?”
“清河县君?”袁明仪就愣了下,“那不是…”
袁蕴宁的封号吗?怎么自己也会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
转而眼中异彩连连:
“舅舅的意思是,会让她,让给我?”
“什么让给?那本就是仪姐儿该得的。”
郭耀祖神情自得——
不管袁烈作何选择,先打掉他的锐气,却是郭耀祖和胡庆荣商量后的共识。
郭耀祖的本意是想要袁烈从今往后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即便入了庆王的眼,也别想越过了他去;至于胡庆荣,却是因为袁家明知胡家有意和杨家联姻还要横插一杠,而怀恨在心——
既然暂时动不了杨家,那先朝着袁家下手踩断袁家的脊梁也是一样。
本还想着不知从何处着手,长女胡敏蓉却是提出了一个建议——还有什么比把袁家嫡女头上的封赏直接夺走送给庶女袁明仪更让袁家颜面扫地的?
初时郭耀祖还想着此事有些难办,后来才知道,这位胡敏蓉小姐却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儿,只要她能说动太后同意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双方当即一拍即合。
“那可是,县君啊。”袁明仪一颗心“噗通通”跳个不停,手心里都开始冒汗。
“一个县君算什么?”郭耀祖哈哈笑道,“很快整个侯府都是你和你娘的。”
说着招手叫来偏将,从他手里取来一张薄薄的纸,转身递给郭贞娘:
“你瞧瞧…”
很快袁家贪污国库粮食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帝都,待得千夫所指,无法洗清满身污点之下,这份嫁妆就成了袁家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郭贞娘接过纸张,细细看了一遍,手也有些哆嗦——
别小看这张纸,上面却是足足一百零八车粮食。
放到平常,这些粮食自然不算什么,眼下却是袁家最后的转机——
若然袁家人同意休了丁芳华,那么之前粮食从哪里来的问题马上就能得到圆满解决,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同外人说,乃是郭家提前送来的自己的嫁妆。
到时候不独袁家难题迎刃而解,便是自己也定能万民称颂…
至于说丁芳华,即便为袁烈生下三个嫡子,可她的分量也绝比不上袁家的爵位以及阖族的前程。即便袁烈想保她,也必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很快,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就在帝都传开,前段时间刚被皇上大张旗鼓表彰过的袁家根本就是虚有其表的伪君子,说是用儿女的体己钱买了粮食赈济灾民,其实根本是撒谎,粮食全是伙同岳家从国库中盗取。袁家倒是邀买了名声,却是令得国库空虚,让朝廷赈济百姓平抑粮价的圣旨成了一纸空文…
消息传出,粮食价格再次飙升,袁家也从之前的万民称颂变为千夫所指…
不得已,皇上只得下旨,三日后,大理寺公开审理武安侯袁烈贪污粮食一案。
觉得情形差不多了,郭耀祖招来手下,细细吩咐了一番:
“…记得把我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武安侯爷。”
语气中颇为志得意满——
曾经威风凛凛对自己呼来喝去的袁烈袁大侯爷,这会儿不定怎么焦头烂额、狼狈不堪呢。
毕竟,短短三天的时间,除非神仙帮忙,不然袁家再难翻身。
更别说,郭耀祖还留有后手——
袁烈愿意向自己低头,明媒正娶了贞娘也就罢了,不然,盗取国库粮食的嫌疑之外,再加上一个强娶袍泽、恩人之妹为妾的恶名,袁烈注定这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来。
只郭耀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被他认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袁烈,这会儿却正在和虞秀林静坐品茗——
得了陆瑄的传话,虞秀林可不是第一时间整理了手中关于和陆珦合作购买粮食的账目往来,并陆珦转交的卖给丁家粮食的一应当事人名单,拿着就来侯府了?
要说袁烈也从丁芳华口中知道了闻名帝都的萃香阁乃是女儿名下的铺子,甚至里面一应香料胭脂水粉,也全是出自宁姐儿之手,即便已是有了心理准备,明白这铺子盈利怕是极为丰厚,可再瞧了账本后,还是良久无言——
这哪里是盈利丰厚啊,怎么瞧着,和抢钱也差不了多少啊。
都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些佳人在脂粉面前,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看袁烈久久不说话,虞秀林未免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
“侯爷瞧着,可还有什么不妥?”
“虞家做的很好,有劳虞公子了,”袁烈点点头,又点了点那张有关梅家管事的纸张,“尤其是这个,真是太及时了。”
虞秀林忙摆手:
“侯爷太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至于说这梅家管事,秀林可不敢居功。”
这些东西可都是陆珦陆三爷亲自送过来的,更甚者离去时还直接挑明了说,务必告诉袁侯爷,这些全都是自己那师弟陆瑄帮着整理的…
虞秀林真是觉得一言难尽,要说在书院里,最怵的人可不是老师汪松禾,而是从来不苟言笑的这个小师弟。甚至很多时候,虞秀林都觉得,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陆瑄,才是书院的夫子吧…
陆珦既是这般暗示,怕是里面也有师弟的意思,虽然不知道陆瑄图谋什么,可思来想去,总归对袁家也无害,苦笑一声道:
“帝都遍地贵人,虞家即便想要帮侯爷效力,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瞒侯爷,梅家和丁家的来龙去脉,却是我那小师弟陆瑄帮着调查出来的,不过是借着我的手呈送侯爷面前…”
“陆瑄?”袁烈明显有些诧异,沉思了一会儿,不觉摇了摇头,这陆瑄还真是个小狐狸,滑不溜丢,无法沾手。
梅家既是敢插一脚,必然是有人授意。且扫尾工作也必然做的仔细。
于自家而言,即便明知道梅家这事有猫腻,短时间之内想要调查清楚,也有些困难。可也就是困难罢了,凭自家的手段,袁烈自信,公审前,还是能够弄清来龙去脉的,只是过程要艰辛的多…
陆瑄此举,无疑也算帮了袁家一个大忙。可弊端就是,没办法再借这件事把事情闹大,不然,累及陆家,便对不起陆瑄这援手之恩…
偏人陆瑄这还是阳谋,再找不出半点儿错处来。
送走了虞秀林,袁成阳已是在书房里等着了,瞧了眼上面罗列的名字,直接叫来暗卫:
“三日之内,把这几个管事连带他们的家眷,全都请来。”
梅家矢口否认卖给过丁家粮食后,可不是把这些管事全都打发走了。
旁人或者觉得,找几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于袁家人而言,却不算什么事。
“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郭耀祖还真是有乃祖之风。”袁成阳把手里的纸丢到一旁,语气不屑。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过是那些意志薄弱者给自己变节找的借口罢了。比方说第一代安西伯郭洪,当初可是接连投靠了三位主子,却都在对方势弱后弃之而去,更甚者最后,为了能被□□皇帝接纳,直接砍了最后一位恩主的首级…
以致私下里,人们都称郭洪为四姓家奴。
这样的人,哪个上位者会欣赏?□□皇上会给他一个安西伯的位置,也不过是当时形势使然,而郭家败落那般快,何尝不是□□的意思?
眼下瞧这郭耀祖,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人品也好,手段也罢,都和乃祖如出一辙。当初会追随袁家不过是借着袁家,让安西伯府的名头重现世间。待得后来发现,袁烈根本无法给他想要的东西,便转而另辟蹊径,投靠庆王,分明是想仿照先祖,来个富贵险中求,真是庆王上位,一个从龙之功,郭家自然能够越发显赫…
袁烈自然明白袁成阳的意思,一时羞愧至极:
“都是侄儿识人不明,才令得家里有今日之祸…”
话音方落,外面就有人传报,说是郭耀祖派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