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婧命丫环来请陆姳。
到了陆婧的院子,陆妩、陆姈、陆妍、陆好等人都在,唯独没有陆娟。
又黑又壮的陆娟应该是被陆家这几个姐妹排斥嫌弃的。
陆妍是五房的庶女,五房只有她一个女儿,五少夫人待她倒也不错,颜色娇嫩悦目的杨妃色满绣折枝花卉蜀锦大袖衫,令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面庞多了几分柔美。
陆好是四少夫人的掌上明珠,面目姣好,一笑便露出两个醉人的小酒涡,看上去十分甜蜜。她对陆婧等人一口一个姐姐,很是乖巧的样子,对陆姳则要冷淡许多。
陆姳初来乍到,又得罪了平远侯夫人、陆婧、陆姈,陆好自是不愿和她亲热。
“三妹妹,明日我们姐妹五人要随祖母到昌王府为王妃拜寿。”陆婧语气十分亲热,“这是我们明日要穿的衣裙,要戴的首饰,你说美不美?”
陆姈温柔又体贴,“三姐姐才回家,出门做客的衣裳首饰都还没有吧?三姐姐别客气,这些是我的,你喜欢那个,我送给你。”
柔声细语说着话,陆姈嘴里一阵阵往上冒酸水。
三姐姐,她要叫眼前这人三姐姐……
唉,明天到了昌王府便是四姑娘了,真憋屈。
“可惜昌王妃不识得三姐姐你,没有邀请你去。”陆妍叹息,“那明天我们只能把你丢下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好不可怜。”
陆好嫣然,“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五姐姐不是也不去么?三姐姐可以和五姐姐作伴。”
几个女孩儿以帕掩口,吃吃笑起来。
提到陆娟,她们经常是这样的。
陆姈托起一支赤金嵌琉璃簪子,“这是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祖母赏我的。三姐姐没有这个吧?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
陆婧、陆妍等人面带讥笑。
你陆姳再厉害又能怎样,不得祖母欢心,母亲又没有嫁妆,没有长辈贴补你,你就是个穷丫头,是个连做客衣裳首饰都没有的穷丫头。
“拿去好了,这些首饰我很多的。”陆姈说得又大方,又委屈,好像陆姳硬要向她讨要一样。
轻慢的拈着那支簪子,完全是施舍的态度。
陆姳笑了笑,伸手拿过簪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声脆响,簪子上的琉璃应声裂成碎片!
“你,你怎敢如此?”陆姈心疼肚疼,额头出汗。
这簪子本身就是珍物,又是平远侯夫人送给她的,一下子摔坏了,让她如何不心痛。
“你怎敢随意毁坏物件儿?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陆婧大怒。
“三妹妹,不是我说你,这簪子可是祖母赏给姈儿的,你摔碎了,岂不是对祖母不敬。”一直没开口的陆妩慢条斯理说道。
“太野蛮了。”
“太不讲道理了。”
陆妍、陆好又吃惊,又有点害怕,虽然偏帮着陆姈,声音却低低的,底气不足。
这位三姑娘真的很厉害啊,吓人。
陆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我一片好心要送你首饰,你却如此待我……”
“姈儿也是看你没什么首饰才好心要送你的,你不要也就算了,还使性子把簪子摔了、毁了,你这个人还真是……还真是……又穷又横……”陆婧气得语无伦次。
陆姳一声冷笑,指着陆姈的鼻子骂道:“你生日?你连你的亲生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倒知道你生在哪天了?那明明是我的生日,你还好意思腆着脸告诉我说,是你生日时祖母送你的礼物!”
陆姈被骂得抬不起头,“我,我……祖母说了,不是我的错……”
“出生不是你的错,换孩子不是你的错,可拿着所谓的生日礼物向我炫耀,向我示威,就是你的错!”陆姳毫不留情。
她伸手抓住陆姈,“走,跟我见祖母去!我得当面问问祖母,到底谁才是她亲孙女!”
“你弄疼我了。”陆姈大惊失色。
陆婧忿忿,“你摔坏了簪子,你还有理了?走,这便去让祖母评评理。”
“去就去。”陆妩等人认为陆姳理亏,又知道平远侯夫人不喜陆姳,倒是不怕。
陆姳笑容轻蔑,“你们几个饱读诗书,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总应该懂。诚如你们所言,我没有衣裳,没有首饰,没有请贴,既然什么都没有,那我还怕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倒是你们,本来明天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到昌王府做客了,现在这么一闹,半分淑女的模样没有,恐怕要在家里受罚了吧。”
陆婧、陆妩等人面面相觑。
这个厉害丫头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陆姳是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她们却要冒上被骂被罚的危险……
“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点名要见我哦。”陆姳语气中不无威胁。
陆婧心中暗惊。
平远侯和平远侯夫人可不一样,平远侯夫人处处看谢夫人不顺眼,平远侯却很看重谢夫人。陆婧听说过,谢家倒霉的时候平远侯夫人要休掉儿媳妇,平远侯执意不许。
陆婧和平远侯很少打交道,在她的印象当中,祖父不怒自威。
陆婧先怂了,“三妹妹别这样,一家子的姐妹,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哪至于就闹到长辈面前了呢。”
陆妍、陆好也害怕,“就是就是,有话好好说,惊动长辈作甚。”
陆姈掩面而泣。
陆妩沉默不语。
陆姳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不去见祖父祖母也行,你们必须向我道歉。”
“对不起啦。”陆婧、陆妩等人忍气吞声。
“对不起。”陆姈被逼无奈,也低低的道。
“首饰我摔过了,衣裳还没撕。拿出最漂亮的衣裳,让我撕着玩。”陆姳命令。
陆婧、陆妩、陆姈等人没办法,只好拿出衣裳。
陆姳将大红真丝缎长裙一撕为二,扔在这几个人面前,“视金钱如粪土!你们几个谁能做到?侯府千金拿衣裳首饰炫耀,你们丢不丢人?”
真丝缎在阳光下闪着柔光,光彩照人,美不胜收。
穿着这样的长裙到了昌王府,一定可以大出风头。
这真丝缎长裙是陆姈的,是陆姈本打算明天穿去昌王府的,看着华美的长裙被毁于一旦,陆姈死的心都有。
她叫陆姳来是想炫耀,想示威,没想吃这个哑巴亏……
第11章
陆姳摔了首饰,撕了长裙,训了假千金,出了一口恶气,扬长而去。
明明只是一个人,却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陆姳的身影已消失不见,陆婧、陆姈等人还沉浸在惊骇、愤怒、羞愧等情绪之中。
她们五姐妹联手,居然没能压制住一个小县城来的陆姳,反被陆姳毫不留情的反击、教训、侮辱、践踏?
“她不会告诉祖父吧?”陆妍不安的问。
“不会吧?”陆好语气有些迟疑,又带着丝希冀。
“她一定不敢说。”陆婧是长姐,今天的事虽然让她脸上没光,但还能耐心的和陆妍、陆好分析利害,“她的所作所为又野蛮又粗暴,让祖父知道了,岂不厌弃她?她又不傻,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的。”
“这样最好。”陆妍和陆好放心多了。
虽然如此,但她们毕竟还是悬着心的,唯恐陆姳太野,该说不该说的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陆妩问道:“姈儿,你房里似乎有个丫头和祖父的小厮流星是亲戚?”
平远侯身边有十八个小厮,分别以十八般兵器为名,排名最末的就是代表流星锤的流星了。流星年纪最小,机灵有眼色,是在平远侯的书房伺候的。
“睛荷和流星是表兄妹。不过二姐你也知道的,一表三千里。”陆姈委婉的道。
陆姈的意思很清楚了,她的丫头和流星认识,是远房亲戚,但关系也就那样,不能期待太多。
“祖父见孙女,大概是会在书房见的。陆姳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待了多久,祖父是喜是怒,这些总能打听出来吧。”陆妩淡淡的道。
陆婧觉得有理,也催陆姈去办。
陆姈自己也很关心平远侯和陆姳的见面情况,把睛荷叫来细细吩咐了,睛荷领命而去。
当晚,陆姈等人都知道平远侯和陆姳根本没有见面,一个一个的都气坏了。
陆姳拿平远侯威胁她们,她们迫于无奈才向陆姳这个野丫头陪礼道歉的,谁知陆姳根本见不到平远侯……
她们气坏了,实在忍不了,由书法最好的陆妩执笔,写了质问的信送给陆姳,骂陆姳虚张声势,诳时惑众,欺骗姐妹。
陆姳的回信来得极快,纸上墨迹未干,龙飞凤舞洋洋洒洒,“自己脑子笨,不要胡乱责怪别人。我说‘祖父今天在家哦。他老人家点名要见我哦’,哪句不是真的,哪句骗你们了?祖父今天不在家么,祖父没有点名要见我么?”
“祖父确实在家,可谁知道祖父有没有点名要见你。”陆妩、陆姈忍不住要和陆姳理论。
陆姳的回信依旧是神速,很快便摊在陆家姐妹五人面前。
陆姈抢先看了回信,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一整张的上好宣纸上,满是讥讽揶揄意味的廖廖几个字:想知道,找祖父求证啊。
陆姈想哭。
谁敢拿这些小事麻烦平远侯啊,嫌命长么。
陆姈把回信拿给众姐妹看了,幽幽叹气,“我不是陆家的孩子,却占了陆府千金的位置,对姳姑娘一直深感抱歉,也很想补偿她。她若有什么错,我第一个要替她文饰隐瞒。但无论我多想替她遮掩,她的不足之处太显眼,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太好强了,总想把咱们全都比下去,为此不惜撒谎骗人,竟说祖父要见她。祖父日理万机,岂是轻易见人的?”
“连姐妹都骗。”陆婧、陆妩极为痛恨。
“她也太狡猾了。”陆妍、陆好惊讶。
陆姈忧心忡忡,“她到了大姐姐这里,如入无人之境。咱们和她是亲姐妹,自然要善待她,可若是一味纵容,她以后不知会歪成什么样子,恐怕外人会说,平远侯府教女无方……”
“不能让一颗才老鼠屎坏了一锅汤。”陆婧等人齐声道。
怎样才能把陆姳拉回正道,陆家五姐妹费尽心思。
陆姈深思熟虑许久,“她这个人在静县长大的,性情泼辣,咱们都是有礼淑女,如何斗得过她?只有长辈弹压,或上位之人教训。”
“还是姈儿有见识。”陆婧赞赏的道。
“大姐姐过奖,小妹愧不敢当。”陆姈受宠若惊。
自从成了假千金,陆姈便对陆婧无比殷勤了。陆婧很是受用。
陆妩等人也觉得有道理,“她连祖母都敢顶撞,长辈弹压就算了。还是让上位之人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她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次日陆家五姐妹随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到昌王府赴宴,陆府千金之中,陆姳和陆娟没去。
午时过后,昌王府来了人,说昌王妃知道侯府新认回来了三姑娘,想要见见,劳三姑娘过府一叙。
丫头春七担心,“大少夫人在佛堂,三姑娘若真到了昌王府,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是不自在了?”
冬七说话行事都是慢吞吞的,“不会吧?”
“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要三姑娘过去,不会是有人故意使坏吧?”春七咬唇。
“你想多了。”冬七还是不着急。
陆姳笑吟吟的,“早就听说昌王府是个好地方,我正想去转转呢。春七,冬七,替我更衣,咱们这便出发。”
春七和冬七不敢违命,忙服侍陆姳梳洗打扮,驱车赴昌王府。
陆姳到了昌王府,还没到昌王妃所在的正殿,半路便被人截住了。
“你就是那个死皮赖脸非要做陆家三姑娘的野丫头?”拦住陆姳的人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声音也很高。
“三姑娘,这是昌王府的十五少爷,小时候和姈姑娘一起上过学,叫姈姑娘师妹的。”春七小声提醒。
陆姳笑了笑,“我知道。”
“三姑娘知道?”春七呆了呆。
陆姳不禁又笑了,“对,我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这位十五少爷名叫扬景明,在书里是一个还算重要的男配,暗恋女主陆姈而不自知,自以为是拿陆姈当妹妹,实则早已深深的爱上了她。
扬景明对陆姈好的很,言听计从。今天陆姈来昌王府赴宴,扬景明和她既是师兄妹,见上一面自是稀松平常。陆姈都不用正经八百的告状,只要稍微透露些口风,扬景明都会陆姈受了欺负,必定要替陆姈出头的。
“你笑什么?”扬景明到底年纪小没涵养,挑衅过后,见陆姳不仅不慌,反倒接连笑了两回,勃然大怒。
“你笑什么?”扬景明只带了一名侍卫,那侍卫倒是生了幅好相貌,仪表堂堂,只是一开口说话便透着一股子人渣气息,“我家十五少爷是何等的身份,他多看你一眼都是赏你脸面,你不好好回话,还敢笑起来了?”
“这厮可恶。”春七气得脸发白,“姑娘是侯府千金,他一个小小侍卫,竟敢对姑娘无礼。”
“放心,我会惩治他的。”陆姳许诺。
春七连气愤都忘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三姑娘,您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陆姳安抚的道。
扬景明见陆姳只管和丫头说话,对他竟然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怒气上涌,厉声喝道:“你,马上把抢走的全部还回来!陆姈从前是陆府三姑娘,往后还是,你再敢抢她的东西,看本少爷如何惩治你!呸,陆姈是才女,你是个野丫头,你怎么有脸非要做三姑娘的……”
“你傻啊。”陆姳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一个狗屁不通的纨绔子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之所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还不是因为你是昌王、昌王妃的儿子。你的一切都是生出来的,本应该知道血统有多么重要。你却茫然不知,还有脸在这儿跟我瞎叫唤。”
“你,你胡说……”扬景明被陆姳劈头盖脸一顿骂,又羞又气又怒,简直要跳起来了。
陆姳冷哼一声,“我说错了么?难道血统不重要?如果血统不重要,你身边这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侍卫大哥何需像个哈巴狗的跟在你身边,听你差遣。你睁开眼瞧瞧,这位侍卫大哥论人才比你强上千倍万倍,若是以本事论英雄,你给他提鞋也不配。”
扬景明险些气死,侍卫惊慌失措,面如土色。
“十五少爷,莫听这女子胡说,小的只配给您当哈巴狗……”侍卫颤声道。
扬景明满肚子气没处撒,抬起脚狠狠踹过去,侍卫不敢躲,应声跌入池塘。
“十五少爷,小的冤枉……”侍卫进水后沉下去,很快又浮上来,“小的不会游水……”双手乱抓乱刨。
“这个侍卫如果聪明,就多喝几口水,多遭些罪,最好病上一场,否则扬景明消不了气。”陆姳幸灾乐祸的道。
春七佩服得五体投地,“三姑娘说惩治他,真的就惩治了。”
而且当时就惩治了,而且是扬景明动的手……不对,是扬景明动的脚。
扬景明气得太狠了,不停喘粗气,“野丫头,你,你真是个野丫头!”
陆姳嫣然一笑,“那是因为你实在太蠢了呀,如果遇到聪明人,我很斯文的。”
扬景明怪叫一声,“我杀了你!”
一大群人沿着河岸往这边过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一脸焦急,“快,不要让师兄为难了我姐姐。”
陆姳远远看着,凭身形便认出这人是陆姈,也猜出这群人是陆姈有意引来,看扬景明如何为她出头、为她主持公道的。
陆姳轻蔑一笑,转身往桥上跑,到了桥中央,转过头来,明亮如星的眼眸中已是泪光点点,“扬景明,你知道庆阳侯已经被逮捕归案,你舅舅当年的事难免东窗事发,便迁怒于我,要杀我泄愤。你杀我一人容易,可即便你杀了我,也掩盖不了你舅舅和庆阳侯的滔天罪行。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舅舅和庆阳侯一样逃脱不了国法的制裁!”
和陆姈同行的贵妇人们都惊呆了。
本以为只是来看个热闹,谁知竟会如此激动人心。
“这姑娘是谁?”
“听说是平远侯府大公子之女。”
“那不就是谢大将军的外孙女么?”
“可不是么。”
“当年的旧事要被重新翻出来了?”
“或许吧。”
陆姈风中凌乱。
怎么会这样?就是来看陆姳被教训、出洋相而已,怎么扯上什么国法、天网了?怎么扯上扬景明的舅舅了?糟糕,如此真的把扬景明的舅舅拖下水,昌王妃饶不了她……
扬景明一脸迷惘,“我舅舅?没有啊,不是我舅舅让我杀你的。”
他完全被搞糊涂了。
第12章
“事实俱在,十五公子何需辩解?”陆姳高高站在桥上,声音仿佛在溪水中浸润过一般清亮明净,但她动听的声音所讲述出来的话,却令人闻之心惊,“我才回到平远侯府不久,并不为人所知,今日昌王府宴客,便没有送我请贴。但午时过后昌王府又命人请我,且态度蛮横,逼着我立即动身,这事岂不是很奇怪么?我到了昌王府,还没见到昌王妃,便被你蛮横凶狠的拦截在此僻静无人之处。你若不是心存歹意,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十五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三姐姐你恐怕是误会了。”陆姈努力维持着平时端庄优雅的仪态,尽量语气温柔的和陆姳讲道理,“且不说别的,十五公子武功超群出众,若他真的有心要杀你,你还能安安生生的站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