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兰哭丧着脸,“小姐,我现在出去睡外间的软榻就当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这事,你另找别人商量,还来得及不?”
孟小姐瞪起一双美目,“来不及了!你即已知道了我的打算,那就再也休想独善其身,”阴险一笑,故意作出一副亲密样子,“还是老实从了本小姐吧!”
荣兰十分坚忍,不为美色所动,“不要,我现在过得挺好,吃得香睡得着,老娘老爹还有哥哥都在孟府当差,一家人经常能够见面。小姐你想上京赶考,尽管自去,要是不行,明日你再去劝说劝说映雪姐看看,她也读书识字,通文墨的,说不定能和你想到一块呢,你两个一起去考好了。我就算了吧,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丫头。”
“你真的不愿和我一起去?”
“不愿。”
“真的不愿?”
“真的不愿!”
看荣兰不肯上钩,孟小姐幽幽叹口气,恻然道,“既然荣兰你恋着家中,无意远行,那我也不愿勉强你,你就留在孟家吧。映雪我也是不能带的,我这一逃走,孟家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除非能再变出个女儿来替嫁,我觉得映雪正好合适,刘公子家世人才都很好,映雪嫁去,一来可以做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二来可以帮爹娘顶去一场灾祸,我想她应该是愿意的,这总比跟着我嫁到皇甫家做二房强许多,唉…”
荣兰瞪大眼睛,“小姐,你怎么越说越像这么一回事了,你真的打算走啊?外面世道艰辛,可不比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要走这么远的路,艰难险阻的肯定不会少,你吃不消的!”
孟小姐看荣兰严肃,便也跟着认真起来,“荣兰,我真的是这样打算的,理由就是方才说的那些话,我不怕艰苦,与其这样窝囊忍气地嫁去刘家了此余生,我还不如破釜沉舟,放手一试,成与不成还是五五之数,哪怕最后只落得名落孙山,客死异乡的下场呢我也认了!”
荣兰瞪着眼睛看孟小姐半天,最后爬起身来,先去把桌上的灯挑亮,然后开箱笼拿东西。
孟小姐奇怪,难道自己这么一番肺腑之言都没能打动这丫头?她可是平日里随便听自己讲个什么故事,就能感动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啊,“荣兰,你大晚上的,开箱子做什么?”
荣兰没好气,“干什么?还能干什么?小姐你难道想空手出门?这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能带的尽量多带些了,外面的衣袍靴子要新做,里衣可以穿旧的,素色汗巾也可以带,前些天找出的银两首饰得分成几份藏着,最值钱的几件需要在里衣上缝几个口袋贴身放,纸笔书籍也要挑要紧的带上,还有罗袜,你这小脚,哪里能做这么小的靴子?哎呀,只好找些东西塞在鞋里了…”越想事情越多,满屋团团转,“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摊上个这么不省心的小姐…”
孟小姐大喜,“好荣兰,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荣兰回头白她一眼,“臭小姐,就知道你对我最差了,代嫁去做将军夫人的美差就分给映雪姐,跟着你流落街头的苦差事就派给我!”
孟小姐知道荣兰想来口利心软的,加之自小照顾她,亲如家人,说话经常没大没小,这会儿被逼无奈,只能同意陪她一起私逃,估计正在气头上,连忙哄劝,“我这不是和荣兰你最亲近吗,你放心,本小姐绝不会亏待你的,日后我若金榜题名,做了官,那薪俸全部都交给你管,以后你愿意拿多少做陪嫁都可以,这可成了吧。”
荣兰不领情,“你的钱本来就是全部交给我管的,你大小姐什么时候管过钱啊!还给我当嫁妆?就你这样不安稳的,扮男人出门,那我不得也扮成书童才行,嫁给谁谁能要啊…”
孟小姐自认为心胸宽广,不去和唠唠叨叨的小丫头一般见识,也起身开始和她一起收拾东西。
贴身衣物好办,外面的长袍,靴子,书童的皂衣青巾全部得重新置办,两人一商量,现做也来不及了,干脆让荣兰去街市上买几件平常粗布的吧,出门在外也不必穿得衣料太好,免得招惹是非。
钱财就按荣兰说的办法分开几处放置,最值钱的东西二人贴身存放,要知出门在外,没钱可是绝对不行的。
还有马匹,孟小姐以前随着兄长学过骑马,虽然骑术不精,但是总比靠两只脚走路强,荣兰却不会骑马,想一想,干脆走时就只从马厩中偷一匹马出来,路上慢慢教她,等到荣兰会骑之后再在沿途的街市上买一匹就是了。
早早的相中了一匹性情温顺的母马,头天里就让荣兰去裹了四蹄,缠住马嘴,以防它忽然出声坏了大事。
等到成亲的前一日,一切准备停当,孟小姐照常去和爹娘请安问好,又去探看了嫂嫂与小侄儿魁郎,心中虽然万分不舍,面上却一丝不敢露出来,只是应景说了几句请爹娘日后多保重的话,大家以为她这是想开了,死心打算嫁去刘府,此是出嫁前的不舍之语,谁也没有起疑心。
孟尚书夫妇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终于想开了,悲的是这掌上明珠,宠在手中一十六年,一朝嫁做人妇就是人家的人了,他们心中感慨,反过头来细细地叮咛嘱咐,让今日早些休息,明天定要忙碌劳累。说是让早些休息,每人叮嘱几句,也耗去不少时间。
周旋了良久,回到房中,已是深夜,借口夫人吩咐了,今晚要早些休息,让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不得多打扰,明早大家都有得忙,全都回去安歇吧。
将人打发干净之后,和荣兰两个人关紧了门窗,小憩片刻起身,开始换装打扮。
孟小姐头戴软翅唐巾帽,帽上钉一块美玉,身穿一领素色罗服儒袍,腰间挂一个绣了山水风景的香囊,脚蹬黑色厚底宫靴,靴子太大,只得在里面塞些碎布顶着。
穿戴好之后,自己觉得一身利落,果然和穿女子的小袄罗裙,宝带束腰的感觉大不相同。再去看荣兰,不由一笑,青布直衣,瓜楞小帽,这不就是活脱脱一个伶俐小书童的模样嘛!
“荣兰,你可扮得真像啊,不错,今后不能叫你荣兰了,一听就是个丫头的名字,叫荣发可好?”
荣兰不答,只是痴痴地看着孟小姐,半晌才回过神来,“我的天,老天爷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我,我,我,”忽然脸上一红,羞涩起来,“这可真俊啊!我这辈子,不不,包括上辈子和下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英俊的公子…”
孟小姐一愣,“真有这么好看?”连忙自己站去一旁的妆台宝镜前观看,只见镜中一个素服儒衫,风姿绝世的公子,当真称得上儒雅青春客,风流白面郎。自己也惊叹一声,“哎呀,怎么是这个样子的,这,这还真的像是气宇不凡的公子,并没有多少女儿姿态啊!”
遂心下大定,暗道本小姐我天生就是该出门闯荡一番的,不然怎么连女扮男装都扮得这么像!敲醒了还在对着她流口水的荣兰,“荣发!走了!等离了昆明城,我定让你好好看个够,现在可是没时间多磨蹭了!”
孟小姐在妆台上留书一封,四处看看,再没有什么遗漏之处,两人便背起早就打好的行礼和书箱,蹑手蹑脚溜出后园,角门处的钥匙早就从管花园的家丁潘发的媳妇处偷了来,到了角门,直接开锁出门,不出一丝声音,再绕去马厩中偷出母马,此时已是鸡鸣拂晓,城门已开,两人一骑,扬鞭出城而去。
第7章 妙手回春
孟小姐,如今化名作郦君玉,字明堂的,带着书童荣发,筹划着要上京捐监赶考,谁知上路还没走上半月,小书童荣发就忽然病倒了。
也不知是她因为旅途劳累还是不小心感了风寒,开始时荣发还不想说出来让小姐忧心,不想这一日走到晌午时分就撑不住了,郦君玉连忙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给她准备了些汤水,安排吃了睡下歇息。
郦君玉本想着她歇一歇,第二日一早就能好些,结果第二日早上越发闹得重了,面青口赤,双手滚烫,直嚷嚷浑身筋骨酸软,连肉都在发疼。
郦君玉这可有些怕了,这要是久热不退,荣发就要危险,这么个乡野半路上,也请不到信得过的大夫给诊脉开药啊,这可怎么办?
想来想去,一咬牙,心想总不能这样干看着,我虽然没有给人看过病,但是颇读过家中珍藏的几册孤本医书,其上记述的都是前世名医的毕生绝学,据说是孟家的曾祖费了很大气力才收集到的,那上面的药方我还记得不少,干脆自己挑那温和对症的方子开一个出来给荣发治病。
虽然稍有拿她练手之嫌,但此时情况紧急,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于是郦君玉从赶考的书生摇身一变成了个问诊的大夫,先像模像样地号号脉,再翻开荣发的眼皮仔细看看,最后命她将舌头伸出来瞧瞧。
荣发虽然已经病得晕晕乎乎的了,但见她这副架势,还是晓得紧张,“公子,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郦君玉温柔一笑,“别怕,等本圣手国医来给你开一副药,保管药到病除。”
荣发一听,更怕了,挣扎道,“别,别,不敢有劳公子你了,小的我自己撑撑,应该能抗过去的。咱们就不用费银子买药了。”
郦君玉安慰道,“不怕,不怕,公子我有分寸,开的药八九不离十,吃不死人的,吃下去最不济也就是晕一晕。”
“不要,不要…”荣发已经快晕了,还在喃喃推拒。
郦君玉不去理她,沉思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自己去摊开纸笔,研好了墨,大笔一挥,写成药笺一张,十分简单,上面写的是:
葛根四两,水二升,入豉一升,煮取半升,配生姜汁。
吹干了墨迹,出门唤来小二,命照着这个方子找抓两副药来熬煮,煮好了直接送来,又给了一小锭碎银打赏。
店小二从来没见过这般标致俊雅的人物,本就愿意多来他们这里传传,借端茶送水之机说两句话,这时再见到这位公子出手这般大方,更加要上赶着巴结了,答应一声,扭头就跑,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药汁煎好端来。
此时荣发已经昏睡过去,郦君玉顾不得主仆之别,亲自拿小勺,一勺勺给她灌进去了一碗,喂完药过一会儿再看觉得荣发虽然还是热,但是睡得安稳不少,心里暗喜,看来这药有效,于是吩咐小二晚上再煎一服来。
守着荣发到了傍晚时分,发现她睡了一身汗,额头上倒是凉快下来了,恐她不舒服,只得又亲自卷袖上阵,要了盆热水来给大概擦了擦,换了件衣裳,再喂了一碗米粥给安神养胃。
郦君玉在家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伺候过人,干了这么些事,就累出了一身汗,心说这伺候人可真要了命,怪道孔圣人要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呢,读书最轻松啊,我宁愿每天背十篇书,做五十首诗,也比干这个活儿省劲。
换一盆水,关严了门,自己也擦擦身,再吃些东西,等都折腾好,小二的第二碗药便已煎好送过来,谢了小二,再接着喂药大计,端着药碗走到床前一看,荣发竟已经醒了,正愁眉苦脸,皱着鼻子使劲嗅。
一边嗅一边道问,“公子啊,怎么有这重的药味?
郦君玉把手中端的药给她看,“给你吃的药的味道嘛。”
荣发大惊,“啊,公子你真的给我吃了那用你自己杜撰出来的药方煎的药了?我,我竟然还没被你药死?”
郦君玉美目一瞪,“去你的,少胡说!都告诉过你本公子妙手回春,保管药到病除了,你这不已经好多了吗?不思感激,竟然还敢乱猜疑,枉费了我劳心费力地照顾了你这么久!实在该打”
荣发犹自不信,摸摸自己的额头,“吃公子你给开的药也能把病治好?天下竟有这等奇事?”不过确实感觉身体通泰,虽还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是已经不似昨日那般头重脚软,口赤眼涩。
将信将疑地接过郦君玉手中的药碗,自行慢慢喝了,边喝边咂摸味儿,“这味道有点古怪,比我去年生病时,昆明城里的姚大夫给开的那剂药还苦,不过没那么难闻,那个药有点臭的…”
郦君玉懒得理她,出门去庭院里走走透口气,屋外今夜没有月色,只有稀疏几点星光,白日里才下过雨,花草香中伴有一丝水汽,十分舒服,挺挺腰轻叹一声,“这可累死我了。”
忽听身后笑声,“小公子为何事叹气烦心啊?”
回头一看,认得是同住此店的一位姓康的商旅,此人年过半百,家境殷实,人都称其康员外,平日里做些珠宝生意,白日里出门嘱咐店小二煎药送饭时遇到过。
连忙躬身行礼,“惊扰到老先生了,晚辈因家童病体沉重,羁留旅店,有些忧心,故此晚上出来透透气。”
康员外白天就看这年轻人顺眼,生得玉面红唇,风姿俊朗不说,还心地良善,学识广博,随行的小童儿病了,还能亲手照顾,自己给开药诊治,见了人也沉稳有礼,不露一丝轻浮油滑气,因此晚上见他出来,就愿意过来聊聊。
“你有何事着急?童儿病了,在这店中多住几日,养好了再上路方妥当。”
郦君玉答道,“这个道理,晚辈知道,也确是要等几日他康复了再走,只是晚辈这是准备进京赶考的,诸事都还未做,监生还没有捐就被阻在路上,心中难免焦急。”
康员外甚喜,“小公子一看就人品不凡,果然是赶考的书生,还通岐黄之术,胸中必有丘壑,不必急,万事慢慢来。”
闲聊了一会儿,发现郦君玉温文有礼,言辞便给,心思十分机敏,兼之人品如玉,真是越看越喜,康员外如今已五十有四,祖上几代都做珠宝生意,传到他手中,家资累有十万之巨,只是一直无子,其妻只生得一个女儿,今年一十八岁,舍不得嫁出去,招了一个女婿在家中,几年前为着子嗣单薄,又娶了两个小妾,终于生出一个儿子,年方三岁。喜欢是喜欢,可惜太小了些,等这儿子长大,有了出息时,康员外九成已经不在人世了。
康员外想儿子想得久了,如今见到郦君玉人才出众,又路遇艰辛,就起了收他为义子的心思,一来是好心,想要关照扶持他一把;二来看他象是个人才,日后如能高中,自己家门楣添彩,自己有生之年,也能沾沾子侄辈的喜气。
小心试探几句之后,和郦君玉两人一拍即合。郦君玉正在发愁自己主仆两个都年幼识浅,不通事务,如今孤身在外,也没个人能照拂一二,难得这位康员外有此美意,他多年的生意人,世态人情都看得透彻,能得如此长者关照,指点,日后捐监赶考的事情就不愁了。
连忙起身答应,“小生身在异乡,也无半个亲友扶持,能得老员外青睐,过继螟蛉,实在是三生有幸,您请上座,待小生拜过之后,就是一家人了。日后还劳干爹关照。”
康员外喜得哈哈大笑,连忙扶起,“好,好,今后便是一家人了。”
叙礼毕,再商量一番,决定等荣发身体好后,郦君玉就带着她先随康员外回去故园湖广咸宁,先认认亲戚,再由康员外出面调停,在当地捐个监生赴考。
郦君玉出门散散步就得了如此一个大好处,十分高兴,又再拜谢了康员外,将老人家送回房安歇之后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回房向荣兰报喜。
刚到门外,就听里面一声惨叫,吓得抄起店小二竖在墙边的一把扫院子的大扫帚就冲了进去,“荣发,荣发,你怎么了!?”
却见房中无甚异常,只有荣发坐在床上低头盯着她自己的衣服发傻,忽然抬头大声道,“公,公子,不好了,遭了采花贼了!我这身上的里衣都被人换掉了,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才生重病,就有人乘人之危,趁我昏睡之机前来…没有了清白之躯,我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郦君玉眼明手快,在荣发张口欲大哭之前扔了扫帚,箭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侧耳听听,还好没有惊动什么人,“你乱叫什么!你的衣服是我给你换的,你生病出了一身汗,怕你难受,我就帮你擦身换衣了!”
荣发觉得今天真是连遇奇事,傻了半天,才回过味来,诚心诚意地赞道,“公子,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你还真多才多艺,什么都学得会啊!太厉害了!”
郦君玉起身去关了房门,坐在一边擦汗,“你不用夸我,少来吓唬我就行了。”
荣发对此毫不内疚,已经在开始憧憬美好未来,“这么看来以后都不用再帮你穿衣梳头了,自己这不是什么都会嘛…还有免费的大夫,今年再犯春癣都不用花钱去外面买药,吃坏了肚子也不怕了…”
第8章 康府
郦君玉给荣发开的药方虽然简单,但是十分对症,没过几天,荣发就又生龙活虎,恢复了常态,此时她已经知晓了自家公子认康员外为干爹的事情,感觉此举有赚没赔,很是划算,因此十分赞成,于是主仆齐心,收拾收拾行礼就跟着康员外回老家去了。
这一回上路比前些日不同,郦君玉和荣发仍是骑马,康员外乘车,康家的众家丁也都骑马随行,另外还押了一些货物,有两个武师混在家丁中看护。
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往康员外的老家湖广咸宁县而去。郦君玉和荣发放开了心怀,沿途绿树迢迢看山水,红尘滚滚市集忙,一路赏玩观看,各处民俗不同,有时走出几十里就别是一番乡土风情,均觉长了不少见识。
这般走了月余,才到咸宁,康家的人得了信儿,知道老爷回来了,有老管家带着老仆长工,迎出城来接了。
康员外问了问家中如何,田里的禾苗长得怎样,家丁们都说甚好,亏了前些日的几场连阴雨,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往年好。
康员外听着十分开怀,再没什么挂碍,直接带着新认的义子郦君玉回府见家人。
康家人口不少,先是大夫人孙氏带着员外的两个小妾,一个叫柔娘,一个叫德姐,出来见了,郦君玉给义母见礼。
孙氏夫人,见丈夫许久不归家中,才回来就带了一个漂亮俊俏的义子,一颗心都扑在义子身上,心里十分猜忌,暗道这种风流长相的人,莫不是优伶戏子,做小旦的出身,自家这个老糊涂,年纪老大还不省事,出门一趟不说多挣些金银,倒带回了个伶童,假充义子,不知羞耻,真是气人,等有机会,一定要把此人赶出去。
心中这么想了,面上就做不出好颜色来,只冷冷应了一声,寒暄两句。
倒是两个小妾柔娘和德姐在后面看直了眼,见郦君玉精神清远,风度温柔就很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使劲打量,郦君玉只推不知。
然后是员外的大女儿赛金和入赘的女婿滑全来见过义弟。
还有员外的妹妹,妹婿,因妹婿家家境贫窘,所以也是入赘在康府上的。
康员外的女婿滑全看着资质一般,言谈间对这位义弟也是淡淡的,这位妹婿却不一般,姓吴,名道庵,是个饱学的秀才,言谈斯文,郦君玉便与之多谈几句,发现其人竟然素知脉理,广识歧黄,还是个医者。
郦君玉大喜,她自从给荣发治了一次病之后,对医术的兴趣大增,这一路上有空就找了医书来研究,无奈都是自己摸索,纸上谈兵,现在总算遇到个可以请教之人。
大家路上劳顿,略略认了一遍人,就各回各处洗漱安歇了。康员外对这新收的义子十分上心,命人在妹婿的住处边上打扫出一近幽静的房舍,里间一间给郦君玉做卧房,外间就充作书房,让他和妹婿吴道庵有空了就一起做做学问。
房中的各色用具,床褥,纱帐,箱笼等物都是全新的,郦君玉命荣发将自己二人的行礼搬进去归置安放,自己陪着康员外,吴道庵坐在康府的花厅中,用了晚饭,一起谈说到夜间。
吴道庵对郦君玉的才学十分钦佩,说到后来,起身连声称赞,好一位学问通透,心思机敏的小秀才,舅兄莫要迟疑,早日与他捐监,定得魁首。
康员外十分高兴,打发两人回去休息,自己连夜修书一封,找了个行事稳妥的家人,给了些盘缠,命他明日一早就拿了书信进京去找自己的老友,要老友尽快帮郦君玉捐个监生,将监照就交与这家人带回。
郦君玉不知自己走后,义父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操心费力,她和吴秀才畅谈一场十分开心,打算过两日再熟些就去向人家讨教医术。
回到房中,见到色色事物都准备得细致,越发顺心,荣发已经洗漱干净了,正坐在床边叠衣服,看她回去,就朝屏风方向一努嘴,“公子赶快去洗洗吧,我把干净衣服都找出来,放在那边了,水应该还是热着的,你试试,要是嫌凉,我就去找他们再要一些热水。”
郦君玉闻言,连忙转去屏风后面,摸摸水温正合适,就自己宽衣解带,一边扬声道,“水挺好,不用再要了。”
痛痛快快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舒畅,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就和还在收拾箱笼的荣发说话,“荣发,你觉得康府的人都怎么样?”
荣发道,“不错啊,都还成,康老爷对你那么看重,他们谁还敢有异言?不过我看孙夫人对你的脸色可是一般般,这是怎么回事,康老爷都认了你了,难道她还背地里有意见?”
郦君玉点头,“我看她是有意见的,至于这原因嘛,本公子一时还没想到。除了孙夫人,别的人呢,你一个个的和我说一遍,让我也理一理。”
荣发很听话,就掰着指头细数起来,“两位如夫人,我看她们对着你有点脸红,不过这也正常,我看着公子也经常会看呆的。”
郦君玉笑叱,“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你都对着本公子细细看了几个月了,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荣发撇撇嘴,接着说,“赛金大小姐和大小姐的夫君滑全,我看那位滑全听说你是康老爷新收的义子,脸色就是一变,大小姐低眉顺眼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郦君玉道,“这个滑全的心思倒是好猜,定是觉得将来和他们分家产的人又多出来一个,所以变色,这个不去理他就是,反正我在康家也住不久。离开了,他自然也就没有顾虑了。”
这回轮到荣发点头了,“嗯,有理,我们平时要小心着他一点。再下来就是柔娘所出的小公子,他才三岁,除了看见人多,十分的高兴,不停地叫闹,我看不出其它什么了。”
“他才三岁,你还想看出些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咱们对小公子也要礼数周到才行,我们包裹里有我小时用的几样物事,回头找一找,将那不分男女的挑出来几件,明天送去给小公子做见面礼。”
荣发答应了,“一会儿我就去找出来。”顿一顿又道,“最后就剩康老爷的妹妹和妹婿了,两个都是斯文人,我可看不什么来了。”
郦君玉在床上伸个懒腰,掩口打个小哈欠,“吴先生很有学问,还通医术,人很不错的,我在干爹这里,就打算和他一人多交往了。其它人都随他去吧,我们小心点,别随意招惹到谁也就是了。”
第9章 备考与红杏遍地
郦君玉和小仆荣发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是自幼被养在深闺之中,孟尚书府上是数代的诗书之家,风气严谨,很少有宅院内的龌龊事,因此这二人阅历不够,出得门来,到了人家的家中,虽然已经十分小心谨慎,但还难免有思虑不到之处。
其它倒还罢了,最最麻烦的就是郦君玉生得太过如画风流,俊雅不凡,康员外府上,除了大夫人孙氏疑虑妒恨,看她不顺眼之外,上至二位小姨娘,赛金大小姐,下至各处的婆子,媳妇,丫鬟们,没有一个不动心的,见了君玉必要脸红痴笑。
郦君玉哭笑不得,每日里收到或遮掩或张扬的秋波无数,只恐招惹了是非要说不清楚,尽量躲着走。
这天去给义父康员外三岁的小儿子元郎送自己小时用过的玉环金锁,聊表一下初见面的心意。
元郎才三岁,没有自己的住处,还日日由柔娘照顾着,郦君玉款步走到后堂,先向义父义母问安,孙氏虽不喜他,但也不能不理睬,淡淡地应了。
郦君玉这几日已经习惯,也不已为意,再弯下腰向柔娘牵着的元郎微微一笑,“元郎弟弟,愚兄这次来得匆忙,不及准备见面礼,只有些小玩意,你用正合适,拿去玩吧。”说着就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
元郎不懂,眨巴着眼睛看他,柔娘连忙殷勤一笑,代为接过,推推元郎,“快谢谢兄长相赐礼物。”
元郎便乖乖地道,“多谢兄长。”
柔娘将盒子打开,先呈给康员外夫妇看,只见里面是盘龙玉环一对,赤金长命锁一副,做工奇巧,质地精良,郦君玉说是小玩意,其实要算是厚礼才对。
康员外有些疑惑,“明堂孩儿,你如何会有此般珍物?”
郦君玉答道,“干爹,这是孩儿我小时候外祖给准备的东西,一直珍藏至今,原本想典当了换银两以做捐监之用,不想机缘巧合,路遇了干爹,干爹您待孩儿这般亲厚,连捐监的事情都代为安排了,孩儿就把这两件物事转赠给元郎弟弟,干爹可千万不要见外推辞才好。”
康员外点点头,知道他是一片诚心,就不推辞,命柔娘代元郎保管着,日后大些再戴。孙氏见郦君玉出手爽快,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想差了,这二人就是真正的义父子,没有其它不可告人之事,否则要真是伶童又岂会不讨要金银,反而自家破费的?再无人会做这等傻事才对。
柔娘在接盒子时,得了君玉微微一笑,这时还在心神恍惚,难以自己,借口要将礼物收起来,就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一路心如撞鹿,难以自己,寻思着,这么一个玉美妙人,怎样也要找个机会亲近一番,才不枉了此生。
春心一动,就把持不住了,她十五岁被康老爷纳为小妾,那时康员外就已经年逾五十,都可以当她的祖父,虽说康家对她们还算宽和,生了儿子后就更加礼遇,但是从未享受过夫妻之亲,男欢女乐,此时见到家中来了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就日日慕恋,心向往之了。
郦君玉送了礼后再和义父谈笑几句,就回来找吴道庵,这两日向他请教医术,实在是受益匪浅,君玉虽然读过不少医书,很有些心得,但于日常最基础的一些望闻问切之法,药理中的君臣相辅之道却不甚了解。
跟着吴道庵学了几日,于寸脉,关脉,尺脉,四气,五郁,七表,八里,九候,以及浮中沉,沉中浮和虚实之端等讲究都知道了不少,只觉眼界大开,又窥到学问中的一个新天地,欣喜无比,这些天正沉迷其中,有空就要拉着吴道庵请教。
吴道庵这医术是家传的,他本人是个饱学秀才,先前和郦君玉一番畅谈,深叹此少年满腹锦绣,学识不凡,很是喜欢。没想到这少年还对学医有兴趣,认认真真的钻研起来,吴秀才为人厚道,难得见到个有心此道的,因此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知的岐黄之术倾囊相授。
如此过了数日,急得荣发都要教训郦君玉,“公子你不是要赶考做官的吗,这转眼康老爷派人给你捐的监生就要有了,赶今年的秋闱正好,你怎么不好好攻读,反而去学起了做大夫那一套!就顾着好玩,万一名落孙山了可怎么办?咱们难道要厚颜一直住在康老爷家?”
荣发自小和郦君玉一起长大,将他看得透透的,这话还真没说错,郦君玉学医确实是好玩的成份居多,他上次给荣发治了一回病,发现医术之道很是神妙,几把药草,两碗水煮在一起,就能起沉疴,疗恶疾,天下最实用之事莫过于此啊,所以一头扎进了医海,难以自拔。
身为主子,当然不能轻易被小仆教训了去,郦君玉立刻反驳,“荣发此言差矣,本公子可不是为了贪图好玩才学医的,须知人食五谷杂粮,百味入口,难免会有病痛纷扰,学医乃是为了治病救人,好像上次你病倒途中,要不是我以前在家翻过两本医书,记得几个偏方,你就危险了。”
他一提上次荣发生病之事,荣发就没话说了,只得道,“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公子你向来有道理!”
郦君玉又道,“。况且,万一要是我没能考中,那么有一技傍身也是好的,大不了咱们去城中开个医馆,也能自食其力,不必总在干爹这里白吃白住。”
话虽这么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肯定不会去开什么医馆的。得了荣发的告诫之后就也收敛不少,每天只拿出小半的时间看医书,主要还是攻读正经功课,以备考试。
这一日,读书读得有些闷气了,就起身舒展舒展筋骨,来到堂前,伸个懒腰,暗道做男人就是自在,以前在家中自己要是有这般举止,肯定会被母亲教训,耳提面命地唠叨一通,大家闺秀怎可有这种不羁的形态!
这么想着,不由有些思念母亲,也不知他们怎样了,映雪姐的那性子肯定是会同意代嫁的,孟家应该无抗旨之忧,只是父母必定惦念自己,累得二老操心,也算是不孝了,唉,世事难两全啊!
正在低头沉思,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响起,“元郎,快叫兄长。”
抬头一看,是柔娘牵着元郎走过来,教着元郎唤他,连忙堆起笑容,弯下腰,“元郎这是要干什么去?”
元郎很乖,问什么答什么,糯糯地道,“哥哥,我才吃了一大块点心,姨娘怕我撑着,带着我四处走走消食。”
郦君玉一笑,“果然应该如此,柔姨娘对元郎真是体贴细致,小弟弟有你照顾实在是好福气。”
柔娘掩口一笑,她一直想要来借机搭讪,苦于没有借口,今天正好康老爷带着女婿滑全去庄子上查看了,家里清静,她就以带元郎散步为由,走来这边,终于得郦君玉和她说了话,含羞道,“大官人夸奖了。这是奴家份内该做之事。”
郦君玉一点头,觉得柔娘散步能散到他这里来,实在有些不妥,不愿和女眷多说话,“柔姨娘,你们自便,我还有书要读,就不多陪了,还请赎罪。”
柔娘好不容易单独见郦君玉一面,见他才说一句话,就要转身回房,哪里舍得,“大官人总是读书难免劳累辛苦,歇歇再回去也不迟。”
郦君玉哪里敢,摇手不允,连道,“我已经出来半晌,也该进去了。”
柔娘大急,踏上一步,将手中捏着的一个粉红香囊递过去,“奴家的一点心意,还望,还望…”羞羞答答的还没说完,后面就传来一声爽利的笑声,“哎呦,柔姐姐这是在干什么呢?”
吓得郦君玉和柔娘一起转头,只见康员外的另一个小妾德姐打扮得翠鬓花容,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柔娘轻抚心口,“妹妹,你可休要吓我。”
德姐轻瞟了满脸尴尬的郦君玉一眼,“我怎么吓姐姐了?就许你一人在这里和郦相公闲话,别人都不能过来不成。”对郦君玉道,“郦相公可不能厚此薄彼,收了姐姐的香囊就也要收了我的。”说着也取出一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