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至少知道小七没落在坏人手里……虽然没找到,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只要是在庐州城内,就是翻个底朝天我也把人找回来。”
季子禾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怕就怕她已经出城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揣测道:
“也许,小七真的回家去了呢?”
百里偏头略作思忖,也觉得极有可能。
“去杭州城向庄老板问一问便知。”
“……传封书信去就可以了吧?”梅倾酒小声在旁提醒。
他冷声道:“书信一来一回,都大半个月了,若是人不在呢?”
“那我派人去一趟。”
百里轻颔首,正要答应,蓦然顿了顿。
“……我也去一趟。”
对方瞠目结舌:“你去?!这走了好几日才到庐州,又跑回去?”
“恰好我有事要办。”他波澜不惊地解释,“何况,一匹快马,赶得及也就四五天。”
梅倾酒有点虚:“四五天……那得不眠不休罢?”
百里睇了他一眼:“我又没说让你跟着……记得帮我备马。”
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挠了挠头,无奈:“成。不过你也一宿没休息了,好歹睡会儿再走吧,也……也不着急。”
季子禾忙接话道:“梅兄的话不无道理,百里兄,你伤势刚好,身体要紧。”
“我知道。”他侧身转向回廊,不慌不忙对他的好意道谢,“不劳费心。”
闹了一天一夜,不说他三人,府上其他家丁也是累到精疲力尽,梅倾酒也不欲为难他们,垂着肩膀遣散众人,另又吩咐了几个接着打听七夏下落,做完这一切后,自己才回房补觉。
足足睡了一日,直到次晨巳时过后,季子禾几人才陆陆续续醒来。简单的用了午饭,百里便去马厩挑选马匹。
原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才说要回杭州,眼见这是真的在收拾行装,梅倾酒也是百般无法,只得也溜达去后院跟着他看马。
梅家有钱,这马自然喂得比外面的肥壮,百里牵了匹通身雪白的白驹出来,扳开马嘴看了看,而后抬手在它背上轻抚。后者似乎也很有灵性,拿脑袋往他身上拱了拱。
“我说……”梅倾酒倚树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从前不是巴不得她回去么?怎么这会子还费劲心思找她回来?”
“我有说是找她回来么?”百里面色未改,语气平静,“她出走是因我而起,如果遭遇什么不测,我难辞其咎。她能平安回家是最好,我可从来没说过要带她回来。”
手握着马鞍,他一跃上马。
梅倾酒仰起头,此行也没打算同他一块儿,要再去个来回,自己非得脱层皮不可,宁愿在庐州等着,好吃好喝高床软枕的,才不去凑那个热闹。
“哎……你别说,没那个丫头在身边叽叽喳喳,还真有些不习惯。”他笑笑。
百里眸中神色微有几分不自然,但很快又恢复如初,驱马慢悠悠往正门而去。
将府内事物吩咐妥当,梅倾酒也挑了匹马准备送他一程,走了没多久,季子禾就从后面追上来。
“怎么?你也送他?”
“不是……”他微微一笑,拿食指在脸颊上刮了刮,言语间带了些涩然,“我担心小七,也想去找找她……”
闻言,这边两人皆愣了一下,百里没有出声,梅倾酒却淡笑起来:“你倒是个直白的人。”
出了城,往东边走放眼望去派河河水波光粼粼,潺潺流淌,岸边杨柳低垂,现下才入秋,叶子已经落了大半,随着流水一路飘荡。
三人纵马行至城郊,清风拂过,阳光柔和,照着影人,浅浅的虫鸣在草丛间时远时近。
明明虫叫声也不大,不知为何传入耳中,竟觉得无端烦躁,百里忍不住扬起马鞭,加快了些许速度。
正路过郊外几处房舍,忽然听得有人声音清脆,语气里带着怒意。
“你们怎么能这样?上回不才说给梅家少东家一个面子么?怎么转过头来翻脸不认账了!”
这般腔调,他再熟悉不过,瞬间勒马。
站在一座宅院外的两三个壮汉面露难色:“小姑娘,我们主子的意思,是说人让给他,可没说房子要让给他。面子是给了,不认账的可是你们啊。”
那人跺了跺脚:“都说送佛送到西,既然他人都不要了,房子也该不要啊。否则叫人家住哪里?”
“你这算什么歪理……”
“再说了。”对方不依不饶,“欠债不还的是她哥哥,又不是她。这房子是她爹留下的,按理说她还能分得一部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人?”
大约觉得嘴上讨不到便宜,壮汉也懒得再多言:“这个我可管不了,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你就甭耍嘴皮子,省省力气,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你……”
百里翻身下马,待得走近,才看到七夏身旁站着的,是前些天在赌坊遇上的那个白衣女子。
想来是她兄长又滥赌,欠下的债只能拿房子抵押。
尽管七夏帮着她说话,但到底两个姑娘势单力薄,生怕对方会出手伤到她,叶温如忙拉着她后退几步,摇头无奈:“算了小七。”
“这怎么能算!”七夏皱着脸着急道,“房子给了他,我们住哪儿啊……”她到底还是担心自己今后的落脚之处,毕竟好不容易才住下。
一帮人正僵持不下,前方忽有人话里带笑:“想不到王公子如此小气。不就是个宅子,能值几个钱?记爷账上,回头我支会他一声。”
说话的是梅倾酒,七夏双目一亮,刚扭头要去看,不料竟见着百里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她脸色大变,先是想往屋里走,然而听他脚步声似乎比先前更快了,一时情急,慌不择路,只往叶温如背后躲。
“小七?!”
叶温如也是吓了一跳,只觉头上一个黑影罩下,抬眼时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寒意甚浓,她尴尬万分,赶紧把头低下去。
找了这么久,不承想她窝在这里,更为气人的是,对方还这么躲躲藏藏的,百里心中不由微恼,冷声道:
“你躲什么?出来!”
27、【低头认错】 ...
听他这般口气,七夏愈发觉得心里难受,死活不肯依。
“我不出来……”
“你!”百里暗暗咬牙,一时也顾不得叶温如在场,绕过她就要把七夏拎出来。怎料后者的反应竟然快得出奇,一个转身干脆躲到门后去了。
百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站在原地朝她的方向冷声道:“你跑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闻得他此言,七夏倚着门,万般惆怅地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是你说不想看到我的。”
不承想她居然还惦记着这句,百里顿时有些无奈:“气话你也当真?”
他言语里的细微变化,莫说是梅倾酒和季子禾,就连在旁的叶温如也多少听出些许。
此刻七夏反倒是没有在意,心心念念想着别的事情。
“我把你害得都吐血了,你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没脸见你了。”
“你还没问。”他慢吞吞开口,“我有说过会记仇么?”
对方吸了吸鼻子,却仍没有开窍,还越说越伤心,“即便是你表面上说不生气,可从今往后,也定然不会喜欢我了。我做了那么多,全都没意义了……”
她一本正经自自然然地道出这句话,便是在场的几个壮汉也都神情古怪地向百里看去,他尴尬难当,几步上前,一把将七夏从门后揪了出来。
后者吓了一跳,还不忘拿手捂住脸。
过了一会儿,没见百里没动静,她悄悄从指缝偷看,不偏不倚正对上他一对冷得掉渣子的眼眸,七夏赶紧合拢手,装模作样地抽噎了两声,伤伤心心哭起来。
“呜呜……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你们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好了……”
“呜呜呜……反正也没人在乎我,我想回家……呜呜……”
还没哭完,头顶上便飘下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那你就回家好了,我派人送你。”
“啊?”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止声。
百里冷冷一哼,把她手拿开。
“装什么,一滴眼泪都没掉,还哭?”
眼看露馅,七夏只得讪讪地抽回手,原地立着不敢吭声了。
“行了吧小七。”梅倾酒终于忍不住发笑,悠悠走过来,“你就别折腾了,人家百里为了找你那是一宿没睡,翻山越岭的,还顺手缴了个山贼窝。你再在这儿瞎闹可就过分了。”
“他找我?”七夏受宠若惊,把眼角胡乱擦了几回,拉着他衣袖问,“真的?你担心我么?”
后者不着痕迹地把她手甩开,只侧过身走到那两个壮汉面前,略作打量后,皱眉问:“她欠了你们多少银两?”
几人面面相觑,随即回答道:“一百两……”
他自怀中摸出一张银票。
“这是一百两,拿回去交差吧。”
“诶诶……”壮汉忙不迭双手捧过,一见到票子,即刻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多谢多谢。”
梅倾酒抱着胳膊在门口踱了两圈,这房子不新不旧,位置如此偏僻,也难怪打听不到。
“丫头,你这些天都住在这儿?”
“是啊是啊。”一提到这个,七夏赶紧把叶温如拉到自己跟前,笑吟吟地同他介绍道,“多亏了这位姐姐,要不然这些天我就该睡大街了。”
百里冷哼,心道:就是没有她,梅家那么多人出门找很快便能找得到,根本不必担心露宿在外。
“你……”梅倾酒第一眼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多瞅了几眼,直把叶温如看得不自在别开脸,他才恍然一笑,“哦,原来是你。换了身衣裳我还真没认出来。”
她垂首欠了欠身,带着江南口音,言语轻轻软软。
“几日前,多谢梅少东家解围,感激不尽。”
“不妨事,举手之劳。”其实他早忘得差不多了。
望见那两三个壮汉走远,七夏这才凑过来嘻嘻笑道:“这下好了,房子还是你的,不怕再被赶出去。”
叶温如顺着她所言含笑点头,然后又对百里施了一礼。
“多谢公子相助。”
七夏忙跑到他跟前,一把抱着他胳膊,晃了几下,朝她笑道:“这就是我百里大哥。”
“百里……”叶温如抬眼看去,这人英气勃勃,容貌清俊,旁人看来本该是十分温润模样,但不知为何还隐隐透着些许戾气。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傲……”
话还没道出口,七夏急忙杀鸡抹脖子地给她使眼色,她才讷讷住了口,很快换上笑颜。
“小七跟我提起过你。”
百里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似乎对她并不太在意,视线朝身后的宅院一扫,淡淡道:
“令兄似乎不在家中?”
“他……”家丑难以启齿,实在不好意思告诉旁人,哥哥丢下她出门躲债去了。
半晌没见她回答,百里也不为难,甚是好心的提醒道:“赌心不收,纵然我能助你一百次也是无用。”
他话说得简单,七夏却听得明白,立时拍拍叶温如地肩膀,一副肃然的表情:“我百里大哥说的是啊,你哥他嗜赌成性,今天咱们能把房子赎回来,明天他就能再输出去,你这么跟着他过也不是办法。”
季子禾轻轻插话道:“姑娘可有别的能投靠的亲戚?”
叶温如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细声细气说道:“是有一个……不过很久没有走动了。”
“是何方人士?”
她略一思索:“好像在……顺天府外的安定镇上。不过我是几年前随父亲前去探亲的,也不知他们是否搬走。”
“顺天府?那感情好啊。”七夏抚掌笑道,“我们正巧也上京呢,你随我们一道,路上还有个照应。”
她微怔:“啊?”
还没等七夏接着说下去,梅倾酒伸手就拽了她到自己跟前,吹眉毛瞪眼睛地:“我说,你这小丫头片子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逮着个人就往咱们堆里塞啊?进一个城你就领一个走,这等到了京城,那后头岂不是跟着一串儿人?你当什么?商队啊还是耍杂耍的啊?”
“她不一样!”七夏奋力把他手挣开,正经道,“她对我有恩的,而且她这么可怜……你不是还帮过她么?有句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你梅家这么有钱,带她上路又怎么了。”
“喂喂……我梅家是有钱,有钱也不是开善堂的,合着,我的钱就能白使啊?”
“可……”
“小七。”叶温如忙拿手推了推她,小声道,“你别说了,我没打算跟你们上京。”
“那你真要在这儿住?”知晓她性子软弱,若没了自己指不定还要被怎么欺负呢。七夏咬了咬下唇,忽然做了决定。
“好……我也不上京了。这样吧,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回杭州去找我阿姐,往后你就跟着她。我们家是开客栈的,你在店里帮忙,不会饿着你的!”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她微微一笑,正要答应,突然被一人声音打断。
“多带个人上京也不是不可以。”
百里淡淡转过身,看着梅倾酒,“骑马太累了,还是有个马车比较好。”
沉默了半天,后者抿了一下唇:“不是……你看我作甚么,又花我的钱?”
“不必。”他扬了扬眉,自他身边而过,“记我账上就是。”
梅倾酒觉得稀奇:“哟,这么好?”
那边大门前,叶温如尚没回过神,她是万万没料到百里会率先答应下来,原本还在踯躅,然而听他已那般说,自己再推迟难免显得矫情,于是只得对他再三言谢。
“你先回去收拾行礼,我晚些时候来找你玩。”一直以来都跟着三个大男人上路,这会能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随行,七夏自然是欢喜,握着她的手唠唠叨叨叮嘱了几句,方才回头去追百里。
“小七。”
刚走没多远,季子禾就招手唤她。
“你过来。”
“哦。”已不知他叫自己何事,七夏也没多想,乖乖到他跟前。才站定脚,他便握上她手腕替她把脉。
凝神听了一阵,又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确定真无大碍后方是松了口气。
“怎么了?突然给我把脉,神神叨叨的……我又没病。”
“前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季子禾眉头微皱,“你不应当赌那口气跑出去,倘若叶姑娘不收留你,染了风寒该怎么好?”
“我这不是没事么。”七夏不以为意,只觉得是他小题大做,“你们这些做大夫的就是太小心了,我可精神了,你看——”说着还特意蹦跶了几下。
季子禾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头,蓦地感到喉中一痒,他没忍住,偏头剧烈咳了几下。
“你没事吧……”七夏忙好心的上前替他抚背,“难道是病了?”
“没有……”他缓过气来,慢吞吞地解释,“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