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这会子冷静下来,也知自己的表现没顾忌时谨心情,陪着笑道:“你别生气。我只当他是好友,我给你讲一个羊角哀和左伯桃的故事(注1)…你看,无关男女之情,只是友情便也可令人奋不顾身。我们都要成婚了,你不要计较他了。”

薛池还没有这样哄过他,时谨慢慢的舒展了眉头,实在还有件喜事让他也怒不起来,他扶了薛池没好气道:“坐下吧。”

薛池哦了一声,小心的问:“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去刺杀太后?”

时谨皱眉:“他说当年跟踪你时发现,你遇险一事除了大曹氏,太后亦插了手。”这倒与时谨的怀疑相符。

薛池听住了,眼也不眨的望着他。

“有天夜里,有一个人裹着同样的斗蓬,戴着同样的帷帽去寻那五个凶徒,要求夺取你贴身之物。萧虎嗣发现帷帽下并非同一个人。他一路跟踪,发现居然是太后宫中之人。当时他想带你走,若杀了太后动静太大,也许就走不了了,便放过了她。”

薛池张大了嘴,她当时可是太后的侄女呢,还和摄政王有婚约,对于太后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坏处和威胁啊。。

时谨看她一眼:“你虽然是她侄女,但你不愿助她。你如果被…,她会帮着掩盖,将几个凶徒囚禁起来,却暗中拿了你贴身之物作要胁,让你在我身边帮她说话,窃取消息。”

薛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其实她绝对不会被所谓的“贴身之物”制住,可是想到这样恶心的事情,她仍然很愤怒,过了好半晌才道:“她现在已经被关起来了,长安哥为此涉险,实无必要。”

时谨听得心里不适,强忍下来,淡淡的道:“终是亲生母子,她只要活着,就不会安份,就不能盖棺定论,始终是个威胁。”

薛池听他这意思,像是赞同除了太后。想起古有郑庄公,发誓不到黄泉不见生母,最后敌不过母子亲情,还不是挖个地洞取了个巧破誓和母亲团圆嘛,确实是杀了才清静。

时谨坐到她身侧,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反复抚摸她的小腹,面上又带了点温柔笑意,摸得薛池莫名其妙:什么毛病!

时谨垂下眼眸,要太后死得悄无声息,他自有办法,何必动了刀枪。

他手覆盖在她小腹上,抬起眼看着她:“池儿…这里,有我们的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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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谨在余太医面前的失态,终于在薛池这里重新观赏了一遍。

薛池先是怔住,然而才是笑,但是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时谨的笑意敛起:“怎么了?”

薛池看着他:“感觉会有一个和自己骨肉相连的亲人,太高兴了。”

时谨露出一丝心疼,伸出手微一用力就将她抱至膝上坐着,温柔的抵着她的额:“池儿,你是不是从未将此间当作自己的归处?未将我真正当成你的良人?”

薛池沉默不语,她一直没有归属感,但是今天知道自己怀孕了,就像飘在天空的风筝突然就被牵了根线,线头牵牵的被攥在了时谨的手心。

时谨怜惜而郑重的在她耳边低语:“池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信我一次。将我当成你的依靠、亲人、良人…我必不负你。我们生很多很多孩儿,有我们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薛池心中一动,似乎有些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她抬手揽住了他的颈项,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此刻,没有做伪。

薛池含着泪,声音有点哽咽:“好,我试一试,一点一点的给你,你要接住。”

时谨轻轻的吻了她一下:“全部。”

薛池主动的回吻了他,他含住她的舌尖轻吮,牙齿磨着她的唇瓣,更多的是一种亲密的安抚,而非情|欲。

薛池轻轻的向他敞开了一线心扉,而他紧紧的抓住了。

宫中夜半闯入刺客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一无所获。却有人从武功路数认出此人恐怕是元国萧将军,然而萧将军失踪已久,此事是不是元国主使还有待细查。

时谨有意无意的引导皇帝相信此事为太后被禁,无法向外传达消息,与其长期联络的元国细作潜入查探却被发现,追逃间被误会成了刺杀。

皇帝究竟信几分就不好说了,让他投鼠忌器不再追查便好。

萧虎嗣的伤即将痊愈,时谨不情愿的带薛池前往探访,却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从此再未听说过他的消息。

数日后时谨和薛池举行了婚礼,此为成国一大盛事,各地达官贵人、外国使臣蜂拥而至,平城所有客栈爆满。

迎娶的队伍整整绕了平城一圈,薛池头顶沉沉的凤冠,身着红色金丝绣花吉服,在喧天爆竹声中由时谨扶入了摄政王府,拜过天地送入新房时,她已经累瘫了,还好不似民间有人敢来闹新房,薛池揪着时谨不让走,让他一定要先挑了盖头。

待时谨外出去宴客,薛池立即让人卸凤冠脱吉服,换上了红色便服。

素心如今是时谨身边最得用的丫头了,早备好了一碗燕菜珍珠丸子羹上来给薛池填肚子,她觉得王爷不在,王妃一个人吃喝有点怪,却不知道时谨的用意——大的不饿,肚子里小的都饿了呢。

薛池吃完一碗,算有点力气了。

她陪嫁来的两个丫头叫小树、小花。名字特别简单,但是两人都很能干,此时见素心抢着往前凑争宠,两人就不乐意了。三个丫头之间暗流汹涌的,薛池也不在意。

小花往薛池腿边一坐:“王妃,婢子给您捏捏腿。”

小树往另一边一坐:“王妃,婢子给您按按肩。”

素心忙道:“王妃,婢子给您通头。”

薛池从眼缝里看了她一眼。

她是知道的,像这种男主人身边服侍久了的丫头,一般都有点傲气,女主人初来乍到还不一定降得住她们,而且薛池现在身份是异国孤女。

她从前还是融妩时就见过这帮婢女,虽然不敢明面上和她对着来吧,但神情口气那可不见多恭顺。尤其檀心闹出事了,这帮丫头们看着都偏帮檀心,对薛池却隐隐有点责备的意味。

素心这样殷勤可不对劲。

她那知道,自从融大姑娘“死”后,时谨在府里阴晴不定已经吓坏了不少人。后头为了成婚又遣散后院,今天揭开盖头一看她这张脸,素心也没胆子不服啊。

薛池在屋中走了几圈消消食,索性让人伺候沐浴了,不是她不等时谨,实在现在怀了孩子,一到时辰眼皮子就往下耷拉,贪睡得很。

时谨这头却在喜宴上上演千杯不醉。

他平常可以甩所有人脸,今日却一直挂着笑容,不说来者不拒,但三杯酒里他至少也要喝一杯,好容易对付了一圈,安排了管事和慕僚善后,这才匆匆的往新房去。

到了房间一看,薛池已经沉沉的睡去,他没奈何,捏了捏薛池的鼻尖,转身去净室洗浴。

薛池睡得十分香甜,却被人搅了清梦,一团漆黑中有双手正在撩拨她。

薛池迷迷糊糊的道:“你别闹呀。”

时谨声音低哑:“天快亮了,还要入宫祭祖,你该醒了。”

薛池没奈何了,按住了他的手:“头三个月不能…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时谨轻笑:“我知道,不过迟些宫中来人要收元帕,你不帮帮我么?”王妃身份贵重,现后宫无主,只得由宫中内监来验元帕,报宗人府上玉碟。

薛池清醒了些:“你不是说弄些鸡血嘛!”

“光是血可不够,还要点别的…你帮帮我…”

薛池:…

她只好用手帮了他,不过被他磨来蹭去的,自己也有点难受,时谨反过来又用手温和的抚慰了她一阵。

这么一折腾天都亮了!

两人洗漱用餐,这才匆匆往宫中赶。

宫中有座小型时氏家庙,列着时氏一族历代皇帝的牌位,以供皇室宗亲祭拜。

如果是皇帝大婚,非但要往太庙祭拜,还要往天坛去祭天,摄政王却不用这么复杂。

家庙一侧有名唤净泉的温泉,两人在净泉中重新沐浴更衣,于静室中焚香静心,这才能入家庙。

两人从一群童中手中捧过祭品,供于案台上,再退后几步一齐跪于重重牌位前,依礼进行叩拜。

也许是这些繁琐庄重的仪式,薛池只觉沉静肃穆。

时谨侧过头来笑看着她,薛池心念一动,侧过头去与他对视,不免也勾起唇角露出个笑容来。

见过祖先的感觉…好像被见证了一样。

两人牵着手从家庙出来,前去参见皇帝。

薛池着实给了小皇帝一个大大的惊吓:“你,你长得…”他确实听说过这位薛氏长得很像他表姐,却没料到这么像!

他惊疑不定的盯着薛池看,三人又一道用膳,薛池的一些动作习惯是改不了的,皇帝越看越疑色越浓。

薛池受不了了,使了个眼色让时谨避让,这才悄悄的唤了皇帝一声:“师傅。”

皇帝激动得差些没翻了碟子:“表姐!”

待他冷静下去,便有一连串的问题。

薛池早和时谨商量过,便也有话应付:“…当时就是被水冲走了…只怕坏了清誉,索性改名换姓了…”

皇帝有种挖到了独家秘辛的欣喜,又觉得表姐遇到这样的事,皇叔也不嫌弃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免更放心了。

待繁琐的婚事流程完美收官,薛池总算是松了口气:终于是嫁出去了。

王府的后院虽说是交到她手上,但她怀着身孕,也只让身边的婢女去收拢,自己安心养胎。

这一日素心来报,说是平城外西头一座庄子上送了些水晶葡萄过来。

薛池不以为意:“洗些送上来,其余的各处分一分。”

素心有点踌躇。

薛池奇怪的看她一眼:“什么事?”

素心低声道:“庄上送葡萄来的婢女叫檀心,她…原先是王爷的贴身婢女,她说有事要向王妃禀报。”

薛池哦了一声,摸了摸肚子,看来时谨是把她打发到庄子上去了,但她不甘心?她要说什么呢?

薛池正是无事,便点头道:“那就带她来一见好了。”

这日午后的阳光正浓,穿过粉色的纱窗照在薛池身上。

她并没有坐得很端正,微微有些倾斜的用肘支着椅子扶手,系了条不太收身的裙子,拿着卷书看。旁边放着个切开的果盆,室内散发着果子的清香。

近段时间精心的调养让她略丰腴了一分,肌肤越发细滑,被这样的阳光一照,更显得面若桃花。

檀心看到这样的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原来的融姑娘显得有几分尖锐,这位薛氏,却懒散温和,两人也只有七成像。

薛池抬眼看她。

檀心从前就以温柔敦厚讨喜,现在却又加上了几分楚楚可怜,薛池若不认识她,第一眼看到是不会反感的。

“你有什么话说?”

檀心上前一福,左右一看:“还请王妃摒退旁人。”

薛池哼了一声:“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不说就退下。”

檀心怔住,咬了咬牙:“王妃…事关殿下,不便为他人所知。”

薛池看她,时谨有什么秘密?是了,檀心原先在时谨母妃身边待过,也许事关宫闱吧。既然时谨没有告诉她,那就是她不需要知道。她和时谨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她不想破坏现状。

“我身娇肉贵的,为什么要和你独处一室?千金之体,不坐垂堂懂不懂?”

檀心半张着嘴,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但是薛池饶有兴趣的问:“你想用这个秘密来和我交换什么?先说清楚。”

檀心伏地,膝行几步靠近了她一点,薛池立刻让小花挡在两人中间。

檀心只得隔着小花道:“王妃,婢子想得王妃允许,重新回到殿下身边伺候。”

薛池嗤笑,有些不屑:“你怎么想的?我难不成还会愿意给自己的夫君纳妾?”

檀心目光闪烁道:“这是个…会有损王爷名誉的秘密,可令王爷为天下人耻笑。王妃不想为王爷保守这个秘密吗?婢子绝无害王爷的心,只消王妃大度容人。婢子入得王府,自是一心向着王爷、王妃,将这秘密烂在肚里。”

薛池这才把书放下,正眼看她:“你为何不直接去要胁王爷?”

檀心抿紧了唇,不作声。

薛池眼珠一转,有些啼笑皆非:“你难不成是不想在王爷面前露出自己丑恶的一面,要保持你温柔敦厚的样子。却让我来强装着贤良大度纳了你,暗里自咽苦水?”

檀心抬眼看她:“王妃与王爷夫妻一体,王爷有了闪失,王妃还如何尊贵得起来?当然,若我有个闪失,自有旁人把这秘密散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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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池冷笑一声:“来人,堵了她的嘴,绑了送去见王爷。说她知道王爷的秘密,要背主向本王妃告密呢!”

“不!!!”檀心大叫,却被左右一涌而上,先用帕子堵住了嘴,拧住了胳膊。又有人寻了麻绳来把她绑住。

薛池看了看,挺严实的,便点了点头,让人将她送到前院时谨书房去。

前院时谨听得闹哄哄的一团往他书房涌来,不由皱起了眉头。

待门外有人禀报:“殿下,王妃让人绑了檀心送来。”

时谨大为惊讶,沉声道:“进来说话。”

薛池身边两名婢女忙将事情说了一遍。

时谨目光微亮:“这么说,王妃并没有追问是什么秘密?”

“是。”

他摆摆手:“好了,你们回去吧,把人留下就是。”

又吩咐书童:“每人赏个梅花锞子。”

这下绑人来的几个婆子和两名婢女都喜笑颜开:“谢殿下赏赐!”

时谨待众人都退走,这才让书僮关上了门。

檀心被绑着歪倒在地上,白着脸发丝凌乱,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向他求饶,时谨却微微一笑:“秘密?”

檀心拼命摇头挣扎,她想告诉时谨,她就是吓唬吓唬王妃,从没想过要将王爷的秘密公布出去。

她知道王爷是失去过融氏,再得蒋氏,一时未免爱重了些,并非当真薄情。

她一心一意的向着他,只要王爷愿意听她分说,必然能明白她的苦心。

时谨看了她一阵,转过身去:“杀了吧。”

檀心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是”,从帷幕阴影后走出来一名影卫,走过来非常利落两手钳住檀心的头,用力一拧。咔嚓一声响,檀心的头呈一个奇怪的角度垂了下来,再也没了声息,死不瞑目的被人拖了出去。

薛池正在见玉州来的管事,皇帝下旨,正式将玉州赐予时谨为封地。现在玉州的摄政王府已经开始动工了,但真正去玉州还得两三年后。

薛池听说玉州四季如春,繁花似锦,也很向往。

平城的善堂要维持下去,在玉州她也准备再开一间,正在询问管事封地的情形。

正说着话时谨就走了进来,几名玉州管事连忙上前行礼。

时谨颔首:“免礼。”

又问薛池:“我听人说你让张赦画了图,这次要建个全新的善堂?”张赦是时谨手下的一名幕僚,擅工事。

“对,你来看…”平城的善堂她在是织锦坊的基础上改造的,改动极为有限。但是玉州全新搭建的话,她想建一些游乐设施。例如滑梯、秋千、翘翘板、迷宫什么的,就看脱离现代的电子机械,以古代的技术能够实现多少。

时谨就着她的手看了看图:“…嗯,很有意思。”

他摆了摆手,屋中其余人等便鱼贯而出,他这才坐到薛池身侧,揽住了她:“池儿,檀心已经处理了。”

薛池哦了一声,不太热衷的样子,将手中的图纸卷了起来。

时谨看她偷眼瞄来的小模样,不免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