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穿越的话……”纯渊抬头望着依旧灰色的天空,雪落在睫毛上马上就融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阻止那个女人……生下我……”

“纯渊……”

“我们不一样,橘梗不要说母亲会伤心这种话,我们不一样的。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给那些本身应该幸福的人,带来了很多不幸。如果不是我,父母不会离婚,妹妹不会那么痛苦的长大,他们都会生活的很轻松。起码对春绯来说,一切都会改变的。”纯渊扭过头对着橘梗微笑,“对你来说,遇见我,也是一种错误。我好像,什么都不能给你。”  很远,感觉他突然离得很远。橘梗全身冰冷,她,好像要被他推开了。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什么都做不到。全身都在叫嚣着,快安慰他,快拥抱他。可是什么都做不到。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恨自己的无力和笨拙,只能用惊慌的大眼睛望着他。

他上前一步,揉着她的发丝,很软,透着清甜的温度。

纯渊突然笑了:“这是什么表情?……因为说了那些话……想咬我?”

那种比哭还要悲伤的笑容,她狠狠地摇头。

“橘梗。”纯渊收敛了笑容,“对不起啊……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竖起耳朵,听到声音立刻被风扯断了,红灯停,绿灯行,捂着脸缩着脖子的人们缓缓地朝对面移动。纯渊推开一步,没有说再见,然后转身随着人群往对面走。

——橘梗,对不起啊,我好像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

——在你推开我之前,请允许我先推开你。

「7」

橘梗在家待不下去,于是跟父亲说回学校参加补习班。她有挂科的把握,心情更是雪上加霜。谭非要赶着上班,没想到橘梗这么快回来,又是蔫茄子的模样。半夜的呼吸也不规则,整个蜷缩在棉被里,如婴儿在子宫的姿态。

这是人受伤后自我保护的姿势。

白天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晚上就不行了,谭非在身边也不敢哭,疼得厉害了就咬手背。

夏森澈知道她回来就约她出来喝咖啡,橘梗在家闷得快发霉,就当出门晒晒太阳。她扶着杯子喝果汁时,夏森澈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背上乱七八糟的血印子。这下笑不出来了,有些难过又生气地打量了半天,招手对服务生说:“沛沛,让阿夜拿药箱过来——”

女生说着“好嘞”小跑着上楼。

“不疼……”橘梗有些奇怪,“你那个堂弟不是在顾F城的那个店子么?”

“他过来玩,顺便检查我有没有吞他的钱——”

“阿澈你不会的。”橘梗有点义愤填膺,“我相信你。”

“你这个家伙。”夏森澈看到她挥舞的手,不知道她犯什么傻,不觉得有些刺眼,“纯渊欺负你了?”

“哈哈,瞧你说的,怎么会……”橘梗最后也笑不出来,“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夏森澈不想安慰她。

或许在知道她和纯渊在一起的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如果他猜的没错,不是因为不喜欢,是因为发觉越来越喜欢,没办法回应,所以才放手。那个人的人生不在他自己的手中,看似是个强者,只是用空气吹起来的一张皮而已。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着。

“阿澈,拿过来了。”一个轻柔又悦耳的声音。眼前的人白净又漂亮,柔顺的长发披在肩上,格外的赏心悦目。

夏家这到底是什么赶尽杀绝的基因。橘梗见过夏森澈那些疼爱的堂姐妹们,每次来F城玩,阿澈都会拜托她作陪,从清纯LOLI到妖艳御姐,从治愈系到元气系,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记得第一次见到夏森澈就有一种惊艳时光的感觉,而这个夏森夜用一个笑容就秒杀了她。

“叶橘梗吧?阿澈常常提起你——”坐在阿澈身边的男生微微笑着,“不看路撞到垃圾桶上的趣事。”

“你的头发……”

“喔,长发方便工作,我是我们学校COSPALY社团的团长。”

“我是说挺好看。”橘梗龇牙咧嘴,手背上的双氧水冒着白泡,倒像是在腐蚀皮肤,“阿澈,慢点……”

“怕疼就不要犯傻啊。”他很不高兴。

“啊咧,我还以为你只会拿着刀子划死人肚皮呢,原来你也会救人啊……”夏森夜调侃着。

“你以为学医是做什么的?”夏森澈不理他。

“以后杀人布置现场什么的不是很方便么,而且外科医生的话,还可以试验一个人到底被割多少刀才会咽气呀……”

橘梗觉得背部冷飕飕的,彻底推翻了他刚刚建立的清纯善良的好形象。

“去你的,别吓唬她。”

“你心疼啦?”

“和她好好相处过的人,应该没有人不心疼她吧。”

“那我也要和橘梗好好相处。”

“你就算了。”

两兄弟一来一往的对话倒也很有意思,橘梗后来起身告辞,夏森澈送她小区。路上他刻意逗她开心,说着一些很冷的笑话,橘梗倒是很给面子地笑了。在下了一周雪之后,难得的晴天,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快到楼下时,夏森澈突然说:“橘梗,和那个人在一起很累吧?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从来不告诉你,所以,离开他其实是一件好事。”

“不!”橘梗惊讶地抬起头,“什么毒蛇,什么给人带来不幸的人,他从来都不是,他对我很温柔的,我觉得……很幸福……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其实很幸福……”

我其实很幸福。那时候可以这么跟他说,可以把内心的话全部告诉他。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那个人说对不起时,明明那么的痛苦。那个人其实应该比自己还要难过吧。

橘梗乱七八糟地哭着,伤心到不知道怎么办。夏森澈像被雷劈到,这种伤心的表情,他不是没见过,无数次梦见过,如此让他疼痛。他突然抱住面前颤抖的身子,用力地挤入怀中。

“你们……”容青夏的声音突兀地传过来。而另一个声音来源,随着“哐当”一声,啤酒掉在地上,绿色的碎片跳起来,还有不甘心泛着白泡的液体。还有女生那双徒然张大的空洞的眼睛,薄嘴唇不知所以地颤抖着。

他们显然是去外面便利店买了啤酒回来,好像在等橘梗吃晚饭的样子。

“春绯……”橘梗喃喃地喊她的名字。

“这就是你和我哥分手的原因?”春绯盯着她的脸,“原来是我搞错了啊?”

“春绯,你搞错了……”

“我什么都看见了。”春绯退后几步脸色陷入巨大的树影中,“对不起容青夏,我打破了你的啤酒……”“春绯……”夏森澈上前一步。

春绯没抬头,被他的声音蛰了一下似的,突然回头就跑。夏森澈还愣着,有个念头突然冲入橘梗的脑海,她猛然惊叫着:“阿澈,快去追,春绯在光线暗的地方看不见!”外面那么多的车,那么多的人,她来找自己,她是为了纯渊来的。

她总是习惯地搞砸事情。

其实带来不幸的人是她吧,总是不停地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总是习惯性伤害别人。

她不想的,橘梗寻着夏森澈消失的背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觉得腿发软。这个冬天是不是太漫长了点?

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感觉就要失去什么似的。

而以前的梦境中,那辆永远也不会来的巴士,到底要带他们去哪里?这首歌叫《蔷薇色尘埃》,是讲的一个故事,很悲伤的,其实很不吉利。

「1」

在知道安阳春绯摔伤的一个小时前。

——

一个矮个子的娇小女生站在门前,使劲用拳头擂着门,也不吵,一下一下地用力捶着。

“容青夏,你去把她哄走吧?”

“没用的。”容青夏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这个人太恐怖了,她不是给我写信嘛,我说跟女朋友吹了就轮到了你,哪知道她知道我和那个小白兔分手了,就让我兑现。我不理她,她就一副上天入地要追杀我的样子……”

“我快疯了!”橘梗抱着头,“这样下去我会疯的啦!”

“嗳——”容青夏的声音从褥子里传出来,“上次高中同学聚会我去了……”

“现在重要的是先把你的狂蜂浪蝶给赶走吧?”

“那个林美香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他自顾自地说着,声音模糊,“你记得她不?那个女生你跟她吵过架的。”

“喔,那个人啊。”橘梗挠挠头,“说我什么坏话了啊,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我不顺眼,莫名其妙就被讨厌。”

容青夏便不再说话,敲门声还在不紧不慢在继续着,如杀人的鼓点。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橘梗小声说着“要不要叫学姐回来救我们”“还是打110比较快吧”“啊,不行,那样女孩子就太可怜了”……容青夏从褥子里钻出来,枕到橘梗的膝盖上。橘梗说着“你这个铁头很重的”,他却得寸进尺地拉过她的右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嗳,橘梗……”

“干嘛。”没好气地回应。

“我不行么?”看不到他的眼睛,手心里扑闪着他的睫毛,微微的痒,他把话叙述完整,“和我交往不行么?”

“诶诶——”橘梗拿下手追问,“你什么意思……嗳……你这是……”手心握住一片温湿,他的眼睛两侧形成了细小的溪流,让她没有防备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接着便被容青夏拉下脖子,用力地抱住。

橘梗拒绝不了,那惊心动魄的眼泪拒绝不了。半晌,他蹭着她的鼻子停下来。

她傻傻地看着他:“对不起。”

容青夏敛下眼,有些自嘲似的:“果真不行啊。”

接着门外的女生开始用脚踹,橘梗斟酌了一下容青夏对自己的行为算不算非礼,又似乎觉得他的眼泪让她更难过。后来就听到对门邻居忍无可忍的吼声:有什么事快解决啊,家里孩子哭了半天了,不行就打110来解决了啊!

橘梗紧张地问着“怎么办怎么办”,容青夏抓抓头发正要去开门,踹门声却停下来。橘梗真想给邻居家大嗓门的阿姨烧三柱高香当菩萨供着,乐颠颠地跑到窗户口,正好看到那个女生离去的背影。

还不时低头抬起手背,像是在擦去什么。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橘梗心里一抽,猛然回头:“容青夏,你还没交够二百五十个女朋友吧?算她一个吧。算她一个不行么?”

容青夏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橘梗控制不住:“反正你又没认真过……也没有关系……吧……”

话音刚落,一个抱枕飞过来,然后又是一个抱枕,橘梗还没来得及躲,纸筒又飞过来。容青夏眼睛冒火,拿起外套走出门前说:“叶橘梗!你就一个人烂死窝囊死吧!你以为老子真喜欢你啊!老子是可怜你!”

这些事情她自己明白,可是在他口中说出来,还是会难过。就像你知道刀戳进胸口会疼,可是和真正的戳进去是两码事。

橘梗准备出门买点菜,日子还是要过的,即使辛苦。

她把充好电的手机开机。

——

快来第六医院,春绯摔伤了。夏森澈。00:24分。

「2」

两个换班的护士在病房门口交接工作,橘梗找不到地方,正急得要命,听到她们的谈话声。

“怎么搞的?”

“有人偷下水道盖啊,抓住这种人一定要揍到死,瞧那女孩摔的。”

“不过啊……嘻嘻……掉下水道里摔伤,想起来就满好笑的。那么多人走都没事,也怪她走路不长眼呗,倒霉!”

几乎没有任何的预兆,她面色苍白,心里像跑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怎么都停不下来。摔成什么样子?有多严重?她不敢想象,连哭都哭不出来。有人推了病房门走出来,手中拿着几个便当的空盒子。是苏镜希。

女生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小学生做错事被罚站的姿势。

他咬着牙气得发抖,“你!你来做什么?来看春绯的笑话么?”

橘梗身子弯得更厉害,喃喃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每次都只会说对不起!你除了说这个还会说什么!你这个害人精!如果没有你,什么事都没有!你害的纯渊还不够么!你连我们的命根子都要拔走么!你跟那个夏森澈一块去死吧!你们要不要脸!真恶心!”

苏镜希气得发疯,用力地推了一把低眉顺眼的女孩。一个护士推着满是药品的小推车经过,她没防备地撞过去。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噪杂声,玻璃碰撞的声音,护士吓得大声尖叫,水花飞溅。

又闯祸了。

橘梗,你又去祸害楼道口的菜园子,还拿小石头砸坏人家厨房的玻璃,人家伯伯都找上门来了。这次妈妈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去道歉吧!

“对不起,对不起!”橘梗惊吓地跳起来,慌乱地把小推车扶起来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车子上装,“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叶橘梗……”苏镜希吓傻了,冲过去抱住她的腰拖起来,“没事没事……别再碰那些玻璃了!你流血了!是我不好!你别这样啊……”

纯渊听到女人尖叫声,从病房里探出头来时,看到的就是满地的玻璃碎片,带着甜味的水汽,一个吓傻的护士。苏镜希抱着叶橘梗,鲜红刺目的血染红两人的衣服,地上的葡萄糖水也渐渐开始变色。

目光下移到女孩紧握的手心,才发觉那是已经随掉一半的小瓶。女孩还梦魇般喃喃地说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纯渊像被抽了一巴掌,对着同样呆滞的苏镜希厉声说:“还愣着,快去医生哪里包扎!”

刚才吓傻的护士也回过神来,大声招呼着清扫垃圾的大婶,以免别人受伤。然后带着他们往诊疗室走。

橘梗的右手心划开了很大一个口子,左手掌扎满了碎玻璃。伤口被清洗干净以后,看起来触目惊心。医生嘱咐着隔天换纱布,又开了一些止疼药和消炎药。苏镜希这才找机会逃出压抑的空间。

护士嘴巴很碎,刚才吓得不清,现在回过神又很是激动地跟医师描绘着刚才的情景:“王大夫,你没看见啊,刚才真是太吓人了。我们医院去年有个护士值晚班在配药室打破盐水瓶,结果玻璃划破脖子大动脉,同事过来巡房回来,满屋子的血,人早没救了!刚才要是……唉……幸好没事……”

纯渊一言不发,带着她出了诊室,因为失血而略微苍白的脸扬了扬,说:“他不是故意的。”

纯渊拿了纸杯弯腰接热水,手心里托着两粒止疼药,回头对上她的眼睛,又别开:“我知道。”

她有点感谢这场疼痛,像一场惩罚似的,心里却能略微好过一点

其实也知道这种自我赎罪是一种无耻。

“春绯的事对不起,现在她应该不想见我吧,那么我就不去看她了。”橘梗那句她误会了却说不出口,因为那并不能成为推卸责任的理由。这种程度的道歉在纯渊的耳朵里却误解成了“因为和夏森澈在一起所以对不起”。

其实原本不知道见到她说些什么,却在此刻觉得尖锐又讽刺。

“你不需要道歉,夏森澈是很好的对象。春绯自己不小心,这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大可不必为这种事愧疚。”纯渊扭头看她,眼神很是冷淡,“而且她的眼睛本来就越来越差,现在又伤到视神经……你知道的,坏事根本不差这一件……”

“我和阿澈没什么。”橘梗急着解释,“你误会了。”

纯渊嫌恶地退了一步,眉宇间都是不耐烦,似乎她是个脏东西,连看一眼都觉得难受。把药和水放在椅子上说:“我回病房了,跟小镜拿了药你就回去吧。”

橘梗不知道怎么办,被厌恶了。

苏镜希拿了药把她送出医院,女孩愈加的沉默,他觉得不安极了。初识时,她也是安安静静的,嘴上话不多,却习惯性抿着唇角,一双半月形的眼睛和微翘的鼻子时刻在微笑着似的。而现在垮着肩的女生像被掏空了似的,一寸一寸枯萎着。

“谢谢你。”上车前橘梗低声说。

苏镜希突然很后悔跟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她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情,他知道她是个善良到没天理的女生。曾经还不只一次的想过,如果她不是恋妹狂的女朋友,说不定我会喜欢她吧。

但又觉得她能在恋妹狂身边真好,她散发着的温暖似乎能融化一些什么。

这团温暖似乎在渐渐冷却。

“对不起……刚才的那些话对不起……”

橘梗失神的眼睛似乎有了焦距,又重新模糊起来,微微颔首,车开出了很远,苏镜希才觉得心口泛着酸软的疼痛。

安阳纯渊去医院帮春绯拿药路过诊疗室被护士叫住:“你那个受伤的朋友怎么没来换药,你通知她一下啊。”安阳纯渊回答:“她可能忘记了吧。”

他心里知道这种事当然不能忘记,却也没理由打电话去询问。最近烦心的事情太多,有些吃不消。

前几日没神经的实习医生将春绯的眼睛的真实情况不小心透漏了出来,他和苏镜希想打断也来不及。以为她会接受不了,毕竟对于二十岁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判了死缓。

正恨不得将时光倒流回去,却见自己那个深藏不露的妹妹没什么反应,半晌对着目瞪口呆的二人组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又微笑:“对不起,你们的保密功夫太逊了,想瞒着我就换个维生素药瓶嘛,现在凡事求助百度大叔很容易的。”

苏镜希的城府远不及春绯,憋了那么久,总容易变得脆弱,他扑上去搂住春绯一边哭一边说:“麻烦精,等我的年龄够了,我们就结婚吧,我照顾你!”

最后当然是苏镜希捂着头闪开一丈远,春绯吼着:“你想得美,滚边去,给我死心吧!”

即使当事人看似很乐观,这却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他可以想象春绯伏在电脑前搜索那些药品的名字,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后,心里是多么难过。

他发誓要把最好的给她,让她变成人人羡慕的孩子,比谁都要幸福。

幸福。

如今看来却是如此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