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沿路设立的休息区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空位子坐下,心里有很恍若梦中的感觉。才多久以前啊,陪伴我坐在这里的曾经是我那亲爱的可爱的杰哥哥。如今,我却永远都不能再见他一面了。

而一剑擒心呢!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对于爱情的真正的描绘和拥有呵,现在,我又还等多久才能见到他呢?

想着想着,心底不知怎地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有花车成例地穿过春熙路外面的蜀都大道,我伸长脖子看了好一会,又是一对幸福的人结为伉俪了。

不由得想起梅迎雪的简单的婚礼。

梅迎雪结婚那天,去祝贺的人除了梅迎雪的父母姊姊姊夫,就我和刘彬了。

没有花车没有盛筵甚至没有婚纱,但是,梅迎雪的脸居然在苍白中透露出了久违的健康的红晕。

而张建,他简直是兴致勃勃,欣喜万分的样子,连眼底的悲切都彻底不见了。

我觉得,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一对爱人才是真正在结婚的样子,他们在同舟共济中终于握住了彼此的一双手,坚定地一起走下去。

更值得庆幸的是,自从结婚后,梅迎雪的病情居然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连医生都说简直是奇迹。

记得刘彬曾经问我,很疑惑的语调中满是欣喜:“笨笨熊姊姊,梅姊姊一结婚病就好了咧,你说,张建叔叔是不是对她很好啊?”

我不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我肯定地点头,以前我还用一个可笑的词语“冲喜”来解释过,但是,都没有刘彬的理由来得令人信服。

我想,准确地说,应该是张建的关心和体恤真正让梅迎雪的情绪稳定巩固了下来吧。家的感觉,毕竟才是病人最良好的心理药方啊。

周末了,给刘彬打电话问安,他在电话里面地轻轻地说自己有点感冒。

我知道这些日子流感很严重,所以一下班就买了水果和药物去看他。

见了我,这孩子很开心地叫:“笨笨熊姊姊,很久没有见过一剑擒心哥哥了,他在忙些什么呢?”

“你一剑擒心哥哥要出名了,要成偶像了啦。”我想起一剑擒心告诉过我的,这些日子他的选送作品《蔷薇来过这世界》将在各大电视台的音乐榜单上播出,但是福利院的条件下,看来刘彬是轻易看不到的了,他们管理比较严格,作息时间有明确规定,大概等节目播出时段,他们已经睡觉了啦。

“一剑擒心哥哥要成偶像了哎,就是F4那样的偶像么?”刘彬开心得几乎跳了起来,似乎俨然已经把一剑擒心当偶像了。

也许吧,我笑笑。

我带刘彬出去吃麦当劳。

对于这种洋食物,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一剑擒心喜欢,刘彬也喜欢,尤其刘彬,我们带他去第一次时,他几乎是吃到了什么人间珍馔似的,开心得不得了。大概是他这次有点小感冒,嘴里很淡,很想吃点什么好吃的,我带他来时,这孩子简直是大口大口地啃起了汉堡。

看他吃得开心,我再去帮他买了一份汉堡鸡腿,我自己用薯条蘸着番茄酱漫不经心地吃着四处张望。

我的目光落在了窗边的一张桌子上,一个熟悉的影子落寞地看着窗外来往的人影,面前是一杯喝了一半的可乐和一份还没有怎么动过的鸡翅。

是我的大老婆海虹咧。

自从郭大勇走后,我几乎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跟海虹谈上什么,她就辞职了。此后大家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了。

无论海虹曾经在办公室里发生过多少的不愉快,但是自始至终,我们之间都是很友好的。

所以,在这里见到她,我很开心,交代了正在啃鸡腿的刘彬几句,我就跑过去跟她打招呼。

一些日子不见,海虹清瘦了不少呢。

她一直都很专心地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直到我在她身边坐下,一只“熊掌”伸出去抓她的手时,她几乎吓了一跳,然后回头。

看见是我,海虹很开心的表情:笨笨熊,怎么这么巧?呵,我正无聊着这个周末该怎么打发呢,听说卡都卡今天晚上有一场本地的时装秀,我们去瞧瞧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自从一剑擒心签约台湾的一家唱片公司,开始为自己的第一张专辑忙碌时,我就已经闲得很无聊了。

一个人的周末同样无聊,所以我欣然同意了她的邀请。

送刘彬回福利院后,我们直奔卡都卡而去。

今天的卡都卡由于本地的一场小型冬装秀,所以早早地就爆满了。

本地的流行时尚一般是跟港台沿海的风潮,本土气息的特色因为被本地人嫌弃“土味”,所以一直有点不伦不类的。

这些年来,由于韩流的大举入侵,青少年的流行文化上,跟随哈韩的风潮就随之席卷了内地。

我对这些一向少有研究,但是,这次的本土服饰也确实“时尚”得太不洋不土了一点。我和海虹看得直摇头,台下却一直有叫好声。

“笨笨熊,我看我们是已经老了,跟不上潮流了!”海虹叹息。

我向她举着杯子点头,深表同意。

好在这场秀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结束后,时装秀请来的一些小有名气的歌手就立刻粉墨登场了。

大概快到零点的时候,主持人出来喜形于色地告诉大家,一个著名的歌星带着自己的新单曲就要作为今晚的压轴节目出场了。

本来就准备离开的我和海虹又坐了下来,想听完这个歌星的新歌才走。

在人群的欢呼浪潮里,这个歌星出场了,很普通的长相,个子也不高,不过歌唱得倒挺不错得。

不由得在心里拿一剑擒心和他比较,发现一剑擒心这小子真是处处都胜他很多,大概,一剑擒心小子这次是一定会红起来的啦。

一曲终了,在台上抛出的彩带金粉里,在满场人群的欢呼声掌声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几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包括坐在高脚椅上拍掌的我和海虹。

很快地,心裂肺的声音更大更多了,好一会终于传进乱哄哄的迪吧了。

人群中一阵慌乱,我和海虹面面相觑,赶紧站了起来。

这时,卡都卡的保安人员和后台的人员都跑到了台上,这时,大家都惊恐地发现:

卡都卡的外面,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这片火海包围着我们,似乎马上就要席卷进来吞噬这里面上百条鲜活的生命。

我和海虹惊恐万状地拉着手,迪吧的人群早已在四散寻找逃命的地方,一时之间,蔓延的火海里,越来越强烈的浓烟里,逃散的人群呼天抢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笨笨熊,快点,快”海虹拉着我往楼梯口挤。

在火海和浓烟里,我已经吓得几乎不怎么清醒了,我和海虹一直紧握着的双手一直都是冰凉的,死亡的气息已经完全包围了我们,包围了在现场的每一个人。

楼梯口的人越来越多,但是,火海已经完全蔓延了偌大的长长的走道,我们已经看见有冲进去的人可怕地倒在了火海里,一些冲了几步的人徒然地站在逐步推进的火海面前,随着火海绝望地后退。

大家绝望地往楼上冲,很快,5楼上已经挤满了人,但是到此,再上面的楼梯口已经被一道大铁门给封死了。

绝望的人群企图跳窗而去,但是,一道道铁窗都已经被封死。

眼看大火逐渐蔓延,耳边听着消防车在外面发出惊心动魄的呼啸声,大家已经感觉不到希望,而是绝望得诅咒累了,再次四散逃命。

原来,这家迪吧的消防措施一直是“豆腐渣”工程,但是居然一直通过了有关部门对于娱乐场所一次次严格的检查。

逃命的人群几次冲散了我和海虹,我们已经喊得嘶哑的声音在人群里微弱而无力。

终于,在四楼的角落,我看到了海虹,我拉着她往已经蔓延过来的火海里冲,我记得我跟杰哥哥到卡都卡来玩时,有一次去洗手间人很多就来四楼的洗手间,看见这里的转角处有一个方行的天窗的。

火蔓延得还不是很激烈,我们奔过去时,身上的外衣已经烧着了。

我拼命地扭打身上的火,海虹先脱了外套,再三两下扯掉了我身上的外套,然后,我们合力拉栓紧了的天窗气孔。

火势已经蔓延过来了,我们还动不了气孔分毫,海虹四处看看,居然在角落发现了一块断砖。

就是这半截砖头救了我们的命。

打开气孔,我人小点,一下就钻出去了。

海虹人比较高大,费尽力气钻出来时,耳朵都玻璃生生地刮掉了半截。

我惊恐地看着她血淋淋的耳朵,惊恐地看我们站着的四楼窗台,发现下面居然堆着一堆废铁。

结局

结局

火海已经完全推进了窗户。

海虹望着我惨然一笑:笨笨熊,咱们只有这一条路了,跳吧。

我闭上了眼睛,双腿发软,落地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尖锐的东西似乎直穿我的耳门插如脑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抬头看看,四周是雪白的墙壁,病房里还有两张床,一张床上躺着海虹,一张床上躺着一个陌生的人,也是卡都卡当晚的顾客之一。

我知道,这家医院肯定还住着很多卡都卡的生还者。

我看海虹,海虹还昏迷着,耳朵上缠着胶布。

这是真正的劫后余生恍若隔世呵。

我看窗外,看了很久,窗外的阳光是灿烂的,正应了秋高气爽这句话。我看见风微微吹动了病房里已经有点泛黄的窗帘,然后,我突然想起——

风吹来,是应该有一点儿声音的,为什么现在我的耳朵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用手摸头,头上缠了一层绷带,上面似乎有凝固的血痕。

我拍拍自己的手,发现居然仍然没有半点声音。

我再使劲捏自己的手,会疼咧,证明自己似乎是清醒的,不是在梦里呵。

原来——

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我惊恐地使劲用双手双脚在床上乱拍乱跺,哭得撕心裂肺、世界末日一般。

是的,在这样一个无声的死亡世界里,对刚醒来的我来说,大概绝对比世界末日好不了多少。

然后,我看见有护士小姐冲了进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大概是在劝阻我,但是见我闹得更凶了,就干脆给我打了一支镇静剂,然后,我再次在无声的世界里睡着了。

这次巨大的灾难是已经在这次大火里丧生的卡都卡的表面上的负责人不能承担的,所以,我们目前的一切抢救都是政府性行为。

我再次醒来时,海虹依旧没有醒,她比我伤得重,一条腿都给锯了。

一个护士进来,拿着一张纸和一只笔递给我,纸上是问我家人的电话号码,联系方式。

我写了父母的电话给她们,然后,不再说——“写”任何一个字。

我已经听不见了,我发现自己话也不会说了,也许是吓怕了,不想说了。

我的手机在跳下四楼时彻底摔坏了,它再也不能响了,虽然即使响了我也是听不见的。我不知道一剑擒心在海峡那端拨不通我的电话时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沮丧和懊恼。

因为工作很忙,也没个日夜的,他一般是三天给我一次长途,报告一下平安和目前的工作进展。但是,从今以后,笨笨熊居然将再也听不到他热切而咬牙切齿的声音了。

想到他,心底是彻心彻骨地在疼,可是,我居然没有能够流出眼泪!

也许,是对未来的爱情、生活等等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的心绪,让我已经没法在刚刚醒来的时刻就用眼泪去将他们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海虹醒来的反应比我还激烈。

她发现自己的腿被锯了一截时——我听不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但是我看得见她撕心裂肺的表情。

她的弟弟和父母都按不住她,最后,同样是护士小姐来给她打了镇静剂让她睡着了。

我想,在同一个的时刻或者之前之后不久的时刻,有多少从卡都卡逃出来的重伤者重复着我和海虹的举动呢!

“笨笨熊,我不要你去任何娱乐场所!”想起杰哥哥的话,想起杰哥哥一次次的警告,突然相信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是有天意和预感这种东西的。

我的杰哥哥,难道他什么都早已料到?

难道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个除夕夜晚许下的愿望真的整蛊了我,让我终于还是不得不因为不可预料的飞来横祸远离幸福远离爱情?

我父母跌跌撞撞地赶来时,我已经完全彻底地清醒了。

我一向爱唠叨的母亲居然都不再唠叨了——因为她和父亲怎么样的痛心疾首和呼天抢地我都听不见啊。

然后,我看见梅迎雪和张建刘彬来看我。

刘彬哭着扑在我的被子上,从他的口型,我知道他是在问:“笨笨熊姊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摇头,冲梅迎雪笑笑表示招呼。我看张建一直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而这个美丽孱弱的女人,她的曾经惨白如纸的脸,现在已经一天天隐隐有了健康的血色。

上天,它终于还是没有对美丽的人儿赶尽杀绝的。

看着这样的梅迎雪,我突然意识到,无论如何,生活,它还是会给予我们希望的,不是么!

母亲用纸和笔告诉我,在我的租屋里,一剑擒心屡次打来电话问我的情况。她还告诉我她确实是按照我的吩咐回答一剑擒心的。

我满意地点头,母亲却很不满意: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不想影响他的未来,我更不能陪他回到他内蒙古的家乡了,因为绝望,所以我保持沉默。

一剑擒心再打来电话时,说自己在那边的海边拍摄MTV,忙碌得没有时间看电视报纸,他说他很想念那些和我上网聊天得日子,很想念我。

我听不见,但是妈妈在电话上设置了录音,用了免提键,一剑擒心说话时,爸爸就在一边做“速记员”。我就看了纸条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我聋了,嗓子还是很正常的,至少!

两周后,一剑擒心才从网上知道了卡都卡那场大火。

他很震惊地打来电话问此事,但是他断然不会想到我也遭遇了这种横祸,他一直相信我是命大福大脑门大的笨笨熊,而且他也许根本不会把我和这样的大火联系起来,于是,他相信了我的平安。

我告诉他自己最近很想家,手机又坏了,想回家一趟以后再跟他联系。再加上他自己的忙碌,他竟然真的没有跟我再联系了

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我父母带我回了家。

这时,我戴着助听器已经能模糊地听见一些东西了。因为那天晚上我从四楼跳下被一根小铁剧划破左耳膜后感染右边耳朵,当时两只都听不见,现在,一只总算模糊着在恢复听力了,但是那一只,医生说,已经是终生无望了。

幸好小命保住了,牺牲一只半耳朵就只好牺牲了啦!

在这个城市,我只跟海虹道了别,因为她还在医院里,为了她那只被锯了一截的腿绝望得日渐憔悴。

我在家乡呆了下来,母亲不再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了,因为她不得不考虑到人家是否会嫌弃她这个只能靠助听器过日子的只有“半只”耳朵的女儿了。

一剑擒心常常打来电话,我常常叫妈妈接听,然后录了音,写下来给我看,我再想好回答的言辞慢慢地告诉他。

一剑擒心总是说我莫名其妙的,有时他在电话里吼叫:“喂,笨笨熊,你怎么回答这样慢啊,老是自顾自地说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聋了?你脑子锈掉了?”

我看见妈妈将这话写在纸上时,对照自己耳边听来的一剑擒心的怒吼,忍不住笑出了眼泪。

这小子,我本来就在自说自话咧!

最后一次和一剑擒心的通话是我主动给他打的,我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和家乡的一个男人,我们结婚后马上要去杭州定居。

一剑擒心在电话里大声嚷嚷,我隐约听见他在骂我“聋子”什么的。

这次我没有留下电话录音,我知道,再叫妈妈写下来给我看时,我会哭的。

记得一剑擒心告诉过我,他的世界是离不开音乐、喧闹和声音的。

而我,今后在半无声的世界里,还能怎样继续和他沟通?!

我又回到了成都。

这时,一剑擒心早已翻遍了整个成都,又杀到我老家寻找了几次,终于被我母亲告知笨笨熊“已经嫁人到了杭州”后,彻底放弃了继续找寻我的念头去了台湾继续他的灿烂的星途。

我无法告诉他我聋了的消息,这样他会不死心继续纠缠的。

一剑擒心一直是个热情的孩子,但是,他爱音乐胜过一切,当他对爱情的热情褪去,他对音乐的热情会让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的胆小的笨笨熊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本质上是个需要被重视的女孩子,但是,我知道,一剑擒心的音乐会颠覆他对我的爱情的!也许,我还是健康人时已经在担心了,不过现在不健康了,就更加小心翼翼而已。

所以,他偶像前程的未来和我的世界最好不要继续有哪怕是一丁点的交集。

“我宁愿你冷酷到底,让我死心塌地放弃!”

不记得这是谁的歌了,但是,我想,流行歌曲的生命力就在于她几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爱情模式,总会有适合你的一款。

就像这句歌词,它就是我此刻的心声。

其实,一剑擒心从来不知道的是,我一直都躲在成都,躲在杰哥哥留给我的那套大大的屋子里面,孤魂野鬼一样地迎来送往每一个日出日暮。

我还是违背了我的誓言,我拿出杰哥哥留给我的绝笔一遍一遍地看,直到背得每一个字每一个细节。可当初,我是希望等自己临终时才看第二遍这信的呵!

记得杰哥哥曾经问过我“笨笨熊,杰哥哥走后,你呆这里会怕么?”当时我回答:这是杰哥哥呆过的地方,笨笨熊怎么会怕呢!

是的,因为这是和杰哥哥相依为命过的地方,所以一直怕黑怕孤单的笨笨熊居然安静地在这里住了下来,不止因为法律意义上它是杰哥哥留给我的,更因为在这里,我能强烈地感受到杰哥哥关爱的气息——

如果连这最后一点心灵上的安全的被爱守护的感觉我都失去了,那么,我才真正再也找不到支撑自己在漫长的半无声世界里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从银行的保险柜里面取出杰哥哥留给我的那对珍珠耳环,耳针上是两颗小指头大小的闪亮天然珍珠,发出很温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