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的是,这么晚了,乐颜还在等他。沉心路的私人公寓,除了他自己,谁都没有钥匙。乐颜靠着门坐在地上,神色倦极。梁跃江抬手看表不由皱眉———凌晨三点半。
“小江。”看到来人,乐颜打起精神,她想站起来,最后尴尬一笑,“我腿麻了。”
“怎么不回家?”梁跃江单手去扶,另只手掏钥匙开门。身旁的人一直没做声,他侧过头,“乐颜?”
乐颜迟疑,最终,没有躲闪这个男人的眼睛。
“问吧。”梁跃江的声音淡而稳,一语击中她的心思。只这两个字,乐颜的眼泪便抑制不住地流。
“她是不是回来了?”
“是。”梁跃江答的不含糊,“她回来了。”
乐颜不说话,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你去找她了?”
梁跃江不愿再谈,转身打算走,“你睡这,我去别的地方。”
“你别走!”
腰间一软,乐颜冲过来把他抱住,“小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颜。”梁跃江的声音低沉,这一瞬,乐颜感觉自己的心在融化,他说:“我不是不要你,是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小颜,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是啊,她比谁都明白,可为何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呢?都说世上最难捱的痛苦是心死,其实最无力的,是不死心。
“这两年,你把我当什么?”她缓慢逼问,字字都是苦涩,“跟你在一起,我就没有了自己,我变得越来越像她,你却从来没有喜欢过,连替身,我都没有资格。”
“演员的名字,会被记住,梁跃江,你记住的,从来只是我身上的影子。”
梁跃江深吸一口气,“乐颜,你今晚说的太多。”
“她回来了,我要怎么办?”
“她回不回来,都一样。”梁跃江丢下的最后一句话,“这两年我对你不薄,多的也给不了,小颜,我从没打算绑住你,留或走,你都自由。”
“我自由?”乐颜突然笑了起来,“我像不像飞蛾?贪心你的光亮,最后的结果,要么离开,要么…死。”
梁跃江拧眉,“我再说一遍,她回不回来,我对你都一样。”
“宋允清嫁不嫁人,回不回家,爱不爱你,你对她都一样,从未改变。”乐颜笑颜,“我说的对吗?”
“乐颜!你!”
“我说中你的心事。”望着陡然怒极的男人,失望,难受,无措,乐颜心里苦不堪言。梁跃江走的头也不回,连背影都是火气。
“就没个安生日子!”一拳打上车门,梁跃江脑子一片空白,城市这么大,房子这么多,他不知道哪里可以容身。
趴在车里竟也昏昏睡去,醒来时手机上显示二十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梅姐打来的。
“我的大少爷哟!你舍得开机了!忘记十点有合约要签了吧!”
梁跃江还没完全清醒,胡乱抓了两下头发,“让赵经理去,晚上的酒宴我再出席。”
“行,我安排。只是梁老板,您是不是应该来公司上班了?迟到两小时以上算旷工啊。”
梁跃江笑了起来,“老板今天出公差。”
讲完电话,打算回家洗漱一下再去公司,正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手机提示有新信息,一看乐颜的名字,梁跃江不由皱眉。
[我不想后悔]。就这五个字,他只当是女人的感性罢了。
宋允清没有料到,乐颜会约她。事实上,听到乐颜这个名字时,她心里一下子还没转过弯,记了半天才明白乐颜是谁。
不好的回忆,不想去记住,这个女人,总归是她心上的一道伤疤。
她赶到时,乐颜已经在那等了。两人都笑了笑,坐下后谁都没有说话,小清打破沉默,“你说有东西给我?我好像,没有什么落在你那。”
“是我编的借口。”乐颜说:“我想见你。”
小清看着她,一秒,两秒,她“腾”地起身,拿着包准备走,“抱歉,我不想见你。”
“你结婚了。”
宋允清回头看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寂落,“那是我的事。”
“你结婚了。”乐颜一字一字地重复,把“结婚”这两个字念的重之又重。
“你在害怕什么?”宋允清轻声说,“你提醒我,因为你害怕我。”
乐颜明显慌乱,小清朝她走近一步,“我结婚,是我的事,你感情有问题,是你的事,当年在蓝山别墅,是你们的事,我和你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我从未威胁过你,你的不安定,不是我的事。”
允清笑言:“当年,我没有记住你,如今,我对你也不在意,因为问题的出现,是我和他的事。乐小姐,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乐颜楞在原地,小清轻声:“你没有明白。连你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可能找对解决的办法。”
宋允清不是你的解药,你的药,叫梁跃江。他不愿意为你对症下药,要么,病入膏肓,要么,乘早放弃治疗。
“宋小姐,你!”
“生气吗?”宋允清愈发温和,“实话,总是不太好听。还有…”她说:“如果你想安心,可以叫我冯太太。”
宋允清的脸上,还真就没有一丝波澜。乐颜就这么僵在原地,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没动过。
宋汉南第三次揪着姐姐的头发玩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宋公子,欠教训。”
“走神。”汉南饶有兴致,“平时还没摸到你头发就发飙,刚才我都玩了三次才有反应,想什么去了?”
他嬉笑着凑上去,上扬的眼角俊朗好看,“想情郎?”
允清伸手就要去打他,汉南一躲,笑的好不得意。玩笑开了,他突然正经起来,一脸的认真表情。
“姐。”
“嗯?”
“如果,我是说假如,他要是有消息了,你会怎样?”
“谁啊?”允清问完,整个人像被电劈一样,笑容一点一点凝滞在嘴角,她看着弟弟,声音平淡,“没有如果。”
此时手机响,允清的眉头越拧越紧。
“跑那么快干嘛?”汉南的话还没说完,姐姐的背影就消失在门口。
电话里的地址并不难找,宋允清觉得自己背后涔涔冒冷汗,手搁在门把上迟疑好久,最后心思一定———“吱。”门应声而开。
眼前一黑,宋允清只觉一股血直往天灵盖冲撞,乐颜惨白着脸对她微笑,边笑边走近,左手的血沿路滴坠,地上是粘稠的红色,宋允清甚至闻到空气里的腥膻气味。
乐颜抬起右手,那把刀直指向她,血肉模糊的左手里握着一只手机,乐颜笑着喊:“小江。”
宋允清咬唇,满世界都是血色,眼泪“啪嗒”,终于失控惨叫。
听到这个声音,那头的梁跃江神色惊惧,“咚”的一下,手机摔落在地。
生死
医院。
梅姐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梁跃江”三个字到嘴边了,硬生生给憋回去。这男人跑的那么快,自己一把年纪还真追不上。
梁跃江抓住护士,“外科在哪!”
梅姐头大,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小姑娘都快吓哭了。小护士抖着声音,“在,在,就在你身后。”
梁跃江松开了她的手,一回头,宋允清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梁跃江紧绷的神经倏地放松,浑身没有了半点力气,刚才电话里她的尖叫,梁跃江记忆里,小清很少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未知的担心让他惧怕,即使现在看到她安然无事,梁跃江也后怕。
梅姐刚想说话,却被眼前的一幕惊的合不上嘴———老板大步向前,狠命抱住了宋允清。他的架势和力道,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本能,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占有欲,压抑太久的欲望。
“啪!”
梅姐惶恐,老板挨打了?
梁跃江的眼神要吃人,他的极力忍耐被宋允清的一句话分崩瓦解,再无半点怒气。
她对他笑,在她眼里,他是一只洪水猛兽,“梁跃江,我以为你会成熟一些,想不到与以前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指向急救室,“里面躺着的是你女朋友,半个小时前她为你自杀,她因为你,差点死掉。可是你呢?”
“梁跃江,你抱着另一个女人,自己女朋友的情况半句话都没有问过。”小清朝他走近,梁跃江竟站不稳往后退。
“你曾问我,是不是打你打上瘾了,我现在明白,不是我打你上瘾,是你真的…”
“是我真的欠打,对吗?”梁跃江突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关心她?我来之前,已经让这里最好的医生都赶去治疗。”
他眼里是漠然,慢慢的,变成了颓败,“允清,是你变得不再相信我,接到电话,听到你声音的时候,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要说死字。”宋允清别过头,“为你出生入死的人,在里面躺着。”
“呵呵。”梁跃江的眼角有浅浅的纹路,他摇着头,“你变了,小清你变了。如果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去死,就能证明他爱的深,另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望着说不出话的小清,梁跃江愈发平淡,“她依附我,我就要附和她,这才是愚昧,给不了的,我从不勉强自己,她也要不起。无论是谁,都承受不起另个人的错爱。”
“那当初就不要去招惹,你现在责无旁贷!”
“责无旁贷?”梁跃江笑言:“你为何要来管我?打抱不平?看我不惯?这也是你的责无旁贷?宋允清,如今的你又是什么身份?”
“梁跃江你!”
“你对我有感觉。”
“我没有。”
“骗自己。”
“你!”
“你着急了。”梁跃江的喜悦在眼里盛放,“因为,我说对了。”
眼泪水在眶里打转,宋允清在它落下的前一秒转身跑掉。梁跃江伸手去拦,竟然没有拦住,她的背影慌乱的一塌糊涂。
梅姐还没反应过来,老板也追了出去。
“宋允清,你站住!”喊她不应,马路车来人往,这女人该死地横冲直撞。“宋允清,你再敢往前跑一步,我就过去抱你,不信你试试看!”
她真的不动了。纵然眼里是深深恨意,但梁跃江安了心,马路危险,他不想她出半点差错。
“好玩吗?”隔着几米的距离,她眼里的泪都清晰可见,“梁跃江,欺负我,就那么好玩吗?”
他不知好歹,竟然点头,用力地点头。嘴边的笑意越漫越开,“小清,我是不是很欠打?”
她的表情说明一切问题,这个好看的男人,说着世上最不好听的话,梁跃江对她招手,“小清,那你过来,快来打我。”
他的笑容越温柔,她的眼泪就越汹涌,宋允清真的走了过来,一塌糊涂的泪抹在掌心,举至半空的手凝聚了很大的怒意。
梁跃江就这么看着她,温和平静,眼里的眷恋让小清迟疑了。梁跃江来不及反应,“啪”的一声,这巴掌还是落了下来———
宋允清打在自己的脸上。逐渐泛红的指印,她使了全部的力气。
“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小清怔怔相望,“梁跃江,是我不争气。”
是我不争气,这句话听的梁跃江心都碎了。
“我想爸爸妈妈,可我一点也不想回家,小江你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想回家。”这个城市遍地都是拿不走的旧回忆,忘也不忘掉的旧名字。
梁跃江,冯迟。一个在原地,一个已经远离却让她不得忘记。
“怎样做,你才会舒服一些?这几年,只要想到你讨厌我,恶心我,我就难受。”梁跃江说:“遇见我,我都替你不值,你是个好女孩,却被我糟蹋了。小清,我…”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他说的每个字都像针扎在心上,明明犯错赎罪的人是他,怎么现在的自己这么心软。当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犯错,如今他又可以轻描淡写地诉说他的过错,拼命挣扎,做决定的人,从来都是自己。
宋允清恨透了这种感觉,心里的火“腾”地燃烧。“别把自己说的像圣人一样,我早就忘记你了,你以前做的那些我也不在意了,我嫁人高兴的很,其实我一点也不怕面对你,梁跃江你有什么值得我再留恋的地方?一点也没有,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宋允清语塞,梁跃江似笑非笑,“只不过什么?”
她恨透他这种势在必得的姿态,“只不过我想报复你,让你这辈子都于心有愧,我,我…”
“嘘。”梁跃江的食指比划在嘴边。
“别说了,小清,你真的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小骗子,先骗得过自己,再来骗我。”
“梁跃江!”就像光天化日之下,被他扒光了衣服,尊严,秘密,感情,这些都被他一层一层剥离开来,宋允清连愤怒都带着屈辱,“原谅你是么?”她随手一指,“跳下去,我就原谅你。”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R市第一桥,横跨江面,水波盈盈。梁跃江收起笑容,直直盯着她,“跳下去?”
“是。”
“跳下去,原谅我?”
“是。”
“允清,你要说话算话。”梁跃江指着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晰缓慢,他笑起来,眉眼都变的生动,“一诺千金,不许反悔。”
他边说边笑,边笑边往后退,一诺千金,不许反悔,这八个字还在宋允清脑海里回响,梁跃江的表情,显而易见的诀别。
“你干什么!”他突然疾步转身,奋力向前奔跑,宋允清出于本能要去追,梁跃江的背影愈来愈远,跃上桥栏,一个漂亮的翻身,“扑通”一声,宋允清只觉眼前一黑,世界失聪了。
“跳江了!有人自杀啦!快报警啊!”
人渐渐拥挤,闹声越来越大,宋允清脑海的空白一分分填补,她冲上去,江面漾开几圈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小江,小江。”她不断呢喃,整个人还未从刚才的场景中回过神。
“小江!小江!”宋允清几近失控,“梁跃江!你出来!救人啊!求求你们救他!”
“已经报警了,有人下去拦河坝入水救人了呢。”周围好心人提醒,那水面未起一丝波澜,如同吞噬生命后得到餍足的猛兽怪物。
宋允清连眼泪都流不出,她只知道说两个字,“小江。”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咚”,竟狠狠坐到了地上。
“这么高,怕是难啊。”
“不死也摔残了吧。”
“怎么闹的啊?这么不知道珍惜,冒傻气哟。”
宋允清只看到好心人下到拦河坝,脱了衣服陆续下水捞人,她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汹涌模糊,又咸又涩。再也没有梁跃江了,再也没有这个男人了,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少年郎,真的消失了…
宋允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看呐!人!人!”
“啊!出来了,没死啊!他自己出来了!你快看啊!”
人?出来了?
宋允清涨红着脸,死命擦干眼泪,她努力看向江面,不停挥动的手,还有那熟悉的气场,梁跃江跟落汤鸡一样,他也在大声呼喊。允清听清楚了,眼泪“哗”的下,又抑制不住了。
梁跃江在喊八个字:“一诺千金,不许反悔。
你让我去死,好,我死给你看。因为你说,只要我做,你便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