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只是林大娘的猜想,在这种需要靠人心的地方,她还是比较保守,不敢过份乐观,遂趁大将军在外面奔波的时候,她这天得空也进了二爷府,打算跟今日两个都在家的公子爷先透个气。

现在的藏忻和藏琥都已经升到高位了,藏忻已经调到了兵部当兵部主事,他这个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往侍郎,再到尚书这个位置走;而藏琥已经是顺天府的一方捕头了,离总捕头也是差一些年头才能上去。

刀氏一族的很多儿郎们现在立的位置也不错,但这些是大将军会安排的,所以林大娘跟藏忻他们要说的是她这边的事,现在两兄弟的耳目要比以前灵敏多了,她说了他们腊月要回怅州的事,让他们在现在开始就多留几个心眼,注意点京里的动向,有什么不对的风就尽快往府里递消息,让她提前有个准备。

藏忻两兄弟皆答应了下来。

这日在嫂子嘱咐好他们事情要走之前,藏琥忍不住多问了她一句:“东宫那边可还会有动静?”

他们这边也是这几天收到消息,说太子身边的那些武将和带刀侍卫因为跟着太子秘密谋反都被处死了。

其中有几个,曾还是他们的同袍,跟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如今死得不明不白,尸首都没一具,东宫也是死都不出来,他们这些人心里都火了。

跟着太子的人,可是身后有家人的!

其中有他们的家人甚至还求到了藏琥面前,哪怕刀府与太子道不同,但看在昔日曾同袍的份上,藏琥也不可能不管。

“嗯?”林大娘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有点不解。

等她听到藏琥说明白太子身边的东宫侍卫这几天没有一个有音讯,且家人都求到他面前之后,她也是半天没说话。

她都不知道有这件事情。

“嫂子?”

见嫂子又重新坐下,半天都没说话,藏琥又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好了。”藏忻见弟弟一见到嫂子,什么话都问,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是他们大哥走了,看嫂子好说话,蹬鼻子上眼了不成?

“我记得…”在藏忻要开口之前,已经记起来事的林大娘说:“你们大哥跟我说过,东宫那边之前从咱们军营里请了几个军士过去?”

“什么请,就是用钱用美人买过去的。”藏琥说着也是有点脸红,“但大哥也没怪他们,就是人说各有志,他们吧,是对金银美人动了心,但对大哥还也是有那份心的,咱们营里的事,不能说的,我相信他们也不会说。”

“你信,你信!”藏忻也是拿这个弟弟有点恼火,“就是因为你信,所以找上你,你看他们怎么不找我?不找大嫂?你个傻大个,什么人你都信,你也不怕把自己也信栽进去了!”

说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指着他警告他别再跟大嫂乱说话了,他则回过头跟嫂子温声道:“嫂子,你别听他的,他就是爱讲兄弟义气,同袍之情,脑子却从来不管事,你别听他瞎扯,这事我知道怎么办,也会跟大哥商量着来办的,你就别替我们操这个心了。”

“嗯。”林大娘想了想,“这事还是一定要跟你们大哥商量下。这些人是在你大哥走之后才出的事,我怕其中有蹊跷。”

“我也是这样想的。”藏忻点头,又回头训弟弟:“听到大嫂说的话了?叫你不要冲动你听到了没有?”

“那好歹也是我们认识的人,刘校尉还在战场上救过我一命,我还能不管不成?”藏琥嚷了起来,嚷完,他也是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我也知道有蹊跷,这不没答应,在查么。”

他哪敢轻举妄动,祸害兄弟家族。

“先查。”林大娘说着就起了身,又去了两兄弟的媳妇那,说了会话才走。

也好在她去了二爷府这一趟,也算是运气来了,听到了藏琥的事,等她回来着了府里的暗探去查,才知道这几天宫里又出了大事,但是什么大事,也还是查不出来。

现在的皇宫,真真是密不透风。

暗的不行,只好来明的,所以林大娘这天趁学堂给皇帝说学堂情况的时机,她自己则去了。

学堂要跟皇帝说的都是学生们的表现,以前他们擅长的方面,还有学堂缺什么要点什么,都可以跟皇帝说出来,跟述职差不多。

林大娘说话轻快,这些东西说起来挺长的,但她都说完了,皇帝还挺意犹末尽,指着几个他比较欣赏的学生又问起了林大娘他们的仔细情况来,林大娘一一都说了。

末了,林大娘要走的时候,跟皇帝问起了东宫侍卫的事,她把东宫侍卫家中人都找到他们刀府人身上的事都说了。

“也是昔日家中的旧将,来请我们帮忙,臣妇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还是想问一下,您看,您给臣妇说两句,臣妇回去也有话人家?”林大娘笑着道。

皇帝这也算是彻底明白了她今天说话为何格外幽默风趣,还轻快了。

他指了指她:“一肚子心眼。”

“可不就是。”林大娘也承认,今天是有求于人,这耐性才是一等一的好。

“人,朕没杀,但是,都死了。”皇帝其实早在这等着她了,就是因为她来,他今儿才见的她,这时,他看着她道:“说是畏罪自杀,服的丹红,朕查了,说这药是他们早备好了的,放在身上以防万一。”

“求到你们家的人身上了?”皇帝又问她。

林大娘点头。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林大娘犹豫地看着他:“太子这是想,觉得人是您…”

她没说完。

皇帝看着她,一直半翘着的嘴角此时更是往上扬了扬,“大将军一走,朕就杀了他的旧将,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你说,他要是在边防听到了这个消息,会不会带兵回来,反了朕?”

“这要是不至于的话,那在这段时日里,朕还欺辱了你,你说,你家那大将军,会不会更想反了朕?”

林大娘顿时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说话了。

“沉盈那个人你知道的吧?朕看你挺喜欢他的。”皇帝又开了口。

“不是…”林大娘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九皇子是臣妇的学生,臣妇对每一个勤奋好学的学生都很爱护。”

“是如此,因此,沉盈也尊重你。”皇帝说到这,垂下了眼,看着她做的学生花名册,“朕的九皇子这个儿子,命一直以来有点不太好。”

林大娘也垂下了眼,静待皇帝说话。

“他才华容貌是他的兄弟们当中最好的,但因为朕觉得母妃心思太深沉了,朕摸不透,遂连他也不太喜欢。不知为何,打他从小不管他怎么讨好朕,想亲近朕,朕就觉得他入不了朕的眼,但朕心里也知道,他把朕当父亲,当父皇,他敬爱朕,他的眼神…”皇帝说着也是摇了摇头,失笑了一声,“是骗不了人的,可是朕就是不太喜欢他。就是他因出色,朕把他带到身边当皇储养,朕也没想过真的要把这江山交到他手里。”

“他啊,在这皇宫里,是吃够了苦头的。”皇帝说着叹了口气,“朕确实是偏心眼,太子跟十三做什么事,朕都能容忍一二,替他们找台阶下,他吧,哪怕是做好了,朕也觉得这没什么,该他做好。”

林大娘听着,心里有点发沉了。

这九皇子是又出了什么事,才让皇帝发出了这等感慨?

“太子和九皇子妃有染。”正在她沉思的时候,皇帝突然冒出了这句。

林大娘抬起了头,看向他,满脸惊讶。

“皇子妃有孕了,是太子的。她跟朕说,她是因为九皇子心里有别的人,没有她,她这才红杏出的墙…”皇帝说到这,抿起了嘴,想起了当时他的儿子听到这话里,苍白的脸上那深深的失望。

沉盈身上那种深入骨髓,乃至绝望的失望,让他想起来都鼻子泛酸,“但她在未出嫁前就与太子有染了。太子和她联手,打算把脏水往他和你身上泼,朕这个太子啊,也真是有本事,连德妃亲手选的媳妇,他都能…”

“朕这两天一直在想怎么处置他,怎么处置这一团乱的家事…”皇帝说着,也是说不下去了,跟她道:“这些,你就在信中跟你们大将军好好说说,怎么说,你看着办。”

说着他挥手,让她走。

林大娘出了御书房,满身的沉默。

张顺德送她往外走,在转角处两人同肩时,他轻声道:“九皇子病了,前两天他一口血喷出来,到昨儿才醒,德妃不吃不喝守着他两天,到他醒了才肯昏过去,您都不知道,好好的一个娘娘,一夜之间,竟白了满头头发,皇上看着心里实在难受得紧,要不是您来,他今儿都不想见人。”

第286章

林大娘没出声,这宫里的事,不是她能说的。

就是这一次,她没让总管送她到北门,那边太远了,她下了殿,快要出殿大门的时候,与他道:“公公,回吧。”

“诶。”张顺德应了一声。

“天气又冷了,您要注意自个儿的身体。”主子们的事,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管不了的就是管不了。

“诶。”张顺德眼角湿润。

“那我走了啊。”

“诶。”

张顺德看着她快步带着身边的侍候娘子和护卫们走了,他低下头,轻笑了一下。

这大将军,也是个有福气的。

这么有人情味的一个人在家里,这日子再难,心里也是暖的吧?

也难怪他护得这般紧了。

这厢林大娘快步出了宫,就让人去二爷府递话让二爷府的两位公子抽空一块来一下府里。

她这头则很快把信给写就了,让府里的信探送了出去。

这厢在小妹妹过来见她的时候,她也和梓儿说起了这事。

刀梓儿一听,琢磨了一下,道:“皇上这是不想跟刀府生什么龌龊,这才跟嫂子这般说的?”

“我看他也是这个意思。”林大娘点头,“就是那几个来请我们帮忙的人,得查一查。”

他们都从宫里探不出什么详细的消息,这些侍卫家里人反倒知道了,耳目倒是比他们还灵敏了。

“是该查一查,不过,嫂子也无需意外,出去的那几个将卫,都是为了娶美人妻才离的刀家营,都是太子赏的,说是太子的人也不为怪。”

“太子本意,是想把我们牵扯进去?”

“嗯。”刀梓儿点头,这个,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哥不在,藏琥哥跟咱们家近,但为人重义气,与他同过伍的能帮的他都会帮一把,求到他头上的人历来很多。”

“是了。”这也是小衣那么个古灵精怪的姑娘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藏琥那个人,是个极为仗义的。

“好在藏琥哥性子也比以前谨慎多了,没有轻举妄动。”

这真算是万幸,要知道,藏琥哥要是自己冲动行事就去找东宫,把事情闹开了,刀府就要搭进去了。

“都是血的教训。”二爷府出了这么多事,自己的母亲都因阴谋而死,藏琥要是还不长点心,都对不起他母亲对他的一片苦心。

刀梓儿点点头,可不就是。

都是要吃够苦头,才知道害怕。

“嫂嫂。”

“诶。”

“太子那事,里面是准备怎么处理?”

“看他们了,看德妃和九皇子他们的棋要怎么下了,现在棋在他们手里,皇上的心算也在他们这边…”林大娘说到这,顿了一下,才道:“不过,皇上那心可是偏得不成形了。”

“嫂子?”

“都把九皇子害成这般了,原因也查出来了,太子现在还是活着,你说这是不是偏得不成形了?”林大娘握着妹妹的手,跟她轻言道:“之前那一位,不过一次,命就没了。”

这一位,可是三番五次都活着。

被偏爱的,还真是有持无恐。

太子怕是知道,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吧?

皇帝怎么着都会留他一条命,他有什么好怕的?

“那,还会偏?”梓儿看着嫂子。

林大娘轻吐了口气,“君心难测,谁知道呢。”

“嗯,那看吧…”女将军想了一下,道:“这等事,鹿死谁手,各凭本事。”

九皇子要是不能借此撂倒太子,那也是他确实不适应当皇帝的儿子。

“是,嫂嫂也是这般想的。”林大娘是一万个不想在大将军没在京城的时候,插手宫中事务。

活得长的,都是怕死的。

——

皇帝的心确实是偏的。

一连几天,林大娘也没听到宫中有什么动静,直到沉盈出来在朝中办事,这天来国学堂给他们送上次跟皇帝要的书和笔墨砚时,看着以往温润如玉,如轻风般怡人的学生变成了她都看不懂他脸上笑容的皇子,见着他的林大娘也是一怔。

见先生看到他都傻眼了,沉盈嘴边的笑就更深了。

他上次来给她揖了半腰,“学生还没感谢过上次大将军与您,对学生母子俩的施手帮忙。”

沉盈走近了,林大娘这才感觉到他有点像她以前的那个温和如春风般怡人的学生了。

而不是她刚刚乍一眼,看到的是他深沉的笑容,和笑容底下透着的狠劲,那种气质,像极了他父皇。

但现在他也只是有点像以往的那个沉盈而已。

他还是变了,变得太多了。

他这一靠近,林大娘心底也是突然一阵无限的悲凉,她知道过去那个待人诚恳,谦和有礼,对世间万事万物保持着一种敬仰之心的沉盈没了。

她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失去的是什么,才让他身上那些独属于他的特质都没了,变成了一个从骨子里就透露出了凉薄与无情的皇子,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林大娘也不知道回他什么话才好,就摇了摇头,“你客气了。”

沉盈行完礼站了起来,见先生有些发怔,似有些难过的样子,他笑容更是深遂了起来,朝她道:“学生想和先生喝一盏茶,聊一聊学生这段日子以来不懂的功课,不知先生可有时间为学生指点迷津一二?”

“好。”林大娘回身,让跟着她的人去备茶具,“辛娘子,你去茶水间准备下茶具。”

“是。”

“跟我来。”林大娘朝他道。

“是,先生。”沉盈又笑着点了点头,他那双一直蒙着层雾的眼这时候也清朗了些,他应完,跟她走了两步,又道:“难得。”

难得先生能答应他,与他同饮清茶,指点迷津。

先生一般忌讳着男女有别,很少私下与他们来往。

“先生可怜我?”在快要进茶水间时,沉盈顿下了脚步,偏头问他先生。

林大娘脚步也是顿了下来。

她转头,看着学生嘴边那深遂的笑容,过了一会才道:“沉盈,先生知道,越得不到的,越在乎,他人如此,你兴许也会如此。”

她知道他对皇帝的孺慕,崇敬,以及皇帝一直以来对他的轻忽。

沉盈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先生,我得不到的,不在乎了。”

当不了他父亲的儿子,他也没所谓了。

他父亲有儿子,少一个他也无碍。

他当皇子就是了。

他已经死心了。

这厢,林大娘哑口无言。

“先生本要跟我说什么?”

“先生想说,”林大娘说着心里都有些酸楚,现在学生一字未说,但她已经知道,他想要的没得到的,已经彻底没了,他自己都已经都不想要了。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语气,她就已明白,“不管如何,要多去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不要沉醉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事情里,既然不属于,那就让它走,去做点属于自己的,能让自己开心的事。而那些不开心的,不值得浪费时间和感情,那只是在糟蹋以及不尊重自己的感受。

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