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大学士指教皇后不配为国母之后,他也默认了。
他这一默认,臣子们的火气是下了,就等着开朝后他的国书。
而皇帝这几天哪都没去,就呆在自己的盘龙殿,听着张顺德来报,谁又冲进宫里说有大事要报了。
什么报?一个个都是心惊动魄来确定事情真假的,皇帝这几天连饭都不怎么吃得下,当这天初五宫人来报皇后病重后,他也是摇摇头,挥退了人。
张顺德有些不忍:“您就不过去看看?”
等以后进了冷宫,就没那么好见了。
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过来了,不管皇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知道皇帝是万万放不下她的。
“过去看什么?就让她恨着朕吧,比恨别人好。”皇帝这几日没一日是能睡的,这时候他已经精疲力尽到了极点了,说着话,话也是懒懒的,“太子呢?”
“太子在东宫。”
“让他过来一趟。”
这几天皇帝想事,没见太子,现在决策已下,晚上就要写旨了,他该见见太子了。
太子一进来,皇帝就让他上炕,“过来坐会吧,陪朕吃点。”
“是。”太子爬上了炕。
皇帝示意他自己拿筷子夹菜,他则夹了口咸菜送进口了,就着粥喝了一口。
桌上都是清菜淡饭,连块肉都没有,咸菜是腌萝卜丝条,白白净净,素素雅雅,干净得就像外边的雪。
太子吃了一口,也喝了口粥,嘴里一点味都没有,他搁下了筷子,看向了他的父皇。
“吃不惯啊?”皇帝和蔼地问了他一句。
太子摇头,“吃不惯。”
皇帝笑了起来,又夹了一筷子进口,“朕这几日,这是唯一能进口的东西。”
太子低头苦笑了一声,他听说了,说他父皇吃块肉都会吐,张顺德说是有人要受罪了,他父皇心里苦,吃点好的,都觉得对不起人。
“这几日,这么多人进宫来,你都知道吧?”
“儿臣知道。”
“嗯,这么多人来了,朕想见的却没见着。你安王叔都没带世子们进宫来,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他们不来,你就替朕去看看。”
“是。”
“牟桑啊。”
“儿臣在。”
“等你以后,坐到朕这个位置上,你可能也会跟朕一样,没什么人有陪你走到最后,妻子也好,兄弟也好,都有会走的一天,你觉得,你受得了吗?”
“儿臣…”
“好好想想,”一碗粥完了,皇帝放下筷子,笑着跟他道:“这个不急。你现在要急的是,朕的废后旨意一下,你要如何自处,有个呆在冷宫的母亲,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知道沉盈以后哪点会比你强很多吗?”
太子看着他。
“他有一个自始自终从未说过任何一个妃嫔一点不妥的母亲,德妃这个人,与你母亲一样,一样在朕是皇子的时候就是我的侧妃,四妾之一,二十多年了,她以前还是德妃,现在还是德妃,她在你母后眼子底下安安稳稳地呆了二十多年,举宫就她一人,你觉得她没几分本事能走到这步?而你当了太子,可见沉盈有对你不服过半字?”
太子摇头。
“前年,大将军抬他压你的时候,你就差点要杀了他了,这一点,不止是朕,你身边的人都看出来了。”
太子羞愧得低下了头。
“他们母子俩,那耐心是一等一的好,”皇帝笑了起来,他笑容深遂,因此眼角的细纹也因笑容深深地皱了起来,“有时候朕都想,可能朕这江山交不到你手上,反而会落在那耐心最好的人手里。”
“你啊,危险了,”说到此,皇帝收回了笑,叹了口气,“朕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抬德妃上位,要是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沉盈就名正言顺了,你在这宫里就尴尬了。”
“父皇…”
“牟桑啊,大将军那个,年纪没比你大几岁,但城府要比你深的多了,我现在这般压着他,你以为那天晚上你看到的大将军就是真的大将军了?他要是有这么简单,他早战死沙场了,朕想啊,只要有机会,他还会抬着德妃和沉盈起来,报复朕的…”
“你小时候,朕对你说过,朕是你的父皇,更是你的父亲,会好好教养你,亲手把你教养长大,这个,朕现在做到了。”
“父皇!”太子此时眼眶里全是泪。
皇帝摇了下头,接道:“沉盈做人不比你差,之前还要比你更懂得拉笼人心一点,好在这一年来,你长大了不少,朕也放心了。但皇儿啊,你现在这么难,父皇也帮不上你多的了,你要自己上心了,之前你还错得起,从今以后,可是不能了。”
现在他错了那就是错了,不会有人给他补救的机会的,他们只会他着他的错处,捅他的刀子。
之前他保皇后,未尝不是有保太子的原因。
可是,太子的母亲不觉得他用心良苦,可能现在还以为这事是病一病就可以过去的,他也是没办法了。
皇帝怜悯地看着太子,真不知道他这个太子,能不能撑过去。
太子这时候眼里的泪已经流了出来,他擦着眼泪,低头道:“父皇,儿子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走错的。”
“要不要娶刀梓儿,你看着办,这事,朕交到你自己的手里,你去跟刀府交涉,看刀府那边的意思,刀府历来不喜送女儿进宫选秀,你要注意这一点。还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了,这几年,不管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拢络住刀藏锋,现在他是军心所向,军队需要他,朕也要用他,你现在更是要用他…”皇帝拿过帕子给他,“朕跟他生了这么大的龌龊,再回到以前有点难。但你得行,得让他别为难你,把你逼得喘不过气来,万万不能让他做到那一点,在他没动手之前,你现在就要开始解决他。还有,他跟你安王叔私交甚笃,他那个夫人跟你王婶更是情如姐妹,你知道要从哪里着手了吧?”
太了一听,立马抬头,“儿臣知道了!”
“要循循渐进,不要着急。”皇帝给他拿起筷子,“吃碗饭垫垫肚子,等会去看看你母后…”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才接道:“你娘。”
以后,就不是什么母后了。但就是不是,她也还是太子的亲生母亲。
他希望以后承他的位是太子,这样,就是他死了,她还能回到她的位置上来,也不枉她陪他走过来的这么多年。
他能为她做的,仅在于此了。
“牟桑,见到你娘,让你娘好好活下去,哪怕不是为你我,为她恨我们也行。”末了,皇帝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太子一句。
太子听后,拿着筷子呆坐了一会,才把这话里的意思想明白,也就是因为想明白了,他脸边的泪流个不止,用咸泪伴粥,吃了他有生以来最苦的一顿饭。
——
这天,在大年初六的早上,皇帝突然出了告天下书,他在告书当中历数了他当皇帝的这些年来所犯之错,边关不稳,连起天灾,这些都是老天看他不勤勉所降在他的子民上的罪,随即,笔锋一转,他又谈到了他对后宫的疏于过问,任由皇后祸乱后宫,且祸及到了朝廷,因此,他罪己三年不食肉糜,废皇后李氏以告天下。
此旨一出,京城哗然。
这厢,欲要带着家中儿孙赶去刀府领奖励的刀氏族人们脚步更快了,这些天里京城的风言风语也是送进了他们的耳朵,他们是真想去府里问一问,刀二爷的夫人是不是真被皇后娘娘逼疯了。
第208章
林大娘本来是把见族里小娃娃们的事定在初九,但大将军说他马上要出京一趟,有点急事要去办,归期不定,林大娘一听,赶紧把消息告知族亲,让人初六来。
小娃娃都盼着见他,不好让小娃娃们失望。
这下本来是见小娃娃们,小娃娃们才是主角的事情,哪想,皇帝的告天下书就出在了早上。
林大娘一听,当下就顾不上别的,跟大将军低语了几句通了个气,就快步来了二房。
她一进二夫人的房,就朝藏忻媳妇道:“弟媳妇,你带人出去一下,我跟二婶说几句话。”
“是。”
人一走,林大娘就在二夫人的床边坐下,问这几日神智好了一些的二婶,“二婶,你好点了吗?”
二夫人轻点了下头。
“那就好,”林大娘也是松了口气,“二婶,得劳烦你帮家里的忙了。”
二夫人疲惫地看着她,她如今双眼深陷进了眼眶,病入膏肓的样子看着着实吓人。
“二婶?”
“你…你说。”二夫人咬了咬牙,坐了起来一点。
林大娘伸手扶了她,等她在枕头上躺好,她快快把如今的形势,刀府跟皇帝之间的博奕简单地说了一遍,接道:“皇后刚刚被废的消息你也知道了的是吗?”
见她点头,林大娘接着道:“那好,我开始了,我们不能让人觉得这是我们府里捅出去的,不能让人觉得这是我们刀府一手策划,等一会族亲们就要来了,你能不能亲自出面,亲口跟他们说是大病了一场,而不是皇后害的?这事不管与我们有没有关系,我们都得给皇上卖这个面子,毕竟现在人都已经废了,我们不能让人觉得我们刀府是跟着皇帝对干的,这于我们有害无益。”
这态度,他们必须装也得装出来,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与他们刀府逃不离干系,这话也不能落到人的嘴巴上。
二夫人点了头。
见她这头想都没想就点了下去,林大娘愣了一下。
“二婶,你听我说…”
“我…”二夫人闭了闭眼,“侄媳妇,我现在脑子不好使,但你的话我还是能听明白的。我也知道,你一直在为这个家好,你也会为这个家好做出一些事情来。为这个家好就行,孩子,为这个家好就行。”
人得活下去,有口气,才能谈以后,谈报仇,要不然,什么都不会有,冤死了也就是冤死了。
而她现在这个鬼样子,是不能谈什么报不报的。
“二婶,对不起。”
“哼。”二夫人哼笑了一声,她闭着眼摸到了她的手抓住握了握,“我懂,骨气这个东西,是不可能让人活得长长久久的,你们两口子就看着审时度势吧,你们二叔…”
她说着撇过了脸,不想让侄媳妇看到她流下的泪,“你二叔那个可怜鬼,可能还得你们以后看着再拉扯一把。”
她丈夫这一辈子,从小到老就是运气不好,他命苦啊,他要是个真无知无能的男人也就罢了,可他不是,好不容易熬出来了,临到老了,还要遭受她这重击,他说他咽不下这口气,她听着心就跟被生生扯到地上被人踩着不放似地疼。
“好,二婶,对不住了,等会小丫就会跟你们说到时怎么办…”林大娘太忙了,说完她就走了,留下了小丫。
她这边又快步回了后院,回来就见到了小师爷。
小师爷正在吃丫鬟给他端来的面,夫人一来,他把汤一口气咕噜喝完,朝林大娘傻笑:“夫人,我来了。”
林大娘自知道现在这小师爷已经代替他老师傅成为大将军的师爷后,就不敢小看他了,但不小看是一回事,小伙子年轻,比她小,那就是弟弟,还是要照顾一二的,这时也道:“没吃饱就接着吃。”
“诶。”小师爷当真是没客气,探手拿过一块果糕就吃了起来,“夫人,我是来送消息的,大将军去前面找二爷说话去了,我就在这等你说事情。”
“说吧。”林大娘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给他倒茶,“你吃慢点,别咽着了。”
“夫人,你真好。”
林大娘笑了起来,“你也不错。”
小师爷乐,笑得露出了两行小白牙。
“夫人,我来是跟你讲,你给我们过年的过年钱,我们都收到了,你给我们的那些布,我们也都拿回去了,这几天我们刀家军里有些回老家探亲的已经回营了,这两天也送来了些干果和鸡蛋过来的,我来问问你,要不要送到府里?”
“东西多吗?”
“有点。”
“那就每样给我一点,我也尝尝大家的心意,多的就留在营里,你们自己吃。”
“行勒。”
林大娘笑看着老乐呵呵的小伙,不信他等着她,就是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的。
“夫人…”小师爷被她看得摸脑袋笑,“你能别这么看俺不?”
看他又说回西北那边的话了,林大娘也笑,“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等会儿族里的小娃娃们就要来府里了,我要去见见他们。”
“诶。”小师爷一口把果糕塞进嘴里咽了,拍了拍手连忙喝了口水,道:“夫人,是这样的,那里面开始清人了,我们放进去的人都要退出来了,我们将军的意思是不作无谓的牺牲,但那些人都是我们的老手,我的意思是,这些人不忙着回营了,就放到府里,您可否能收了他们?”
“那里面,就是那高墙里头?”
小师爷点点头。
“开始清人了?清得很厉害?”
“很厉害,之前不是出了事,有人往咱府里伸了手,上面那位不知情么?这不,生气了,连他身边那个卫长都被他收拾了一顿,现在半死不活呢…”小师爷抽了抽鼻子,接道:“他这次铁了心要整顿了,我们那几个暗桩其实都是容易撤的,位置都是容易撤的那几个,将军的意思也就是一个撤字,兄弟们活着比死了强,就让他们回来。但他们一回来,就要占营里的人头,上边要是知道了,一查,怕手脚上让他们看出名堂来,怕漏底,就想着干脆把人手用到您这边来,而且将军也说了,您这两年谨慎得很,不敢用新人,正好咱们有人,就把他们送到您身边,您看?”
“我要是不收,你是不是不走啊?”
“那是!”小师爷又拿吃的,嘿嘿笑。
他轻松得很,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看。
林大娘早从大将军对待他们师徒俩,还有军中帐房先生的方式当中早看出来了,这三个人必是他的心腹死忠无遗,所以她就是从来没问过这三个人对他的重要性,但对他们,向来礼遇,也有诸多关心。
一切都是在不言中的。
“知道了,人送到我这边来就行,我会跟我林福哥打好招呼。”
“诶,好。”小师爷也不是很懂他们夫人跟她的管事娘子,还有大管事之间那种似亲似奴的关系,但想想,他们对大将军也差不多,别说大将军让他们活着了,就是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得眨眼的,这一想,就好像有点懂了。
“还有事没?”
小师爷撑着桌子起来,拍了拍肚子。
“还有一件事。”他说。
林大娘也是站了起来,等着他说声没事就要忙去了,听他说还有事,也是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师爷。
“大事。”小师爷还笑。
“快说吧。”林大娘都快要打这逗着她玩的小伙子了。
小师爷见她就是如此,还好声好气,也是开心地笑了,“是,主母。”
他说:“那高墙里最近传出一道消息是,近安枕刀。”
“近安枕刀?”
“嗯。”小师爷笑着道:“小子听说您这两天,就要去安王府做客了?”
林大娘顿时了然,点头道:“可不是,我正好要去给我的义姐请安呢。”
“那小子祝主母此行平顺。”
林大娘笑,“是了。”
她微笑看向他:“还有事啊?”
“没了。”小子见主母没事人一样,摸摸鼻子,“那我走了。”
“去吧,去厨房找点吃的带着再走。”
“诶!”小子一听,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去了,全然不管他刚刚还想摆出一副年轻有为,高深不已的样子震震主母呢。
林大娘看着他一蹦三跳地往厨房那边去了,也是失笑不已,回头就对跟着她的知春道:“这营里都藏的是什么宝贝啊?”
知春家的刀战那也是个奇人,力大无穷,一手刀法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就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七尺男儿却非常怕蟑螂,之前在江南小宅长住的时候,他就被一只蟑螂吓得哇哇大叫,屋中乱窜,羞得知春好几天都无颜见大娘子和家中姐妹们。
知春听她家大娘子这么一说,明知大娘子说的不是她家刀战,但她的脸还是“嗖”地一下就红了。
——
小师爷一走,林大娘就去“收拾”小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