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皇弟,还真真是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他王妃身上,不过这样也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男也好,女也罢,难得他们有那个心。

——

没两天,皇帝已派钦差大臣前去怅州办案。

这日刀藏锋回来,脸上有道很明显的淤伤,不等林大娘问,他便道:“皇上拿杯子砸的,他算准了我没处躲才砸的。”

他这才受了伤。

林大娘挥手叫丫鬟拿药,拉了他去坐。

“怎么没上药?”她检查着伤口问,伤口不重,但砸的力道很大,肯定是砸着颊骨了。

这种伤得疼上好几天,吃饭都成问题。

“他让我滚,我就回来了。”

“怎么了?”小丫把药箱拿来了,林大娘给他上好药,又叫小丫去拿煮鸡蛋来,这才问。

“皇上派钦差大臣去怅州,要带人过去,我插了句嘴,让韦长兄去,当时有很多人在场,韦长兄与他们都交好,且他确也是最好的人选,便都应了好,皇上只能认了,不过他一回军机殿就找我算帐了。”

“我听你说的,韦卫长是个有能力的人,又是他的左右手,有他去办事,不挺好的?”

“皇上不喜欢他势力壮大,他一个杀人的,在朝廷的人缘还挺不错,皇上已很防着韦长兄了,也怕他的朝廷再多一个像我一样不好掌控的大臣。”

“唉…”林大娘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又要用人,又要防人,就不能好好地好上两天。”

“嗯,好不了。”刀藏锋说罢,看向她,“韦长兄很久就说要见迈峻了,让他见罢?”

林大娘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问:“你很信任他?”

“不是信任,他是韦家之后,如若不是庶子,那就是这一辈能与我并驾齐驱,守卫大壬的将军…”刀藏锋看着她,“小娘子,刀韦两家百年前其实是世代相交的世交,那时候我们两家惺惺相惜,我们两家皆能人辈出,朝廷当中所有的武将大半皆是出自我们刀韦两家的人,我们两家在朝廷战将无数,大壬那时一半的国土,都是我们两家的将军们带兵打下的。但在百多年前我们两家为敌之后,这朝廷当中才有了众多外姓之人的武将,我们两家的人越来越少,直到今天,韦府算是彻底没了。我知道皇上现在很防着我俩,但不说独木难支,我带着刀家一众小将要是想走得再远一点,就不能老出现在他的眼睛里,刺他的眼。要不没有二心,都会成了有二心。”

“所以,你需要韦长兄转移皇上的视线?”

刀藏锋颔首,“不止是如此,韦长兄他也想带兵带仗,而不是当一个刽子手。另外,我也想看看,我能带刀府死里逃生,他能不能也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再重振一个韦家。”

他看着他的小娘子,道:“表相是皇上在防着我们,但玉儿,皇上也好朝廷也好国家也好,要的是一个能守护这个国家的将军,当一个人有能力承担起这个责任的时候,我们身为武将,终归会找到我们的归宿。”

“意思就是说,当这个国家需要你们,摆脱不了你们的时候,那就只能让你们活着呗…”玉儿给他总结了一下。

刀藏锋笑着点了点头。

林大娘摸了摸他的嘴角,也是笑了,“你就该多笑笑。”

等鸡蛋拿来,见他若无其事,趁屋里丫鬟都不在的时候,林大娘亲了亲他的嘴角,安慰他:“不疼啊。”

刀大将军点头,眼睛一直看着她没放。

韦达宏很快就要前去江南,林大娘一把要上门做客的帖子递上门去,韦府那边很快就派人来传了话,韦家的管家带着小礼就过说,如果将军府方便,还请他们明日就来,韦府必扫径以待。

林大娘又写了封信,因大将军要傍晚才出宫,她在信中写道了原因,并说明日傍晚前来韦府拜访,造成不便之处还请韦夫人谅解。

这信一到韦夫人手里,知道他们明天傍晚会来,韦夫人也是松了口气,不等家里的爷回府,就收拾起府里来。

半夜韦达宏回来,她起身给他更衣,说起了这事。

“刀大将军夫人说了,明日傍晚一家人就会来做客,我已经着下人都备好了迎客之事,您明日傍晚可是能…”

“能。”韦达宏打断了她。

“可有妾身还要注意的?”

“无需了。”韦达宏抬眼看她。

他并不信任他这个夫人,他这原配是他嫡母为他所娶的,替嫡母一起坑害过他无数次,甚至她放任了嫡母害死了他的嫡长子,他们的儿子被流下血肉模糊一片,多可怜啊,那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他这种杀人无数的人看了都想哭,她却哭着说这也是为了他们好,不要去跟嫡子争这才是正道,他们才能活得好好的。

因此他成婚四年了,他一个儿女都没有。

因是要见一下刀小弟的小娘子,必须要她出面招待,若不然,韦达宏都不想经她的手去见刀氏夫妇。

“是么?”见他冷淡得很,骆氏有点讪讪,但他难得半夜回来,还进她的房,她忍住了心中的羞辱,轻声道:“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您若是想起,记得跟妾身说。”

韦达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

等到了床上,她依了过来,他顿了顿,还是把她推开了。

第二日他进宫,去军机殿找了刀藏锋,把他跟他原配夫人的事简单地说了几句:“我跟骆氏不和,你应该有所耳闻,我让她出面只为接待你夫人,你回去跟你夫人说一声,不必要介意她的招待,有失礼之处,我会来跟你向她道歉的。”

刀藏锋是第一次听他提及屋中之事,他朝韦达宏看了一眼,“去外边说。”

他们去了军机殿侧面能看见金銮殿宫顶的石廊。

“怎么回事?”刀藏锋一上去就开了口,“家里都没弄干净?”

“嫡母所令娶的,她的人,听她的话。”韦达宏看着前方,粗犷的脸上一片漠然。

“让你娶你就娶了?”

“父母之命,我父亲在世时,也说过了,我婚事由嫡母决定。”

刀藏锋忍不住皱了眉,“都他们说了算?”

他看着韦达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家里的事都理不清震不住,你让皇上怎么信你?”

“他不信我的,可多了。”韦达宏笑了一笑,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大概唯一信的,就是我这双杀人无数的手。”

说着他看向刀藏锋颊上乌黑的那一块,“也就你还信我了。”

“我现在也不信你了,”刀藏锋冷冷道,“大兄,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眼前的人是以前告诉我对猎物必要一刀毙命,不容错手迟疑的韦长兄了。”

韦达宏听着都笑了起来,笑容悲怆,“那是我少年猖狂。”

他少年猖狂,以为够狠够绝就能出人头地,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就是出身不如人,也能凭着才能和本事把不如他的人踩到脚底下…

可是,以为只是以为,从他爹把他送到皇上身边当刽子手的那一天,他的每一步都被人死死压制,每一步都动弹不得,而为了韦家的荣光,他一身才学用在了暗杀上面,每一个夜里,他面对的光都是灯光,所有人看到他的时候,都只会跪地求饶,透过他看着他背后的皇帝。

他的轻狂和锐气,已在那无数个数不清的黑夜当中被时间磨光了。

第120章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现在韦氏只有你一门了。”

便连宫里的韦妃,看着他也只有巴结的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骆氏的娘家…”韦达宏摸了摸腰中的刀,“再说吧。”

骆氏之父现在是礼部的侍郎,以前礼部的老人,这次能提起来,皇帝不无是看在韦达宏面子上的关系。

“皇上知情?”

“他哪顾得上臣子家这点小事。”韦达宏摇头,“家里的事,也只能我动手。”

这已经是他的家务事了,刀藏锋默而不语。

“现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骆氏无所出,早晚会有她的归宿。”韦达宏说到这,笑了笑。

他之前忙于皇上吩咐的事,又有嫡母压制,还有个拖后腿的,能做的太有限了,但现在韦家已经没了,该死的都死了,唯一还站在皇帝身边的是他,现在都来看他的脸色,他就是没儿子,也有的是想当他儿子的。

但他怎会让这些人如意,只是现在清理的时机没到而已,他也不可能由骆氏那种人生下他的嫡子。

她现在是最好别糊涂,一旦糊涂,他便连她与她娘家一并收拾了。

“你们只管去就是,骆氏有求于我,只对对你们客客气气,我就是来说一声。”韦达宏说完就走了。

刀藏锋看着他的背影,回头回家的路上问了一句负责探子的刀战,“韦老夫人怎么样了?”

“死了,死于大病。”

“清算的?”是真死于大病,还是另有说法?

“清算的。”

刀藏锋这才舒了口气。

这才是他的韦长兄。

他回去跟小娘子说了这事,林大娘一听,半晌都没说话。

能有人这么糊涂?

“你与她客气应对就是,不要与她亲近,隔着点更好…”刀藏锋见她不说话,又道:“她早晚是当不成韦夫人的。”

林大娘点头,“我知道了。”

第二日傍晚一去韦府,她就收着了点。

韦达宏早候着他们来了,他郑重给了刀迈峻和林大娘的见面礼,两兄弟之间还行了拜谢之礼,末了,韦达宏与林大娘道:“你们成亲时我出去办事了,迈峻生下之间,我也在外办事,现在才与弟妹见面,还望弟妹海涵。”

林大娘微微一笑,“他伯父多礼了。”

她施了一礼,退到刀藏锋后面。

骆氏本已准备了晚宴,但宫里突然来了消息,传韦达宏进宫,韦达宏迟疑了一下,对刀藏锋道:“我有事进宫,你们就回去吧,这宴来日我再补给你们。”

“可。”刀藏锋这厢已起身,抱了林大娘怀中的孩子,在韦达宏的相送之下快步离了韦府。

韦夫人错愣不已,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连回礼都没来得及给大将军夫人送上,刀府带走的仅是他们府里爷给他们的那一份。

他们这一走,她就瘫坐在了椅子上,半晌都没起身,末了,她抓起了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了地上,让丫鬟们滚出去,她掩面痛哭了起来。

她不明白,她错在何处,韦达宏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

林大娘一到家也是松了一口气,在韦府呆了不到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急促得她这个当客人的都有点提着心。

那府里的气氛太紧张了,且不说大将军站在他们娘们身边一步没离不说,那韦夫人一靠她近点,韦达宏就会朝人看过去,那韦夫人怯怯朝林大娘看来的样子,看得林大娘心里发寒。

她很怕这种楚楚可怜的小娘子,再说韦夫人也不小了,在年龄上来说,比她还大几岁,一脸可怜兮兮地朝她看过来,林大娘心里只有尴尬。

不过说来,这要是换个不知情的,再则韦达宏身材高大,一脸的粗犷,还真是会被误会她在韦家受欺负了。

她回来把她和大将军的衣裳都换了,这时天都黑了,坐下用膳的时候她又长吐了一口气,这时大将军又跟乌骨抢起了食,小胖子在一边咬着小拳头吃着,看着他义祖跟他父亲拿筷子打架。

“好了,别抢,看着我头疼。”见他们为了根鸡腿大打出手,林大娘把鸡腿判给了乌骨,又给红烧肉的碗放到了大将军的面前,“一人一份,谁也别抢谁的。”

乌骨咬着小娘子给的鸡腿,得意地笑了起来,“谁抢他的?”

“对了,”乌骨又说:“怀桂说,他们要回怅州了,三日后走。”

“这么急?”林大娘放到嘴边的饭吃不下了,放下了筷子。

“嗯,怅州要大动,他得赶回去。”

“也好,”刀藏锋开了口,“让他们的船跟在官船后,有个照应,我去跟左大人说说。”

林大娘此时已心神不宁了起来,转过头就朝后面的知春说:“小丫在吗?”

“小丫姐姐回家去了。”

“哦,那她回来了叫我一声。”林大娘回头,看着桌上两个看着她的人勉强一笑,“要给他们的带回去的东西都没备好呢,小丫也不在,得明早才能备了。”

乌骨看她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埋头吃起了饭。

刀藏锋看着她红了的眼睛,顿了顿道:“后日我休沐,一天都有空,你找个地方,我陪你和岳母他们出去走走。”

“诶。”林大娘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去别院看看,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备上了,我去查一查。”

说着她就出了门,走到半路,她实在忍不住了,这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知道母亲们这一趟来,早晚有要回去的一天,但真来了,就跟她真要送别她的父亲入土一样,都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她走后,刀藏锋就放下了筷子,看着门外的黑夜不语。

“吃吧,”乌骨把筷子拿起塞到他手里,“难免的,让她自己去缓一缓。”

刀藏锋看了他一眼,忍住了跟上去的冲动。

“呀。”本来躺在一边睡篮里的小胖子这时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轻叫了一声,等刀藏锋抱了他到怀里,小胖子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我抱你去找你娘。”刀藏锋一见他哭,总算是找到了理由,如释重负地抱了起来,去找小娘子去了。

——

第二日林大娘一早就去了林府。

林夫人也知道就要走了,昨夜姨娘在她怀里哭了一夜,她忍不住也流了泪,这下眼睛也都是肿的,容貌憔悴,见到女儿来,她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容太勉强了,看得林大娘别过脸,忍了又忍,这才把眼泪忍了回去。

“我来太早了?”见母亲连头发都没梳见了她,又看桂娘还在纱帐内的床上睡着,林大娘笑着说了一句,“那好,正赶上了,我给你梳个头吧。”

“好。”

给她梳头的时候,林大娘这才发现,以前才半白了一头发的娘亲此时已经是一头华发了。

她都不知道,她娘有这么老了。

“娘啊…”林大娘忍着泪,道:“多谢你来看我,对不起,让你到老了还得为我奔忙。”

林夫人闭起了眼,强忍着泪水。

自怀了她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知道她不可能拥有她的孩子一辈子,但就是如此,她还是会舍不得啊。

“回头啊,”林大娘颊边都是已忍不住掉下来的泪,“我就带姑爷他们来看你,那时候小胖子都长大了,肯定会叫外祖母了。”

可是,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啊?是一年,还是十年,还是她到死都不能再见她的女儿一眼?林夫人紧捏着手,指甲都掐进了肉了这才没痛哭失声。

林大娘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力气说什么了,她颤抖着手给她娘亲梳好发,去外头把眼泪擦了干净这才回来。

可一进门没多久,就听刚醒的桂姨娘在说:“夫人,我病了,我觉得我发烧了?”

林大娘快步过去。

桂姨娘一见到她,如见救命稻草一般,手朝她快快地伸了过来,她哭着道:“大娘子,我病了,我发烧了,不信你摸摸?”

“快叫闵大夫。”林大娘急急快步走了过去,坐在了她们面前,去摸她的额头,感觉是有点发热,不由急了:“怎么回事?着凉了?”

林姨娘哭了起来,“是病了,林大娘我没骗你是罢?大娘子,我病了是不是不用回去了啊?我养好病再回罢好不好?”

林大娘一听,这才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厢林怀桂已经来了,看到此景,他勉强笑了笑,扶了林大娘起来,“姐姐,我来看看娘。”

“不要见你,你出去。”桂姨娘一见他,拉着林大娘的手就哭着喊了起来,“大娘子,怀桂说要带我们回怅州,夫人和我都不走,他就非要带我们走,还收拾我们的箱子,要把它们抬到船上去,大娘子,我不走,桂娘要和你在一起,大娘子,我不走行不行,我以后再也不贪嘴了…”

“娘。”林怀桂叫着她,眼泪也是流了出来,“您别说了,母亲和姐姐都要受不了了。”

林夫人已经哭倒,靠在了身后扶着她的婆子身上,林大娘这厢也是哭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她摸着桂姨娘的手,把人拉了起来抱在怀里,抱着热乎乎肉肉的身体,深吸了口长气,这才道:“桂娘啊,回吧,回去了我就回来看你,你帮我看着怀桂,看着他成亲,看着他生孩子,等生了孩子啊,你就给我报信,那时候啊,我就回来看你们,好不好?”

“可,可…”桂姨娘听着算了算,发现怀桂回去赶紧成亲生孩子,要不了一年,大娘子就可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