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所以刀府一直是高门,但娶的媳妇出身一直都不太高,当年刀藏锋这个刀府的嫡长子被林宝善看上订下来了,那些可惜的人也只是可惜这个嫡长子的身份,对他与林家的婚约倒没有太多的诟病,毕竟刀府娶的媳妇身份历来不高,被皇帝身边的红人、江南富家林家订走,也算是说得过去。
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等第二个新媳妇抬进来,来吃酒的人谈起了刀府媳妇的背景,哪怕是自己家的人,都承认自己家娶的娘子家里挺一般。
但武夫嘛,能娶上媳妇生个孩子过上日子就很不错了,也不在意这个。就是来吃酒的朝廷大员和家属,说起这事来脸上似笑非笑的,回去跟人一说,也是觉得刀府就是再传个几百年不倒,身上也难有贵气。
不过,酒桌上菜不错;打发回来的回礼也不错。再听说这是刀府自家的夫人们亲自操办的,亲历亲为,这些家的夫人一聊起,也是戏谑刀府媳妇们是能干,什么事都要自己动手,言语之间是捧,但心底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像她们,多数都是动动嘴吩咐下去,什么时候轮到让她们这种千金之躯自己亲自动手做了的?只有家里不好的,才需自己亲自操劳琐碎之事。
所以一打发人去刀府要点小儿闹着吃的糖果,笑语间都说是去买,有点不尊重的意思在里头。
但三夫人一听,买?你给银子买?行啊。
侄媳妇早跟她们说明白了,这是给她们以后攒家本的方子,是要挣银子的。既然你拿钱要来买,我照收就好。
朝廷是不许刀府中人置地买大别庄,但也没说过不让她们卖点小东西,遂二夫人三夫人一回头,就找上了跟她们来往的相熟家的一个京城老字号的点心铺,把这事做起来了。
遂刀府的喜事都抬进来了,二夫人三夫人更忙了。
林大娘的小丫鬟有不解的,悄悄去问她们当中脾气最好的老人小鹅,“为什么咱们林家不做呀?”
这些年都没做来卖。
“你看咱们怅州的点心铺,一个铺子,没百八十种点心,也有五六十种吧?我们家的这些小吃食胜在新奇,但在咱们怅州,也卖不出多少,而且有点贵,买的人只会更少。京城不一样,大户人家多,大家哪怕撑门面,一家都会买点糖放在家里待客,一年四季都要买,而且他们的点心铺种类不多,选择余地小,只能咬咬牙买了。”小鹅把大娘子解释给她听过的话转头就给人说了一遍。
“那咱们自己家怎么不做了在京城卖啊?”小丫鬟也觉得娘子养她们太费钱了,府里也不好,得自己多挣点才好。
小鹅哭笑不得,“能不能给别人点活路啊?你看咱们怅州那些在京城开铺子的,哪个是卖点心的?成本贵,利润少,还不如咱们家多卖几斤米呢。”
“也是。”小丫鬟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是想着这事是要能多挣点,大娘子就不会天天都要打算盘了。”
“二夫人三夫人挣钱了,就是给她省不少钱了。”小鹅看现在小丫鬟都操心起大娘子有钱没钱的事了,更是哭笑不得。
刀府实在是太穷了,把她们大娘子愁得,连她们丫鬟都看不过眼了。
——
这厢很很快就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燕地大风呼呼地刮,林大娘都不敢轻易出门,生怕好好的头发出去了,就被吹得跟妖魔再现人间一般。
天气奇凉,听说很快就要下雪了,她这也是更不敢出门了。
乌骨也不出门了,天天窝在她办事的大房的软椅上睡觉,如果不是他三餐照常吃,吃的还不少,林大娘都要担心他身体上是不是有大毛病了。
好在乌骨也说,他这样睡两三年就会好,他回头就能回到三十多岁时候的身体,他们族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乌骨睡觉的时间长了,就不跟小将军出门,这天小将军一回来,林大娘就看到小将军脸上有血,被人揍了,她眼睛都看呆了。
“怎么了?”她马上站了起来。
“韦达宏今日回来了,我们打了一架。”小将军看了眼小娘子的肚子,擦了下嘴角,见有血,转身就走了,“我去洗把脸。”
“打了?”现在不是连乌骨叔都打不赢他了吗?怎么被人揍得嘴都裂了?林大娘走去了乌骨睡的长椅,坐在一边推了推他,“骨头叔叔,你赶紧醒一醒,咱们家养的小郎君被人揍了。”
“嗯?”乌骨醒来,还有点懵,“被谁揍了?”
“韦达宏。”
“我去揍回来。”乌骨说着就起身了。
“外面风大,不去了,我就是想问问,为啥打啊?我看他都没还手…”乌骨睡的太多了,中午还没吃饭,正好小将军回来了,林大娘把他闹醒就是让他吃点再接着睡的,也不是真让他起来去报仇,“这就是抄了韦家,也是皇上的意思嘛,我听小将军说他不是很聪明绝顶吗?这点都看不明白啊?”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坐了起来的乌骨打了个哈欠,小心地戳了戳她的肚子,“你别管他们汉子之间的事。”
“我才懒的管…”林大娘翻了个白眼,又回头道,“小丫,把热水打来。”
“诶。”
“你去洗把脸去,洗热水啊…”林大娘说着就起身了,又去叫丫鬟上饭了。
“你别出门。”乌骨在她身后喊。
“是了。”林大娘也没打算出门,就打算在门边跟丫鬟说一下晚膳的事。
乌骨见她去了大门边,就从窗户那边溜走了,去了后院的大澡间,找到了小将军。
他一进去就皱着鬼脸,“她现在有孕,你别让她担心。”
刀藏锋正在洗脸,闻言回了一句:“韦大兄心里藏着股气,皇上又让我劝他留下,我就跟他打了一架。”
出了这口恶气,人留下了,皇上交给他的事他也就办好了。
他也只此如此做,皇帝喜欢有用的人。
他想让刀府活得长长久久,只能让皇上觉得他活着比死了的用处多太多才行。
乌骨听着又皱了下眉,翻身上了桌子坐下,“皇帝怎么什么都要你去干?”
“他大概也烦着这个。”说到这,刀藏锋那冰冷的脸孔上的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点,“他前几年派了一个心腹文臣去草原养马,昨天来的消息,马全被大艾偷了,五万匹马,一匹也没留,还死了几千养马的兵…”
乌骨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不是有驻军吗?死的啊。”
“说是那文臣跟当地的驻军督统和游击将军闹翻了,把两个将首都气病了…”刀藏锋冷笑,把手中的帕巾砸在了水里,伸手拿厚袍穿上,“这大冬天的,最好是别让我去收拾这笔烂帐。”
第87章
乌骨也明白这平时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突如其来的火气。
小娘子刚有孕不久,她畏冷,还吃不下东西。他要是现在就去木萨草原办这事,至少一个冬天回不来。
北方冬天冰天雪地,把她扔在家里,莫说这小郎君受不了,他都受不了——他走了,他家小娘子生气要有个人捶的时候他上哪找去?
“到底怎么回事?”乌骨皱着脸,鬼脸上的鬼纹都深了。
“呵,怎么回事,出了叛徒吧,先看二叔那边的消息。”这事皇帝怒得说是把御桌都掀翻了,但这是皇旁自个儿派去的重臣,当年他打完大艾,这边塞一水的官员,无论文职武将都是皇帝亲手调过去的,现在出了事,要是让他去收尾…
呵。
刀藏锋冷笑着出了门,进前院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把身上的气势全掩了,就才大往步前院走去。
他进屋头是低的,把外面的厚帘掩好,又关了门。
林大娘一见他进来,长发都把半边脸都拦了,也是感慨这北方的妖风真是厉害,没有小将军这样的身材,还是别出去走动了。
“你快过我帮你理理头发。”她招呼着。
她现在不能站,刀藏锋大步过去,蹲到了她面前。
林大娘笑个不停,接过小丫拿过的梳子,给他拆发,边拆边道,“头发里都有沙子了,你今天还去营里了?”
“嗯。”
“还打架,这么大人了,你们羞不羞?”
“他不羞。”
林大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那你知道羞就行,下次别跟他打了,我看看脸…”
她低头,看脸还好,没她刚才那一眼看的那么严重,便去看他的嘴,“张张嘴我看看。”
见牙齿没事,只是牙缝出了血,应该只是被挥了一拳,“还好,没伤到牙,疼不?”
“有一点。”
“你让着他了啊?”
“让了。”
“为啥啊?”
“他肚子里有火,我让他打一拳出出气。”
“唉…”林大娘知道这两人小时候其实交好,从小切磋武艺,还经常约着去跑马打猎,是好兄弟来着,男人之间有他们自己的情谊,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道:“都这么大人了,你都要当爹了,以后这种架少打了,等孩子要是出来了,还以为他的爹爹被欺负了呢,得多伤心啊,你说是不是?”
刀藏锋点头,回头看了她肚子一眼。
一家人一道晚膳的时候,林大娘还是没吃多少,她最近反胃反得特别厉害,酸的辣的还是白粥她都吃不下,连喝口水都能吐出来。
家里人都急,她也不能跟着一块乱,所以多少也会逼着自己吃一点,安慰自己哪怕吐出来了,这食物好歹也过了一下肚。
这打她吃不下东西,饭桌上就沉闷多了,这一老一小两爷们吃饭也不抢了,林大娘也没力气跟以前一样总说说笑笑,就只好一人夹一筷子菜,哄着他们吃。
“冬天菜少,新鲜菜也没几样了,嫌菜不好吃了?”林大娘见他们光扒饭,也不夹菜,帮她他们夹了几菜见他们还是不动也是无奈了。
“没有。”刀藏锋扫了桌上一眼,挑了根白菜,把根咬了,把那点嫩叶放到她嘴边,见她笑嘻嘻地张口吃下了,等了等,见她没吐,就看着她扒起了饭。
他其实不是个什么体贴人,但这几个月下来,林大娘还真是挺喜欢她这个小郎君。他很护着她,没钱了也会想办法拿钱回来,上个月还从皇帝那要了道亲笔写的给她封诰命的诰书,打赏也不少,把她乐得头发昏。
就是一昏过去,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都二十岁的人了,在这年头,跟她同一年纪的娘子多的都有两三个孩子了,她怀上了也是正常,就是妊娠反应太严重,把家里的人都吓惨了。
这白菜叶子一下肚没一会,林大娘就想吐了,忍了又忍,等这爷俩把一碗饭都吃光了,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跑到小膳房隔壁的洗漱间去大吐特吐。
这一吐,把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身后有小将军支着她的身体她这才没倒…
“姑爷,你把娘子抱过来,我给她擦擦脸。”大素已经挤好热毛巾过来了。
一顿收拾,中间林大娘示意小将军去接着吃饭,人也没去,等到她好了过去了,坐在一旁看着,他这才把桌上都快冷了的饭菜扫进肚里。
就这一会吃饭的功夫,外面就敲门了,说宫里来人,请大将军进宫有事商议。
刀藏锋听后压着火,把最后一口汤拌饭吃完塞进嘴里拼命地嚼了两下,站了起来朝小娘子看去。
“忙你的去。”她笑着朝他扬手,还朝他挤了下眼,“得空给我在皇上宫里要点东西回来,我这人什么小东西都要,哪怕笔也行的,我有渠道卖。”
刀藏锋囫囵一点头,不敢再看她,匆匆走了。
看他什么都不穿,穿一身简单的厚袍就出去了,林大娘赶紧让丫鬟去拿他的披风,随即就追到门边去叫他。
这门一打开,就见他拿剑往空中劈了一剑,把她好不容易移过来的大树劈掉了一半…
大风转眼就把那劈下的树枝刮走了,他人也走了。
风,冷冷洌冽地狂刮着,林大娘看着那没了一半的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古树,明年开春还能不能活。
要是活不过来,怪费钱的。
——
此时,皇宫御书房内,皇帝正在火冒三丈地训人,“你们这是一个个都废物了?让你们给朕说话的时候,你们嘴巴闭得比死人还紧;没让你们说话,你们能把朕金銮殿的顶都能吵翻了!你们还有没有点用了!”
底下的左相杨超仲、右相李道、兵部尚书刀安川、镇西老将军易长苗全都低着头,站在下面不语。
见他们一个个头都快低到胯下去了也不张口,皇帝气得笑了,“行啊,你们真行,朕让你们做点事,你们说不行;好,不行,那给朕想点办法,呵,也不行;行,也不行也行,那你们到底知道是出什么事了吗?哈,一问三不知,还给朕闭着嘴巴不说话…”
“那我养你们干什么啊?”皇帝抓着桌上的奏折就往他们身上扔,大吼:“啊,告诉老子,我养你们干什么?”
五万匹马,不是小数,光选种就花了两年的时间,还把草原上的几个部落迁出了草原,吞并了他们的牧场,把他们的马都收了,其中朝廷是花了不少银子,当时把皇帝的国库全掏空了,后宫那两年由皇后带头,减了至少一半的用度,此事是当年经左右两相和当时的兵部尚书,还有镇西老将军经办的。
此时,当年经办的人手都在场,除了兵部尚书换了人。
现在马场的马没了,一万守兵死了六千,且还不止如此,现在报来的消息是西北的粮库的粮都没了。
这要不是出了内贼,谁信?
但现在谁张口都是死,谁也不愿意先张口捅了皇上的马蜂窝,要受难一起受,要死,大不了他们几个人一起死。
皇帝现在生气的不仅仅是木萨草原所发生的事,而是这里面,从杨超仲,到李道,还有易长苗这三个人都是他的人,镇西的两个将军和养马的光禄大夫也都是他的人。
现在,他的人给他捅出了这天大的篓子,居然没一个人来告诉他这是怎么了,连叛贼是谁都不能断定,皇帝现在是气得胸口都是疼的。
“呵,不说话是吧?”还是不说,皇帝又气急反笑,他笑了起来,坐了下去,“行啊,一个个都不怕死吧,来人…”
“皇上,骠骑大将军来了…”这时,站在门口等人的张顺德不管骠骑大将军是不是来了,赶紧扯着喉咙喊,“骠骑大将军求见!”
皇帝冷冷地朝他看去。
张顺德一把就跪在了地上磕头,“皇上,骠骑大将军求见。”
这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不能全杀了呀,皇上。
张顺德这心中也是有苦难言。
“传。”皇帝见老内侍都五体投地了,也知道他的意思,冷嘲地轻嗤了一声,道。
“奴婢这就去传。”一得话,张顺德马上就爬了起来,跑出了宫门。
他在大风中一溜烟地跑到了大宫门前,等了一会,才见到骠骑大将军大步而来,一见到人他就扑了上去,“大将军,你怎么才来啊?你赶紧快走几步,皇上正等着您!”
他朝大将军用力挥手,让他赶紧跑起来。
刀藏锋扫了他一眼,那冷冷的眼刮在大内总管的脸上,刮得被风吹得脸都疼了的大内总管脸更疼了。
他不由哆嗦了一下,等再细眼看去,大将军已经踩上了上宫的台阶了,他不由苦笑着摇了下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都是什么事?他一个当奴婢的,这一个两个的火都冲他来,他又不是什么朝廷大臣,事情也不是他办砸的。
“皇上,骠骑大将军求见…”门口,张顺德的徒弟见大将军来了,连忙扯着尖细的嗓子喊。
大将军这时候已经大步进去了。
“末将叩见皇上。”
“起来吧,来,跟朕见一见这些活哑巴,朕告诉你啊,这是朕头一次知道朕的大臣们都是哑巴。”皇帝靠在龙椅上,摸了摸他疼得快让他断气的脖子,懒懒地道:“朕呐,是想一把把他们都杀光了,省得朕被他们活活气死了,他们却还活得好好的…”
“皇上,手下求见。”门外,韦达宏的声音响起。
“进。”皇帝听到声音,坐了起来。
“已经查到了,闻忠英一家于半年前说是回故里扫墓,至今未回…”韦达宏一进来就半跪而下,答道。
皇帝一听到这话,刚坐直的腰又瘫下去了。
闻忠英就是那个光禄大夫,是他一手从县官提拔起来的人,是他的人。
问题出在他任命的木萨总管身上。
他自认英明一世,居然看走眼了…
“哈,哈…”皇帝看着半空,大笑了起来。
第88章
一晌之间,御书房里就只有皇帝一人的大笑声,渐渐,他的笑声止了。
“骠骑大将军。”他闭眼淡道。
“末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