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陪着老太爷往铁山堂走,一群人都笑吟吟的,想必是好了些。”朱嬷嬷朝伺候针线的丫鬟递个眼色,等她们都退出去,才低声道:“前两天碰见那边夏嫂,她还愁眉不展,病歪歪躺这么久,谁知道好得竟这样快。夫人,这里头怕是有蹊跷。”

陈氏闻言,手颤了颤,细针刺在指尖钻心的疼。

她“嘶”地吸了口凉气。

朱嬷嬷忙蹲身在侧,将她指尖的血珠拭去,低声道:“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当然得去,于情于理都得去!”陈氏搁下针线,因戴儒父子都去了衙署,戴予鸿那混世魔王又被拘去书院,便吩咐道:“去把少夫人请过来,再带上谦儿,咱们一道去。”

说着话到内室换了件衣裳,等儿媳孙子过来,齐往铁山堂走。

铁山堂外春光浓盛,那扇紧闭许久的红漆门扇也已洞开,顶上一架紫藤长得葳蕤繁茂。伺候老侯爷肩舆的小厮们围在树荫下,夏嫂端了些瓜果出来,瞧见陈氏她们,忙恭敬施礼,“夫人、少夫人。”

而后将果盘递给小厮,亲自在前引路。

绕过花圃进了跨院,待客的厅门敞开,靖远侯爷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满面红光,周氏陪坐在下首的花梨圈椅。旁边则是一方短榻,戴庭安玉冠束发,锦衣端贵,脸上是惯常的清冷,歪歪靠在榻上,正懒散拨弄那支拐杖。

冲喜而来的青姈则陪坐在短榻旁,春衫上绣了明艳山茶,容色温柔。

她身后的长案上供着盛开的蔷薇玉兰,更添几分热闹。

瞧见她婆媳进门,周氏和青姈都站了起来,笑吟吟道:“夫人也来了,快请坐。”

“听见侯爷来这边,我就猜是庭安有好消息,果真如此。”陈氏见着情形,自是露了慈和的笑容,坐入椅中接了夏嫂端的茶,温声道:“看样子是能下地走动了。先前铁山堂闭门谢客,真是叫人担心,昨晚老爷还问呢,本想过来瞧瞧,又怕添乱,如今总算能放心。”

她说得真情实意,周氏笑而颔首。

戴庭安也微微坐直身子。

“先前闭门谢客,冒犯之处还请夫人体谅。”他拱了拱手,神情清冷。

陈氏嘴唇掀了掀,“也是霜儿行事莽撞。”

周氏却知道戴庭安提此事的深意,便瞥向夏嫂,道:“这茶有点淡,去取几样糕点。徐嬷嬷——”她朝青姈身后的徐嬷嬷递个眼色,“你也去瞧瞧,顺便带上门。”

两人应命动身,周氏会意,命随身的仆妇丫鬟领着年幼的戴谦出去。

片刻后,屋中就只剩下两房的主子。

周氏遂起身,先向老侯爷屈膝,而后朝陈氏颔首为礼,肃容道:“先前闭门谢客,一则是为安静养伤,再则是封锁消息。其实庭安这回受伤,背后另有蹊跷,当时的情状父亲也瞧见了,那是冲着性命来的,居心极为歹毒。”

她的声音微顿,陈氏那颗心也随之悬起。

却听周氏续道:“今日宫里传出消息,说肃王遭了禁足,他才敢起身下地。先前那般禁严,是怕下人们嘴巴不够严实,火上浇油,若有冒犯父亲和大嫂的,还请见谅。”

她说得郑重,老侯爷颔首:“肃王的事查清了?”

“魏鸣亲自去查的,有九成把握。”戴庭安道。

老侯爷脸上微沉,陈氏却是暗自松了口气。

原以为先前防贼般闭门禁严,是二房察觉了端倪严防家贼,如今看来,倒是多虑。周氏母子既毫不避讳地在这儿谈论此事,自是将她当成一家人来待的。

遂安心吃茶,等戴庭安面露疲色后,适时辞别。

翌日陆续有几位亲友到府里探视,戴庭安懒得应付这些,悉由周氏带着青姈招待。

有周氏坐镇,青姈要做的事情不多,只管陪坐在侧,将戴家来往亲密的女眷重新认识一遍。即便如此,整日陪下来,仍觉有些腰酸背痛。晚饭后她也没去散步,到厢房里歪了会儿,等刘嫂备好热水,便到里面去沐浴。

徐嬷嬷进去时,她正在浴桶里养神。

进了三月暮春,夜里渐渐暖和起来,浴房里水汽蒸腾,更是温暖。

她的身子浸在香汤里,水面泡着一层花瓣,湿透的青丝拖在浴桶外,那张脸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如同上等细瓷染了胭脂。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双眸惺忪,像是小憩才醒似的,“徐嬷嬷,你怎么进来了?”

“窦姨妈送来了些东西,有两盒香膏是姑娘爱用的,我先拿进来。”

青姈精神稍振,“姨妈亲自来的么?”

“是啊,不过那会儿少夫人正跟夫人陪客,她又不想太张扬,就没多留。”徐嬷嬷将那盒子搁在案台,取了两样过来,蹲在浴桶旁低声道:“窦姨妈说,少夫人让打探的消息,她都打听清楚了。”

“这么快?”

“安置官奴的就那么几处,花些银钱也不难打听。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她不好细说,怕是得少夫人亲自去一趟。”徐嬷嬷说着,将她满头青丝拢在手里,抹上养发的香膏。

香膏里有茉莉的味道,清新香甜。

青姈琢磨着处境,低声道:“是该出去瞧瞧了。”

月余照料,对于戴庭安的伤势她已然放心,唯一担忧的便是前世那场灭顶之灾。

比起前世的重伤垂死,这次戴庭安伤得轻,显然是查出端倪做了防备。

看他闭门谢客严防死守的架势,定是察觉了长房的不轨之心,如今不再装病,意味着外头的形势也不似最初严峻。不管戴庭安是否会腾出手跟长房算账,至少因病泄露皇太孙的身份,继而招来灭顶之灾这种事应该能躲过去。

而她,也是时候抽空去找陈绍夫妇算账了!

青姈阖上眼,掩住眼底冷意,指尖拂弄水波。

沐浴完到正屋去,戴庭安却不在。他自元夕前受伤卧床,已在院里闷了月余,如今能拄拐下地,便时常到书房那边议事。书房离铁山堂颇远,魏鸣他们往来禀事,也比到有女眷起居的铁山堂方便。

青姈无事可做,便找了本书闲翻。

原想等戴庭安睡前商量下出府回家的事,谁知等到亥时将尽也不见他的身影。那书房里藏着秘密,闲人不许擅入,她也不敢去打扰,只能打着哈欠耐心等,渐渐地眼皮沉重,忍不住丢下书,趴在桌上小憩。

戴庭安从书房回来时,便见满屋灯火明亮,次间里帘帐长垂,她跟猫似的缩趴在桌边。

已是暮春,夜里渐渐温暖,她身上厚实保暖的寝衣换成单薄的绸缎,侧面瞧过去,胸前线条勾勒得分明。烛光映照,阖着的长睫投了暗影在脸上,肤色腻白如玉,唇上未涂口脂,却如玫瑰初绽,色泽诱人。

寝裤下的一双脚丫赤着,恣意踩在绣鞋上,圆润小巧的指甲涂了丹蔻,甚是可爱。

徐嬷嬷不见踪影,伺候灯火的常嫂在厢房忙活。

她就那样趴着,也不怕风冷着凉。

戴庭安站在门口,拿并没用处的拐杖敲了敲地面,那边没半点动静。他只好抬脚往侧间里走,到桌边躬身想摇醒她,绸质寝衣触感柔滑,瘦削的肩握在掌心,纤弱又柔软。无端让他想起上回青姈夜里扶他起身喝水时,手肘无意间蹭过她胸前。

触感那样柔软。

戴庭安心神微动,手臂有点僵住似的,目光不自觉往下挪。

原本昏睡的青姈却被这动作惊醒了,迷迷糊糊中察觉有人握着她肩膀,惺忪的睡眼睁开,脑袋微偏,正对上戴庭安那张冷峻的脸。她心里微惊,没留意他的目光落向何处,赶紧起身道:“将军回来了。”

戴庭安的目光在那一瞬归于清冷。

他直起身,淡声道:“怎么在这睡着?”

“看书犯困,不小心就睡着了。”青姈随手取外套披在肩上,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哑,“厨房里备了热水,叫刘嫂抬进来么?”

“不用,早点睡。”戴庭安转身往东次间走。

青姈跟在他身后,等他迅速盥洗后,帮着宽衣。

这件事自是驾轻就熟,戴庭安身高腿长,跟衣服架子似的,闲居在家也无需蹀躞累赘,轻易便能脱了。青姈将外套搭在架上,趁机问道:“今日姨妈来看我,却没能得空见她,将军既能下地,我想抽空去瞧瞧她,行吗?”

她抚平衣裳,回头看他,眸中暗藏期待。

戴庭安颔首,“为何不行。”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头次回门是不是该带些礼?”

照习俗是该带的,姑娘出阁后归宁不是小事,原该与夫君携礼同行,告慰爹娘。不过青姈是冲喜而来,且成婚前戴庭安说得明白,两人不是真夫妻。她暂且不敢奢望,只微笑道:“我随便备几样就好,姨妈不在意这些。”

“那不行,毕竟是我的少夫人。”戴庭安坐在榻上,摘了玉冠后头发披散,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中衣,口中道:“明日让常嫂开库房,你挑些贵重的带着,放那儿也是落灰。”

他愿意撑门面,青姈自是莞尔。

看他已屈腿坐于榻上,才想剪灯去睡,却见戴庭安目光清冷,仍静静望着自己。

青姈目露疑惑,“将军还有吩咐?”

戴庭安有点不自然地挪开目光,“睡前得换药。”

青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先前戴庭安卧病在床,换药的事都是郎中在做,等他能下地时,郎中便同魏鸣他们一道搬去书房那边,免得打搅女眷。戴庭安不喜生人碰触,这事儿先前不归青姈管,几乎快忘了。

此刻他既提起,青姈暗自惭愧,“是我疏忽了。”

说着便折回脚步,见螺钿漆柜上放着药箱,取在手里。

戴庭安坐在拔步床上,背转过身去。

中衣褪下后堆在腰间,露出紧致结实的脊背,当中沟壑分明。腰后侧往上寸许的地方被纱布包着,绷带绑到腹前,周遭药膏晕染,抹在中衣上是脏污的褐色。

看来这两晚他都是自己摸索着换药,搞成这乱糟糟的模样,才会在今晚向她求助。

青姈抿了抿唇。

前世戴庭安也是在彼此熟悉后,才允她早晚代替郎中换药。如今成婚月余,她照顾起居、应付访客,既到了袒露后背这步,想来是这段时日的心血没白费,将半只脚踏进了围墙。

她不敢怠慢,挪近烛台,打温水泡了软巾,去掉旧的纱布后,轻轻将伤口周遭的药膏擦拭干净。比起前世那狰狞可怖的伤痕,这回恢复得倒是不错,她知道戴庭安的性子,这种氛围里沉默是金,便小心翼翼地安分做事。

膏药冰凉,指腹却是温软的,轻轻摩挲过肌肤。

青姈拿捏着力道不轻不重,抹好后覆上纱布,再拿带子固定住,手臂穿过他腋下,将两头递过去,低声道:“换好了。”

戴庭安垂眼,看到她柔嫩的指尖,两只手围拢在腹前,是环着他腰的姿势。

他默然接了系好,身体微微紧绷。

幼时在军营摔打历练,受伤无数,却都是同为男人的军医照顾,连周氏都很少能碰他。

这是头一回,不太习惯。

好在青姈担着少夫人的名分,抱着他坐起躺下的折腾了月余,方才被她温软指腹触碰,并无不适,反倒挺舒服的,甚至…

他迅速撩起中衣披上,转身时目光微错,看到她正埋头收拾药箱。寝衣勾勒出窈窕身段领口稍低,露出纤秀如玉的脖颈,她的鬓发垂落在脸侧,黛眉秀致,长睫轻垂,鼻尖有层细汗,脸颊涂了淡淡胭脂般泛红。

是紧张呢,还是害羞了?

戴庭安唇角微动,将中衣穿好,状若无事地淡声道:“有劳。”

青姈原以为他会如前世般,沉默着和衣而卧,放任她剪灯后悄然退出,谁知还会捞来一句谢辞。绷着的心神仍然紧张,她将药箱阖上,低声道:“都是我分内的事。将军早点歇息吧,我去剪灯。”

“不用。”戴庭安接过药箱,仍摆弄药膏。

青姈猛然想起他腿上的伤,遂溜之大吉。

戴庭安仍岿然而坐,就着明亮烛光,看那道身影袅娜退出。而后慢吞吞地褪下衣衫,往大腿根的那伤处抹药,唇边不知怎么的就浮起了笑。

——看她那紧张害羞的模样,定是不好意思碰这伤口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夹子,后天早上见呀~

昨晚加更的其实是明日份的=w=

第28章 情敌

青姈发觉戴庭安对她的态度似乎比前世和善很多。

前世她冲喜进府时两人素不相识,又是顾家在暗里撺掇,周氏迫于无奈答应,起初不太愉快。彼时戴庭安重伤将死,她又是被人塞进来的,他的脾气便格外阴鸷冷厉,最初那两月她过得如履薄冰,时常提着脑袋胆战心惊。

这次倒顺利了许多。

进门之初,戴庭安便给了她少夫人的威仪,周氏亦没有被强塞儿媳的芥蒂,颇为照拂。

如今她想归宁,戴庭安竟主动叫她挑厚礼,不落侯府的颜面。

他既大方,那就放心挑咯。

常嫂开了库房,青姈带徐嬷嬷进去,才知这库房里竟藏满了宝贝。

两层的阁楼门窗紧闭,底下那层放的多是朱漆髹金的屏风、箱柜、熏笼和成匹的锦缎丝绸等物,顶头那层则是些精致的小物件,有贵重玉雕摆件,亦有种种实用之物,半数是侯府里的,半数则是这些年积攒的贺礼。

青姈挑了几样差不多的,当归宁之礼。

临出门前,戴庭安又派了韩四和常嫂随她同行,好随时照应。

一行四个人出了铁山堂往府门走,迎面魏鸣匆匆走来,见了青姈时拱手施礼,看她似是要外出,欲言又止。青姈倒没深思他细微的神情变化,想着很快能见到窦姨妈,问明下落后顺蔓摸瓜,竟有点迫不及待。

谁知才出垂花门没几步,迎面竟碰上了顾藏舟。

春光正盛,锦衣端贵的公府嫡子面色憔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目光便紧紧盯过来。

青姈原本轻快的笑容微僵。

顾藏舟是肃王的表亲,跟戴家往来极少,而他跟戴庭安更是性情迥异。一个是沉稳端方、老成持重的公府君子,一个是离经叛道、心狠手辣的侯府武将,平常素无往来,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驻足垂眸,端然施礼,“顾公子。”

“柔——”顾藏舟话到一半,猛然住口,多年公府教养出的自律使然,哪怕此刻心绪翻涌,仍持礼退了半步,道:“我来探望戴将军。听说他遭人行刺,昏睡了月余,伤势十分凶险。戴老将军为国捐躯,戴将军亦为百姓抛洒热血,遭到如此暗算,着实令人忧心。”

他强行找借口,纵极力自持,目光仍黏在她脸上无法挪开。

胸腔里则被人揉搓似的难受。

正月初四那日的破落小院里,青姈戳破那层窗户纸,顾藏舟失魂落魄地离开。之后他奉祖父之命,借走亲戚的由头去京城外拜访一位重臣,回来已是正月底。

马不停蹄地去染坊街找她,谁知院落半空,她已冲喜进了靖远候府。

得知消息的时候,顾藏舟在门前愣了许久。

回到府里,他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五个日夜,才接受了她嫁为人妇的事实。

他想再看看她,却苦无良机,直到戴庭安病势稍愈。

甬道旁繁花如簇,春光下明媚鲜丽,她穿着海棠红的交领春衫,锦带束腰,底下一袭撒花长裙勾勒出修长身段,摇曳生姿。恍如去年早春,她也是这般打扮,锦衣娇丽、长裙窈窕,坐在华盖香车里去踏春,难得的流露笑意。

再后来陈文毅落难,她的脸上便只剩愁容。

顾藏舟四处奔走,欲为陈文毅洗刷冤屈,却因此触怒祖父镇国公,被罚跪祠堂。祖父甚至放了重话,倘若他再不知轻重,为女色而误前程,必除之以绝后患。

那样的威胁令顾藏舟忌惮。

他自幼便知,公府的嫡长孙肩扛重担,凡事以家族为重。他却也喜欢青姈,活了二十年,京城里莺莺燕燕无数,能叫他藏在心里惦记的只有她。顾藏舟不敢忤逆年迈威重的祖父,亦不舍放弃她,只能居中转圜,一面暗中照料她,一面竭力说服祖父。

谁知道,分别那么短的时日,她竟会嫁为人妇?

此刻春光明媚,顾藏舟的心却如坠在冰窖。

两只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他在戴家仆从跟前尽力维持端方持重的姿态,声音涩然,“将军伤势如何?”

“好些了,多谢公子记挂。”青姈垂眉,不去触碰他的目光,也终于明白方才魏鸣为何欲言又止。

不过魏鸣显然是多虑了,且不论前世的各自婚嫁、终归陌路,即便没有前世,她既费尽心思地上了戴庭安的船,嫁给她看守门户,自然会斩断前尘,当好铁山堂的少夫人。

顾藏舟的心事已然与她无关。

青姈面沉如水,目光微挪,看向他身后。

两个小厮是顾藏舟的长随,旁边还有位管事,看打扮应是侯府的门房。

进了这倒垂花门便是女眷居住的内院,若往右拐,却是戴庭安的书房。方才魏鸣行色匆匆,显然是去请戴庭安,那么来探望病人的顾藏舟应当往哪里走,就很分明了。

青姈敛袖,目光越过顾藏舟,看向领路的门房。

“魏鸣已去禀报将军了,你先请客人到厅上奉茶,将军随后就到。”

门房早就听说过这位冲喜而来的少夫人敢在铁山堂门前拔刀的事,知道她有戴庭安撑腰,哪敢怠慢,忙躬身道:“是。顾公子,这边请。”

顾藏舟却没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

青姈屈膝为礼,“外子有伤在身,行动缓慢,还请顾公子见谅。妾身还有事,失陪了。”

说着话,就想绕过他出门。顾藏舟与戴庭安往来极少,这回登门探望本就是冲她来的,哪能就这样放过?纵满心持重端方的规矩,身体仍不受控制地挪了挪,试图拦住她的去路。

这动作虽不明显,青姈却看出来了。

她愕然抬头,没想到向来沉稳的顾藏舟会如此失礼。

便在此时,身后响起了声轻咳。

青姈诧异回头,看到戴庭安不知是何时赶来的,腋下拄着拐杖,身体倾靠在青灰小砖砌城的门框上,神色清冷,身姿挺拔。玉冠修眉之下,那身深紫端贵的锦衫沐浴春光,衣角犹在风里轻摇。

从铁山堂到垂花门,她走了好半天才到。

他伤了条腿,得知消息又晚,怎会来得这样快?不怕扯到伤处吗?

青姈瞪大了眼睛,看他并无牵扯伤处的不适,才稍稍放心。

戴庭安迅速瞟了她一眼,然后看向顾藏舟,“顾世兄,久等。”

他来得突然,顾藏舟微愣后端然拱手,“戴将军。”

“书房在那边。”戴庭安随手指着西边,清冷眉目间不辨喜怒,又朝青姈抬抬下巴,“早去早回。”说着话,拄了他那并不怎么用得着的拐杖,往书房那边走。劲拔的身姿颀长磊落,便是一瘸一拐,仍有飒然之姿。

青姈趁空抽身,乘车出府。

顾藏舟登门造访的事,早在意料之中。

半路截胡,娶了顾藏舟虎视已久的人来冲喜,戴庭安早就已吩咐过魏鸣,若此人登门,不必推诿阻拦,引到厅里即可。是以今日魏鸣接了拜帖,便命人引往客厅,谁知如此凑巧,竟让他碰上了青姈。

戴庭安回想垂花门前那一幕,心里不大痛快。

等奉茶后客套关怀毕,戴庭安话锋微转,淡声道:“回京后与顾世兄相交不多,倒没想到受了场伤,竟是顾世兄先来探望。”

“将军少年英豪,跟着戴老将军纵横沙场,顾某一向钦佩。”

“哦?”戴庭安靠在椅背,微微挑眉,“就为这个?”

这话意味深长,顾藏舟抬眉,对上那道深邃冷凝的目光。他搁下茶杯,神色亦郑重起来,“将军明知故问。”

“她是我的妻。”戴庭安笑容骤然冷了几分,“顾世兄是觉得我回京太久,刀生了锈?”

他锋芒微露,顾藏舟仍是端然持重的姿态,起身拱手。

“将军别误会,我今日来不是生事,是有几句话想问。”顾藏舟神情凝重,语气颇为诚挚,“听闻先前将军重伤昏迷,不省人事,连老侯爷都不敢去打搅,才会选青姈冲喜。据我所知,将军与她素不相识,为何会选她?”

戴庭安随口道:“都是家母安排。”

顾藏舟心中微沉。

周氏与青姈并无交情,平白无故哪会去碰罪臣之女?这背后恐怕是另有缘由。祖父一向不喜他追着青姈不放,或许真如他所猜测的,暗里做了手脚,以绝他痴心。若真如此,青姈被强行塞进来冲喜,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顾藏舟只觉胸口堵得慌,“既是父母之命,青姈也未必是将军喜欢的女子——”

“你怎知不是?”戴庭安骤然打断。

顾藏舟神情微愕。

戴庭安亦扶着桌案起身,神色稍肃,“顾世兄今日过来,是想跟我说,谢氏是你钟意之人,若我对她无意,冲喜过后该放她出府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