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往前走了一步。
七层楼的高度,从这里摔下去,头先着地,身体随后落下。
运气好的话,并无痛苦。否则要忍受许久折磨才能死去。
她听说过,跳楼死去的人,表面上看不出来,可身体却是软绵绵的,因为体内的二百零六块骨头,一节节摔碎。
可是无所谓了,她不在乎。
楚洛踩上灯塔边缘的铁质护栏,上面锈迹斑驳,她才踩上去一格便是剧烈的晃动。
她扶着护栏,一格格踩上去,然后整个身子越过护栏,踩在灯塔边缘。
都说热恋的情侣要去伊瓜苏大瀑布,她来过阿根廷这么多次,却从无机会去看伊瓜苏大瀑布,好可惜。
楚洛闭上眼睛,缓缓松开抓住护栏的手。
耳边似有风吟鸟唱,再数三下……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风拥抱。
她松开的手那一刹那,身侧却突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holycrap!areyoutripping!(我勒个大擦,你他妈磕药了?!)”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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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江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飞身扑出去托住那个女孩的肋下,阻止她往外落的趋势。
刚才情急之下他飙出英文,现在冷静下来,反应过来刚才这姑娘讲电话用的是中文,他大喘气道:“你有毛病?磕药了是吧?”
这特么的算什么事?啊?!
他躲在冷风里偷听了这么久,还以为这姑娘是要和负心汉分手,斩断过去,刚要喝个彩,结果特么原来是来自杀的!
“手抓住栏杆!”樊江宁的手往上移,托着她的腋下,想要将她提起来,“我拉你进来!”
“放手。”女孩没有转过头来,声音清冷,没有半点波动。
樊江宁愣了愣,手下却紧了几分,“真想死呀?”
“不关你事。”
樊江宁想了几秒,然后笑起来:“也是,能把那么大钻石扔下去,多半是不想活了。”
女孩没说话。
樊江宁笑:“你的钻石看起来很值钱,既然你不要,我能不能去捡?”
“随便你。”
“妹妹,你好酷。”樊江宁由衷的、发自内心的感叹,“但你暂时不能死。”
女孩沉默几秒,然后又道:“放手。”
“不放。”樊江宁笑得不正经,放在她肋下的右手松开几分,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肋侧,不怀好意。
“你现在要是掉下去摔死了,我就是头号嫌疑人。再拿了钻石,我就是凶手。”
“你可以不拿。”
“为什么不拿?你刚才都答应给我了。”樊江宁笑得嚣张,“我偏要拿,拿了卖掉,吃香喝辣,花天酒地。”
楚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要这样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等没力气了,就把你扔下去。”
楚洛轻笑一声,“好。”
樊江宁一愣,然后问:“为什么不想活?因为电话里那个负心汉?”
“偷听电话很不礼貌。”
樊江宁不以为然:“你都要死了还管我礼不礼貌。”
楚洛怔了怔,无从反驳。
想一想,他又说:“凡事要往好处想,没准你男朋友不是移情别恋,只是因为你们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呢!”
说完他自己都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楚洛的声音没什么波动:“你觉得自己很幽默吗?”
樊江宁收住了笑,有些讪讪的:“……还好吧。”
他摸摸鼻子,又问:“……你从中国来?要自杀跑这么远来干什么?累的慌。”
见楚洛不说话,他絮絮叨叨起来:“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别人死了上社会版,你说不定就要上娱乐版头条,怪怪的,虽然有点浪漫。还有那个开船送你过来的老人家,说不定还要被警察调查,啧啧,好可怜,人家不过混口饭吃。”
其实是他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压根就没看见这姑娘的正脸。
但转念一想,有人送那么大的钻戒,也不大可能会太丑。
樊江宁想一想,又真情实感的劝道:“要不我先拉你上来,你写个遗书,证明你是自杀,然后再跳,好不好?”
楚洛已经觉得愤怒:“滚。”
“哎呀。”樊江宁双手在她肋侧滑了滑,语气嬉笑,“手真的有点麻了。”
“你放手吧。”楚洛低声道。
也许下一次她不会像现在这样有勇气。
樊江宁听见她声音里的哽咽,愣了愣,然后低声道:“为什么想死?”
姑娘没说话。
樊江宁自悔失言,人家本来就想寻死,他现在问这个,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他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还有几天就生日……生日变祭日,多不好。这样吧,要不你过完生日再跳?”
很多时候,不过是一念之差。
身后那人简单的一句话,却蓦地叫楚洛想起了自己的同胞哥哥。
他们在母体中被共同孕育成长,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他们手足与共,血脉相连。
他们一直都有微妙的心电联系,楚洛知道,刚才的那一瞬,哥哥必定有所察觉。
樊江宁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不由得暗舒了口气,又趁热打铁道:“反正都不想活了,晚几天再死能怎样?你去过火地岛公园吗?去过伊瓜苏瀑布吗?去过乔治王岛吗?对对,乔治王岛!那里有企鹅的,我带你去看企鹅啊……一死就要死很久的,不如我先带你去浪一浪?”
楚洛的眼泪再度落下来。
她终于哭出来:“……我这样让家人伤心。”
“来来,妹妹,别这样说。”樊江宁示意她抓住自己的手臂,“命是自己的,不是上帝给的,也不是父母给的,就是自己的。怎么处置都是自由……当然了,等我捡了钻石你再死啊……像我这样活着的人也不比你高贵,听明白了吗?”
她终于对他的话有所回应:“你是怎样活的?”
“你脚踩在这儿。”樊江宁小心翼翼的指挥她,“我啊,我众叛亲离,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骂我人渣,工作也丢了,穷得想去当鸭……哎哎你先上来,我慢慢讲给你听。”
楚洛扶着他的手臂,一步步爬回来,樊江宁手紧紧握着她的腰,生怕有半点闪失。
他终于将楚洛拉回护栏里,全身绷得太久,他一放松便脱了力,两人双双摔在地上。
樊江宁躺在地上,笑得欠揍:“哇,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拍泰坦尼克。”
楚洛没有说话,躺在地上,静静望着头顶的浩瀚星空。
女孩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中,樊江宁仍未看清她的脸,便接着先前的话头说下去:“要比惨,我可比你惨多了。”
他开始一项一项细数:“你看你,好歹还有前男友,虽然他听起来像是个混蛋。可我呢,当了这么多年的单身狗……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回一趟国内,想找找初恋,最后也没联系上。工作没了,读了快二十年的书,没想到最后被人扫地出门,执业资格被吊销,全美国都再没有一个老板会要我……昨天又被人偷了钱包,我现在身无分文,连回美国的机票也买不起,明天打算去酒吧老板那里应聘服务生……你哪有我惨?”
楚洛轻轻呼出一口气:“真的好惨。”
“就是!”樊江宁来了劲,“看看我们两个,应该跳楼,噢不,是跳塔,该跳塔的明明是我!”
楚洛终于笑出来:“那你为什么不跳?”
樊江宁觉得难以置信,夸张的捧着心口一脸受伤状:“我刚救了你,你却问我为什么不去死。”
楚洛没有接话,突然不着边际道:“其实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是怎样看我的。”
樊江宁:“……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是啊,还能怎么看,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小姐,什么都不缺,人生没有其他的追求、也没有其他的负累,所以一点情伤都会要死要活。
生得轻松,死得容易。
楚洛没再说话,过了几秒,又轻声道:“其实我来过这里四次……”
话音未落,樊江宁不由得瞪圆了眼睛,猛烈地咳了起来:这是有多想死,居然自杀了四次?!
楚洛没理会他的激烈反应,自顾自说下去:“之前的每一年,我来到这里,都是想要和他告别。”
是真正意义上的告别。
乌斯怀亚是她与陆琛之间最甜最美的回忆,仿佛花事极盛,再往后,一切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灰败下去了。
之后的每一年,她都回到这里。
告别过往那段岁月,告别求而不得的爱人,告别那座囚住她的心牢。
她尝试过,努力过,挣扎过,只是在没有做到后自暴自弃了而已。
楚洛仰躺在地上,目之所及处是一片浩瀚星海,这里空气纯净、大气层稀薄,是观星的最佳地点。
最南端的天空上,有一颗极其明亮的星,闪烁于夜空之上。
无端端,楚洛就想起来,很小的时候,父母带她去十方普觉寺。
她轻声开口:“我五岁那年,有高僧替我看骨,下了八个字的判语。”
樊江宁来了兴趣:“什么判语?”
楚洛不语。
她以前从未信过命数,可却发现那两句判语,在后来的这些年里,居然一一应验。
她被禁锢于那八个字中,无法挣脱。
这样的日子,似乎没有尽头。
“我要回去了。”楚洛站起身来。
“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虽然嘴里不满地咕哝,但樊江宁还是跟着站起身来。
“等等,我拍张照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咕哝,“差点忘了。”
说完,他便从口袋里拿出个拍立得来,又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很小的照片来,约摸只有一寸。
他举着那一寸照,齐平放在脸边,按下拍立得,“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不一会,拍立得里照片出来,他欣赏了几秒,然后将两张照片一齐塞进兜里,拍拍外套,“走吧。”
他一边下楼一边嘟囔:“你好冷漠,都不问我刚才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
他笑眯眯道:“我的ie对这里心心念念,我要在这里和她合张影。”
“……”楚洛忍了忍,还是没将那句“你的ie还健在否”问出口。
从灯塔里出来,樊江宁探头探脑看了一圈,似乎是在确定方位,“……等天亮了我就过来捡钻石。”
楚洛没有接话,继续往前走。
正是约定时间,先前的那条船停在岸边等候。
樊江宁问:“你住哪里?”
楚洛说:“到了岸把我放下就行。”
见她不答,他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就住在那个家庭旅馆里,你有空来找我玩呀。”
楚洛略略转过身子,见她这副反应,樊江宁哈哈大笑:“难道你也住那里?你看你还不好意思什么!”
家庭旅馆是一栋三层小楼,从外面望过去,大部分房间的灯都熄灭了。
进门处亮着一盏昏黄的顶灯,是老先生的侄子在值夜,看见俩人进来,他打了声招呼:“明天早餐有伊比利亚火腿,一定要来尝尝。”
樊江宁道了声谢,又转头看楚洛。
此刻借着昏黄灯光,他终于看清楚洛的脸,不由得愣住。
他见过的美女不算少,过去几年他都住在洛杉矶,见惯野心勃勃来到好莱坞闯荡的各色美女。
可即便这样,眼前这个女孩的相貌仍然是极为出众的。
不过樊江宁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想要自我介绍:“忘了说,我叫……”
楚洛也转头看过来,脸上神情却在视线触及他脸庞的那一刻骤变。
樊江宁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惊人的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上起了薄怒。
她盯着他脸庞数秒,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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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认出眼前这个人了,更确切地说,是认出了眼前这个强.奸犯。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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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江宁被留在原地,一脸懵逼:现在的美女们都这么喜怒无常吗?他刚才可没说话惹她生气呀!
老板侄子看着这两人,一副了然的模样,又冲着樊江宁挤眉弄眼,那表情分明是在说:女朋友生气还不赶紧去哄哄?
“什么毛病?”樊江宁气不过,“救命恩人没要你以身相许,你居然还甩起脸子来了!”
拉倒拉倒!他气得牙痒痒,反正人是救回来了,也不关他什么事了。
漂亮是挺漂亮的,可也不能当饭吃。
脾气不好,眼神也不好,为了个负心汉要死要活的。
樊江宁愤愤走回房间,关上门,然后将刚才在灯塔上拍的那张照片拿出来,和包里的一沓照片一起摊开摆在床上。
他来阿根廷半个月,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一直到火地岛,中间还去了伊瓜苏瀑布,每到一个景点,他便会举着这张一寸照片合照。
对着几十张照片欣赏了一会儿,樊江宁心里气顺了不少,忘了刚才的不愉快。
他现在可是在乌斯怀亚,站在她站过的天空底下,呼吸着她也呼吸过的纯净空气,而不是北京的狗屁雾霾天。
糖糖,他的糖糖,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
有没有交男朋友,有没有结婚,又有没有想起过他这个小时候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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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洛认得刚才那个男人。
怎么会不认识呢?
那个站在沈茜家门口的男人,□□了沈茜的姐姐,事后高价请来律师,反咬一口,害得沈茜姐姐跳楼。
那个和陆琛长得极为相似的男人。
就这么一瞬间,楚洛觉得厌恶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