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说话,苏曼青又自嘲地笑:“我说这话,你是不是觉得——”

“抱歉。”楚洛终于回过神来,出声打断她,“我能不能抽根烟?”

苏曼青眼中流露出一点不自觉的惊讶,但仍点点头。

楚洛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烟名唤作沉水香,细长一支,金色滤嘴下是细细一圈采香图。

轻轻吸一口,肺腑里都是沉香叶的味道。

其实她不大抽烟,只是常熬夜加班,咖啡无用后,便用烟草来代替。

不过无论如何,都不再是从前那个楚洛了。

五年前,十年前,自己是什么模样?

隔了太久,记不大清,但模糊印象里还是那个娇嗔乖顺的人。

苏曼青已将那一点惊讶压下,看着她,“能给我一根吗?”

楚洛将烟盒递给她。

她神思清明了几分,掸一掸烟灰,看着苏曼青,直截了当的发问:“你今天来,想要什么?”

苏曼青点了烟,吸一口,轻轻吐出一团烟雾,然后开口:“……请你去劝劝陆琛。”

和陆之珣的要求一模一样。

劝他冷静也好,劝他收手也罢。

只是去劝一劝他。

“请我去?”楚洛笑起来。

今时今日的她,既已与陆琛再无干系,那么也与陆家毫无关系……那她又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陆琛面前呢?

苏曼青轻轻一咬牙,微锁的眉头旋即又展开,“是你。”

承认这样的事实其实极为难堪,可苏曼青还是逼自己说下去:“如果他还愿意听谁说一说话,大概就只剩你了。”

其实楚洛想象不出,苏曼青这样骄傲的人,有一天自己居然能从她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她抬头看苏曼青,正对上一双寂寥的眼。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在这一刻,楚洛居然觉得,这曾经的情敌,居然和自己有几分像。

“我不可能去见他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苏曼青嗓音沙哑:“楚小姐,求求你。”

她将手中的烟摁灭,站起身来,“没得谈。”

楚洛已行至电梯处,身后的女人又突然叫住她。

苏曼青突兀的笑起来,大概是真的不甘心。

“结婚两年后他就逼我离婚,把我赶出公司董事会,之后他再没见过我……他这样大费周章,就是为了不再和我有半点关系。”

“我以为他一定会来找你。可是他没有……他居然没有。”

“和他结婚三年,我从没明白过他在想什么……你知道吗,有时我会后悔,也许当初我真的不该介入你和他之间。”

楚洛终于笑了,她笑的时候左颊会浮起一个小小的梨涡,连嘲弄看起来都似温柔。

“你为什么会觉得……在这件事上,主动权属于你?”

楚洛再明白不过,当初的陆琛为何要和苏曼青结婚。

陆琛这个人呀,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没有做不到的。

苏曼青却恍若未闻:“楚洛,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不知道是该恨你还是恨他。”

“恨我?”楚洛轻哂。

“是,恨你。”苏曼青坦然承认,姿态仍带着楚洛初识她时的骄矜。

自己可曾有过得不到的东西?苏曼青以为是没有的。

直到遇上那个男人,她耗尽心神,却始终无法靠近他分毫。

她被囚在爱而不得的陷阱中,日复一日。

“你知道吗,从前这世上的东西,只要我想,从没有得不到的。”

楚洛看着苏曼青。

这个女人好似刚强,其实还是脆弱的。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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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楚洛依旧睡得极不安稳。

也许是因为近来心绪难安,故人再次入梦来。

同样的夜晚,她却以清醒者的姿态,旁观了自己的整场梦境。

那年她才十五岁,还是一团孩子气。

陆琛高她两级,却被她哥拜托来日日护送她回家。

其实楚洛对他觊觎已久。

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陆琛从小同爷爷一起生活,同楚洛的爷爷是邻居,她每个周末去爷爷家吃饭,都能撞见他,有意或无意。

陆琛是楚洛所钟爱的那一型,皮肤很白,但因为轮廓深,并不显得女气,反而十分俊朗。

高个,清瘦,寡言,自持。

况且,陆大帅哥的脑子同样好使,他可是资产阶级大学霸呢。

明明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楚洛却不自觉倾心于他,蠢蠢欲动想要靠近。

只是她羞于承认自己的肤浅,一直不敢行动,等到亲耳听见陆琛毫不留情地拒绝告白的女孩,她更是萌生退意,见到他都恨不得绕道走,唯恐被他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直到哥哥出国交换,便拜托他来接送自己上学放学。

大概是因为哥哥觉得,陆琛这人看着清清冷冷,大概不会对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妹产生非分之想。

呵呵,有非分之想的,另有其人。

有了名正言顺的亲近机会,楚洛雀跃起来。

渐渐的,她发现陆琛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冷淡,有次她早上没吃饭,肚子咕咕叫被他发现,他便将自己的早餐让给她。再往后,他每天都会多带一份早餐。

有时看她早上吃得少,课间他也会去买了饼干送过来,让她填一填肚子。

再后来,她没藏好的数学试卷被陆琛发现,于是他又开始给她讲题。

楚洛私底下问宁绪:“如果你们男生帮一个女生带早餐讲题,那是不是有点喜欢她?”

宁绪一针见血的指出:“如果一个男人能让你产生这样的疑问,那么他多半是不喜欢你的。”

楚洛沮丧的想,对哦,宁绪说得好有道理。

当然,那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对方只是故意使绊子。

有一次,午休时她去陆琛的班级上找他给自己讲题,正是世界杯期间,也许是前一天晚上熬夜看球,就在楚洛低头做题的间隙,陆琛撑着头睡着了。

等她抬起头来,便看见他眼睛阖着,楚洛的目光顺着他的鼻梁、嘴唇、下颌一一滑过,最后停在他的喉结上。

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陆琛背对着窗,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他的头发上,细细一条金线,亮得耀眼。

也许是为美色所惑,也许是一时冲动,还没等楚洛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唇齿间是淡淡的薄荷气味,还有来自年轻男孩的陌生气息。

不过浅尝辄止的一个吻,她的一颗心却紧张得几欲要跳出胸腔。

陆琛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几乎要落荒而逃。

陆琛看着她脸上可疑的红晕,伸过一只手,按住她面前的习题册,沉声道:“刚才那道题做完了吗?”

习题册上空白一片,她好似一个采花贼,刚才只顾着偷香窃玉。

楚洛脸上发热,在他的注视下手心沁出汗来。

沉默几秒,她突然将面前的习题册一推,站起来转身就跑。

陆琛人高腿长,还没到门口就追上了楚洛,将她困在墙与双臂之间。

“你干嘛?”陆琛看着她,平静地发问。

楚洛眼眶发热,心里的委屈一点点发酵:他刚才一定发现了。

她早忘了堂姐再三提醒过的“女生千万不能先表白”的话,当即便横下心来,“是,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要拒绝我……如果不喜欢,我数五下,你不说话我就知道了。”

她不敢抬头,慢吞吞地数数:“五、四、三、二、一。”

数到最后,面前的人也仍一言不发。

楚洛觉得灰心,但又在意料之中。

陆琛这种人,看起来并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完了完了,这下连朋友都没得做了,更别说让他帮自己补习功课了。

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绝,楚洛眼中泪意涌动,就要忍不住。

“抬头。”

头顶传来清清冷冷的男声,她没注意到,那声音里还蕴了一丝笑意。

她将头埋得更低,陆琛无法,只得伸手托了托她的下巴。

撞进眼中的是一张哭得跟花猫似的脸,陆琛没绷住脸,笑了。

他伸手帮她擦擦眼泪,沉声问:“我有那么可怕?喜欢我用得着哭成这样?”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被偷亲的人是我,你还哭?”

陆琛笑起来,他大多时候都板着脸,很少笑,见他这样一笑,楚洛却觉得,他以后应该多笑笑。

“女孩子不要主动告白,知道吗?”

没等楚洛反应,他的声音又温柔起来,“是我喜欢你。”

顿了几秒,陆琛继续道:“我也数五下,你不说话,我就当作你同意了。”

他似乎成竹在胸,将数字数得极慢。

楚洛咬唇,等不到他数完,便又低下头去。

陆琛轻笑,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下去,继续她先前未完成的事情。

梦境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楚洛睁开眼睛,窗帘半拉着,依稀有月光照进房间。

对面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三点。

楚洛翻了几个身,再也睡不着,于是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整理白天的采访稿。

刚一上线,男友蒋繁便发了消息过来,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想一想,敲了几个字回去:失眠。你还在加班?

蒋繁是律师,常年连轴转,休息时间由项目周期而定。

蒋繁:刚回酒店,马上就睡。

过了几秒,又一条信息发过来:视频?让我看看你。

楚洛:这边网络差。

蒋繁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北京?我周末就回去了。

楚洛没回复。

蒋繁又发了几条消息过来,等了一会,见没回应,又叮嘱她早点休息。

楚洛心不在焉,在网上找资料。

脑袋昏沉,盯着搜索框,她随手打出两个字来,正要敲下enter键,却猛然反应过来。

楚洛微一探身,在床头摸到自己的烟盒,抽出一根来点上。

她深吸一口烟,找回点精神头,又轻敲了两下退格键,将搜索框内的那两个字删除。

长夜漫漫,埋葬许久的记忆再度复苏。

无关其他,也许只是因为寂寞,所以才叫她想起旧人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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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栏目组照例赶往平宁镇。

这里是劳力输出大省,年轻点的无论男女都出去打工了,留在本地的几乎全是老人和儿童。

前几年平宁镇上建起来一所学校,冠的是国内大企业的名,为当地留守儿童提供免费教育,全寄宿制管理,极大改善了当地未成年犯罪的状况。

这种模式迅速推广到邻近几个县市,栏目组此行前来,便是要做专题报道。

到了学校,五年级的孩子们正在上语文课,黑板上是工整的粉笔字:《泊船瓜洲》。

老王站在外面瞅了一会儿,然后笑:“哟,好久没见到板书的老师了。”

学校负责人也跟着笑:“经费限制,有些设备价格太高,钱要花在刀刃上。”

“板书挺好,像我儿子学校,老师上课就知道放幻灯片,也不知道讲个什么。”

楚洛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没说话。

接下来一行人又去最上两层的办公区,楚洛顿住脚步,说:“王主任,我去楼下透透气。”

老王听见,立刻转过身来,大为紧张:“小楚呀,哪里不舒服?要不让司机先送你回酒店休息?”

“没事。”楚洛笑一笑,“脑子有点昏,我下去转一圈。”

老王点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又指了指摄像,说:“小何,你陪着点。”

小何到底年纪轻,才刚进台里不到两个月,嘴里虽然应着,但还是没忍住笑。

等下了楼,小何才开口问:“小洛姐,老王是不是欠你很多钱?”

单位里传闻楚洛背景雄厚,何止老王,连副台长每次下来视察工作,对着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楚洛看他一眼,“知道还问?”

操场上,学生们在正在做课间操,悬挂在二楼的大喇叭发出嘈杂刺耳的音乐声。

说是操场,其实就是教学楼前的一小块空地,学生也不多,稀稀拉拉分布在操场的各个角落里。

两人正走着,突然迎面跑过来一个小孩,正撞在楚洛的腿上。

她伸手去扶小孩,嘴里问:“怎么乱跑,撞疼没?”

刚才跑得疯,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乱发蓬在脸上,却笑得灿烂,咧开缺牙的嘴:“小楚姐姐。”

楚洛怔了几秒,然后想起小姑娘叫沈茜,栏目组之前采访过的一个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