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付出!
“不可以!”他拔腿追上那个身影,没有她,就什么都没了。台阶上,他扳过她的身体。“小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你作证,也不要你再为我付出,给我机会让我爱护你跟孩子!”她站在上一级台阶俯视他,他站在下一级台阶仰头乞求她。
“放开我!萧缙,别再给我希望!”她的声音淡淡的,柔柔的,像是天上的云絮,心思捉摸不定;她的话静静的,冷冷的,像是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起伏。随即,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强迫自己武装起来的冰壳全部碎裂,一块块地融化…
如水月华中,玉兰树下,他曲膝跪在台阶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她腰,头埋在她的腹部,沉痛的声音,卑微地乞求:“小羽,不要离开我!我知道八年前就该注意到你,保护好你,不让你受到伤害,但那时候我错过了。后来我也没有好好珍惜,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离开我!”
干涸的泪腺又挤出眼泪,一滴,两滴,三滴…落在他的黑发里…
怎么可以这么卑鄙?那么高傲的男人怎么可以使出这种不入流的招数?他怎么可以把自己贬低成这样?他怎么可以像乞丐一样乞求她的施舍?他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又扰乱她的心?怎么可以又让她心痛?怎么可以又让她不顾一切地想答应他?
他应该像从前一样,毫不在意地离开不是吗?
他应该像从前一样,冷冷地说接受不了不是吗?
他应该像从前一样,对她的示好视而不见不是吗?
不管他怎么样,他成功了…
幽寂的夜,皎月藏入云层,急流的瀑布在耳边嘶吼,幽幽地一声叹息后,她缓缓地蹲下身,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跪着的身躯颤了颤,狂喜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更用力地抱住那失而复得的身体,想要说点什么,薄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覆上她的,吞下那咸咸的味道,不能再让她哭了…
“小羽,我明天就跟队长移交这个案子,后天我就带你去补度蜜月好不好?你想去哪里?国外你想去的都去了,国内一定有很多地方你没去过,听说丽江风景很美,还有九寨沟也很漂亮,要不去凤凰,或者去蒙古…”
他像个孩子一样,如数家珍般地在她面前现宝,她知道他是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她,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了?“萧缙!”她打断他。“等结案后再去!”
他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心隐隐地被刺伤。“小羽,你相信我,我是真心地不再管这个案子了,你相信…”
“萧缙!”她再次打断,双手捧住他的脸。“不是不相信你,既然当初选择让你知道真相,我就会和你一起面对,不要再说了,明天我会跟你去做笔录!现在先回家吧!”
她撑着他的肩站起身,弯曲太久的腿麻痹了,她的身子一晃,险些跌下台阶,萧缙突地站起,眼明手快地接住她,然后转过身蹲下:“我背你!”
她顺势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脸贴着他的耳朵,跟着台阶的起伏,一下下地摩挲…
“小羽,知道你九岁那年我背你时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当时想背你可比背那些废弃材料吃力多了!”
她狠狠地咬了他脸一口。“你拿我跟废弃材料比?”
双手都箍着她的腿,匀不出手来抚摸脸上的痛处,他不急不恼地说道:“背废弃材料不用担心掉下来摔到地上,但是背着你就很害怕摔到你,所以很吃力!”
话被哽在喉咙,她只能傻傻地摸着他的脸,轻轻地揉着刚刚被她咬过的地方,清洌的声音又随着夜风飘进她的耳朵。“虽然吃力,我却想着以后要锻炼身体,让自己变得强壮,以后背着你就不用担心会摔到你!”
他换了口气,又接着说:“小羽,你离开后让我变得更懦弱了,懦弱地逃避一切,如果我用心一点就会发觉你在我身边,就会认出你。让我们分开这么多年的罪魁祸首是我,以后的日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要更努力地锻炼身体,等我们都老了的时候,我还可以背着你走!”
泪水濡湿了他的耳朵,她轻咬他的耳垂。“我老了要儿子背,才不要你这个糟老头子背呢!”
“儿子要背儿媳,哪有空理你,你还是将就一下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切!就讨厌你总是一副吃定我的口气!”
“那是你故意让我吃定的不是吗?”
“哼,臭美!”
走完台阶,迎来的是路灯照耀的光亮,两旁的棕榈树挥动着枝叶,昏黄的砖彻路上,如同十三年前,他背着沉重而又甜蜜的负担,步子愈加稳健地走回他们共同的家…
故事第二十六辑
翌日,天际像口反扣的大锅,云层滤去了许多阳光,较起平常稀疏而又单薄,空气在大锅里蒸腾游窜,陈旧腐朽的味道溜进鼻息。厉羽羽挽着萧缙走进办公室,纯阳刚气息的房间里,大门“砰”一声,把腐烂的气息关在门外。
“大哥,我有个请求,希望这次笔录不要有太多人看到,最好是能保密!”等房间里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萧缙和楚亦江时,厉羽羽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个你可以放心!萧缙是你的丈夫,按照规定,他只能旁听,笔录需我亲笔记录,这个有没有问题?”楚亦江问道。
“没问题,那我们开始吧!”厉羽羽爽快地答道。
“你是哪一年入境的?”楚亦江抽出空白询问笔录,问道。
“1998年4月3号,那年我16岁…”
…
1998年,纽约厉宅。
富丽堂皇的客厅,厉家四口分坐于沙发上,除厉羽羽外,其余三人均皱着眉头,气氛压抑,厉羽乔打破沉默先开口。“羽羽,这么危险的时候你真的要离开纽约?”
“你们之前说我满十六岁就可以独立,到时会尊重我的选择,现在不能出尔反尔啊?”厉羽羽抱着方枕蜷在沙发上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羽羽,你怎么不明白?”厉羽乔眉头拧紧。“自从我取消与‘华冠’的合作后,他一直在寻机会下手报复,你知道他有黑道背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们怎么能放心让你回中国?等我们解决后再去不行吗?”
“他要下手在纽约不一样地可以下手,我总不可能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吧,再说,事情也不是一两年就能解决的啊!”厉羽羽争辩道。
“羽羽,我们都是为你好,爸妈都是怕你出事啊,再说,你是厉家的女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很不安全的!”厉羽羽的母亲说道。
“不让人家知道我是厉家的女儿不就行了?”
众人摇头离开,真是怎么都说不通。厉羽羽执拗地进行自己的计划,跟家人协商不成,便找到从小呵护她姐姐的秦茜。两人感情笃深,加上秦茜很支持厉羽羽的感情,于是通过各种渠道给厉羽羽捏造了一个身份,秦氏下属地产公司‘华龙’董事长秦照华的女儿—秦熙。
以为可以掩人耳目后,厉羽羽放心地回到A城,并进入萧缙所在的高中就读。入学一星期后,她第一次在学校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萧缙。
那日,阳光荧灿,厉羽羽坐在红绿相间的紫阳花旁边,目光聚在球场中挥汗奔跑的身影上,身姿优美俐落地扣篮得分,她的心弦重重地被拨动,脸颊泛起淡淡的潮红,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涌上眉梢,她慌张地垂下头掩饰,其实周围的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赛场上,根本没人理睬她的羞怯,也许,情窦初开的女孩儿都有那样一种怕被人窥视到的心理吧!垂头思量了许久,上半场已经结束。
萧缙下场径直朝她走过来,厉羽羽的脸此时已经红得可以滴出水来,她心里不断地闪过猜测---是不是他认出她了?如果他认出她来,她该跟他怎么说?哎,真糟,她估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缙越走越近,凌乱的头发带点粗豪凌厉的味道,汗水顺着脸庞滴落,蓝白相间的球衫松垮地吊在他的肩上,厉羽羽的心如擂鼓,此刻他已经走到她身边----
萧缙目不斜视地弓身捡起地上的球衣,从里面翻出一条白绢,蘸湿水后擦了把脸,顺带地把手臂也擦了个遍,白绢上一大块黑迹,他放回口袋里后又目不斜视地回到球场上。
他还是那么爱干净,这年头哪还有人用布绢的?厉羽羽想着小时候她吃东西时糊了嘴,他会掏出一条布绢给她擦干净,只有那次在食街吵架,他用衣袖给她擦了嘴,回到家就赶紧脱下衣服洗了。瞧,她总是把一些小事记得这么清楚,可他,却把她忘得干干净净。想到这里,她又觉着难堪,嘴里涩涩地泛苦,抓起旁边的衣服泄愤地摔到地上。阳光下,一个银晃晃的东西掉出来,躺在翠绿的草丛中。她拾起,原来是钥匙,心念一转。她作贼似地逃出球场,扈从的办事效率很高,十分钟左右,她拿到复制的钥匙,再悄然无声地摸回去,把他的钥匙放回口袋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萧缙很喜欢待在学校的后园,那里种着很多苹果树,春天时,满树尽是纯白似雪的小花,点缀在绿叶之中,他有时坐在树下看书,有时倚着树干浅眠,运气好的时候,会听到他吹口琴。遥看一片雪皑,被筛过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微风吹过,光斑柔和地在他全身游移,灰色忧郁的音律清浅悠扬地在空中回旋,至纯的音色让听者不自觉地沉醉其中,厉羽羽常听名家的钢琴、小提琴演奏会,却从来不知道小小的口琴竟可以如此地撩人心弦…
她迷上了口琴,究竟是迷上了他还是迷上了口琴,她分辩不清,只知道,从那时开始,不再是两小无猜的纯纯依恋,一种想占有,想亲近,想拥抱的执念逐渐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萧缙的生活很单凋,他没有什么喜好,任何事物对他来讲只是可有可无;他没有要好的朋友,因为他没时间和人相识攀交;他没有太多的表情,模式化的淡笑是最常见到的。那时候的厉羽羽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她跟同学商量换了靠窗的座位。放学后,她站在窗边,从成百上千的背影中找到他,看他走出教学楼,目送他的背影走出校门;上学时,她早早地到教室,依然站在窗边,看着他从校门进来,前额的黑发扬起落下,踏着稳健的步子走入教学楼。日复一日,她就那样,静静地,默默地伫立在窗边,如果哪天早早地就看到他,她一整天都会沉浸在喜悦当中,如果哪天他晚到一点,她便会心绪不宁。
青涩的爱恋隔着一扇窗户,明明很近,却被无形无状的障碍地阻隔着。她的世界小的只剩下他,和那扇透明的窗户,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满足于这样看着他,安静地,无声地,看到天荒地老,最终化为一尊石像…
故事第二十七辑
下晚自习后,疲累的学子倾巢而出,纷纷涌向校门,厉羽羽单肩背着书包,心不在焉地辗着步子,还有两个月萧缙就要参加高考了,到现在连话都没说上,她着急,却也想不出办法来,萧缙根本不给别人侵入他的生活的机会。心头一阵挫败,她蹙起眉头,抬起脚正要踢路上的小石子发泄,后背突然受到极大的冲撞,单脚站立不稳,她扑倒在地上,书包跟着飞出肩膀,落在一米远处,撞他的人似乎有急事,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又跑开了。
其他的学生仿若没看见地继续前行,更有过份者直接踩着她的书包,稍微善良点的也是跨过她的书包赶路,她抱膝坐在地上,心里委屈,鼻子一酸,眼泪滚落下来。暗地里保护她的扈从正要上前制止,她瞥见后面的人群中有个熟悉到不能熟悉的身影,眼睛一亮,抬手示意扈从不要妄动,随即大声地哭起来…
得偿所愿,萧缙帮她拾起了书包,跟着他到巷口才说上两句话,柔和美丽的月光下,他仍是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厉羽羽不想再默默守候了,不管是用赖的,用骗的,用抢的,她要让他知道她的感情,一定要让他知道。她掉过头吩咐随从不要再跟着她后,便亦步亦趋地跟上萧缙…
命运喜欢开玩笑,总是在你鼓起勇气下了某个决定的时候,便将你的计划全盘打乱,残忍地击得粉碎。在街头的转角处,厉羽羽被开始在学校冲撞她的人击昏,绑架到一间破屋子里。醒来后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在学校里故意撞倒她只是为了确认有几个扈从在保护她,而后,她又自投罗网地让两个随侍扈从远离,下手太快,就算是远远跟着她的扈从看到了,也是措手不及。
蜷在角落里,她的目光扫视整个房间,只有一张被褥污秽的床,还有几把竹椅,墙角渗水,水迹印挂出长长的黑痕兀现在发黄的墙壁上,她被扔到角落,地上积满了灰尘,纸团与饭盒随处堆着。床上坐着两个人,一个黑黑瘦瘦。一个身材高大,目光透出阴狠。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厚厚的嘴唇泛着黑紫色,一口黄牙。从饭盒的数量及这里的少有的家俱来看,厉羽羽猜测他们应该是近段时间才住到这里,策划着绑架她。
此时她的情绪已经不单单是恐惧,反复回想着以前模拟被绑架的情景。强迫自己凝神后,她开口跟绑架她的三人说道:“我给你们一个没有被监控的号码,需要多少赎金可以跟我的家人谈!”
“闭嘴!”身材高大,目光阴狠的人只斜了她一眼,再没有理她,另外两人也没有搭话。
厉羽羽觉得蹊跷,随即想起能有那么大本事,掌握到她行踪的只可能是美国黑手党,他们不跟厉家谈赎金,一定是拿了周家的钱,此时应该是周家在跟哥哥谈判,这样一来就真的糟了。哥哥受到牵制,加上离得太远,就算能救她,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救得到了的,关键是周家狠毒,要杀到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强迫出来的冷静瞬间瓦解,她身体瑟缩的抖动几下,现在只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也许能少吃些苦头。想到这里,她故作疲累的闭上眼睛装睡。
屋子里只有一小扇天窗,被木板钉得死死的,三人倒没怎么为难她,到了时间就会给她一份盒饭,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一直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任何消息,厉羽羽惶惶不可终日,那种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恐惧是从前想像都想像不到的。
又一次吃完饭后,身材黑瘦和目光阴狠的两个人用她听不懂的方言讨论了几句,跟另外一个人交待一声后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跟那个嘴唇厚得发紫的人,那人紧盯着她,本来就污浊不堪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之前她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这人的低级粗鄙,现在他的眼底放肆地流露出贪婪和猥亵,厉羽羽一阵心悸,她面向墙壁避开他的视线,那人一步跨到她身前,抓住她的衣襟拎起她,随即“啪”地一耳光呼到她脸上,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恶声恶气地骂道:“妈的,你转头什么意思?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以为你是高贵的大小姐不?”
厉羽羽被打得眼冒金星,脸上火辣辣的疼,从来没受过这种屈辱的她火气上头,睁大眼睛怒视那人。“砰”的一声,她又被丢到脏得恶心的床上,头重重地撞上墙壁,她的耳朵一阵嗡鸣。恍惚中粗鄙的声音又响起:“贱货,老子最恨的就是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富人,老子今天就把你玩儿个够!臭婊子!”
那人欺近身前,用手捂住她的嘴,原本要大叫的她只能呜呜地哼声,眼睛张惶地睁大,心底一阵恶寒,随之而来的胸前一凉,那人已拉开她的上衣的拉链,她的头被按在被褥上,纤细的身躯使出浑身的力量挣扎扭动,她的内衣被推到颈上,雪白的乳房露出来,粘腻的手掌下流地揉搓,灵魂深处升起一种深刻的屈辱,恐惧,还有厌恶,直达每个神经末梢。
从前生活在天堂的她瞬间坠入炼狱,挣脱不出的无助和绝望,全化作屈辱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喉中蠕动着呜呜的悲鸣。她半裸着身躯扭动,可怜无助的样子更是牵出了那人的兽欲,他开始动手扯她腰上的皮带,捂着她嘴的手狠狠地蹂躏她的唇。她睁大眼睛,望着发黄的天花板,脑中闪过一个个人影,萧缙,爸爸,妈妈,哥哥,萧缙,萧缙,萧缙…救我!
萧缙!陡然间,她趁他的手搓动的时候张大嘴,一口咬下去。那人缩回手,暴怒地又扇她一个耳光。“他妈的贱货!”双手扯下她的裤子。厉羽羽趁机跳下床,那人又扑过来把她按在地上,重重的躯压上来,发出恶臭的嘴在她脸和颈上乱拱,她的头左右闪躲,目光触到地上的啤酒瓶,脑中闪过从前被教导过的方法,趁那人不注意,一手抄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往那人头上砸去,啤酒瓶碎裂,那人的身体僵直,眼珠狰狞地突出,紧接着,她又将碎裂的啤酒瓶戳进他的太阳穴中,腥红的血喷射而出…一种报复的快意从心底升起。
更快的,害怕的情绪又占据她的大脑,她杀人了,这个人现在变成尸体了。恐惧,悲愤,还有类似轻松的情绪混杂着涌上心头,赶紧推开那人,把身上血迹擦掉,穿上衣服和裤子,从那人身上搜出钥匙,打开反锁的门…
出得大门,她才发现是夜晚,所在的楼是栋危楼,她被关在二层,楼下是一个巷子,她赶紧脱掉沾血的鞋子,以防另外两人回来跟着血印找到她,赤脚下楼,往左是一个小湖,对岸灯火通明,往右是黑乎乎地巷子口,她果断地往左跑去,‘扑通’跳下湖,春末的湖水依然冰冷入骨,她的牙齿冷得打颤,手用力地左右划动,所幸湖不是很大,她很快地上了岸,穿过草丛走到公路上。
拦到一辆计程车坐进去,她紧绷的神经才得到短暂的松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跟司机说了个地址,对于这时的她来说,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到了目的地,她拉开衣服口袋的拉链,掏出一把湿嗒嗒的钞票递给司机,转身走进楼梯口,上了五楼。
在门口伫立了很久,她抚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双手绕到后面解下银链,打开门…隔了多年,房间里陈旧的木头香味还是那么熟悉,遗像下的案头上燃着两柱香,香头闪起两簇赤红的光,萧缙睡在床上,厉羽羽蹲在床边,在黑暗中看了他很久,浓浓的酒味扑入鼻息,他喝酒了…她站起身,对着墙上的相框作了个揖后,又蹲回床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湖水的寒气钻进毛孔,冰冷的手指抚过他温热的脸庞,好暖和…随即她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掀开被子,像小时候一样,躺在他的身边…好暖和…
她知道自己很大胆,杀了人,又赤身躺进他的被窝,但是,她需要温暖,太需要了,只要他在身边,即使遭到侵犯,即使杀了人,也不觉得害怕…这里好像是她的家,走进这里,便觉得是可以让她安心地归宿…
她的手抱住他的腰,像小时候一样,头靠到他的肩上,静静地搂着,听着他的不均匀的呼吸声,喝醉酒了很难受吧,转头又看了一眼那幅遗相,数年来她寻寻觅觅,深深地思念他,爱上他,在他心里,却永远也不可能跟相框里的人一样重要…
半夜里,萧缙的身体越来越烫,迷迷糊糊中,手触到光滑如丝缎的肌肤,仿佛确认一般,他的手不停的游移,大脑被酒精薰得一蹋糊涂,他只凭着直觉不断地抚摸。厉羽羽娇小的身躯一颤,她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十九岁的男子是危险的,她知道,只是她闭上了眼,挥去了刚刚的梦魇,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萧缙,他是她最爱的人…如灯蛾扑火般,她颤抖吻住他的唇,在黑暗中狂热地摸索着,绝望边缘的爱抚,燃尽一生的热情,她不顾了,什么都不顾了…直到他进入她,才猛然一惊,抓起地上的湿衣垫到身下,等着他贯穿她,等着那一阵刺痛传来…
需索过后,他又睡着了,她撑着酸痛的身体,眼泪落到他的脸上,胸膛上,最后一次吻他后,她从他衣柜里找到一件外套穿在身上,抓起沾满贞洁地湿衣,顺手拿走桌上的口琴:得不你的爱,就给我你最爱的东西!
开了房门,回望床上熟睡的人…轻轻地带上房门…
这一夜,于他,是春梦一场。于她,却是生命中最后的补偿。
故事第二十八辑
厉羽羽被绑架的同时,厉羽乔同秦茜也回到国内。当厉羽羽从萧缙家回到旧时的A城厉宅,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厉羽乔与秦茜忙着处理善后,谁也没有注意到厉羽羽的反常,以为她只是受到刺激,每日安慰几句后,便是东奔西走,捏造出秦照华因被绑架而正当防卫杀人的案件,借以掩盖事实。而后,秦氏与厉氏两家同时向政府施加压力,停止对此案的调查,否则,两家企业将同时撤回所有的投资。于此,政府妥协,此案严密存档,不得再继续追查。
事情告一段落,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给厉羽羽造成严重的精神失常,她的眼前常常呈现出幻象,被侵犯时、残忍的把玻璃碎片刺入那人的太阳穴时、逃跑时、还有在萧缙家里的种种情景反复而又清晰地想起,罪犯和萧缙的在她脑子里交替出现,时悲时喜,时而惊骇恐惧,时而甜蜜羞怯,情绪大起大落,反复交织,十六岁的她就在这样一个自我幻想的空间里崩溃了。
某天秦茜回到厉宅,在房间里找到厉羽羽时,看见她正无意识地用小刀割自己手腕、手臂,道道血痕触目惊心。秦茜骇然地从她手里夺过小刀,更可怕的是,厉羽羽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秦茜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每天陪着厉羽羽,却没有丝毫效果,她每天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是在想什么,一坐就是好半天,…
厉羽乔和秦茜当即把她送回美国,接受精神治疗。自此六年间,厉羽乔定期拿回有关萧缙的照片资料,配合心理医生将厉羽羽的意识一点点地拉回现实中,她渐渐地能正常生活,恢复课业。而周家自然是被厉羽乔以牙还牙,破产后不时遭人逼债恐吓,最终被送进精神病院,‘鹰帮’也因为大量的犯罪证据而覆灭。厉羽羽自两年前康复后,便回到国内,一直等到萧缙大学毕业。
…
笔录室里,厉羽羽用颤抖的嗓音勉强自己讲述完过去的一切,楚亦江早已停笔,其间没有提问,亦没有打断。
萧缙从厉羽羽讲到入学起就紧紧地抱着她,静静地,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许,刻骨的痛,是说不出来,也喊不出来的。两个小时,八年的伤痛,他的心被一次次地被撕裂,被绞碎,此时将他挫骨扬灰,也是死有余辜…
“有关‘戾鹰’的枪杀案是我一手促成的,以前我没打算将这些事情翻出来,但‘戾鹰’给我的伤害太重,所以,我安排人进入‘戾鹰’内部,以八年前‘戾鹰’的两人分赃不均进行挑唆,又造成其中一人要自立门户而贪污款项的假象,使其内哄,其中一人被‘戾鹰’现在的老大枪杀。”厉羽羽抬眸,眼里的阴郁没有丝毫掩饰,她从手袋里拿出两叠装订好的资料递给楚亦江,解释道:“一份资料是‘戾鹰’八年前绑架案的证据,还有一份是‘戾鹰’的真正的账本,里面有很多关于他们历年来洗黑钱,贩毒,贩卖人口的证据,以及枪杀同伙的证据。每一条都足以定罪!”
楚亦江接过资料,看了他们半晌,把手中的笔录放到身旁的碎纸机里,写得工整的笔录纸被碎纸机吞下,一丝丝地掉进垃圾筒。“八年前的绑架案已经结案了!”
厉羽羽错愕地望着他,楚亦江把证据收好,又说道:“如果萧缙当初知道你在他身边,拼命也会保护好你,羽羽,你知道男人最害怕的两种情况,一种是让心爱的人受苦,一种是心爱的人为自己受了苦却不知道,我想,萧缙现在难过得想死!”说完,他走出笔录间。
安静的空间里,只听见萧缙重重的呼吸声,厉羽羽转过身,看着抱了她两个小时,一动不动的萧缙,轻声说道:“我们回家吧!”
萧缙的眼珠这才转动了一下,眼眶毫无预警地掉下大滴眼泪,那只剩下伤,无尽伤痛的眸子,还能哭出来,已算是幸运。他的手臂收紧,头埋到她的肩窝里,牙齿不停地打颤,愤怒,悲哀,无助,难过…人心会有的情绪全部纠结在一起,在胸口里四处游窜,毁心伤肺,却找不到一个出口,用尽所有的力气,喉咙里仍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上下牙齿磕碰的脆声响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液体源源不绝地濡湿她的衣服,痛到极致,真的是喊不出来的…
时针又走过了一圈,厉羽羽方才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弱得仿似水珠落到地上,碎开来一般。“小羽,我害怕!”
“怕什么?”
“怕这些事情是真的发生过!又怕这些事以后会发生!怕我保护不好你!怕你再受苦!怕我再伤害你!怕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疼爱你!小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你会开心,该怎么做你会觉得幸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哪怕挖心掏肺我都会做,只要你想,什么都可以,真的,什么都可以…”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嘴里无意识般地说着,絮絮地说着,那种潜意识里急于想献出一切的心态剖露在灯光底下,一览无遗。
厉羽羽呆了呆,温柔地捧住他脸,眼睛与他对视,打断他的话:“萧缙,如果你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我就开心!”
对上那双温和澄澈的眸子,萧缙回神,他知道她是不想让他沉浸在伤痛之中,赶紧收起自己的心绪,回答道:“嗯,先取名字,待会儿我去买字典,晚上一定取个好名字让你开心!”说着,他抱起她就要出门。
厉羽羽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用责怪的口气说道:“别忘了这是办公室,还有,字典书房里不是有吗?”
“是啊,我都忘了。”萧缙勉强地笑笑,牵起她的手说道:“不能抱,牵着手总可以吧,现在先回家,取好名字后,再想想去哪里渡蜜月!”
春末花园,东风吹过,花海漾起彩色的涟漪,浓郁的玫瑰芬芳散发出甜蜜的爱情味道,花园中央的桌子上散乱着很多白纸,用一本摊开的大字典压着,萧缙手指按在书页上,逐字浏览,笔在指间转圈,偶尔停下来记录,厉羽羽头靠在他肩膀上,嘴里嚼着酸梅。
“还没选好吗?”把核吐出来,她不耐地问道。
“还没!”萧缙偏头回了句又埋书里。
厉羽羽夺过他的笔,‘啪’地把字典合上。“不许再看了!”
“你不是说要取个好听的名字吗?”萧缙转过身抱她到腿上坐着,修长的手指把她颊边的发掠到耳后。“为了讨你开心,我当然要认真一点!”
“你只顾着取名字不陪我,取再好的名字我也不会开心!”厉羽羽从果盘里拈起一块酸梅塞到萧缙嘴里,又说道:“我们聊聊去哪里渡蜜月吧?”
“你想去哪里?”萧缙含着梅子问道。
“日本富良野好不好?”
“我听你的,不过,你为什么想去那里?”萧缙实在很想把酸梅吐出来,但厉羽羽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只好含在嘴里,唔…牙根都被酸掉了。
“上初中的时候茜茜姐带我去那里玩过,很漂亮的地方,好喜欢那里一望无际的薰衣草花田,喜欢风掀起层层叠叠的紫色波浪,喜欢那里湛蓝的天和纯白的云,喜欢那里五彩的蝴蝶在花穗上嬉戏,喜欢那里只有情人间才能感受到的浪漫气息…”她搂住他的脖子,把唇贴到他耳边说道:“我以前的梦想就是能和你去那里,挽着手散步在花径中,傍晚跟你一起看夕阳,夜里回到我们的小房子,打开窗户,让薰衣草的香味飘进房间里,我们坐在窗边看月亮…”她蹙眉看着萧缙,没再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萧缙听着她用软软细细的声音勾画出美妙的情景,心里正乐陶陶的,却突然间没了声音。
“可是,你不是想就在国内玩吗?如果你不喜欢那里怎么办?”
萧缙轻轻捏着她的脸笑了,眼底的温柔好似水波微漾。“傻瓜,去哪里不重要,能看着你开心,能跟着你一起开心,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况,听你这样一说,我恨不得明天就能去那里!”
“那就太好了,去年我在那里建了幢房子,是独立的农家小屋,开窗就能看到薰衣草田,早上也能看到日出,没想到,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去住那间房子了,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在他的腿上激动得晃来晃去,笑逐颜开地说着富良野的美景,说着小屋,说着薰衣草甜腻的香味,眼里却氤氲起一层蒙蒙的水雾…她哽咽道:“萧缙,梦想和幸福终于离我近了!”
萧缙没有说话,只是牢牢地抱住她,紫色的薰衣草田仿佛就在眼前,那栋小屋应该是黑瓦白墙,墙角种着月季和菊花,还有她最喜欢的IRIS,一间小客厅,一间厨房,一间小卧室,卧室里有张木头的双人床,正对着窗户,她躺在他怀里,闻着芬芳的薰衣草味道,墨蓝色的天空明月皎皎,白色的月光洒在窗前…
故事第二十九辑
经昨日的一番蒸腾闷热后,清晨,天空灰蒙蒙地压向山岩,黑云似狼烟升腾飘荡,东风摧残树枝,一声声地呼啸都预示着---A城的夏天到了,台风快起了。
萧缙坐在床头,挂掉手机,眷恋不舍地离开被窝,着装整齐后,蹲在床头,凝注着床上的姣好的睡颜,半晌后,厉羽羽倏然睁开眼睛,顽皮地笑着。“是不是越看我,就越舍不得去上班了?”
“你装睡?”萧缙捏着她的鼻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的你多乖巧懂事?”
厉羽羽拍开他的手,手扶着他的脖子,说道:“奴隶都会翻身呢!何况我是你老婆,被你欺压久了,偶尔也要暴动一回!”
萧缙顺势上床,把她压在身下,额头抵住她道:“还想暴动,嗯?不惩罚你还不晓得谁才是一家之主!”话说完,唇也压了下去。
厉羽羽左右躲闪,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别,别,还没刷牙的!”
萧缙低笑一声。“我又不嫌你!”随即扳正她的脸,一记缠绵的长吻。
树枝在窗外摇晃挣扎,室内却是温馨腻人,待萧缙的手不规矩起来,厉羽羽才推开他,提醒道:“九点了,你还上不上班的?”
萧缙这才不甘愿放开她,理了理衣服,弯下身又啄了她一口,温柔地道:“今天我就跟队长请婚假,你乖乖地在家等我回来!”
“知道了,快去上班,你已经迟到了!”厉羽羽掀开被子下床,把他推出门外。
目送萧缙的车子出大门后,厉羽羽才转身回到客厅,拨电话给厉羽乔,要他帮忙准备飞机。挂掉电话,嘴角牵起幸福的笑容,突然想起萧缙没吃早餐,又赶紧到厨房随意挑选了几份餐点,装在饭盒里,换了衣服,让司机送她去公安局。
重案大队办公室,众人围拢一圈,凝神静气,听楚亦江讲解围捕‘戾鹰’的部署,一小时后,众人已装备完整,楚亦江略扫大家一眼后,嘱咐道:“自身安全为上,明白吗?”
“明白!”众口同声。
“武警已经在抓捕现场埋伏好,我们十分钟后出发!”楚亦江下令后便回到办公室,做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做的事,跟妻子通电话。
办公室里众人沉默,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了,心情却无比沉重,因为这次面对的不是持刀抢劫犯,不是入室盗窃犯,而是真枪实弹的黑社会,谁也不知道这次去了,会不会又少一个兄弟。
五分钟过去,萧缙伸出手,说道:“大家一起去,一起回来!一个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