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啊,把一个大气球换成无数个小气球,然后逐渐让小气球数量减少,气球越少,浮力越小,人就可以慢慢下降啦。”燕七道。

武珽是听燕七和崔晞讲过气球升空的原理的,水锡和绿矾油能够生成另外一种“空气”,这种空气比普通空气要轻,轻的东西上浮这是谁都懂的道理,所以装满了“轻气”的球想要飞到空气的上方去,而不让它飞高的方法当然就是慢慢减少“轻气”。

这个法子听起来还真是很简单啊,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聪明人和普通人的区别就是,虽然和答案只隔着一层窗纸,但普通人想不到去捅,聪明人能够想到。”燕七摊手。

武珽:“…”不想理这破孩子了。

“当然这也只是个构想,具体能不能实施成功还得实验上百八十次的才知道。”燕七道。

易爆的氢气球与热气球相比危险系数更高,但热气球需要燃烧,在上空飞行时会暴露目标,而只用一个大氢气球的话,空降兵们必须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才行,燕子恪的这个方法却最大可能地将易爆的危险降至最低,用无数小气球来载人,分散了爆炸的概率,总不可能所有的小气球都在同一时刻爆炸吧?

这一想法被燕子恪哥儿俩立即付诸了实践,一大早就派了大量的人出去到附近的城镇搜刮手艺匠人和制备氢气的材料,另还让人快马加鞭飞奔回京都,找崔暄要橡胶树的树汁,而在营中,燕子忱挑出了一百名精锐兵,这一百人就是将要去完成这项高难度高危险任务的敢死队,但这还不是最终定下的阵容,要先从今夜开始挨个儿乘着气球上上天,有恐高症的人不能要。

元昶、武珽和萧宸强烈要求加入赶死队,元昶自不必说,现在本就是燕子忱的兵,而武珽代表自己和萧宸给出的理由是:我们的武力值要高出这些兵,而且我们有内力、会轻功,一百人就算成功进入了玉华城也不可能立即与叛军正面开打,总得先想法子潜入叛军营中搞搞破坏,这个时候会轻功的人总更好行事一些。

燕子忱自己年轻时也是一腔热血过来的,因而也没有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只和这二人道:你们先写信给自己家长,家里若是同意,我就许你们报效国家。

武珽的信是写给家里老太爷的,老太爷回信就一句话:替老子干死狗娘养的涂华章!

萧宸的信当然是写给萧天航的,他虽是过继的,那也是萧家的独子,萧太太这辈子恐怕都再生不出一儿半女来,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萧天航怕就要绝后了,然而萧天航的回信却是更简单干脆:尽管去。

到了元昶这儿反而不那么容易了,“小子,行不行?”燕子忱睨着他,“进了城若是遇到涂弥,你打算怎么办?”

是会心软?是会叛变?还是会大义灭亲?

“别小看人。”元昶沉着声昂首对上燕子忱审视的目光,“我分得清轻重!”

“呵呵。”燕子忱发出燕子恪式皮笑肉不笑。

“还有两人需要带上。”皮笑肉不笑式笑声的原创者在旁边插了一句话进来,“正在由京都来此的路上,留两个名额。”

“…”这还有走后门往里安插自己亲信的?

人员确定下来之后,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熟悉上天的感觉和等材料及人手的齐备,为了不使叛军起疑,燕子忱带着兵隔三差五地就去前线上骚扰一回,叛军知道燕军摆出来的都是草人,见怪不怪地只用抛石机砸,反正城里石头多得是,再不成还能拆了砌房屋的石头来用。

随着手工匠人们陆续被带进营,大病初愈的崔晞也开始忙了起来,先找出几个经验丰富手艺出众的老匠人,给他们讲了制气球的原理和氢气生成方法,然后就让这几个匠人负责去教其他的匠人,崔晞也就轻松了些,待所有匠人都学会,还要先让他们练练手,由于氢气易爆,崔晞不得不盯着这些人制作,燕七、燕九少爷、武珽和萧宸都被抓了壮丁,帮他一起监督着这些人,免得酿出大祸。

待所有的工匠都上了手,壮丁们就被解放了出来,元昶、武珽和萧宸外带着几个空降赶死兵的骨干便凑在一起商量进城后的战术,燕子忱偶尔也凑一腿,燕子恪却同着燕九少爷和崔晞组成了另一团伙,精益求精地对气球战术进行更细致地调整。

燕七并没有同大家一起,只一个人拿了套燕子飞弓去了空地处,一箭箭地练了起来。从早练到晚,除去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每天的日程就是练箭,有闲得蛋疼且没有任务在身的无聊兵士曾躲在不远处花了一天时间数过燕七全天所射的箭数,然后就托着被惊掉的下巴跑回营帐里告诉自己的同帐弟兄们——大小姐一天能射一万箭!

“那有什么?给我一天空闲我也能射一万箭!”有神箭营的兵不以为然地道。

托着下巴的那位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只“嘿”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过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个箭靶,递给方才那兵道:“这是大小姐练箭的靶子,你且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出什么来了吗?”

一伙人凑过来一起看这靶子,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箭孔,射得哪儿都是,连最外面那一环都有,神箭营的兵不由撇嘴:“就这样啊?不是跟你吹,我射一万箭里,能有九千箭全都射在九环内!”

“你仔细看了吗?”那兵一指箭靶上的箭孔,“所有的箭孔都在靶环线上,每个箭孔之间的距离都一样,更重要的是,这些箭孔一共有一百个,而大小姐每轮射一百箭,射完一百箭后会去靶子上把箭拔下来再接着下一轮——想明白了吗?”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凝眉一想——卧槽!一万箭只留下一百个箭孔,不就是说明她每一轮的一百箭都能射在同样的一百个位置吗?!更莫提这一百个箭孔之间的距离还相等了,这得是怎样强大的对箭的掌控力啊!

次日这一伙人便一齐跑去那空地不远处暗挫挫地观察燕七射箭,结果让旁人看见了,过来问了问是什么情况,然后第三日又来了一拨看燕七射箭的,第四日人更多了些,第五日…第六日…

燕七:“…”

终于某日被燕子忱路过给发现了,上去一人一脚踹飞了偷看他闺女的小王八蛋们。

从京都急调来的人手和物资在这一日抵达营地,一群已经做了提前上岗培训的匠人们立刻在武珽的带领下忙活了起来——崔晞才懒得指挥这帮人,这事儿就全交给武珽了。

领好了材料,安排好了流水线,分好了组,众工匠就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制备气球的工作中,当第一批小型气球做出来后,元昶自愿充当第一个战术试验对象。

“你可想明白了,”燕子忱看着他,“乘气球上天不比别的,真若出了事掉下来,谁都救不了你!”

“少婆妈,我已做好准备了,赶紧开始。”元昶道。

“臭小子!”燕子忱挥手拍在他后脑勺上,让人开始做试验准备。

试验地点是距营地以西足有二十里处,是怕万一气球爆炸,那声响惊动了玉华城的叛军。

被灌入了氢气的气球都用绳子绑得结实,武珽带着几个人开始一个一个地往元昶身上捆气球,每个气球的直径大概有两米,一个爆炸都能把人炸成重伤,因此众人的动作都十分地小心,气球的绳子也是有长有短间错开来,免得彼此之间因为摩擦而引发爆炸。

此前崔晞已用木头做过试验,把相当于人体重量的木头拴在气球上,拴够多少气球能够带着木头飞上高空,如今也按着这个数量来,还得先把元昶绑在木桩上,以免拴着拴着气球他就腾空飘起来,他的腰间却还缠着一根极长的绳子,另一端掌握在几个兵士手里,是为了控制他不被风吹得太远的。

当拴够一定量的气球后,武珽上前把用来固定元昶身形的绳子解开,只见他唿地一下子便拔地而起,向着斜上方扶遥直上,为了保证安全性,这一次的试验是在白天进行,还专挑了个晴朗的日子,没有什么风,气球倾斜的角度也不算太大,眼看着元昶已经飞得极高了,燕子忱过去拽了拽那根拴在他腰上并连通地面的绳子,这是暗号,意思是他可以试着下来了。

元昶手里有一柄崔晞给的小刀,用以割断拴在身上的气球的绳子,割断一根绳子,放跑一只气球,浮力便小上一些,众人紧张地齐齐仰着头盯着他,生怕这个过程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纰漏,从那么高的一个地方往下落,脚地下全是虚空,只要想一想都觉得腿软头皮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元昶的身形在慢慢地下降,这一过程竟然持续了足有半个多时辰,然而一直仰望着的众人已经忘记了脖酸,当元昶双脚落地的一刹那,齐齐挥拳沉吼起来——成功了!此计可行!

然而仅仅一次的试验是不够的,众人又花了十数日在白天、晚上、有风、没风、能见度高、能见度低的各种不同的环境下进行了无数次的试验,成功率百分之九十,终于证明了这一空降计的可行性!接下来是让一百空降敢死兵进行不断地练习,崔晞和燕九少爷负责将计划中各个步骤和环节所需要用到的时间、距离、高度等数据算到了最为精确的地步——直到一切都像被编好的程序般准备就绪。

——大战将临!

第420章 脑洞

燕七看着她大伯塞进空降兵的那两人中的一个, 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等想起来是谁,她大伯已然给她做了剧透:“廿八枝,擅施迷药。”

“啊。”想起来了, 在塞北抓姚立达那几个由地道潜入城中的死士的时候,就是这位出的力,原本是个押在牢中的犯人来着, 燕子恪令他将功折罪, 后来为了吃燕子恪的铁饭碗,这位就把自己卖给他了。等等…廿八枝…已经排号到二十八了…前头那二十几枝还没露过脸呢…不知都有些什么本事…

空降兵们的任务是找到城中叛军的弹药库,然后一举炸毁, 火铳是叛军赖以对抗燕军的唯一倚仗, 只要让火铳无弹可使,就相当于给叛军卸去了一条臂膀,因而此任务极其重要。

有一位施迷药于无形的民间高手在,想要潜入弹药库就要容易得多,当然具体情况还要到了实战的时候随机应变,兴许根本没有这位能施展的机会, 但带上他总能多一层保险。

“另一位呢?”燕七看着占用了另一个名额的同志,“廿九枝?”

燕子恪道:“侯无双,子恺的把兄弟, 擅御猴。”

燕四老爷的把兄弟?燕七又想起来了,她四叔是有这么一个驯兽师朋友来着!他曾经请这位朋友利用猴子潜入过戒备森严的普济庵的厨房偷出过一盘含有罂粟壳的菜!

一颗鬼灵精怪的猴头从侯无双的怀中钻了出来,冲着燕七嘬唇求吻。

“…”

“猴儿身小体灵, 可钻入人所不能进入之处,亦能藏得出人意料。”燕子恪道。

燕七就明白了他的思路,这是又加了一个双保险,充分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燕七他们在塞北偷军粮的时候不就因为身型所限险些进不去粮仓吗?猴子不但能钻人钻不了的地方,还便于隐藏,不但能偷东西,它还能放东西啊,比如往弹药库里放个火药包什么的,再比如往叛军的造饭锅里下个毒什么的——这么一想燕子恪大魔王简直是一点缝隙都不放过啊!连特么动物和江湖下九流的招术都能用来打仗,这无上限的脑洞和无下限的风格也就是她大伯了,跟谁对阵也别跟蛇精病对,这世间万物随时都能被他拿来当武器怼死你!

蛇精病在他侄女溢满崇拜的目光中负着手问侯无双:“带了几只猴儿?”

“二十只,全是极通人性的!”侯无双自信满满。

“此次若能成功,你这二十只猴儿本官负责出银与它们医病养老。”燕子恪道。

“谢大人!”侯无双激动得登时便跪下磕了个头。

他的猴子们后半辈子都不愁吃喝、个个赛似活神仙了。

对于将动物当亲人的人来说,这样的承诺不啻最大的恩典。

还真是了解不同人的喜恶和想法啊,燕七给她大伯默默点赞。

其后的几天,廿八枝和侯无双就开始摁着猴子们操练,按燕子恪的要求,最好是让这些猴子学会放迷药,当然不必练成廿八枝施迷药于无形的手段,只要它们能把迷药放到该放的地方、能让迷药起效并且不至于把自己迷倒就算成功,另外侯无双还带着猴子们练习往造饭锅里和水缸里投迷药的技能,搞得炊事营不得不配合着猴子们演戏,直到猴子们真正能够在伙夫兵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投放成功为止。

到了夜里廿八枝和侯无双还要做上天练习,猴子们却也不能全让侯无双一个人带上天,于是把二十只猴子分给其他十几个空降兵,兵们与猴子之间还得先培养出熟悉感,免得猴子们上了天后因为害怕瞎折腾…一时间营地里有了种花果山即视感,这让空降兵们也是醉得不轻,大家纷纷点赞一条评论:举朝闻名的燕大蛇精病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次跟着廿八枝和侯无双从京里被一并卷巴来的还有钦天监的权威人士,每天负责观测气象,只待一夜西风紧,便是奇兵出战时。

这一日,秋风卷地枯草折,漫天黄叶夹着细碎的沙石由平叛军的大营刮向玉华城,却被高且厚的城墙拦于城外,在墙根处堆出了一带破败颓废的景象。

近似风力的天气,这一段时间出现了有四五次,空降兵们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对气球的掌握已是相当熟悉。

“今夜动手。”燕子忱军令传下。

一整个白天,平叛军营地里都是一片安静。

而在燕子恪的营帐后面,燕七和元昶正坐在压帐角的大石头上说话。

“我这是第几次和你诀别了?”元昶用脚尖碰碰燕七的脚尖,两臂支在膝上,歪头笑着看着她,“记住啊,如果我这次回不来,记得去我坟头上炷香,等你有了中意的男人,把他带去我坟前让我过过眼,然后你告诉他,如果不能一辈子好好对你,坟里的家伙会从阎罗殿里爬上来狠狠收拾他!另外,等你有了孩子,也带去让我瞧瞧,我看看长得像不像你。”

“说得这么悲壮我都不落忍了,”燕七道,“生的七个孩子都能带去看你吗?”

“…我揍你信不信?!”元昶气笑不得,这是有多喜欢那个臭男人啊还要跟他一连生七个!“给我认真点啊臭小胖。”说着在她脸上和头上看了一阵,又道,“你有没有什么信物或是平日喜欢带在身上的东西?”

“对我来说除了钱财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啊。”燕七道。

“…”元昶伸手入怀,摸出个玉制的海豚小发冠来,燕七想起这东西好像是自己的来着,后羿盛会时被这家伙强行撸走了。“这东西太易碎,打仗的时候我都不敢带在身上,放在外头又怕丢,那些兵里头可不全是好人,好些个靠着坑蒙拐骗偷实在混不下去的也都跑去当了兵,顺手牵羊的事大营里常有,在塞北的时候我都把这东西藏到地下,打完仗再跑去刨出来,这一次也不必藏了,你先替我保存着,等我回来你再还我。”

“…这本就是我的啊。”燕七无语地接过来。

“但你得再给我一样不怕弄坏的东西,我要带着上战场。”元昶看着她。

“我现在还真没有。”燕七拍拍身上。

元昶忽然撸起袖子,把一截结实的小臂伸到燕七的眼前:“咬一口。”

“…快别这样,”燕七忙道,“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元昶探肩压到燕七脸前,“你不咬我我就咬你了。”说着用舌头舔了舔牙。

“这我哪儿下得了嘴啊,”燕七为难地看着眼前的胳膊,“要不先往上撒点孜然我再试试?”

“…”元昶看着她,忽而将脸凑到了她的耳边,声音既轻又沉,“小胖,这一次我负责引爆弹药库,那弹药库究竟会是什么情形,我们谁都不知道,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火药爆炸的威力将有多大,谁也无法预料,如果来不及逃远,许就会一并被炸得肢离体散。你在我的胳膊上咬一口,狠狠地咬,到时候若我变成了一堆残肢碎块,你替我收尸的时候找到这块带着牙印的肉就足矣,我的魂会附在这块肉上好好地待在坟里,等着看你那七个孩子,若是什么都找不着,那也就罢了,我会在奈何桥头等你百年,到时候我也少喝半碗孟婆汤,牢牢记住这辈子有个你,下辈子无论你投生在天涯海角的哪个角落,我都一定会找到你,下辈子,我不会再是熊孩子,下辈子,我一定会让你中意。”

夜至三更,空降兵于起飞处集合,行动所用气球早已备好,有专人负责为众人缚于身上。燕子恪燕子忱亲自前往为敢死队员们送行,“放心去,”燕子忱和自己的兵们道,“若不能回来,你们的老娘便是我燕子忱的老娘,你们的儿女便是我燕子忱的儿女,生老病死我全管,我若死了由我的儿女来管!”说着两臂一伸,左手拍在燕九少爷的肩上,右手拍在燕七的肩。

敢死兵们在这寂静的夜里不敢高声应,只一个个热血沸腾地望着他们的老大,见燕子忱将头一点,沉声令道:“进入最后准备,等候号令!”

众敢死队员开始检查身上配备的本次任务所需用品,而后静候前方战报。

前方,早有燕军推进至玉华城外四百步处的掩体墙后,点火燃薪,并加入综武赛时常常会使用到的烟球成分,使得浓烟滚滚随风西飘,能见度几乎不到三米!与此同时,为声东击西,燕军假作故技重施,再度以草人推至玉华城近处吸引叛军注意。

叛军果然再度祭出投石机,此种对阵情况在过去已经发生过七八回之多,叛军便道这是燕军又来虚张声势,丝毫未有起疑。

燕军营地起飞处,空降兵已准备妥当,见前线传回讯号:浓烟约已覆盖玉华城西部方圆十数里,可以起飞!

众人上前为空降兵解开用来固定身形的绳索,每隔近一分钟的光景放飞十人,免得人多了会在空中相撞,便见起飞的人随着西风向着玉华城的斜上方方向飞了出去。

元昶双脚离开地面的一刹,低头看了看站在那里目送众人的燕七,很快她便在他的眼底小得成了一颗珍珠那么大,元昶抬起小臂,横在嘴边,轻轻地吻了吻手腕。

高空风紧,气球带着众人迅速地飞往玉华城上空,由天上往下看,脚下是一片浓烟,根本看不到城墙在什么地方,同样,城墙上的叛军也绝不可能看到夜空里的他们。

气球越飞越向西,渐渐地脚下浓烟转淡,已能看清玉华城内房屋和街道的大致轮廓和布局,与这些天众人强记于心中的舆图毫无二致,再往前,便是城中较为开阔的一片空地,难得的是四周植被茂密,降落于空地中一不至于被树枝挂到或被屋檐撞到,二来在降落后也可藉树木遮挡身形,更重要的是这地方并没有战略意义,叛军不会在这里留人把守——玉华城这么大,叛军人再多也不可能处处都放个人值岗。

——可以开始降落了!

众人训练有素地逐一割断气球的绳子,平稳且缓慢地向着地面降落,同时警戒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这个时辰玉华城中根本无人在外留连,四野一片静寂!低了,更低了,十丈,五丈,三丈,一丈,着陆!

——成功!

元昶,武珽,萧宸,第一批起飞的人陆续成功落地,并且迅速分散开来,掩入周围的树丛之中,一为隐藏身形,二为监视周遭动静。

元昶在暗处数着着陆的人数,三十,五十,八十,一百!——全部成功!

众人由树丛里出来回到空地处,以极低的声音做了简单的交流,而后立刻按照计划分成了四组,分别跑往四座城门的方向。

元昶武珽萧宸在同一组,方向是西城门,这一组至关重要,因为平叛军就是要从西城门发起进攻,他们这一组不但需要毁掉叛军在西边的弹药库,还要尽力创造机会让平叛军杀进城来,二十五人对万人,这几乎就是有死无生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这一队人此刻仍旧义无反顾地向着西边飞奔,廿八枝和侯无双也在其中,一众人身后还几乎每人背着只猴子。

着陆地点距西城门并不很远,众人按照脑中舆图与实际环境对照,在快接近时放慢了速度,并小心翼翼地藉由房屋遮掩悄然接近,而没走多远,便能看见前面黑压压的守城叛军在街道上席地而坐,怀里抱着兵器,多数人在合眼小憩,只为着战况突变时能够随时起身上阵。

“弹药库。”武珽用口型和手势向众人道,而后一指前方一处重兵环绕把守的四方建筑。

建筑有门也有窗,但是门窗紧闭,每扇门和窗的外面都有四名兵士把守,除这些固定岗哨之外,还有四支五人组成的小分队在不停地绕着这建筑巡逻,建筑的屋顶四角四边,亦有兵士站岗。

——铁桶一样的防范。

更莫说这弹药库不远处就是满大街随时处于应战准备状态中的兵士,即便侥幸能炸到弹药库,也不可能一下子炸死这上万的兵,爆炸过后幸存者必定大举扫荡四围,到时候那便是天罗地网,难逃生天了!

怎么办?廿八枝、侯无双和敢死士兵们齐齐望向元昶,元昶是燕子忱亲提的千户,这些人里数他级别高,自是要听他的意思。

怎么办呢?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完全无从下手!

元昶沉眉盯着那弹药库,一只手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手腕,忽而紧紧一握,用口型道了一句:“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锦绣灵魂画廊】——大触X氏_木木夕赐予的锦绣人物第二弹~!

燕子恪君这只握伞的手我能舔一年~!刚换上的膝盖清蒸一下奉献给大触,请不要客气地收下!

第421章 激战

平叛军的烟雾施放至天将亮时才告结束, 在此期间除了叛军的投石机防御外, 玉华城中没有任何的动静。

燕军撤回营地,只留哨兵在前线监视叛军的一举一动。

与空降兵们约定的动手时间是在夜里,如果今夜未能成行, 那么就要错过次日白天,待到次日夜里再行尝试,所以白天燕军可以不必随时准备攻城, 暂可安心地在营中积攒体力。

空降兵们分为了四组, 会在同一时间引爆四个城门处的弹药库,任务难度极大,用个三五天的时间都未必能成。

燕子忱很有耐心, 始终压着大军按兵不动。

一个昼夜过去, 两个昼夜过去,三个昼夜,五个昼夜。

空降兵们究竟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平叛军大营中的每一个人,每一时每一分都在紧张地等候着好或不好的消息传来。

浓重的乌云仿佛众人的心情般越积越沉, 凌厉的西风中夹卷着潮湿的土腥味由平叛军的大营瞬间刮去了玉华城的方向。今秋的最后一场雨蓄势待发,而暴风雨来临之前,天地间陷入一片沉寂。

空降兵空降玉华城后的第六夜, 夜半,寅时初刻。

一颗明亮的火星儿带着一声尖锐的长啸划破长夜的静寂,冲开穹宙的黑暗, 高高地蹿上云霄,忽而爆裂开来,绽出千万点五色的光斑,在这阴沉已久的天空下化做了缤纷且妖异的花。

世间仿佛因这一朵突如其来的开在战场上空的烟花而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与静窒,而当这静窒即将消失之时,一道震天裂地的骤然巨响奔腾咆哮着冲滚向四面八方,乌云为之欲坠,大地为之震颤,冲天的火光夹着碎石与残肢飞了个漫天,这静寂的长夜就在这一瞬间被炸裂得天地失色、草木惊魂!

——做到了!抛开生死深入虎穴的敢死兵们真的做到了!他们炸毁了叛军的弹药库!他们吼出了与叛军展开大决战的第一声“杀”!

“——杀!”一身铁甲的燕子忱手中战矛斜指玉华,沉吼声传入每一名燕家兵的耳孔,冲锋的号角昂然响起,由远及近串连成片!

“杀——”平叛军的海啸山呼如同亮出獠牙的巨兽,杀气冲斗牛,鬼神惊退避,八万大军汇成黑色狂澜,汹涌向着玉华城席卷而去,冷硬的铁甲摩擦出尖锐刺耳的海浪声,铁靴拶地,踏出惊雷滚滚,踏得山河摇颤,这惊天动地的声势带着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宛如拍天巨浪般向着玉华城推涌,城墙上的叛军还未从弹药库爆炸受到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被这浩大的声势惊呆在了当场。

冲在平叛军最前方的是脚头最快的步兵营,奉燕子忱之令每夜埋伏于距玉华城四百步处的掩体墙后,自城内弹药库爆炸后的第一时刻,步兵们便依照燕子忱的计划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掩体,从掩体到城墙,四百步的距离,只有四百步的距离——城墙上的叛军还处在不明何事发生的怔愣中时,步兵营的勇士们已经冲到了城墙根!

架云梯,飞身上,以血肉之躯挡住了叛军射向城外的枪口与箭尖!在那尚未褪尽的爆炸后冲天的火光里,钢刀与血肉齐飞的每一帧影像都无比清晰地跳动在正向着城墙冲来的上万战友们的瞳孔里,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开始由城墙上不断地向下掉落,有叛军的,也有步兵营兵士们的,云梯被城墙上的叛军一次次地推倒,又一次次地被城墙外的燕军扶起来重新架好,巨石由城墙头滚落,砸毁了云梯,砸得梯下的燕军肢体成泥。

叛军由城内不断地涌上城墙,平叛军的步兵们像是海上的孤舟般被黑压压的叛军汹涌吞没,突然间半空划过千百支利箭,由西向东,如同群蜂扑袭,带着飓风般的呼啸直击城头,城墙上的叛军瞬间如同被收割的麦杆,齐刷刷倒了一片!

是平叛军的神箭营!他们紧随步兵营之后发动了袭城的第二波攻势,这一波重箭强杀当即抑制了城墙上叛军的势头,平叛军的步兵们立刻见势而上,重新通过云梯爬上墙头,跃入了城墙之上的战场!

“——杀——杀——杀——”海啸般的喊杀声由平叛军攻来的方向一浪盖过一浪地滚滚涌至,大军压境,在冲破四百步的临界点时毫不停留,顶着城墙内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攻击强突硬上!

城墙上叛军的火铳手开火了,枪口冒出的火光与顶上乌云碰撞出的惨白厉闪交相呼映,平叛军举起手中的铁盾,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固的长城,在“长城”之后,是用箭如神的神箭手,燕子飞弓、燕子轻弩、燕子重弩、投石机,与叛军的火铳子弹在半空里交织出一片箭林石雨,平叛军们便沐浴着这雨,踩着战友们的尸身,坚定地、无所畏惧地前冲,前冲!

燕子忱在主力军冲抵城墙根之前率先跃上了墙头,战矛挥处一片头颅纷飞,血水高高溅起,落下时却哗啦啦地连绵成柱——下雨了!来得正是时候!火铳怕水!这动手的日子是燕子忱专让钦天监的人预估着要下雨的时间定下的!钦天监的预测并不能精确到哪一天,岂料天亦行正道,正选中了今日今时降下暴雨,可见——逆天而行者,天必亡之!

越来越多的平叛军冲至了城墙根,开始顺着云梯向上攀,越来越多的叛军火铳手用光了子弹而不得不丢开火铳改用刀剑御敌——若论刀剑,谁能怕谁?!

身经百战的燕子忱嫡系亲兵燕家军们,紧随着他们的老大冲上了城墙头,两军正面杀在一处,形势却是一边倒,燕家军摧枯拉朽地一路杀一路冲,硬生生将叛军杀下了城墙!

城墙内驻守的叛军早便严阵以待,街道上黑压压一片几乎看不到边际,大量的叛军都已向着这厢集中完毕,只待平叛军冲下城墙便立即予以扑杀!

——以少对多!燕家军却是毫无惧色,喊杀声又起,抡开的钢刀在滂沱的暴雨中甩飞出串串的水花与血花,每一个人都以千军万马之势义无反顾地冲杀进了叛军的浪潮中!

哗——哗——

这暴雨离奇地强劲,使得帐篷里充斥了酸粘的雨的味道。燕子恪坐镇燕军后方大营,不断地有战地斥候来回奔走着向他传递着战场上的最新战况。

“报——燕将军已带兵突入城中!”

“报——叛军火铳彻底哑火!”

“报——神箭营突入!”

“报——叛军投石量正在减少!”

“报——步兵营游击李永方阵亡!”

“报——神箭营千总聂士成阵亡!”

“报——”

好的消息与坏的消息交迭着传进来,每一道消息的字里行间都浸透着前方奋战着的兵士们抛洒出的鲜血的味道。

有战争就会有牺牲,一场成功战役的标准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燕九少爷在旁听着这些战报,心中飞快地计算着伤亡损耗,结论是至少目前看来,我军所付出的代价远远小于战前的预估值。

还算利好,燕九少爷袖中的拳头用力地握了一握,只要这样坚持下去,只要能够打得开城门让大军涌入,胜利就基本落定,只要不发生意外,只要一切都好好的…

燕七没有同这伯侄俩待在一个帐中,她只和崔晞在后方的营帐中对坐静待最终的结果。

“这场雨虽然及时,却也对作战双方有着不小的影响。”崔晞看着卷起的帐帘外的雨幕。

“是啊,夜色更暗,视野更差,雨水落进眼睛里还会影响动作。”燕七叹道。

“不知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崔晞裹了裹身上的衣衫。

“这可说不准,我爹说打得艰难的仗有时候会持续上几天几夜,打到后来人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举刀的动作都是身体自己在动,甚至连刀砍在身上都不会觉得痛,那个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半个死人一样,随时可能都会一闭眼就死掉。”燕七一厢说着一厢起身过去将帐帘落下来,回过头看了看崔晞,“包袱里是我大伯的衣衫,你取一件出来披上,我去让他们熬一碗姜糖水来,你喝了暖暖身,这个时候可不能病倒。”

“好。”崔晞自也不想成为拖累,从善如流地应了。

燕七随便扯了块毡子做雨伞,遮在头上往炊事兵的营帐处去,才刚端了姜糖水出来,便见一名浑身浴血的兵士跌撞着跑向这厢,看样子是要往燕子恪坐镇的主营帐去,一眼看见燕七,立刻跌扑着过来跪倒在面前,布满污黑与鲜血的脸上已看不出表情是在哭还是在扭曲:“大小姐——大小姐——老大他——老大他——”

“说。”燕七垂下眸子看着他。

“老大他中了火铳的弹子——正中胸口——老大他——撑不住了——”这兵说至后头声音已是扭曲得不成调,跪在暴雨中撕心裂肺地恸哭起来。

“他现在何处?”燕七面无表情地问。

“还在城中…弟兄们正想法子把老大运出城来,不能让老大落在叛军的手里…”

“知道了。”燕七端着碗回了崔晞所在的帐篷。

“乖乖把这个喝了,”和崔晞道,“最好睡上一觉,睡醒的时候说不定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好。”崔晞微笑,看着正将螺髻打散抓成一条马尾缚于脑后的燕七,“你要上战场?”

“我去把我爹找回来。”燕七道,走去帐角,拿过自己改良过的燕子飞弓,背上满满一囊箭,“我很早以前承诺过他的。”

“好,”崔晞仍旧笑着,“我等你。”

“好,我走了。”燕七掀了帐帘迈入雨幕。

从后方大营到前方战线并没有太远,燕七来至四百步处的掩体之后,重弩手们还在不停地用燕子重弩向着城墙上施放弩.箭,见到燕七突然出现,不由惊异:“大小姐,你怎跑到这儿来了?!这里太危险!赶快回营地去吧!”

燕七放眼望向城墙,此刻天色已微亮,城墙头上敌我两军仍自厮杀在一处,城下的燕军还在向着上面涌,而在正中城门的城楼之上,一名穿着甲衣的年轻人正在数名兵士的掩护下冲着下面城墙上的叛军大声指挥着什么。

涂三少爷,涂弢。

燕七认得他,当年还只是个任性的纨绔权贵家少爷,如今却已可以指挥作战。

燕七提弓,搭箭,引弦,射出。

六十斤拉力重弓,铁头乌黑利箭,在虚空划出一道凌厉磅礴的弧线,横越四百步的距离,由盾牌与护军的夹缝中穿入,直接洞穿了涂弢的喉咙,并且带动着他的身体向后飞去,“咔”地一声钉入身后的墙壁之中!涂弢双目凸瞪的尸体便像是一截腊肠般挂在了墙上,松驰下来的括约肌让他屎尿齐流的腌臜死状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叛军们的眼前。

“——杀!”掩体后的燕军兵士发出振聋发聩的吼声——这就是他们的大小姐!这就是他们老大的千金!这就是他们此时此刻的精神领袖!

“给我个掩护。”燕七说,接着便提弓冲出了掩体。

“掩护大小姐!”弩兵们将箭道调整向燕七的前方,所有在这个方向的城楼上的叛军都是要清除的目标!

叛军的投石机数量早已减少,剩下的投石机覆盖密度已无法阻止燕七的脚步,她灵活地闪避着空中投过来的巨石和射下的弩.箭,她飞快地冲到了燕军的最前方顺着云梯向上攀爬,燕军为她让出一条路来并全力提供掩护,她顺利跃上城墙,搭弓出箭,以四秒九出十箭的速度收割机一般收割着叛军的性命。

燕七并不在城墙头上恋战,她以箭开出一条血路向着城下冲,她无需对向她攻来的叛军多加分心,因为身边有她爹最为信赖的燕家亲兵为她保驾护航,她沉定冷静地一次又一次地用手中箭洞穿叛军的喉咙,时而三箭齐出,时而十箭连发,箭无虚射,支支中的!

当她闯下城墙终于来至城内时,眼前是汹涌如潮的叛军,处处都在呐喊厮杀,处处都在抛飞着血肉,她没有犹豫,向着投石机所在的方向冲去——要杀死操纵投石机的叛军,要废掉所有的投石机,这样城外的燕军才能冲得更加肆无忌惮。

冲过去——燕七跑动,跳起,踩在一名叛军的背上,凌空,出箭,前方五六名叛军喉咙中箭地倒了下去,燕七踩着他们的尸首继续不停步地前冲——前冲——看到了投石机,投石机旁有人,那是谁?正挥矛挑飞叛军的首级!

这是胸口中枪的那位先生吗?燕七在雨幕中**地跑上前去。

那位先生一矛捅烂了投石机的机簧,转身正要去忙它事,却一眼瞅见他闺女从脚底冒出来大棒槌似地戳到他面前,不由脱口一声:“我草!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