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这么一说,忽然我们好像陷入了风雨飘摇。”燕七道。

“物极必反,太平得太久就要生出事端。”武珽冷声道。

两人这厢说着话,却见元昶也从人堆里退了出去,向着这厢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先和武珽道:“我这一阵子不会到书院来上课了,不过综武赛我会照样参加,给我留位置。”不待武珽答话,又和燕七道:“中午照旧,我还会来。”说罢便迈步进了书院。

武珽从他的背影收回视线,看了眼燕七:“他大概是所有人里最难熬的。”

“是啊,涂弥和每一个行动都像是划在他心头的刀子。”燕七道。

“不难理解。”武珽道。

这就好比武长刀或是武琰忽然举旗造反,武珽想,那时候的他不一定比元昶的心情好到哪里去。

中午的时候,元昶果然还等在凤凰木下:“我已办了半休学,平时就用来练箭了,中午过来教你练内功,你再顺便指点指点我箭技。”

燕七应了,听得元昶又道:“我还去寻了你爹,白天会在他的营里练箭,他若得空,也会继续教我功夫。”

“加油。”燕七道。

元昶看了她半晌,仰头深深吸了口气,忽地提声道了句:“会的!”说着伸出一只大拳头来递到燕七的面前,燕七看了看,也伸出自己的拳头,同这只大拳头碰了一碰。

柳参将战死的消息被朝廷压了下来。

武珽之所以能够知道,也是来自于武琰的消息,武琰自从婚后便一直很忙,具体在忙什么,武家人谁也不知道,若是问他,他便只说在帮朋友跑事情,实则据武珽暗中观察加猜测,武琰是在为他老丈人燕子恪做事。做的是什么事,这个就真猜不到了,但自此以后武珽发现武琰那里的消息变得各种灵通,明的暗的公的私的官的民的甚至大内的…有些消息武琰偶尔会对他说一说,有些消息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他嘴里挖出一丝半点来,而武琰能够告诉他的消息,也都是并非绝不能透露,以及知道他分得清轻重不会往外说的。

柳参将战死的消息之所以要压下来,是为了避免引起民众的恐慌和对朝廷丧失信心,很快地,朝廷再次派出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挂帅出征,老将姓康,是东溪综武队队长康韶的祖父,老将军今年五十有六,精力体力一直保养得当,如今照样天天骑马带兵演习打仗,且老人家年轻时便是一员智将,比起武力来更擅谋略,此次与他同去的还有康韶的两个叔叔,亦都以骁勇善战著称。

朝廷对外宣称派康老将军带兵前去乃为助阵,实则却已给康将军下了死令:务必要打一场胜仗!只有打了胜仗才好公布柳参将的死讯,如此还能稍加缓和一下舆情,否则…柳参将的死就要一直延后公布,免得助长叛军的气势。

当然,这样的消息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就算朝廷不公布,叛军也会把消息传播得哪里都是,但古代不比现代,消息的传播主要靠嘴和腿,一时半刻还扩散不到太大的范围。

康家军背负着朝廷赋予的重任和民众的期望上路了,官员们每日上朝商量制敌之策,百姓们继续忧心忡忡地过活,学子们照旧读书学习日日关心布告栏上的国家大事和实时战报,燕七和元昶也在静静地坚持着各自的练习。

时间进入了八月,八月的第一天,战区传来战报:康家军——战败。

另报,康老将军惨遭涂弥箭毙,两位康少将,一个死于火铳,一个死于抛石机抛落的巨石之下。柳参将阵亡的消息一并散出,举世皆惊,百姓恐慌,人心惶惶,天下欲乱。

皇上于朝堂召集众臣出谋献策,有臣子出班上奏,谏京营参将燕子忱挂帅出兵,力伐涂氏叛贼,肃清乾坤,还我太平!

众臣纷纷附议,力谏燕子忱出兵平叛,皇上几经三思,终拟旨一道:敕令京营参将燕子忱为镇西大将军,掌虎符,讨逆贼,领兵八万,不日启程!

第411章 野心

燕老太太哭昏过去。

燕老太爷一双老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死死握着椅子扶手,却仍遮不住那微微的颤抖,面上强作镇定, 努力地梗起声音,一字一句道:“为君效命,乃臣子职责所在, 子忱…理当…”

默默立了一屋子的人中不知是谁没能忍住, 低低地一声抽噎,便将老太爷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河西总兵程妥被涂军杀了。

青年英豪柳参将被涂军杀了。

康家父子三名将被涂军杀了。

现在轮到了燕子忱,轮到他去赴那修罗会、杀生场。

如今外面已将涂军之能传成了鬼神巨力, 仿佛谁去都将是有死无生, 粉身碎骨。

这个当口,谁敢去呢?去了就是送死,还未出兵,就已注定了命运。每一个被命运钦定的人,都将在众人惋惜的、仿佛送灵的目光中,踏上那条黄泉不归路。

可怕, 太可怕了。涂军是鬼神之军,终将吞噬一切,改朝换代!

民间开始渐渐流传起这个说法, 皇权更替似乎已是大势所趋,这令涂军的东进更加锐不可当,一路行来,竟是所向披靡几无阻挡。涂军是鬼神之军,谁能战胜得了鬼神呢?既然战胜不了,为何不顺应大势,归附于他?

识实务者自古不缺,明哲保身者历来不少,于是涂军一路东进一路壮大,待过了伏龙河进入江北地区时,竟也隐隐聚纳了十数万兵众。

——再不挡就来不及了!可谁能去挡?!谁敢去挡?!

朝臣们胆颤心惊惶恐无助,无论是信任燕子忱的还是恨他燕家兄弟的,竟是意外有志一同地将他推了出去填那张恶魔的大口。这一回燕子恪也拦不了,燕子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兄弟去送死——活该!费尽心思给你兄弟搏了个高官,如今却是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心怀恨意甚至已超过国家安危的某些人在朝堂上暗暗打量燕子恪,对他所表现出的沉定淡然嗤之以鼻:装吧,继续装,等你兄弟的尸首被人抬回来的时候,看你还怎么装!

仿佛听到了这句心声一般,燕子恪微微偏头,目光如蛇般凉咝咝地滑了过来,令人不由神经一紧头皮发麻,未待反应,他却又将头转了回去,忽地出班启奏:“臣请随军前往。”

——疯了吗?!众臣大眼小眼全都瞪在了这个人既不宽厚也不伟岸的背脊上,这还有哭着喊着求送死的?!那是什么去处知道吗?那是黄泉的入口啊!旁人避之犹觉不及,竟还有大步蹿着往那入口里冲的?!

“朕不允。”皇上道。

燕家祖上皆平民,因而没有什么官家底蕴,得了燕子忱要出征的消息后便哭成了一团,一如十二年前他前往塞北戍边平蛮。

相比起来二房反而最为平静,二太太默默地在房中为燕子忱准备行李,小十一默默地坐在旁边摆弄手里的小弓小箭,燕九少爷在燕子忱的书房铺开一张全国舆图一言不发地细看,燕七此刻却不在坐夏居,骑了马直奔城外京营——燕子忱的时间紧,自领了旨到现在一直都在大营里安排出征事宜,到时候怕是回家和老太爷老太太打个招呼就要出发,根本没时间多在家中逗留,所以有些话也只能现在去找他说,他还未必有功夫细听。

想进京营可没有那么容易,守营卫兵并不认得燕七,好在燕七提前预料到此种情况,特意穿了自己最高档布料做的衣衫,戴了自己所拥有的最昂贵的首饰,还少见地施了淡妆,骑着壕金就到了京营大门前。

见了燕七这身装束和坐骑,门卫便知道这绝非平民家的姑娘,不敢轻忽怠慢,听过燕七自报家门,犹豫了一下便入内向上级禀报去了,人靠衣装,若是燕七平时那类随便的行头,怕是门卫直接便将她轰走了。

经过层层通报,总算有人从里头出来接燕七了,却见是燕子忱的长随绿耳,带着燕七一路去了燕子忱所在的营房,进门便见以他为首的一伙人围拥在一张大案旁,低着头正指着案上摆着的东西比比划划说得热闹。

燕七也没打扰这些人,找了个角落在椅子上坐下来静等,这一等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要开晚饭了这伙人才散了出去,那案旁一时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燕子忱,一个元昶。两人仍未抬头,还在看着那案上的东西,听得元昶道:“照这么说,实则火铳的射程范围是夸大了的,然而也确实强过弓箭和弩,我们唯一能与之抗衡一下的只有燕子飞弓,但燕子飞弓一不如火铳的射程远,二也不比火铳的杀伤力大,总体来说,两军如若正面相对,战力弱的还是我们。”

燕子忱伸手在案上铺展开的舆图上点了点,道:“叛军选择的东进之路多为平原,此地形于他们更为有利,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我军靠地势作战弥补武备较弱的途径,鉴于双方在武器上的差距,作战最好都于夜间进行,夜间视野受限,不仅仅是对我们有影响,对叛军的影响也是一样。”

不得不说燕子忱果然是带兵经验丰富,一下子便能找到缩小双方差距的关键点。

“就算如此,射程短也是致命缺陷。”元昶却道。

“纸上谈兵没有用,一切还需到实地去看过才知。”燕子忱直起身来,向着角落处扫了一眼,“你这臭妮子跑到这儿来作甚!给老子回家去!”

元昶便也望过去,一望之下却是怔了怔,道:“你那脸是怎么回事?!画成那副鬼样子给谁看?!”

“…”燕七上来就被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训了,只得站起身走过来,“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家里愁云惨雾的让人待着不落忍。”

燕子忱略显无奈地摇摇头,瞪她一眼:“你在这儿吃了饭就回家去。”转而招呼门外的绿耳,“让他们赶紧上饭!”

“不需要我帮忙吗?”燕七问。

“你能帮上什么忙?”燕子忱往桌边一坐,抓过桌上的大茶壶来就着壶嘴就灌水,灌了几口之后停下来,瞟了眼元昶,“暂时无事,你可以走了。”

元昶却只作未听见,一边收拾案上的舆图一边和燕七道:“吃完饭我送你回城。后日我们就要启程出发了,你在家里好好待着。”

“你也要去吗?”燕七问他。

“嗯。”元昶低头卷着舆图。

“皇上同意吗?”燕七又问。

“我悄悄随军走。”元昶道。

“老子可没说带你。”燕子忱在旁边哼道。

“我的军籍还挂在骁骑营,骁骑营现在已经并入了你的麾下。”元昶抬起眼来看向燕子忱,冷冷道。

“哦,转入留守营就是了,多大点儿事。”燕子忱翘起腿,轻描淡写地道。

“——小人行径!”元昶咬牙瞪着他,垂在身侧的两手攥成拳。

“军令如山,不服者斩。”燕子忱眯起眼睛看着他。

“咳…”见这俩一言不合又掐起来,燕七不得不横插一杠子把话题转移,“爹,他们有没有弄到火铳的实物回来?”

“没有。”燕子忱声音转淡,“叛军很狡猾,火铳手都列在战阵最后方,就算我军顶着弹子强杀到叛军阵前,也会被叛军其他的兵挡住,火铳手受到严密的保护,目的正是为了不使我们得到火铳的实物,防着我们利用实物仿造出相同的武器来。”

“依爹来看,那火铳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燕七问他。

燕子忱哼了一声,道:“无非是用火药、引线、铁管和铁弹铅弹做成的。”

“咦,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人试试做一做呢?”燕七问。

燕子忱看着她,忽而笑了笑,道:“丫头,你要知道,这世上最为可怕的,便是人的野心。野心有多大,取决于人所拥有的力量有多大。权力是怎么来的?是打出来的。武功,武器,都是力量。全村人只有你手里有把钢刀,你就能控制全村;全天下只有你手里有火药,你就可以称霸天下。手里的力量越强,野心就会越大,野心大的后果是什么?是掠夺,是战争,是杀戮。这便是有些东西明明可以被造出来,我们却不允许它出现在这世上的原因,涂家的所为便是最好的反例,虽说最终我们可能无法阻止这些东西在几十年、几百年后的产生和扩散,但在眼前,在我们这些人力所能及的时候,我们宁可刀马陷阵,也绝不去触碰那道开启野心的戒线。明白了么?”

燕七点头:“爹你真棒,想给你一个大抱抱。”

“臭丫头。”燕子忱忍不住笑起来,大抱抱是小十一从燕七这儿学来的,学会后逢人就要给个大抱抱,要么就找人要大抱抱,现下整个燕府都会说“大抱抱”了。

“什么大豹豹?”元昶在旁边纳闷地嘀咕。

一时有燕子忱的专属勤务兵将晚饭端了上来,连燕七带元昶的份儿都有,三个人就围了桌子吃,燕子忱在营中的伙食向来同普通兵士们一样,兵们吃什么他吃什么,今日是用大海碗盛的大锅菜,另有四个大馒头,于是一式三份,燕七面前也就摆上了四个大馒头。

和养尊处优的富人们只爱挑瘦肉吃不同,贫苦百姓和兵营里普遍都认为有大肥肉才是好伙食,因而这大碗里盛的全是白花花的大肉片子,中间也有夹着几丝红肉的,燕七再不挑食也吃不了这个,就只拣着里头的菜吃,吃着吃着见元昶的筷子伸过来,丢了块瘦肉在她碗里,估摸着是“不小心”盛进他碗里的,燕七也没客气,夹起来吃了,忽又见元昶伸了筷子过来,把她碗里的白肉片全都夹走了,就着馒头吃得倒香。

燕七抬头看了看对面,见她爹目光冷冷地向着这厢扫了过来,便道:“但是现在叛军有了火铳,我们的武器就落后太多了。”

她爹瞪她一眼,四口干掉一个大馒头,喝了口菜汤,才道:“便是现在研制火器也来不及,以弱敌强,只能智取。”

“怎么都好,答应我你会保护好自己。”燕七道。

燕子忱伸了筷子过来轻轻夹住燕七的鼻尖:“对你老子这么没信心?”

“总得让我们看上去父女情深一点啊。”燕七道。

“臭丫头。”燕子忱笑着收回筷子,“吃完赶紧滚回家去。”

燕七果然吃完就滚了,元昶却只将她送到了大营门外:“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放心,天还亮呢。”燕七道。

“那我就不送你回城了,我还得回去盯着你爹。”元昶面无表情地道。

这位是怕燕二痞子真给他调到留守营里去。

“好的,别让他招猫逗狗啊。”燕七道。

“…”盯他是为这个吗?!元昶见燕七要上马,弯下腰握住她的脚踝向上一提,直接就把她托到了马背上,而后仰起脸来看着她,“…我这次是一定要随军去前线的,临走前估计见不到你了,亦或许…再也见不到也未为可知,你自己好好的。”

“好。”燕七道。

元昶抿了抿唇,似还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只又道了一句:“放宽心,我会紧跟在你爹左右。”

这话听来似有些自不量力,实则燕七却明白他的意思。涂弥是他的师父,如果当真到了涂弥与燕子忱正面对决且燕子忱可能会落在下风的时候,他会拼尽全力阻挡涂弥的,他想也许涂弥会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而手下留情一回。

燕七没有多说,如果涂弥是个念情的人,她前世就不会过得那么惨了。

“你也保护好自己。”燕七道。

元昶笑了笑,替她牵着马走了一阵,直到离那大营的门已经很远方才停下脚,将缰绳递回到她的手里,抬眼望住她:“燕七,你讨厌我么?”

“怎么突然这么问?”燕七也看着他。

“说答案就是了!”元昶的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金红。

“不讨厌啊。”燕七道。

“好,你回吧。”元昶在壕金的屁股上拍了一掌,壕金便向着前方跑了开去。

“…”燕七在马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过脸冲他摆手,“那我走了,你保重。”

她看见元昶立在夕阳下望着她看,然后扬起唇角,张嘴冲着她吼了一声:“燕七——我喜欢你!”

第412章 凌霄

从京营回去后的第三天,由燕子忱挂帅的八万京军在秋日的晨晞中静静开拔,奔赴那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河西战场。

家里的燕老太太再次哭昏了过去, 燕二太太在婆婆房中陪了一上午,中午回了坐夏居用饭,却是粒米未下, 燕七从书院回来, 发现她的眼底泛着红。

什么安慰的话现在来说都是无用,战争面前任何人都显得无比渺小和无力。

燕七也只吃了两筷子菜就撂下了,抱着小十一回自己房里睡午觉, 躺上床去, 小十一挤进怀里,伸了肉胳膊揽住她的脖颈,哼哧哼哧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燕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他。

“想爹爹。”小十一抽噎着。

这么点儿的小人儿什么都还不懂,却也有着骨血相连的感知。

“我也想。”燕七说,“可是我不哭,爹爹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你还要哭吗燕惊泷?”

“我不哭…”小十一哭着说。

“乖,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

“故事的名字叫做《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从前啊有个从来都不哭的小孩儿叫燕惊泷, 他有个外号叫做阿里巴巴…”

“我——我外号,不叫阿里,巴…”

“那你外号叫什么?”

“大…大巴巴!”

“…这个外号也是吊炸天了。那我继续讲了啊,这个大巴巴吧…”

书院的生活还是照旧,只不过每个人的情绪都似乎有些沉重和紧绷,锦院的男学生们每天都在关注着河西的战局,课间讨论最多的也是相关话题,绣院的女学生们更多的是茫然和害怕,聊的多是相约到哪座寺哪座观烧香拜佛,求神明保佑前方将士的平安。

元昶果然随军去了前线,燕子忱并没有把他调离,也没有阻止他要跟去的意愿,锦绣综武队缺了一员猛将,倒也没有太影响成绩,只因这个时候其它书院的队员也没了多少心思在比赛上穷追猛打,如今全民的注意力都投放在了燕子忱所率领的那支八万大军上,大家既期盼又担心,担心如果连燕子忱也输掉,天.朝还能派出谁去抵挡叛军。

武玥的脚伤已好了七七八八,在家里再也待不住,挣扎着跑来上学,中午也不回家去吃饭,就跟着燕七一起混食堂,元昶包下的灶台还在继续专供燕七伙食,武玥便也沾了光,天天能蹭到好饭吃。

吃过饭,燕七带着武玥去九叠屏,两个人坐到大石头上一起打坐修习内功,武玥是听说燕七在学内功之后也嚷着要学的,缠着武珽教她,如今也是刚入门阶段。两个人的午休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偶尔也会在校园中各处转转,可惜秋光虽好,现在却是无人有心欣赏。

下午的手工课,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致力于研发新式武器,一部分人在研究火铳的制作原理,另一部分人则在研究克制火铳的更厉害的武器。

诚如燕子忱所说,这样的东西迟早会出现,历史的浪潮是挡不住的,捍卫和平不意味着要被动挨打,只不过火铳的出现实在太过突然,仿佛在历史的楼梯上一下子向上跳跃了数个台阶,没有任何苗头和前期铺垫,直接将朝廷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连研制用以应对的新武器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燕子忱透露给燕七,工部和兵部已经在着手研发了——事实上工部和兵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研发,可惜几十年来收效甚微,现在想来,或许这是因为涂华章原本就是兵部尚书的缘故,便是有了成果出来,怕也是一直被他压着或是直接否决消灭——如果他在很早以前就谋划着篡位,自然是不想让朝廷的兵力有所改进的。

在全手工班的学生甚至先生们如火如荼地投入到设计新武器的热情中时,燕七和崔晞正坐在课室最后面的桌旁低语,桌面上摆着乱七八糟的木料和工具,崔晞随手拿着一块木头,用小刀在上面削削划划,口中却还在和燕七说着话:“射程有一千步的话,这大概需要有很大很粗的铜管和大量的火药,而据你所言,那火铳的铜管并不很粗,这一点令我有些费解。”

“这一点我也说不好,因为我对火铳的了解也不多,”燕七拿过一支炭笔在纸上画了几笔,“但我想,涂弥做的子弹应该是这样的,弹头的流线可以减少飞行阻力,使子弹能够飞得更远,而且火药的质量很重要,火药装在子弹的尾部,火铳里有击发火药爆炸的装置,火药爆炸会迅速在铳管内产生高压,然后高压会将子弹疾速地推送出去。”

许多名词是现代才有,然而崔晞却是一听就明白,眸光一转看着燕七,道:“这种东西需要十分精密的计算才能做得万无一失,涂弥很擅长这个?”

燕七摇头,想了想,和崔晞道:“如果我只用口述,向你描述一种特制的弓,你能够把它做出来吗?”

“没有问题。”崔晞笑吟吟地答得毫不犹豫。

“工部的匠人你觉得也能做到如此吗?”燕七继续问。

“当是能的。”崔晞道,“毕竟能进得工部营造署的人都是当世大匠。”

“但也会有许多能工巧匠在民间吧?”燕七道。

“你是说,涂家手下就有着这样的一批巧匠,将涂弥对于火铳的制造想法变为了实物?”崔晞放下手里的木头,这木头此刻已被他雕成了一匹扬起前蹄的战马,马背上骑着一位手执战矛的将军。

“他比我更了解火铳。”燕七道,那一世的云端可是黑道枭雄,枭雄出入在身上背套弓箭,怕是要将同道笑死,事实上云端离开山林加入黑道之后便开始用了枪,之后的数年里她与他也曾做为敌对双方照过面,那时的他手里拿的就是枪,而且,他还是个神枪手。

师父说他是用箭的天才,也许还是小看了他,他应该是对所有与射击或是瞄准有关的东西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

云端用枪用了那么多年,对枪不了解才是怪事。

“所以把想法付诸于实现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燕七道,“特别是涂华章掌理兵部,有着许多制造武器的资源和材料,再加上火铳这种东西世人皆未见过,便是当着你的面打造铳管,你也不会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的。”

“而据我爹所言,”崔晞接道,“涂家在全国各地都开有铁艺铺子,说是涂夫人娘家的产业,铁艺本就不是什么赚大钱的行当,众人皆以为涂家不过是涉猎过多随便开开,要知道涂氏娘家还经营着餐馆、服饰、木铺、车马行等等的铺面,衣食住行均有,因而开铁铺也并不稀奇。”

“十几年,这些铁艺铺子日夜兼工,想必累积了不少的兵资。”燕七轻叹,“他们有十几年的准备时间,而我们却只有朝夕。”

“我想,有个消息你听了也许会开心,”崔晞笑着望住她,“能载人的氢气球,我做出来了。”

“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燕七看着他,“告诉我你真的是个人类。”

“你好像说过我是男神来着。”崔晞支着下巴歪头笑。

“男神,你就是我男神,真·男神!”燕七两手点赞。

“你几时有空,我带你去看。”崔晞笑道。

“就今天吧,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们书院门口见。”燕七拍板。

好在今日的骑射社活动武长戈没有拖堂,照常练完后就放队员们解散了,燕七同着武珽萧宸一起出来,见着崔晞已经等在了门外的布告栏前。武珽看见崔晞倒是先走过去同他招呼,道:“融玉,不知你这会子可有空,我有些事想要请教。”

“今日没空,”崔晞笑吟吟地直接拒绝,“若话短,现在便说,若话长,请改日再约。”

“是关于一些兵器的设想,”武珽不以为仵地笑了笑,“我们这些人闲来无事琢磨着能克制火铳的兵器,然而因着大家对工艺方面都是外行,有些设想是否能成行,还需要你这样的精通高手来指点一二。”

崔晞倒是不意外,这些日子几乎天天有人来找他,然而被他一概推了,武珽因同燕七关系很好,崔晞便未推拒,笑道:“我只课间有时间,就怕说不了几句又要上课了。”

“课间那点子时间可不够,”武珽挑眉,看了眼站在旁边不知要凑什么热闹的燕七,又看了眼崔晞,若有所悟地和燕七道,“你们两个今日有约?”

“对啊。”燕七道。

“什么事?”武珽微笑着理直气壮地问到头上。

“去看气球。”燕七道。

“什么‘气球’?”武珽问。

“你有空的话就一起来吧,”燕七道,转而看向站在旁边一直默默地凑热闹的萧宸,“你来不?”

萧宸点头,武珽也没拒绝。

“既这么着,我把小九也叫上吧。”燕七看见自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燕小九那货太懒,能乘车就绝不骑马,马车既然在这儿,说明人还在书院里,多半是在藏书馆里泡着。

进去转了一圈把燕九少爷拐出来,一行人跟着崔晞走,方向却不是崔府,而是奔了另一个方向。

至太阳落山时方才抵得一座颇为广阔的府邸门前,崔晞的小厮上前叩门,里头有人开了,见是崔晞,陪笑着行礼,将众人让进了门去,门内不过是寻常的屋院楼阁,崔晞却不停留,径直带着众人往里去,行了一阵,进了一处园门,众人便觉眼前一片开阔,却见这园子里既未种树也未种花,湖泊山石一概没有,却是平平坦坦一大片草地,草地四围立着灯柱,草皮中央,一个巨大的氢气球被拴在那里。

武珽的眼都直了,萧宸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东西,气球他在塞北的时候见过,那时崔晞只能做出小的,不成想现在居然能做出这么大的来。

燕九少爷揣着手,盯着那氢气球若有所思。

“下午才充的氢气,”崔晞笑呵呵地和燕七道,“这会子气正足,要去试试么?”

“试!”燕七毫不犹豫地迈步过去,丝毫不担心那东西会不会出差错。

气球的下面有用以载人的状如浴桶的舱,旁边有人看守,见崔晞过来忙行礼,崔晞便和他道:“我们上去看看,你叫人来放绳。”

那人忙应了,跑去叫了几个人过来,崔晞和燕七迈进那舱内,见武珽他们也走过来,便和这几人笑道:“一次只能乘三人,你们下一批再上吧。”

事实上武珽也没打算立刻就上,这古怪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还不知晓,于是决定先旁观,萧宸自也没有意见。

那几名下人对放气球上天的流程似也驾轻就熟,手脚麻利地解下那拴着气球的缆绳,缆绳一端拴在气球上,另一端则缠在轱辘上,轱辘大约是生铁做的,既沉又结实,深深地钉入地下,不怕被气球带起来。

而就在解开缆绳的一刹那,这个巨大的氢气球便发动了,在初降的夜色里腾空而起,轻盈地,稳稳地,扶摇直上九霄。

武珽,萧宸,甚至燕九少爷,盯着这气球的眼睛里盛满着震惊——飞起来了——这古怪的球竟然能够带着人像鸟一样飞上高空!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缆绳的长度有限,也是为着不使氢气球飞得太高而失去控制,这毕竟不比热气球可以靠着控制燃气的大小来控制高低,当缆绳快要放到尽头时,下头的人将轱辘卡住,让氢气球停止了上升。

纵是如此,这个高度也已高过了全京最高点的皇宫,向下俯视,燕九少爷他们都已小得很,幸好夜色早已降临,除了现场的这些人外,没有人发现在自己头顶高高的上空,竟然有着两个人在鸟瞰一切。

“你成功了。”燕七对崔晞道。他一直想要踏上云层,遨游碧霄。

高空的夜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黑软的长发飞扬起来,让他看上去似要乘风而起,他轻轻笑着,眸子里盛满了星光,而后将这星光洒在燕七的脸上:“从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我们当真能飞上天空。”

“感觉如何呢?”燕七采访他。

“很好。”崔晞笑,“前所未有的好。”

“我也是这样觉得。”燕七道,“像这样由高处俯瞰人间,感觉整个人都超脱了。”

“所以神仙都住在天上。”崔晞笑着道。

“怪不得我的男神总想上天。”燕七道。

崔晞呵呵地笑:“这些日子我几乎每天都来试一回,今日才确信已经确实没有问题了。”

“老天,不会第一次试验你就是亲身上阵的吧?”燕七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