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的东西呢?有什么防范措施没有?”燕七看了看手里已有些温凉的茶,抬头补问了一句。
“唔…我倒忘了这一点,”燕子恪捏着自己下巴仰起头,“这么说来,今日中午在署里用了盏下属送的虫草炖鸭汤,味道尝着略有些古怪,方才还不觉得,现在身上倒似不大对劲起来…”
“怎样不对劲?”燕七站起身,盯着燕子恪的脸。
燕子恪慢慢偏下头来,望进燕七沉凉的眼睛里:“油有些大。”
燕七:“………”
没看错的话这位眼底正闪动着几分促狭。
“…不带这样的…”燕七甩甩刚才因起身过快而溅到手上的茶水,把茶杯放到旁边桌上,接过这人递上来的帕子,“太调皮了啊燕先生!唬得我都忘了自己心情正不好呢。”
可不么,大惊大舒之下什么心情都被最后那一如释重负给卷巴走了。
“放心,安安,”自知干了坏事的先生将她杯中的残茶倒进桌下的小瓮里,重新续上热茶,亲手递给她,“入口之物有四枝替我把关,四枝的鼻子灵敏异于常人,任意食物中所添放的所有配料,他皆能嗅出,即便从未闻过的东西,他也能将之辨析出来,如若有此类东西在食物中,不论有没有毒,我都不会入口。”
燕七记得她四叔也有这么一位有类似技能的把兄弟来着,所以四枝这么牛叉她也不觉得惊讶了,喝了口茶,突然觉得饿了,就去面前这位日常放零食的小几上找东西吃。
这位一厢负着手看着她往嘴里塞点心,一厢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半晌方开口道:“可是涂弥今日找上了你?”
“嗯,他今天去书院了。”燕七道,把和涂弥说的话大致跟这位说了说。
“把皇上借的暗卫分两个与你。”燕子恪道。
“不用啦,我不大习惯被人日夜盯着吃饭睡觉上厕所。”燕七道,“而且涂弥和他爹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京都了吧?”
“嗯,明日便会启程前往河西。”燕子恪道。
“接下来就该我们动手了吗?”燕七问。
“虽未必会找到制毒之处,但也可令其运送制毒原材的途径暂时断绝,我们需趁他鞭长莫及的这段时间,尽快找到制毒原材的源头,相比起将他绳之以法来说,先断掉毒品之源才是当务之急。”燕子恪道,“子忱业已做好准备,届时会以军事演习为由在城中进行彻底的搜索和排查,另外,我们还会有其他的举措用以找出官圈中所有已吸毒者和传播毒品者,不要担心,安安,一切计划都正在展开中,你所需要做的,便是一如既往地享受你的这一世,这一世你是安安,不是飞鸟,你是燕家的女儿,不是孤独的森林守护者。”
“我现在心情好极了。”燕七说。
“唔,盐渍梅给我一颗,”燕子恪说,“鸭汤确乎有点油大了。”
第378章 视野
新学期伊始,除了综武社外的各社团活动都如火如荼地展开, 而综武比赛要到三月份的第一个日曜日才会正式开赛, 在此之前只有像骑射这种淘汰赛制的比赛才会在一开学时就展开角逐。
骑射社的谢霏, 如今也成了大师姐,同级的许多女孩子都已经或嫁人或回家备嫁再或觉得年纪有些大而主动申请了退社, 只有她还在坚持着这项活动,遗憾的是据武玥所说, 这两年的骑射比赛上始终都是程白霓技高一筹, 每次都将谢霏压得死死。
谢霏的心中有多不甘心, 骑射社的每一个成员都能体会得到, 因为整个社团中,数她练得最苦最认真, 武长戈的训练已经够鬼畜的了, 每天练完大家都几乎去了半条命, 可饶是如此,谢霏仍旧会给自己加练,连旁人这么看着都觉得不落忍, 暗地里常常为她叹息,都说“既生瑜,何生亮”,明明谢师姐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就是胜不了程白霓。
谢霏知道众人在背后是怎么议论她的,不过她不在乎,每日刻苦加练,人比两年前瘦了很多,也更精干了,只是性子却还没变,又冷又辣又好强。
对于燕七的回归,她似乎也有些关注,毕竟七百步外取敌首的传闻实在让人咋舌,现在这样的太平盛世,能真正上战场的女人能有几个?反正近几十年来这位是头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
燕七练得也很刻苦,穿来后的前十二年是在享乐没错,那是因为原以为自己会这么当一辈子的米虫,吃喝不愁,没什么会危及到生命的凶险,更不必看山护林,没有必要像上一世那样把练箭当成生活。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人在威胁她亲人和朋友的安危,有人想破坏她所喜欢的这个世界,她不想当什么救世主,她只想守护好自己最珍惜的一切。
某人让她放心地享受,那她就享受,不管是娱亲悦友,还是习武练箭,对她来说都是乐在其中。
“燕小姐,几时有空,我们切磋一下。”
这一次向燕七发出挑战的不是别人,正是谢霏。
燕七也知道她最近时常关注自己,来自她的挑战也在意料之中,因而也没犹豫,道:“就今日训练完后吧。”
“好。”谢霏点头,转身继续练箭去了。
对于这类好强又极具自尊心的女孩子,痛快接受挑战远好过推三阻四,否则她怕是要认为你看不起她。
谢霏和燕七约战时并没有刻意背着其他人,因此没过片刻功夫全社就都知道这消息了,还有几个早就约燕七一战一直没得到回复的人一听这消息倒也不急了,想着正好可以借此看看燕七的实力,谢霏的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而燕七,上完第一学年之后就办了休学,一二三年级的学弟学妹们都还没有见识过她的箭术。
于是当今日的训练全部结束后,所有的社员竟是一个没走,都在那里磨磨蹭蹭地等着两位主角开战,就连武长戈都双手抱怀地等在靶场边,简直让大家连围观个热闹都不由自主地被这位吓得紧张。
“规则是什么呢?”燕七问谢霏。
“骑射。”谢霏可比燕七有主意多了,这要换成萧宸,和燕七俩又得“随便啊”到第二天去了。“马尾缚烟球,每人十个,谁先全部射中对方的烟球谁便赢。”
烟球是锦绣书院手工社的同志们专为骑射社日常训练贡献的小发明,是用木头制成的空心小球,一旦将小球击碎,里面就会冒出浓且鲜艳的烟来,这烟也不过一时就散,只是用于表明做为目标的小球已被击中而已。
早有小学弟跑着去器械箱里取了二十枚烟球回来,还专门挑的最小的那一种,只有樱桃那么大,球身刷成白色,因燕七和谢霏的马皆是白马,马尾上缚白球更不易射,难度更大。
待将烟球缚好,两人分别翻身上马,围观群众连忙自动后撤拉开场子,两人一往北一往南,隔了百米距离时停下来相向而立。
“队长发令!队长发令!”众人忙招呼也混在吃瓜群众队伍里看热闹的武珽。
武珽便提声喝了一嗓子:“开始!”
场上分立南北两端的二人闻声一夹马腹向着场中央奔去,手上张弓搭箭瞄向目标。骑射之于步射最难的地方不仅仅在于施射人一直处于被动的移动状态,胯.下的马也是十分不易控制,这活马可不是木马,它跑起来并不是稳稳的直线,燕七刚开始学马的时候那马一边往前跑马头一边往左歪,你稍稍失于控制它就往左转了,而若不小心很可能就会因为惯性被马甩出去,更莫说边骑还要边用两只手射箭,这个时候能用来控制马的只有两条腿,首先要保证夹紧马腹不使自己摔下马,其次就是要尽力掌控马的方向和速度,所以骑射实则是非常难的一门技艺,和燕七同级的几位社员今年刚开始学骑射,这几天来已经摔伤三个了,其中一个直接就退了社。
燕七的骑术,可以说是真正在这一世现学起来的本事,学龄不过一年多,但架不住人老爸在这方面是大拿中的大拿,名师出高徒,在塞北天天跟着她爹去大营里跑马,技术水平也很拿得出手了。
两个人相向疾奔,搭弓引箭,围观众人屏息握拳,眼都不敢多眨一下,便见才奔出不过数步,燕七的箭便已先行出手,乌光一闪,谢霏的马尾处便传来“啪”地一声响,转瞬便有红烟冒出,谢霏反应却也不慢,一拽缰绳令马一记变向,马尾飞甩,烟球乱跳,趁着这眼花缭乱的一瞬间,弃了缰绳搭箭便射,燕七就听得自己身后亦是传来“啪”地一声,场边立时响起一片欢呼。
纳尼?自个儿几时成反面人物了?这要是输了岂不是要大快人心?
不过要让大家失望了啊,在射箭一道上,她向来没有谦让的美德,就算山神老爹的英灵还留在那一世,她也不能给他老人家把脸丢到这一世啊。
燕七搭箭上弓,对面谢霏的第二箭也已绷在弦上,双方同时出手,两道箭光在空中交错,众人抻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咦?!不是两道箭光,是三道——不对,四道…五道…这、这这,怎么回事?!
——好快!人丛中的武珽眯起眼睛,将心头所有的震撼与惊讶都浓缩在两粒瞳孔里——好快!燕七出箭的速度好快!这简直——不可思议!——难以置信!怎么会快到这样的程度?!连他都做不到——就算做得到,也无法再保证箭的准确度,可眼前的燕七——啪!啪!啪!啪!…一连九声,箭箭中的!
抛开第一箭不提,后面这九支箭一气呵成,快到离奇,准到骇人!用了多短的时间?几瞬?四瞬?三瞬?
——可怕。相当可怕的箭法!武珽凝眉,眸底映着那个正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的身影,脑海里忽然涌现出无数个散碎的片断和画面,那都是两年多前的种种,有这个家伙刚加入骑射社时的情景,有他那一次向她约战的情景,还有综武赛上面对不同对手的情景。
他一度以为那就是她的真实实力了。
可这个家伙,这个燕小七,她竟然深不可测,她竟然还能在你的面前给你打开一扇更大的窗,你以为她是湖,结果她给你看海,你以为她是海了,结果她又给你看洋。
谢霏射出一箭的时间,她射出了九箭,箭箭命中。
这是一场碾压式的胜利,前后用时甚至不到半炷香。场边的所有人都呆在当场,许久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谢霏的实力全社都有目共睹,即便对阵现今全京女子骑射的NO.1程白霓,也没到被碾压这么夸张的程度,这个燕家七小姐——太厉害了,名不虚传。
谢霏也在马上发呆,直到燕七向着她走过来,这才不发一言地翻身下马,神情有些落寞,见燕七走到面前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垂了垂眸子,复抬起眼来,和燕七道:“你这样的箭法,是怎么练出来的?”
“实战。”燕七回答她,这个答案自个儿好像已经是对第三个人说了。
谢霏挑挑秀眉:“你在塞北一直都在参战?”
“也没有,但实战是让技术和心理迅速提高的最佳办法,”燕七道,“不过我觉得你没有必要非得通过实战来提高,我相信你当初选择学箭的原因应该不是为了参军杀敌,而只是因为单纯地喜欢射箭这件事吧。”
谢霏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喜欢射箭而已,我就是想把这件事做到最好。”
“那就对了,实战箭术,练出来的是实用性、杀伤性,它充满着戾气和冷酷,我觉得这并不利于身心,”燕七道,“而如果只是喜欢射箭这项运动,我们可以不去追求实战性,而只从它本身所具有的艺术性着手,以此为心理基础练出来的箭法,戾气会化为信仰,冷酷会转为从容,不仅自己练得愉悦,也能让别人和我们一起喜欢上射箭这件事。”
谢霏漂亮的凤眸闪动着夕阳投射下来的美丽的光,红润的唇翘起来,道了一声:“说得好。”
“是吧。”燕七道。
“可我现在好像遇到了瓶颈,”谢霏看着她,“无论怎么练,似乎都无法再提高。”
“我想这是因为你背负了太多压力的缘故,”燕七道,“你的视野太小,所以局限了你的心眼,就好比你明明可以钻进一个桶里,却偏偏要把自己硬是挤进一个瓶子里,你的技术就被这个瓶子束缚住了,没有办法向着更开阔的地方舒展。”
“视野太小?我不太明白。”谢霏认真地看着燕七。
“就比如练箭,你只射给自己提前规定好的靶子对不对?”燕七道,“那么从今天起你试着打破这个成规,看到什么射什么,想怎么射就怎么射,不要去想规矩,不想去想姿势,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准准地射中。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做为箭靶,当你和箭一起融入生活中的每一个地方,你就会发现天大地大,畅快无比,怎么射怎么有。”
谢霏的眼睛更亮了,好像突然被眼前的这个人打开了一扇自己从来不晓得其存在的窗,一时间甚至有些兴奋,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试,向着燕七一点头:“谢谢。”
“别客气,”燕七道,“但你可别射人和人家玻璃啊。”
谢霏:“…”我有那么傻吗?
两人说话的功夫,场边围观的群众已经回过了神来,登时议论成了一片,正嘀咕着,忽见燕七走到面前来,看着那几个之前向她约战的,道:“还约吗?不如今儿一并了结了?”
“不约不约,师姐我们不约!”那几个齐齐摆手。
见众人渐渐散了,燕七也收拾了弓箭准备牵马回家,却见武珽走过来,立到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干嘛你。”燕七道,“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才鸡皮疙瘩起一身好吗?”武珽伸手帮她牵了马,两个人往靶场外走。
“怎么,被吓到了吗?准备从今天开始把我当神一样景仰了吗?”燕七说。
“再得瑟揍你了啊。”武珽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是想问问你…”
“这箭法是怎么练出来的。”燕七接话。
武珽:“…”
燕七:“我跟你讲,我准备办个箭术学习班,到时候你来报名,学费我给你打八折。”
武珽:“说你胖你还真就喘上了,正经点儿。我问你,你和涂弥既然同出一门,那么如此快的出箭速度,他是否也能做到?”
燕七:“以前不能,因为他臂展长,但和我的速度差距也只在毫厘之间,现在的话我不能确定,因他习了内功,我对内功一无所知,不清楚修习这门功夫会对肢体产生多大的影响。”
武珽:“影响当然会有,内家功夫是以气锻炼和强化体内五脏六腑及穴位脉络的内练功夫,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练了内功的人眼力、耳力、嗅觉等等会比常人更好使,身体会更有力量,反应速度会更快,做出的动作也会更迅速更敏捷。”
燕七:“五哥,我想知道,如果你用上内力与我比箭,情况会怎样?”
武珽想了一想,道:“我想,射箭与用刀用枪是不同的,毕竟瞄得准也不单只靠眼力和稳定的手臂,往往也要靠直觉和天赋,所以修习内力最多只能做到让你更有力量、看得更远、手臂更稳、出手更快,至于能不能射准,这大概不是内力能够掌控的。如果我用内力与你比箭,在力量上你绝不是对手,而若你我是进行对面互射的生死之战,我不但比你力量大,还能比你躲得快,甚至如果我放弃射你,还有更多的机会用其他的武器挡开你射向我的箭,而你唯一的胜机大概就是出箭速度和准确度了,在出箭速度上,我想我就算用了内力大概与你也还差着一些,但若你的对手换成别人呢?比如我十二叔,比如燕二叔,比如涂弥?”
“那我大概会死得很惨。”燕七道。
“所以把你的箭法评价为‘只是在相对公平的前提下’才能算是仅次于涂弥的水平,这一点你不会有异议吧?”武珽道。
“完全没有异议,”燕七道,“也就是说,如果在以搏命为前提或是不需要公平的情况下用箭,大概会有很多人能够将我置于死地。”
“是的。”武珽的回答没有给燕七留什么情面,“所以我建议,你最好学学内功,你现在是树大招风,人心不可测,谁能保证有没有人会因此而嫉恨你,以箭做生死相搏,以图一战成名。”
“你说得对,我也正打算学一学,回去先请教一下我家燕二先生。”燕七转而夸他,“五哥你真好,这么关心我。”
“呵呵,物尽其用罢了,赶紧把内力练出来,今年的综武你给我好好打。”武珽微笑。
“…能不能是人尽其用,”燕七木脸,“原来是为了综武,真相好残酷。”
“跟你还客套什么。”武珽道。
燕七一连几天都没能捞着她爹,去了她大伯那里打听,得知她爹正带着手下的兵对全城进行搜索和排查,好在学内功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就暂先按下了。
燕子恪最近也忙,升了刑部尚书又做了内阁辅臣,忙得天天伴着星星上班伴着星星下班,燕三老爷燕子恒这两年没能和燕三太太要上孩子,于是继续每日清清闲闲地教着绣院的一个女生班和锦院的一个男生班,算是家里唯一一位朝九晚五日程正常的男人。燕四老爷燕子恺倒是比以前规矩了许多,虽然还是游手好闲,起码不再昼伏夜出了——因为燕子忱不定时地盯着他呢,他二哥可比不得他大哥,他大哥至多以眼神压制他,他二哥那可是直接上手啊!前一阵子就因为他又在外面跟人赌,让他二哥带兵在城中军演时正巧碰上,上来一脚就给他从赌坊里飞出来了,摔了个鼻青脸肿不说,还险没让他二哥揍断那根用来摇骰子的胳膊。
老太太看着心疼,抱着他哭也没用,他二哥脸一冷,老太太都打寒颤,狠狠把他在家拘了几天,再放出去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叫“干将”的长随,走哪儿都跟着,吃啥都管着,尤其不许他在外头吃喝,不听就直接上手打,打完了拎着回府,老太太还半个字儿都不敢说。
这是得了他二哥的授意。燕四老爷这回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时间也不敢上街乱逛了,只得在家里游手好闲,闲着闲着就让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儿——家里忽然间好像人人身边都多了个长随或陌生的丫头,比如老太爷身边儿那个叫泰阿,跟着他三哥的那个叫纯钧,连他几个侄儿身边都有,皆以十大名剑为名。
女眷们身边的那些个陌生丫头看着也有古怪,个个严眉肃目,走起路来一点儿声都没有,平时也不干活,就只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的主子,人人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样子,一打听这些丫头的名字: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特么的一听就是他大哥鼓捣进来的!
好奇怪啊,这是要做什么?燕四老爷闲着也是闲着,天天在府里这么悄么叽儿地跟着这些人观察,还没等观察出个一二三来,府里就出事了——他大侄子燕惊潮——离家出走了!
好家伙,整个燕府都炸了锅,老太爷生气老太太哭,大太太直接昏了过去,醒过来就一路哭到了半缘居求着燕子恪着人去找,燕子恪把众人聚到一起就给了一句话:惊潮出门,是我的意思,生也由他,死也由他,我的儿子,我撑得起他。
众人一时全都哑了炮,当家作主的这位都不说管,旁人谁还能有什么办法?这一大惊还没有过去,接着一大喜又传了进来——燕二姑娘要生了,就在这两日!唬得燕大太太什么也顾不得了,擦干眼泪清点起早就备好的各类用物让人一车一车地往武府里送,经过一昼夜的分娩,燕二姑娘成功地诞下了一个女娃,母女均安,让燕武两家齐齐跟着松了口气。
这一番惊喜交加还在浪尖儿上,裹乱的又来了,老太太许是因着长孙离家出走和孙女生女之事受了刺激,莫名地又提起让儿子们纳妾的事来,先不先就给燕子忱往房里塞了一个,塞进来的这位听说还有点儿来头,据说是跟燕三太太娘家沾着亲的…
燕子忱在他闺女一张面瘫脸的注视下,十分积极地去了那妾的房里——拎出来就让绿耳卖给了人牙子,老太太拍着大腿骂:你不看别人也要看你三弟妹的面子…
燕子忱直接去了怀秋居,把燕三老爷两口子叫到面前,先跟燕三太太说话:“我房里的事用不着你宋氏操心,再有下回我便去你宋家门儿上直接找令尊说话。”
再跟他三弟道:“管好你媳妇,你眼瞎心难道也瞎?”
回了坐夏居又和闺女道:“你瞧你那小德性,你爹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让你大半夜跑你爹窗口阴恻恻戳着?”
最后又去和老太太说:“你二儿媳妇又不是生不出来,嫡子嫡孙的不好吗?非得弄几个庶子庶孙出来添乱?”
老太太还过不了那劲儿,正要继续拍大腿,她一身虎气的二儿子就又说了:“正好有个事要和您商量,儿子这不是升了吗,做了参将,按例朝廷能给赏一座参将府…”
老太太就一个字儿也不敢再多说了——这特么是要分家啊?!谁生的这混蛋儿子!痞得特娘的没边儿了!
整个二月就在这闹闹哄哄一团乱中飞快地翻了篇儿,三月将至,最让人期待的上巳节又要到来,小十一马上就要满两周岁,综武联赛也要正式拉开帷幕,烟花三月,繁华盛景,普罗大众在欢欣雀跃度佳节的时候,燕子恪燕子忱兄弟俩还在昼夜不歇紧锣密鼓地为着这太平盛世的存亡而殚精竭虑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9章 撒花
今年的上巳节,锦绣与霁月书院之间的湖上乐艺对决仍然是重头戏, 陆藕做为四年级生, 终于熬到了主力出战的位置, 倒不是因为她技艺稍逊,实在是乐艺社的人数着实太多, 竞争激烈,而她又早已说定了人家, 这种出风头给自己抬身价的事自是要先让着别人。
今年陆藕能坐上主力的位置, 据说也是因为去年锦绣整体输给了霁月, 今年锦绣要以集体荣誉为先, 个人露脸这种事得靠后站,所以排出来的都是真正实力杠杠硬的学生。
武玥燕七自是要给好友去捧场, 燕七早早便跟燕子恪打了招呼, 请她大伯帮忙借画舫, 燕子恪也不含糊,提前两天就把画舫弄到手了,比那一次的还要豪华大气, 上下两层,盛上百人都不成问题。
三月三这日一早,府里头就热热闹闹地收拾准备起来,因着燕五姑娘也要代表锦绣主力出战,所以长房今日倾巢出动,燕大太太这些日子削瘦得厉害,长子离家出走令她忧虑不堪,二女儿生了娃娃又让她既高兴又挂心,再加上眼见着二房妯娌回来后备受老太太重用,连三妯娌手上的中馈权都被分了一半出去,这使她本就够难堪的颜面愈加灰头土脸,数种情绪交加在一处,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今日也是强打着精神为小女儿去捧场,早早就起来化妆,苍白的脸上敷了厚厚的粉,拍上胭脂,点上唇,精描细勾一番后看着倒也有了几分光彩,衣服也挑了石榴红的颜色,头面是金累丝嵌红宝,阳光下熠熠生辉,便无人注意得到她满眼的血丝了。
二房除了燕二老爷还要带兵在城中“军演”外,也是全体上阵,燕二太太自回了京还没有怎么出去逛过,这一日机会难得,就也精心打扮起来,连带着把小十一也鼓捣了一番,人今天是小寿星呢,早上一起床就嚷着要穿他姐姐专门找人给他做的新衣服,燕二太太怎么劝也不听,只好依了这小祖宗,心里头暗暗吐槽这一女一儿扭曲的审美——她闺女给她儿子弄的是件连体衣,上头还带一帽子,衣服表面用线圈密密织成毛茸茸的手感,金棕的颜色,屁股后头攒一球,像个尾巴,帽子上一边缀一个毛耳朵,给肉团子这么一穿上,这要不看脸,任谁都以为满地窜的是头小熊崽子。
“嗷嗷嗷嗷——”小熊崽子学着不知是狗叫还是猫叫地窜进他姐怀里,“坐大船去喽!”
三房的却只有燕八姑娘和燕十少爷去,燕三太太自被燕子忱谈过话后就哭着跑回娘家去了,可惜她娘家就算替闺女委屈也不敢来找燕子忱说事儿,这要找燕子恪吧,人还能听你讲讲理,可燕子忱是干嘛的啊?当过多少年兵、杀过多少个人?跟当兵的理论不是自找苦吃是什么?何况那位还是兵痞里的痞子头,虎起来根本不和你讲道理,对当兵的来说拳头才是最硬的道理!
宋家没办法,惹不起燕子忱还惹不起自家女婿吗?连哄带骗地把女婿忽悠出门,让带着闺女趁节假日出去散心了,两口子现在远在城郊某某休闲渡假村里过二人世界,燕三太太卯足了劲儿这回要一举怀上,连壮阳汤的配料都带了几大包,燕三老爷还诸事不知地带着一箱子书仰在湖边小榻上悠闲悠闲地品读呢,就是读着读着总是不明所以地觉得尾巴骨发凉…
燕四老爷偷跑了几次没成功,最后只得老老实实跟着大部队一起出游。穿过人山人海的街道,来到花红柳绿的岸边,燕子恪安排好的画舫正在那里停着,燕家众人鱼贯上船,燕七则在甲板上张望,半晌见着武玥来了,招手叫她,又一时见着崔晞和萧宸也来了,就把大家都让上了船。
燕家一伙人都在二层,燕七则带着她的团伙在一层吃茶聊天赏景,画舫在湖上漫无目的地随意漂着,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又靠回岸边,便见着早有燕家的奴仆拎着食盒等在岸上,带着食盒上船摆好饭菜后就退了回去。
“你们家还从府里往外带菜啊?”武玥觉得惊奇,“从附近酒楼里做了不更方便吗?”
“大过节的,酒楼里客人太多,做菜还得等。”燕七就道。
“也是,”武玥点点头,看了看桌面上的菜色,“咦,有琥珀汤盎哎,萧八你不是爱吃这个吗?这盘子放你面前去。”
萧宸:“…”这事她怎么还记着?
武玥歪头向着湖心的方向看了看,见锦绣和霁月书院所属的两艘大画舫已经被串连在了一起,只是距比赛开始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此时甲板上什么人也没有,两条舫只静静地在阳光下随波起伏着。
“不知道小藕吃过了没有,”武玥道,“她们一早就上船准备去了,我都跟着紧张。”
“船上应该有点心供应,”燕七道,“不用担心,小藕有经验了。”
“哎,这让我又想起那年咱们来看这比赛时发生的那件案子了,就是天火的那个,还记得不?”武玥看向燕七和崔晞。
“记得啊。”燕七点头,和崔晞互视了一眼,崔晞就笑。何止记得啊,在塞北的时候他们还学以致用,用这法子把姚立达给干死了呢。
“后来这两年再进行这比赛,听小藕说赛前双方都会特别仔细地检查所有的比赛用物呢,”武玥就道,“比如舞衣舞鞋还有乐器,两边的画舫也要检查,听说还是专门请了衙门的人来帮忙。”
“那咱们可以放心了,要是衙门的人来,那必是细而又细绝不敢大意啊。”燕七道。
“是啊是啊!”武玥冲着她挤眉弄眼一阵坏笑,“对了,乔大人今天怎么没来?这么重要的日子!”
“越是过节的时候他就越忙吧。”燕七道。
“说起这个,你知道吗,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发生过那种古怪的命案了呢!”武玥忽然压低了声音和燕七道。
“是吗?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燕七问她。
“乔大人说的呗,”武玥又是坏笑,“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呢,某次哪家大人设宴,我和小藕都去了,乔大人也去了,然后吧,我们就‘不小心’碰到一起了啊,大家闲着也是闲着就瞎聊嘛,聊着聊着就说起那些古怪的案子了,然后乔大人…嘿嘿嘿嘿!”
“干嘛笑得这么瘆人,你又欺负人俩了?”燕七道。
“不说那个,”武玥一摆手,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然后我们说起以前好几次聚会总要发生些大事小情,乔大人大概是怕小藕担心受怕嘛,为了安她的心,就和我们透露了些消息,说已经有很久没有发生类似的案件了,就算整个京都每日都有不同的大小案子发生,但也都是特别寻常的案件,与我们所经历的那些案子并无共性,也不必担心总有案子在我们身边发生了,后来我和小藕细加注意了几回,发现还真是,哎,小七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不在的原因啊?”
“别这么说,让别人听见了我还怎么嫁出去。”燕七无语。
“不是说好不嫁人了吗?萧八,你也不要娶了怎么样?”武玥笑嘻嘻地看向萧宸。
萧宸:“…为…”
“你快别欺负老实人,萧宸是家里独苗,将来是准备照着百子图生的。”燕七道。
武玥拍着桌沿儿哈哈笑:“咱俩谁欺负老实人啊?!”
“谁欺负不都一样,分什么你我。”燕七道。
萧宸:“…”重点是这个吗?
正说笑着,见船头又有人上了甲板,却见是一身便服的燕子恪,后头跟着颗亲切的大头,大头手边儿还扶着位精神矍铄的半大老太太。
几人起身行礼,从塞北回来后在岛上设宴时燕七已经见过乔乐梓一回了,这位和以前是一点儿没变,非要找出不同的话,就是那张圆白的脸看着更加红润了,燕七那时就夸他“人逢喜事精神爽”,被这位顾左右而言它把话岔了开去。
乔老太太一上船就给燕七武玥一人塞了包自家种的大青枣吃,一看还有俩漂亮后生,连忙又让后头跟上船的小丫头从肘弯上挎的篮子里往外继续掏枣,给这四个孩子发完,又被乔乐梓扶着去了上面那层继续给燕家人发,最后抱着小十一又回到了下层,往燕七他们桌边一坐,笑道:“上头人太多,花红柳绿的晃花我老婆子的眼,还是下头敞亮——哎唷看这熊娃娃生得壮实!一会儿待藕丫头比完那劳什子弹弦子让她也过来抱抱,抱啥来啥!”
“来啥!”小十一还帮腔呢。
“娘!”乔乐梓正从楼梯上往下走,听见这话险些直接大头朝下栽下来,“您又说啥呢!”
“少冲老娘瞪你那芝麻绿豆眼儿!越看越丑!将来我那小孙孙长相上可不能随了你!”乔老太太回瞪儿子,转而不再理会自家这丑货,只管抱着小十一怎么看都看不够。
武玥在旁边憋笑,招呼乔乐梓:“乔大人过来坐啊,我们还没开始动筷呢。”
乔乐梓一瞅见他们这一伙就头大,哪里肯过去自找罪受,忙一指后头跟下来的燕子恪:“我同燕大人在那桌。”
这层舱里统共摆了两桌饭菜,一张大圆桌一张小方桌,两个大人就用了小方桌,剩下的小团伙夹带着一个老太太一个小娃娃占了大圆桌,众人落座就准备开动,瞅着这船还在原地泊着,乔乐梓就问燕子恪:“还要等人吗?”
“着急了?”燕子恪看着他。
“…”着你妹的急啊!乔乐梓羞恼。
“莫急,还有位客人要来。”燕子恪端起小酒盅与乔乐梓放在桌上的酒盅碰了一下,放嘴边抿了一口,“趁这功夫你多吃些。”
“干嘛?来的难不成是个大胃王?”乔乐梓忿忿甩他一眼,完全不想再理这货的说话。
“呵呵,怕他一来你便吃不下东西了。”燕子恪捏起筷子开始在桌上找自己喜欢的菜吃。
“谁啊能让我恶心得食不下咽?”乔乐梓不以为意地也抄起筷子,蛇精病的饭不吃白不吃,吃就往死里吃。
燕子恪边慢慢吃着边向着岸上歪了歪头,道:“来了。”
乔乐梓就瞅见个戴着大斗笠的家伙摇摇晃晃跳上船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厮,小厮的脸儿没看着,倒是前头这家伙一上船就掀斗笠,然后冲着这厢呲牙露出一个笑。
“噗——”乔乐梓一嘴饭全喷自己袖子上了——他哪儿敢直接朝前喷啊,慌张之下连忙伸手挡住了嘴,喉咙口不知呛着了一根儿什么菜,咳也不敢咳,眼泪鼻涕险些一股脑涌出来——这些他都顾不上,他这会子尿都快吓出来了——这客人——这客人特么的——竟然是——皇上啊——啊啊——
瞅见自家老娘就在皇上跟前儿甩开腮帮子正连油带汁儿地往嘴里塞猪肘子,乔乐梓的冷汗先尿一步吓出来了,起身就要大步过去跪了,却被那位眼一瞪给止住了,接着就冲他五官乱飞地打眼色,乔乐梓也不傻,强自冷静下来,豆豆眼一转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连忙停下步子,只垂手躬腰地在原地立住了。
“燕伯父您有客人!”武玥在那边还叫了一嗓子。
皇上的目光便往那桌扫了一眼,见燕七冲他招手:“您来啦,正赶上饭点儿。”
“这位是谁啊?”武玥随口问。
“我大伯的好基友,姓…黄。”燕七给皇上捏造身份。
“吃啥呢?”黄姓皇上凑过来在大伙桌上瞅。
“啧啧,这后生生得可俊,快来快来,坐伯母旁边儿,这刚开始吃,给你个鸡屁股,香着呢!”乔老太太招呼皇上。
乔乐梓这回尿真快下来了——您老这是要当谁伯母啊!
“来这边。”关键时刻还得看蛇精病的,一招手就把皇上召唤兽似的召到身边儿去了,怪不得方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乔乐梓这时候才注意到,可这会子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儿他也不敢跟皇上同桌共饮啊,他和蛇精病又不一样,蛇精病以前都和皇上钻一个被窝的,他老乔能比吗?!
见乔乐梓说啥也不敢再坐,燕子恪便让他去了燕七他们那一桌,挤在乔老娘和武玥中间,武玥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乔大人你怎么满头是汗啊?这天儿也不算太热啊,是因为头太沉所以容易累吗?”
乔乐梓:“…”
燕七:“…”
萧宸:“…”
乔乐梓现在可真是食不下咽了,生怕自家老娘无意中冒犯了天颜,坐在桌边一眼瞅着皇上一眼瞅着老娘,夹个菜都喂不到自个儿嘴里去,他记得燕家小七也是见过皇上的啊,怎么这会子瞧着人一点都不紧张啊,和他老娘比着才吃呢,心真大,好羡慕酱婶儿的没心没肺的人。
画舫离岸,慢慢向着湖心划去,这会子也早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比赛用的画舫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回燕子恪没再烧包地挂大旗,而是直接把乔乐梓给挂出去了,围观的也不乏高官家的画舫,可太平城府尹的船这会子还真没人敢挡,自从那年出了天火案之后,大家就对这项赛事充满了警惕心,乔乐梓这会子来说不定就是来检查船上设施的,大家这么想着就连忙给他让道,结果这位的画舫到了最里圈之后就不再往前走了,堂而皇之地竟就停在那儿瞧起了热闹!
一群人气了个倒仰,就有人要过来收拾乔大头,刚要靠近这舫,却见那舱里又钻出个蛇精病来,这下子大家就都歇菜了,他们惹得起小知府可惹不起这位天子近臣啊,算了吧,人家高兴就好。
成功挤到了第一排,燕子恪回身进舱,带着皇上往二层去,原在一层的一伙人也跟在后头上二层,否则看不到舫上的表演。燕子恪也没给自家这一伙人介绍皇上,自家这一伙就也没多问,该吃吃该喝喝该赏赏该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