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忱把燕七丢进营帐,待醒酒汤送过来时这货已经睡死了,端着碗回到了外头石桌旁,见崔晞也已回去了房车上,只剩下他大哥独自坐在月下自斟自饮自赏那明月。
“家里可都还好?”燕子忱坐过去,放下手中汤碗,却又给自己的酒碗斟得满满。
“都好。”燕子恪已有了几分微醺,眼底朦胧,瞳子却亮如月光。
“你呢?”燕子忱手肘支在膝上,向前探着身,看着自己的兄长。
“呵呵,我也好。”燕子恪捏着酒碗,不大不小地咽了两口。
“好个鬼,”燕子忱端起自己的碗,与燕子恪手里的碗撞了一下,仰脖灌了近半,“无思无虑能一喝就醉?!”
“呵呵…”
“多少年了还看不开?”
“呵…每每回首都一如昨天。”
“慧极必伤,这道理你比我清楚。”
“慧么?这天下最糊涂的人,才是我。”
“你该再糊涂些才好,别人都忘了的事,你偏要记着,别人生怕沾惹的麻烦,你偏要上赶着往身上揽,别人巴不得抛开的包袱,你偏要一个个地都扛起来,我是真想敲开你脑壳看看你那脑子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恨得我拳头痒!”
“呵呵呵…杯中忽复醉,湖上生月魄。湛湛江色寒,濛濛水云夕…风波易迢递,千里如咫尺。回首人已遥,南看楚天隔…”
燕子恪酩酊而醉,教燕子忱扛着也丢去了营帐。
燕七睡醒一觉的时候,夜尚未央,从营帐里出来,十五的圆月还当头悬着,夜风也很有些凉,远远地看见燕子忱一个人坐在那石桌旁喝着酒,一眼瞅见她,向着这厢招了招手。
“大伯又喝高了?”燕七走到近前,看着燕子恪碗里喝剩的一半酒。
“过来,坐这儿。”燕子忱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待燕七走过来坐下,偏着头看她,“你大伯在家里也时常这样喝?”
“放心,喝得不多,一半是麻痹自己已经醉了。”燕七道。
燕子忱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动了动唇角:“你倒是很了解你大伯。”
“可不么,认识了十年了都。”
“他对你有多好?”
不问对她好不好,而是问对她有多好。
“好得就像曾亏欠过我整个世界。”燕七道,“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地要把整个世界补偿给我。”
燕子忱没再继续问,只是把酒坛子里最后的一点酒直接捧坛下肚。
“现在咱们来谈谈那个崔家小子的问题。”燕子忱一抹嘴,转过身子来两手撑膝大马金刀地瞪着燕七,“怎么个意思——你喜欢这个?”
“别借酒胡闹啊,”燕七道,“那是我闺蜜。”
“什么闺什么蜜?!”燕子忱瞪她,“好家伙,都没见你这小没良心的这么心疼过自家老子,这还没怎么着呢胳膊肘就朝外拐了?!”
“哪儿的话,老爹你可是我的心头肉,你看,心尖儿这部分就是你。”燕七道。
“心尖儿以外的部分呢?”燕子忱问。
燕七给他掰手指头:“有咱家那一大帮,武家百十来口人,书院里的我的那些同窗们,京都和塞北的老百姓…”
燕子忱哈哈笑出来:“你这心里头装的人可是够多的!”
“因为我有颗大心脏啊。”燕七道。
燕子忱一扬眉尖,深深看了燕七两眼,笑着伸手罩在她脑瓜顶上揉搓了两把:“很好,大心脏,什么都盛得下!”
“必须的,”燕七道,“随你。”
“哈哈哈哈!随我!你老子!”
第346章 下场
燕七睡了个懒觉,从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束深蓝色的大气球就缚在帐门外的大石头上,一个个憨态可掬地冲着她点头。走上前去伸手摸一摸,果然是用油布做的,薄而结实的布料,织的细细密密几不透风,布料用桐油浸过不只一遍,为的是能够加大布料的拉伸度和韧性,另外大概还有一层树胶或是蜡之类的东西,要说做到橡胶那样完全密不透气大概还要差些,但也足以能支撑一段短时间的漂浮和飞行。
燕七把这束气球解下来牵在手里,循着远处传来的一番热闹声音找了过去,见一大帮匠人和兵士在空地里摆弄着各样的工具和器械正忙得热火朝天,燕家二位先生和崔晞都立在旁边观看。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中秋礼物。”燕七走过去和崔晞道。
崔晞灿烂笑起:“可惜有些仓促,否则各样颜色都做些,看着还鲜亮。”
“机会多得是,”燕七看了看空地上几台用来制作氢气的机器,这是崔晞经过研究和完善后早就设计出来的,如今按着图纸做出来立刻就能应用到实际中,不能更方便,“可得让他们小心着些,一定要远离明火。”燕七知道崔晞心细,然而还是叮嘱了一下,毕竟负责实际操作的是那些匠人和兵,谁粗心大意一点都有送命的危险。
“放心,这些都是你老子挑出来的手下最有准儿的兵,”燕子忱在旁边听见插了一句,转脸瞅瞅燕七,“这个制‘轻气’的法子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得,以后不光要对付她大伯她弟,现在又多了个她爹。
“这个你去问大伯啊,我们在御岛上遇到件案子。”燕七往她大伯身上推。
她爹懒得搭理她了,转而问崔晞:“经由你方才的试验,证实这个‘气球’可以承载大量的火药进行飞行,那么如何控制它的走向,以及如何令火药在姚军营盘的上空落下并炸开,这两点你可有了办法?”
“控制走向并不难,”崔晞道,“只要有风,就能令气球顺风飞行,昨夜我看风是由西面来的,那么我们放飞气球的地点就可以在铁矿以西的山顶。”
“你需注意,才刚用来做试验的小气球,升空的速度非常快,”燕子忱可也是一位武器专家,锦绣书院手工界的大前辈,机械制作这方面绝对说得上话,“早上的风亦是西风,小气球虽然也是跟着风飞,但由于上升速度过快,待它飞到偏西的位置时已经离地面非常高了,而你要做的能够承载火药的大气球,虽然上升速度可能及不上小气球,但我想它一开始的时候也不会随着风飞出一个大的偏西的角度来,而只能是在上升的过程中才慢慢偏西,届时若气球飞到极高处,你又要如何掌控它的位置?”
“不使它升高就是,”崔晞不紧不慢地笑道,“用足够长的麻绳拴在气球上,另一端掌控在地面人的手里,待它飞行至一定的高度,地面便不再放绳,彼时它就只能随着风向向西偏移,而根据麻绳的长度,我们也可计算出它悬在空中的位置是否处于铁矿的中央。”
“哦,的确可以!”燕子忱自也知道这算法,“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如何让火药落入铁矿并引爆。用引线从地面点火的话,距离过长,且高空风大,容易吹灭,这个法子不很保险,并且火药若在空中爆炸,对姚军也起不到更大的杀伤作用,最佳的时机是掉落到姚军营盘上时再爆。”
“掉落的话,只要想办法让气球和火药分离就行了,是吧大伯?”燕七道。
“哦。”燕子恪一直在旁听,燕七忽地甩过一句来他也就顺口应了,“我看这用以络住气球的是绳网,既如此不妨将这些绳子的下半截制得易燃些,上半截则做防火处理,只要想方点燃下半截绳子,气球便能脱离绳网自行飞去,而火药亦能直落地面。”
“这样的绳子可以做!”燕子忱点头。
“用来点燃绳子且不怕被风吹灭的东西也好说——香,风越吹着得越欢。”燕七道。
“鉴于无法掌控气球飞至姚营上空的时间,香不能最初就置放于气球上。”崔晞道。
“或者可以利用牵制气球的麻绳和滑轮做一个能够把香传送到气球上的轨道。”燕子忱摸着下巴看向崔晞。
“没有问题。”崔晞微笑。
“把香传送上去,点燃络着气球的绳子,绳子烧断后气球飞走,火药便可直接落入姚军营中,虽说火药经剧烈碰撞本就易爆,然而世事无绝对,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能抱有侥幸之心,还是得有个能用明火引燃的方式才好,并且这明火还要烧得快,慢慢悠悠烧过去,没准儿早被姚军发现再给想法子弄灭了。”燕子忱继续摸着下巴思索。
正琢磨着呢,就听见一句:“烧得快的明火,有啊。”传自他家闺女的口中,定睛看向面前这张小面瘫脸儿,寻思着这小东西脑子里怎么这么多招,一说就有一说就有,这十多年来在京里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古怪的事儿啊?
“那你说说,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要吓你老子一跳了?”燕子忱拿下巴撩她。
“去年的上巳节,京中的归墟湖上发生了一件命案。”燕七这么说着,一旁的燕子恪已然“呵”地笑了一声出来,另一边的崔晞亦是翘着唇角笑吟吟地看着她。
命案?这又和命案有甚个关系?燕子忱双手叉腰地瞪着这心心相印的老少仨。
“命案中应用到了一种放火的手法,被大家称之为,”燕七慢慢地道,“天火。”
燕子忱也是被他闺女的脑洞折服了,把杀人案的杀人手法灵活运用到其他地方上来这也是本事啊!学以致用什么的…好吧。
“天火”的制作流程,崔晞在那次的案子中已经亲自试验成功过了,如今做起来也是毫不费功夫,需要用到的材料样样都有,先拿了根棉线搓的绳子做了个小试验给燕子忱看,燕子忱当场拍板通过了用这一方法引爆火药的提案,届时将做上一根长绳子,一端拴在火药包上,一端掌握在地面上的人手里,当火药包由空中下落时便立即点燃这根经过硝化处理的长绳,只需瞬间便能烧到火药包处,硝化棉燃烧起来速度快火光大,完全符合这次行动所要求达到的一切条件!
当行动的方案经过两大二小四个人的整理、辩证和确认后,营地上的匠人和兵们就彻底忙碌了起来,紧锣密鼓地准备和加工各样材料和用具,而要用来执行任务的气球也不止一个,人多力量大,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燕家军足足做出了八套“气球炸弹”设备,一是防着有失误的,二是想要彻底把姚军的营盘炸成飞灰。
燕子忱的作风向来是雷厉风行,他所率的军队自然亦是如此,昨天夜里才产生的要炸姚营的念头,今天白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而今天晚上,竟就要真正地付诸于行动了。
亥时初,大军拔营,执行爆破任务的“爆破分队”带着一应器具开始由西边上山。
亥时正,山下大军分兵四路,由四面包围铁矿,短兵在前,长兵居中,弓.弩手居后,骑兵把守外围,层层衔接,攻防一体,滴水不漏。
子时初,爆破分队抵达山顶,找到白天探查好的蔽身之地,借由山体掩护,开始给气球充气并装配火药。
丑时正,“气球炸弹”装备完毕,由崔晞带领众匠进行最后检查。
寅时初,一切准备就绪,亲身上至山顶坐镇指挥的燕子恪下令放飞全部八个气球。
寅时正,八个气球稳定地悬浮于铁矿中部姚营所在位置的上空。
负有重要使命的八支香沿着牵引气球的麻绳被缓缓运向夜空,操控了塞北政权近二十年的姚立达,永不会想到自己的命运竟是系在这八根纤细的香上。
到山顶上执行任务的大部分人都早已撤下山去,留下的只有一队防着万一的兵士、坐镇指挥的燕子恪,和背着弓箭上来的燕七。
所有人都掏了事先准备好的耳塞子堵住了耳朵,并且退至安全的地方,只有八名身手好的兵士留在原处,负责最后点燃特制的棉绳用以引爆火药。
近了,八支香距离绳网越来越近。
抵达!准确地点上绳网下半截做了易燃处理的绳子!
——烧起来了——矿谷下值岗的姚军在这个时间都在犯着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是人的精神最松懈最困倦的时段,没有人察觉在他们头顶高高的上空正有十数条火绳在迅速地燃烧着!——烧着!烧断了——八个气球先后脱离了绳网投向了夜空的怀抱,而八份巨大的火药包则凶猛迅疾地由空中掉落——八名点火兵点燃了特制棉绳,八道天火如同八支利箭般划破黑夜凌空追向那已坠向矿谷底部的火药包——
——轰——轰轰——轰——
地动山摇石破天惊——一连串的巨大爆炸声哪怕是用东西塞着耳朵也无法阻挡地穿透了耳鼓,而下面环形的矿山更是将这爆炸声放大了数倍向着天空扩散开去,由爆炸产生的强劲气流撼得脚下的山石似乎都在开裂和摇颤,火光,浓烟,碎片,翻涌着由谷底顶上来,仿佛彗星撞地球后降临的世界末日的景象一般!
——成功了!足以震骇世人的袭击方式——能够飞天的气球,数百米高空直抛火药——匪夷所思!在此之前谁能想的到?谁敢这样想?
嚣张了二十载的塞北土皇帝姚立达,粉身碎骨就是他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7章 峥嵘
燕七和燕子恪缩在一块大山石后头,方才那阵地动山摇险没让俩人摔作一堆,只好蹲下靠在石壁上,说来火药还是不算太多,全靠环形山扩大回音才有这样的声效,否则怕是早就要造成山崩了。
这声效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显得惊人,耳里塞着东西再加上用双手捂住仍被震得胸内气血翻涌,山上的众人提前有所准备尚且如此,谷内的姚军没有防护措施,就算没被炸死也要被这声音给震晕掉。
火药的爆炸和轰鸣声持续不断,山上众人一个个儿的已被震得皱起脸来,唯燕七还好,因为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外还覆了燕子恪的一双手。
当爆炸声停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却又从山下响起,果未出燕子忱所料,终究还是有那么一部分姚军里的“幸运儿”没有葬身于火药的威力下,他们侥幸存活,而后狼狈逃命,吓疯了一般打开了矿谷通向外界的唯一地面上的通路——那扇厚厚的铜铸的吊桥大门,于是迎接他们的便是燕子忱亲自率领的燕家军最精锐的部队,杀声震天,厉嚎四起,大决战,以燕家军压倒性的优势摧枯拉朽地进行着。
山下激战正酣,山上的众人却正好整以暇地揣着手在山石后头蹲成一排,人人脸上蒙着块早就准备好的防尘的巾子,空气里果然到处飞扬着烟尘和火药灰。
“这一回就能彻底搞定了吧。”燕七蹲着道。
“应不会再有意外。”燕子恪也蹲着道。
“皇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让我爹回京呀?”燕七问。
“尚未有相关旨意。”燕子恪偏脸看了看她,“想回京了?”
“要说实话吗?”
“那便是不想回了。喜欢这儿?”
“还好,只不过一来就逢着打仗,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大漠。”
“不急,日子还长。”
“昂,咱们都还年轻呢。”
“呵呵呵。”
尘埃落尽的时候,由山顶向矿谷中看,星星点点皆是火药炸后未熄的火势,谷外的喊杀声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推测战斗已经结束,到了该打扫战场的时间。
爆破分队扛着工具吭哧吭哧地开始下山,后头那伯侄俩倒是一身轻松,慢慢悠悠地边走边赏…这会子除了几颗稀稀拉拉的星啥也赏不到,却丝毫不妨碍人俩的好兴致。
“大北方的天看着就是高啊,冷得也比京都要早些,今年不会还下大雪吧?”燕七道。
“下雪也无妨,朝廷今年已有准备,正由附近州县的粮仓向着塞北调拨,另还有棉衣棉被和上万斤炭,陆续都会送抵塞北。”燕子恪道。
“真好啊,感觉会在这里过一个不一样的年呢。”
“塞北的冬天,确乎有比京都更有趣之处。”
“你之前来过塞北吗大伯?”
“来过,却也没有待得多久,未能尽兴。”
“和玄昊流徵一起来的吗?”
“嗯,永乐塔最顶层的祈愿墙上还有我们三个的名字。”
“哎?我倒是看到祈愿墙了,不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你们都祈的什么愿呢?”
“我们说好了不看另两人的愿,三个人分别挑了三面墙写下各自的心愿,约定十年之后再到塞北来,一起登塔,届时再看对方写下的内容,看各自的愿望是否已然实现。”
“那我也去写一个吧。”
“要写什么呢?”
“说出来还灵验吗?”
“灵。”
“…这个回答不需要替佛祖再考虑一下吗?…好吧,那我就祈愿永乐塔永远不要倒。”
永远替一些人留住一段美好的记忆。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燕家军仍在打扫战场中,一些兵在谷外检查着有没有漏网之鱼,一些兵已进入谷中收拾残局。燕子忱正骑在马上俯视着马前的地面,一群人围在他的周围,燕七和燕子恪走过去,有人看见连忙让开了位置,凑近一看,嚯恶——地上这东西是人还是什么呢?两条腿都炸没了,浑身上下血肉模糊还被炸得黢黑,奇迹的是都这样了人居然还没死,奄奄一息地在地面上蠕动。
“姚大人,苦了你了,”燕子忱垂着眸子冲着地上这一坨笑,“愚弟本还觉得遗憾,不能亲眼送姚大人最后一程,不成想老天还是颇眷顾于我的,竟留了姚大人你一口气等着我来送行,这十年来多亏了大人你对愚弟一家的格外照拂,愚弟铭感五内,今日怎么着也要好好儿地把你送到阎王爷手上去,不知大人可还有什么遗言要吩咐?让愚弟和这帮弟兄听来乐呵乐呵。”
燕七:“…”痞子爹到底是痞子爹,说着说着就不走嘲讽路线改直接气死人了。
“喀…喀…”地上那已不成人形的姚立达此刻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的燕子忱。
“姚大人,挺住啊,”燕子忱向前探着肩,十分关切地看着他,“愚弟还有好些话要跟你叙叙呢…令侄方才想从暗道逃走,已经被我的弟兄们拿下了,以及尊夫人、令公子、令千金、令一大帮的家眷亲友,幸运点儿的呢,现在已经死了,不幸的呢,大概要带回京去,先严刑加身,再推午门斩首,死后估计也是千人踩万人唾,最后也没个葬身之处——哦对了,听说你还有个才出世不久的小孙子?可惜了,一样还是要掉脑袋,姚大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姚家这一支只怕是要断子绝孙门前干净了。”
“咯——咯——”地上的姚立达浑身抽搐起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哦,你时间不多了,还是让愚弟尽快送你上路吧,弟兄们还等着将你戮成肉酱下酒庆功呢。”燕子忱笑着,旁边有人递了他的长矛给他,“姚立达,于你来说,断子绝孙,权钱两空,最惨的下场也不过如此了吧。”话音落时,战矛划过,姚立达的人头带着最后一声凄厉的嘶嚎飞向了半空,未及落地便被燕子忱一探手挑在了矛尖高高扬起,黎明里空旷的大漠上登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而就在这欢呼声里,无数的刀剑汹涌地砍向了地上姚立达的残躯,戮成肉酱,并不仅是燕子忱的随口之语,更有那兵士果真挑了姚立达的碎肉狠狠地放进口中嚼咽了——这个人,这个畜牲不如的东西,若不是他,如何会有这绵延了十数年也无法结束的战争!如何会有这样多的家庭支离破碎哀苦终生!如何会有这么多的兵士血染沙场尸骨无还!如何——如何会让他们这些尚存活之人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与战友的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地承受恐惧悲伤与撕心裂肺之痛,一次又一次地在生死之间徘徊,从而变成了现在这副麻木活着的模样!
——吞了他!嚼烂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燕子忱找到他哥和他闺女的时候,人俩正并肩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日出,一人还带着一脸的火药灰。大步走过去,向着他哥一抱拳,脸上咧开个笑:“巡抚大人,逆贼姚立达已伏诛,末将燕子忱幸不辱皇命,此番前来交差,恭候巡抚大人示下。”
燕子恪扬起唇角,金色的朝阳跃动在两颗黑色的瞳中,“着燕家军回风屠城大营休整,择日设宴庆功,先俟本官拟折复旨,燕将军暂且敬待圣诏。”
“得令!”
“啪啪啪啪!”燕七在旁边拍手。
“捣什么乱!”燕子忱瞪她。
“小十二!小十二!”燕七挥臂。
“…”燕子忱伸手就把她从地上提起来扔上了肩去,“比起鼓捣个小十二出来,老子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调.教闺女!——回家!”
回家,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地回去自己的家!十多年了,雨雪风霜,一霎消散,晴光无限。
然而说回也没有那么的快,有太多的后续事宜要进行处理,燕七便同早早下山钻进房车远离战场的崔晞先回往了风屠城,燕子恪则留下同燕子忱一起主持善后工作。
“姚立达死啦!”进门第一句话燕七就告诉给了张彪等人。
好家伙前院登时就被这伙老兵们的狂吼声掀了三个过儿,惊得里头院子哗啦啦涌出一堆女眷来,连燕二太太都出来站在廊下惊异地向着门口瞅。
消息瞬间传遍了全宅,要不是燕二太太拦着,张彪那一伙恨不能挂上几万响的长鞭上街游.行庆祝去。
听闻燕子忱马上就可以回来,燕宅上下都待不住了,在燕二太太的亲自指挥下开始了大扫除大采购,宅子内内外外全都清扫擦抹干净,换上新床帐新床单新被褥新挂帘新茶具,柜子里还添了好几套给燕子忱新买的新做的衣袜和鞋子,人人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喜气洋洋。
燕七他们就苦了,被一帮打扫卫生的家下们从这屋轰到那屋,从屋里轰到屋外,最后没办法,燕七索性用婴儿车推了小十一上街闲逛去了,后头还跟着一串儿花美男壮声势。
姚立达伏诛的消息传遍全城也没用了多久,由于燕子恪早便着人将姚立达多年来欺下瞒上的罪行以公榜形式面向民众做了详细的说明,并且一一列举了实证,使得姚立达在他二十年治下的民众心目中彻底成了一个千古罪人,他伏诛的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这也使得后继的官员们接手塞北的军政事务变得更加轻松无阻力起来。
走在风屠城的街道上,明显可感觉出城内的一应风貌都起了变化,坚韧顽强的老百姓们正在重新建设自己的家园和生活,悲伤与忧苦终将过去或被深深地埋藏,日子总要继续,未来,还是充满着希望。
一些因战争逃离家园的百姓开始纷纷回到风屠城,街边的店铺次第开张,街道上那萧条脏乱的景象已彻底改善,白天和夜里都重新恢复了塞北第一城的热闹风貌。
燕子恪从城外回来的当天下午,燕九少爷就搬了自己的行李住去了布政司衙门后头的燕府,此事他早已同燕二太太打过了招呼,这样的好事燕二太太自是不会反对,与他一同搬去的还有萧宸和崔晞,五枝也跟着回归到了他正经主子的身边。
走了这帮小子,燕宅里顿时空荡了起来,只剩了燕七每日里抱着小十一站在廊下,一起赏枯叶渐落,一起望北雁南飞。
终于在这一日,门口响起一道脚步声,沉稳,笃定,大步地跨进来,一身战甲浸透着血汗风霜,满张笑脸深藏起峥嵘岁月,张开永远强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的妻儿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我回来了。”燕子忱笑着说。
第348章 管
洗澡剃须睡大觉,这就是燕子忱回来第一天的日常,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才醒,换上燕二太太给他新做的里衣和新买的外衫,带上老婆孩子乘车出门,直接就奔了燕子恪的老窝。
燕府里早就给这一家子备上了团圆饭,另邀着崔晞萧宸一并落座,然而这一桌人除了小十一全都不是爱说话的主儿,燕子恪燕子忱兄弟俩也把满腔言语都化进了酒盏里,一顿饭安静又不失融洽地吃下来,最终以燕子忱灌醉了燕子恪而告终。
把燕子恪扛回了卧房后燕子忱从后头出来预备带着老婆孩儿回家转,临出门前一掌拍在燕九少爷的肩上,险没把人给怼地上去:“你小子在这儿跟着你大伯好好儿学!心眼子用在正经事上比什么都强!”
“…”
燕七看见燕九少爷额上的小青筋都在跳了,不知道这货此刻正在用多大的力气忍着不和他爹互怼,燕二太太在旁边拽了把燕子忱的胳膊,恼火地瞪他:“喝醉了你!小九在这儿可不就是在办正经事!你哪来那样多的话说!”
“咿——”小十一也在燕七的怀里嘘他爹。
“你知道,一个别扭的爹就是喜欢用训斥来表达关心,否则他可能会觉得害羞。”燕七告诉小十一。
“臭丫头!我看你是欠揍了!”燕子忱转头瞪她。
“那我们就走了啊,”燕七冲着厅里的三位少男道,“你们仨在这儿都正经点。”
仨:“…”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偶遇了五枝,燕七就和他道:“小四的身子骨就拜托给你了。”
“七小姐放心。”五枝连忙应道。
“大伯也拜托给你和四枝了,想法子让他长长肉吧,瘦成什么了。”
“是!”五枝愈加肃容应着。
“就再长个五十斤吧。”燕七给五枝撂下个小目标后就扬长而去了。
“…”五枝欲哭无泪:五十斤,就是天天硬往主子嘴里塞大肉片子也催不到这斤称啊!
…
燕子忱人虽回来了,好些事却还是要忙,次日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要带着东西去登门抚慰手下牺牲在战场的本地兵士的家属,另外还要去大营理理事,他手下的那些兵们绷着一根弦打了这么久的仗,猛地一松弛下来,身上各种病痛就都齐齐发作,他得盯着人去把本城郎中都招到大营给自个儿的兵们治疗,还要准备庆功宴,忙得不要不要的。
而风屠城中的一应政务也开始走上了正轨,在接手各部门的新任官员尚未抵达塞北前,这个大摊子全都由燕子恪一力撑着,幸好有跟随押粮军一道来的临时官吏和燕九少爷帮手,否则这位就算是金刚不坏身也得累趴了。
燕吆罄慈ゴ诺氖焙蚍⑾至翦范急谎嘧鱼∽チ俗扯。脱嗑派僖┮蛔笠挥姨焯旄潘ü珊竺媛易
崔晞最清闲,燕七带着小十一过来玩儿也就只能捞着他坐陪,后来还干脆找木匠在燕府也做了张婴儿床,高兴了俩人陪小十一玩会儿,不高兴了把人往床里一丢就各玩儿各的去了。
而崔晞也并不是每日什么都不做,如今在燕府里地方大,燕子恪又是个从来不拘着别人搞(发)爱(神)好(经)的人,于是正可敞开来尽情地鼓捣他一直在琢磨的橡胶。
“用油布的这个法子我觉得不错。”崔晞将一只制作得更精致完善的气球给小十一缚在袖口,小十一看着这个飘在他脑袋上方的大圆东西直接就懵比了,呆呆地躺在床上一直盯着这气球看。
“只不过防漏气的效果还是不够好。”燕七道。
“这一点应当也是可以解决的,”崔晞轻笑,“橡胶这东西就防水,如果在布外涂上一层胶,我想这个‘轻气球’就可以很完善了。”
这位真的是个天才啊!燕七不由叹道,那一世有一种涂层布料氢气球可不就是用胶来做涂层的!
“可惜我带来的橡胶有限,无法大量地试验和应用,”崔晞支着下巴想了想,“不如给崔暄写信,让他找人运过来些好了。”
“感觉崔暄会一路降妖除魔排除万难直接杀到塞北来。”燕七道。
“这的确很烦人。”崔暄亲生的弟这样说道。
“我可以给我四叔写信,”燕七有了主意,“他把兄弟多,我问问他有没有哪个兄弟往塞北来,让那人去你家里取些橡胶一并带过来不就行了。”
“好。”崔晞笑吟吟地应了。
“对了,雷豫弄了多少橡胶树回来啊?”燕七一边铺纸磨墨一边问。
“千把棵吧,我交给崔暄想法子找地儿去种了。”崔晞道。
千把棵…这个雷豫为了泡…泡男,也是真舍得下血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