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不气死才怪。

“你爹的意思呢?”燕七问。陆经纬再糊涂也不至于看不清楚这桩婚事的硬件条件有多好吧。

“我也不知…”陆藕神情有些惆怅。

“你自己的意思呢?”燕七继续问。

陆藕笑得有些苦涩:“宣德侯府的话…我若嫁过去,大概我娘在家里也能更得‘他’些尊重…”这个“他”指的是陆经纬,丈母娘靠女婿撑腰的事不是没有,毕竟侯府的地位在那里摆着,陆经纬若要求侯府帮衬,自是要通过陆藕,而若要说动陆藕,那必是要对她的母亲好些才行。

“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燕七拍拍陆藕的手,这样的事再好的朋友也无权左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乔乐梓那边反正留着余地,事若不成,就当是骗乔老太太进京过个年,于双方都无甚影响。

武玥险些迟到,进门时眼睛的浮肿还未消褪,下了第一堂课凑过来和燕七陆藕道:“哭了一晚上,早上差点没起来,瞧我这对青蛙眼,快赶得上闵红薇了。”

“说到闵红薇,”旁边一位同窗耳尖听见这三个字,扭过头来,“七娘,你当真是箭神的师妹?!”

其他同窗闻言连忙凑过来跟着追问,燕七只得再解释一番,这厢还没说清楚,又一批其他班的同窗趁着课间也跑过来找燕七了,多是受自家兄弟所托来和燕七套近乎的,一整个课间燕七嘴皮子就没闲着,一段话翻来覆去地说,最后都快吐白沫了。

接着第二节课间第三节课间皆是如此,燕七不得不躲到外面去,猫在某块假山石后头等着上课钟响,脚下的雪都让她踩化了。

中午燕七干脆跑回了家,原本是要在书院食堂吃午饭的,这回她哪儿还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结果一回家见燕九少爷也在,一问才知道他也没能躲过箭神粉们的围追堵截——“箭神师妹的弟弟,搞不准也能和箭神说上话!”…于是这货也跑回来了,姐弟俩相逢在上房堂屋的饭桌上,举筷相对无语。

还是低估了古人追星的能量啊,看杀卫玠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燕七道。

“所以?”燕九少爷揣着手问她。

“怎么也得休学,把时间提前一个月好了。”燕七道。

下午上学,燕七依然采取敌来我躲、敌进我退的战术躲过了课间,然而骑射社训练又被社友们围住一番询问,如果不是武长戈疤脸震慑,燕七又得吐一回白沫。

“先生,”社团训练完毕,燕七请武长戈留步,“学生大概要休学离开京都几年,不能再为综武和骑射社效力了,还望见谅。”

“怎么,”武长戈似笑非笑地抱胸看着她,“妖孽也有地盘之争?”

意思是你和涂弥都妖孽,你俩比箭你输了,然后你要离京,那十有八.九是人家把你赶走了,这跟动物打架争地盘、输的走赢的留有啥两样?

“原来那谣言是从您这儿传出去的,”燕七道,“深受广大后宅妇人们欢迎呢。”

武长戈不理会燕七瞎扯,也似乎没什么话再要同燕七说,转身便走了,走了几步后又头也不回地丢下句话:“明日起你可以不必来了。”听着像是把燕七赶出社去了,然而又没提让她递交退社申请的事。

晚上回家,在半缘居等燕子恪等到将近子时,待他进门更了衣洗了手,这才把要提前办休学的事同他说了。

“那明日就不必去了,”燕子恪忙到似是连晚饭都未吃,坐到桌旁卷起袖子,扎头舀四枝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鱼丸汤喝,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个雪白的大馒头,“明儿让两枝拿了我的亲笔信交到书院去就是。”

这是先斩后奏,休学手续还没办就先不去了。

“我还是去一趟吧,跟同窗们打个招呼,再同先生们说一声,”燕七道,“下一次再见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燕子恪握勺的手顿了一顿,继续喝汤吃馒头,燕七在旁边坐着给水仙拿小梳子梳毛,一时吃饱喝足,燕子恪拿帕子擦了嘴,这才抬起眼来看燕七:“想好要去哪儿了?”

“东关怎么样?”燕七说。

燕子恪笑了笑:“怎么想要去东边?”

“记得你说你和流徵玄昊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一直往东去的。”燕七道。

“带着小九?”燕子恪问。

“还有崔小四。”

“三个人?”

“嗯,和你那时一样。”

“呵呵。”

“路引什么的就拜托大伯了。”

“我忙。”

“…别调皮啊,不帮忙我可就找乔大人去了,再不行就找萧大人。”

“找谁也得有我的钤印。”

“好吧你赢了。要不我带上三十个暗卫总可以了吧?”

“没有。”

“不是说要跟皇上借吗?”

“说说罢了,皇上的暗卫怎能轻易予人。”

“…说好的做彼此最诚实的小伙伴呢?”

第二轮谈判宣告失败。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燕七临出门的时候说,“我准备学习骑马,马匹的话也要拜托了。”

“好。”这位这次倒是没反对。

次日燕七带着两枝一起去了书院,两枝拿了燕子恪的亲笔信替燕七去办各种手续,也不用燕七操心,燕七只管去了凌寒香舍,同自己在梅花班的同窗们一一道别。

“什么?!小七!你要休学?!”武玥大惊,陆藕也十分惊讶,“为什么这么突然?!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提前没有告诉我们?!”

“我出去躲躲清静,”燕七道,“免得每天被人缠着问箭神的事。”

“这…这也不至于要休学啊…”武玥不愿相信好友要离开自己的事实。

“你也看到了,现在每个课间都有人跑来要跟我交朋友,”燕七摊手,“你们也知道,我实在不耐烦应酬交际,索性休学一阵子,把这风头避过去,等人们的热情和关注都渐渐冷却了我再回来。”

武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燕七被人缠得夹着尾巴乱蹿的情形她也十分清楚,这确实会给她平常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困扰,躲一躲风头、不出现在人前,的确是个好法子,只是…唉!这么一想,都怪箭神!干嘛要把小七推到风口浪尖上?!虽说这么做也帮着小七从谣言中脱身了,可转头就又陷入了“箭神师妹”漩涡。

“唉,那你休学后就天天在家待着吗?”武玥只好接受现实。

“待到年后吧,然后趁这机会出去玩一玩,给你们带特产回来。”燕七模棱两可地答着,没有说具体在外的时长。

“唉,我也想休学,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武玥唉声叹气地道。

“别,这个当口不要做让家里人操心的事。”燕七道。武家的男人们大部分都上了北边的战场,家里如今又有个伤号,武玥这要是跟着她跑出去,家里人不得急死,本就是在天天担着心受着怕了,哪里还能承受更多的惊吓。

武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只能点点头。

陆藕却隐约能察觉燕七这一休学不是那么简单的原因,却没有揭破,也不好当着武玥多问,只在旁边默然,却听燕七倒来问她:“昨儿说的那事后来怎么样了?”

陆藕笑了笑:“我爹先前倒有些意向,后来听说陆莲在他面前说了宣德侯好些不是,我爹又有些犹豫了,现在还没有最终做决定。”

武玥也知道了宣德侯向陆藕提亲的事,于是问陆藕:“你若肯同意,想必你爹也不会拒绝的吧?”

陆藕淡淡道:“我的意见对他来说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他心中,究竟是宣德侯府的价值更高,还是陆莲母女的分量更重。”

“那么你自己的本心呢?”燕七问她,“不要去考虑任何人,只想你自己,究竟是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背景雄厚的宣德侯,还是某个既不英俊潇洒也老大不小干着保姆奶妈工作出身清贫的那谁谁更打动你呢?”

这是陆藕第一次被直白地问到这个问题,她却没有再避而不答,垂着眸子沉默片刻,唇间轻轻地、坚定地吐出一句话:“从始至终,打动我的,只有他一个。我选他,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母亲,只选他。”

英俊潇洒年轻有为背景雄厚,的确很难得,然而这些加起来,还是比不上一个简简单单的他。

这世上真正最难得的,就是“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各抒己见的留言,时间太少,来不及多作回复,希请见谅!

评论区里最近讨论热度最高的话题貌似是燕子恪夫妻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关于教育,这本就是世界范围的问题,争论一直存在,并且至今没有一个绝对的结论,只能说施教者的三观不同看待教育的标准就不同。缩小到家庭范围,又是对孩子的一生产生重大影响的问题,这就更难让一位“负责任”的父亲或母亲做出让步和违逆自己早就定型了的三观了,所以我想燕大太太这种格外自我的性格会如此坚持自己的教育方法的行为应该不难理解。

至于燕子恪的教育方式,也还是那句话,三观不同标准就不同,家庭环境和孩子本身的性格也是因人施教要考虑的前提。

身为孩子人生的第一导师,父母自身对待人生的理念决定了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有些人觉得人生太短,只争朝夕;有些人觉得人生太短,当及时行乐。那么反映在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是希望孩子做人上人、凡事做到最好,还是希望孩子做普通人、凡事自己高兴就好?是以孩子名声好、事业好、人人称赞为目的,还是以孩子自己过得开心就好为目的?谁能界定得了这个问题的绝对的对或错?

只能说教育问题是最见仁见智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顺便在此感谢我的母上大人,从小到大,她给予了我最充分的自由,永远尊重我个人的选择,从未强行对我的人生进行过任何干预,虽然现在的我干着一份辛苦的工作、挣着不多的薪水,放在古代标准就是一事无成还有点不务正业,但我无比地享受我现在所拥有的精神世界,为我开创这个世界的人,就是我的母上大人。么么哒。

图暂欠,容后补~

第284章 挑郎

燕七的休学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下午起就不用再去书院,对此她其实还是觉得很遗憾的,整个下午就窝在坐夏居里,满府满院到处都是静悄悄一片,习惯了繁华热闹,猛然回归宁静孤独,果然还是有点心理落差。

怪不得前一世云端离开那片孤老的山林时,走得头也不回。

一个人闲在家里,燕七也不是没有事做,先去半缘居从燕子恪的书架子上顺了好几本地理游记类的书,拿回坐夏居准备好好研究一下东关一带的风土人情,看上一会儿书,拿了纸笔列上一阵出行要带的东西,如果只她自己一个人走,她大概一个包袱就足够了,如今要带着燕小九和崔小四,一应生活用物就要细细打算着来,在尽量精简的基础上还要尽量周全。

及至要做晚饭的时候,厨房的人便来请示下,以前姐弟俩都要上学,晚饭基本上是厨房做啥就吃啥,如今她在家里闲着,厨房自是要她来拿主意。

“炸酱面吧。”燕七道。

就这么简单,菜都不用做了,吃来吃去,还是老百姓的家常饭最可口。

至晚间,燕子恪竟然下班挺早,跑到坐夏居来蹭吃蹭喝,燕七就问他:“几时可以学骑马?”

燕子恪转头和一枝道:“把给七小姐准备的马取来。”

“…‘取’这个字眼有待商榷。”燕七有不好的预感。

然后预感成真,一枝果然“取”了马回来——怀里抱着一匹比哈士奇也大不了多少的小马就进屋了,在燕七面前放下,那小马立时的的嘚嘚的满屋疯跑着撒起欢儿来。

“…别闹啊…”燕七无语加无神,不想让学骑马也不必特意弄匹矮种马来啊…论耍赖她只服她大伯。

“果下马,高二尺,皇宫御贡,骏者有双脊骨,能负重凌高涉险,轻疾若飞。”她大伯还跟这儿解释呢。

“小九,你骑着它回房去吧。”燕七道。

燕九少爷:“…”

燕子恪:“它叫老马。”

燕七:…就憋起名了!给一匹小马起名叫老马这是人干事?!

燕七也不指望学骑马了,老马也没还给燕子恪,寄存到了燕四少爷的马厩里去。

吃罢饭,姐弟俩由燕子恪领着去了四季居上房,休学的事当然要支会了老太爷和老太太,以及燕大太太。

“教孩子射箭的是我一位老友,”燕子恪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对他爹妈撒谎,“性子乖僻,不喜与人交际,日常隐居世外,数年前曾因事到过京都一回,见着幼时的小七,便觉投缘,收了小七做徒弟,教习箭法,却不许小七对外人说起,故而也未向家中透露。”

燕老太爷是锦绣书院出来的老师,对女孩子学箭一事的看法也是相当开放的,何况骑射本就是国民.运动,因而捻着胡须点头:“这是好事,寻常时可强身健体,非常时可保家护国。想当年,开国皇后吧啦吧啦吧啦…”

半个小时过去,燕子恪道:“然而我那位老友近日忽动了远游的心思,意欲将这有生之年尽付于大好河山,怕是不会再回原籍终老,只这一身射箭的本事总不能令之失传,前儿致信于我,有意将一生所学尽授予小七这个关门弟子,却因他不喜京都繁华,不肯入京教授,便与我商量,想令小七前去就他,学上个两三年,承了他的衣钵,他也就可了无牵挂了。我想着这是好事,便是去了也不影响什么,先在这边办个休学,那边也有教私塾的女先生,然若小七一个女孩儿自行前往终究不妥,不如让小九一并跟着,据说大儒郭子敬便同我那老友比邻而居,有这样难得的老先生单独教授小九,想来不但不会耽误学业,反而更有进益。”

老太爷想了半天大儒郭子敬是谁,到最后也没想起来,但琢磨着既然儿子说好,那就一定是不错的,因此也未多疑,掂度了一阵,最终点了头,和燕九少爷道:“切不可放纵了自己,一日三省己身,勤勉刻苦,吧啦吧啦吧啦…”

燕九少爷躬身应是。

燕老太太在旁边听着,待老太爷嘱咐完燕九少爷,招手将燕七叫到跟前,拉住燕七的手在脸上细细打量,末了叹了一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们姐弟两个,如今要去外头,千万当心身体,但凡觉得不好,就赶紧回家来,要时常往家里写信,莫让我和你们祖父惦念,在外头多吃些好的,该花的钱不要舍不得花…恪儿,”转头和燕子恪道,“去公中的账上支五百两银子,拿去钱庄里兑上四百九十两的银票,剩下的十两换成散碎的银子,俩孩子身上各装一些,包袱里装一些,”说着又转回头和燕七道,“先拿着花,看着快要不够时便写信回来要,切莫委屈着自己。”

五百两银差不多相当于十五万人民币的价值,老太太关键时刻也是大气得很。后头又把燕九少爷叫到跟前,一手拉着一个,千叮咛万嘱咐。

从四季居上房出来,又去了抱春居,和燕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燕大太太虽是惊讶,却也没有多说,让人从自己账上亦取了四百两银子出来,“不敢和老太太平齐,减了一百两,且先拿着用,若是不够只管往家里写信。”一边说着一边又让贡嬷嬷记着,明儿让针线房的人来给姐弟俩量身子,再细细地做上几套衣服好带着上路。

将姐弟俩送出了门,屋里一时只剩了燕大太太和贡嬷嬷两个,不由相视半晌没有言语。

“忽然间为的什么要走?”燕大太太心中起疑。

“莫不是…那符水起了作用,以致她不得不…”贡嬷嬷压低声道。

“极有可能,”燕大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果是如此,也算咱们没白费力气,就不知他们这一走要多久,三五年还好,走上几个月再回来,还得重新来过。”

“才刚听七姐儿的意思是怎么也得有个两三年。”

“两三年的话…”燕大太太想了想,轻轻吁了口气,“两三年再回来她便及笄,一回来便将她立刻嫁出去,要祸害就祸害别人家,咱们从此可算能摆脱了她,这也不算坏事。”

“如今七姐儿已休学,那符水怕是没法子下了。”贡嬷嬷提醒道。

“那就停了吧,家里不好动手,恐教老爷察觉,”燕大太太听闻燕七要走,心情登时好起来,心情一好便也没了那么多的戾气,挥了挥手,“只是记得想个法子把那下符水的茶奴打发了,莫要留下把柄。”

贡嬷嬷应了,燕大太太整个人放松下来,歪在榻上闭着眼睛歇了一阵子,忍不住挑起唇笑开来:“她这一走,我也好养足了精神办潮哥儿和春姐儿的大事,潮哥儿那混账孩子我是管不得了,先紧着春姐儿,都十六岁了,明年务必要把事办了。”说至此处又叹了一声,“可惜上一回我中意的那几个都被老爷驳了…闵尚书寿辰那日,我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宣德侯合适,一表人才温文有礼,难得的是年轻有为,可老爷…唉!我看我也先别去问他了,先把这纸上挑出来的几个拿给惊春自己看,老爷说了,只要孩子喜欢他就同意,那咱们就让惊春自己选,老爷这回再怨不到我头上。”

说着把炕几上的小匣子打开,拿出里面写好的笺子,笺子上列了七八个备选的适婚男子,后头还注明着年龄和家世背景,交给贡嬷嬷:“这就给她拿去,让她晚上好生想想,且告诉她,这不是害羞的时候,年龄合适、门当户对、品貌才学优秀的只有这么几个了,她若不挑就让别人挑走了,到时候她难道还想低嫁?还想嫁个要么比她大得多要么比她小得多的?或是嫁个丑的笨的没前途的?让她仔细想。”

贡嬷嬷应着去了,这一晚上燕大太太睡的倒好得很,一个梦也未做,一觉到天明,醒来时天都快亮了,地上炭盆里火还烧得旺旺,整个房间里暖融融的,掀了被子只穿着中衣下床都不觉得冷,玻璃窗上结着冰花,外头一片雾蒙蒙,愈发衬得这房间里温暖舒服。

燕大太太满足地抻了个懒腰,趿着鞋子走到临窗的炕上坐下来,值夜的丫头松云早就起了,适时端了碗参茶上来送到燕大太太手中,燕大太太慢条斯理地吹一吹、抿一口,正喝着,听外头报说二姑娘来了,便让女儿进来,燕二姑娘稳稳当当地迈进门,看了眼屋里伺候着的松云萝月,松云萝月便知趣地轻轻退出了房去。

燕大太太略略抬了抬眼皮,翘起唇角,抿了口参茶,慢悠悠地问女儿:“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燕二姑娘沉静地、吐字清晰地道,“我想嫁武琰,武二公子,武琰。”

作者有话要说:月末实在是太忙啦,都木有时间码字,今天码得少了,大家先凑合着看吧,国庆节期间会尽量保持日更哒~大家节日快乐~好好玩儿好好休息!么么哒!

第285章 佳缘

燕大太太有些恍惚,颤着声地问她这个最让她放心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你…你说什么?谁?”

“武琰,武家的二公子。”燕二姑娘再一次清晰地告诉她的母亲。

“啪啷”一声,燕大太太将手中的茶盅掼在炕桌上,这两个字简直就如晴天霹雳般轰在她的头顶,“你说什么?!武琰?武琰?!惊春!你——你怎么回事?!这是疯了不成?!你怎么会想要——他——我的天!”

燕大太太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也哆嗦唇也哆嗦,指着燕二姑娘半晌说不出话来,燕二姑娘垂着眸子,语气轻而坚定:“是的,娘,女儿想要嫁的人就是他,武琰,婚后是甘是苦,女儿一力承当。”

“你——”燕大太太觉得心脏都在抽痛,“你这——你这糊涂孩子!我不同意!嫁谁也不能嫁他!惊春啊!他——他可是个残废啊!”

燕二姑娘抬起眼睛看着她的母亲:“娘,他虽少了一条胳膊,却比多少四肢健全的人还要强,身残不要紧,只要心不残就行,我图的不是他的体貌仪表,而是他的品格心性。”

“品格心性?!惊春,你这是看书看傻了!”燕大太太总算有了些力气,站起身几步到了女儿面前,声色俱厉,“你知不知道身体有缺陷的人入不得仕做不得官?!他这一辈子已经完了!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平民!难不成你要做个平民妻?!届时你的好友们个个儿成了官夫人,你呢?!你还怎么同她们来往?从此后一个朋友也不要了?将来咱们家请个宴要你们拖家带口地回来,满堂都是高官显贵公子夫人,就你们夫妻两个平头百姓,你要别人怎么看你们?!

“惊春啊!不是娘势利眼,你只是太小,想得不长远,这人言可畏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目光真的是能杀人啊!惊春,娘是受过这些苦的,娘就是平民出身,嫁了你父亲之后没少遭人背后耻笑,那官眷圈子是杀人不用刀啊!娘比谁都知道那滋味,人人用鼻孔看你,人人话里对你冷嘲热讽,没人愿意同你结交,人人都冷落你孤立你议论你——惊春!徒有勇气,是顶受不住人言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娘,”燕二姑娘仍旧平静如常,甚而还微微笑了一笑,“不做官眷,就做个平民妻,没什么不好,贵人有贵人的烦恼,平民有平民的乐趣,只看自己能将日子过成什么样,交不成官家朋友,我去交平民朋友,民间历来卧虎藏龙,未必没有深山之玉、空谷之兰,就算需得拖家带口赴宴交际,我亦不会觉得武二哥和我比别人矮半头,爹曾说过,胸中有沧海,眼前天地窄。把心胸放豁达,天地都显得窄了,这些人又哪还在眼里,何必去理会。”

燕大太太却只听见了女儿口中的“武二哥”三字,又急又气险些呕出一口血来:“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武琰——是不是——以前便有了私情?!前儿我们去看他,他——他是不是哄诱你嫁他了?!”

“娘,”燕二姑娘一字一句地把话递进她母亲的耳里,“我与武二哥,不过是因着两家交好的关系,逢年过节相互走动间偶有碰面,简单打过几回招呼,如此而已。在前儿去探望他之前,他于我来说不过是父亲好友家诸多子女中的一个,连关系略近的朋友都算不上,而在此之后,我,非他不嫁。经过就是这么简单,娘莫要多心。”说着向着燕大太太行了一礼,“请娘费心安排此事,不必再劝,女儿主意已定,不会更改。”

言罢告退,转身离了房间。

燕大太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万万不曾想到,这个从小到大最让自己省心放心引以为傲的乖女儿,竟然——竟然是几个孩子里最叛逆、在她心头给了最狠一刀的一个!

燕大太太又气又慌又痛心,捂着胸口原地急喘了半晌,便提声叫人进来伺候她梳洗,一迭声地催促:“让人备车——去——去普济庵——快!”

燕大太太从普济庵回来时已是将近午饭时候了,草草用了几口便回房在纸上写东西,写好了交给贡嬷嬷:“拿去半缘居给了两枝,让他务必将这字条尽快交予老爷!”

贡嬷嬷亲自拿了字条一路小跑着就去了,回至抱春居后等了约有半个多时辰,才见一枝亲自拿了燕子恪的亲笔回条来了,燕大太太展开一看,见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吾家有女初长成,慧眼识珠佳缘定。

燕大太太险些晕过去。

缓过来后就直奔了四季居的上房——这件事老太太必定也不肯依,如今这父女两个她是罩不住了,只能去争取老太太这个联盟军与她同仇敌忾。

老太太一口气没喘顺,也险些厥过去——“让恪儿一回府就来见我!多晚我都等着他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谁愿意让自家孩子嫁个四肢不全前途尽毁的人啊!婆媳两个头一回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坐在堂屋椅上对着焦虑,老太太心里一个劲儿骂老太爷,一赶着有事的时候这货就正好不在,跑出去跟几个老头儿到城外谁的别馆里围炉对雪话当年去了,剩她婆媳俩怎么nèng得住他大儿子!

燕子恪回来得倒是不晚,赶在晚饭前进了门,进门就被老太太放在门口专等着堵他的人一阵风掳去了四季居上房,礼才行了一半,他娘已经拍着小炕桌怒喝起来了:“这门亲事我不允!我们惊春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嫁给个残缺之人!这岂不要让族里的人笑掉大牙!”

“武家小二的胳膊乃为百姓保家卫国所失,哪一个敢笑他?”燕子恪掀了衣摆坐到下首,好整以暇地歪着身子看着他老娘,“连圣上每年立冬之时都要率文武百官至城外凭吊为国捐躯的义勇之士、恩赏老兵伤兵及孤寡家属——笑话这些人莫不就是在笑话圣上?”

老太太被实实在在地噎了一下子,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哽在嗓子里难受得要不得,握了拳头捶了捶胸口,勉强疏通了疏通,这才继续发飚:“你甭拿这大帽子来压我!纵是他们嘴上不敢说,心里也必是要笑话的!”

“呵呵,别人心里怎么想,谁也管不了,与你笑脸相对之人,谁知他心里又是怎样一副狰狞面孔,若要连别人心中所想也要管,除非将这世间人尽都杀光,人死了心才会死,否则哪怕最后只剩下一口气,他想骂还会骂,想咒还是咒。世上人有千千万,我们惊春成个亲先要把这千千万的人心管束住,未免难了些。”燕子恪呵呵地笑。

“你——”老太太捶胸,“这世上大好男儿多了去,怎么就偏要选个肢体不全的人!”

“大好男儿虽然多,未必都能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未必都能完完整整的活下来,完完整整的活下来的,未必与我惊春年纪合适、门当户对,年纪合适门当户对的,未必文武双全、豁达通透,文武双全豁达通透的,未必我家惊春看得入眼,”燕子恪说着顶针儿话,一点都不打磕巴,“武家小二,文韬武略样样皆通,琴棋书画都有造诣,为人豁达坚韧,行事沉稳周全,有以一敌百之勇,有统率三军之能,有顶天立地之姿,有否泰从容之性,这样的一个年轻人,智勇兼备,文武双全,有姿有品,有度有量,实乃人中龙凤,惊春慧眼识人,更为难得,这门亲事无可挑剔,早早定下方才妥当。”

上头坐着的老太太和下头旁听的大太太快要就着伴疯掉了,老太太瞪着儿子张了半天嘴,好容易找回自己要说的话:“…什么文可提笔作诗、武能上马杀敌,那也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他缺了条胳膊!缺的是右臂!他还拿什么写字拿什么杀敌?!没了胳膊连官都做不了,将来除了吃自己老子还能拿什么养活自己?!难不成要让惊春用嫁妆养着他?!”

“缺了右臂还有左臂,”燕子恪一点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道,“三岁拿笔拿刀,至今也不过才练了十来年,左手重头练起,必不会再花这样长的时间,底子已有了,心智也早成熟,练到右手的水平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人这一身的本事并非都在右手上,该有的都还有,不过就是右手换左手的区别而已。至于前途,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非只有做官才能出人头地,爹未做过官,成了锦绣书院的先生,照样受人敬重,逢年过节当年教过的学生还会上门来探望,娘觉得跟着爹过委屈么?辛苦么?被人笑话了么?嫁妆全倒贴进来了么?”

“你你你——我——”老太太被儿子这一连串的反问噎得想哕他一脸,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可他和惊春都生在官家圈子里,一辈子脱离不去,他做不了官,惊春在这圈子里就要矮人一等,见谁都要行礼,走哪儿都要让路,妻凭夫贵啊!你就不心疼你闺女?!”

燕子恪呵呵地笑起来:“我的闺女若是嫁了个自己不中意的男人过一生,我才是真正地心疼至极。况以武家小二之能,娶了惊春必不会委屈了她,退一万步说,就算武小二带着惊春将日子过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也还有我。我的女婿,是雀是鹰,我都能让他直入九霄。”

燕老太太知道儿子有本事,这话说得她竟无从反驳,挣扎了半天,好容易又挤出一句话来:“可那孩子缺根胳膊,这…这日夜相对,看着得多别扭啊…这肢残体缺,终究不美…”

“呵呵,”燕子恪笑,“武家小二一张脸本就生得颇为俊朗,若未经此事,怕是少不了被旁的女孩子惦记,如今倒便宜了我们惊春,肢体残缺世人皆以为丑,从此后断了这桃花运,惊春在内宅里更可省心清静。”

“…”到了这个份儿上燕老太太是彻底没了话可反驳,你说他断了胳膊做不了官,人说人有本事能让他比做官还拉风;你说他断了胳膊看起来丑,人说这样孩子不用担心和别人共享一夫,反而鱼水相谐;你说他断了胳膊会连累孩子招人耻笑,人说谁笑他谁就是在笑皇上,人是国家勇士国家英雄受人敬重还来不及谁活腻歪啦上赶着作死?到后来你都不知道还能说啥了人还补了一句:“最妙的是武长刀夫妇都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家里规矩又少,有着这样的一对公婆,惊春嫁过去更比嫁进规矩大、人情复杂的官家要舒坦轻松得多。”

…好吧,他赢了。老太太决定投降,反正是他闺女,他爱咋地咋地,他父女俩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啥也是没用了,隋氏你自求多福吧,婆媳同盟宣告瓦解。

燕大太太傻在了一旁,不成想婆婆的战斗力在丈夫面前直接成了渣——这不行啊!说一千道一万,那武琰也是个——不完整的人啊!

燕大太太同着燕子恪离了四季居,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眼泪刷刷地往下掉:“老爷…那可是惊春…是我们的亲女儿啊…”

燕子恪停下脚,偏了头看着她:“我方才与母亲所说的话,你可曾听进耳去?”

燕大太太点头又摇头,拿着帕子擦泪:“话虽如此,可我只要一想到那孩子缺根胳膊,这颗心就替惊春揪得难受…”

“惊春既未央你替她,你也替不了她,你难受是你之所感,而不是惊春,勿以己之喜恶去替别人作主,即便是你亲生的骨肉,此刻也早已长成,到了能为、该为自己负责的年纪,亦有了能为、该为自己作主的权力。”燕子恪慢慢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武家这门亲,好处我方才已尽说了,兼之惊春自己中意他,那便再圆满不过。你所不能接受的,唯武小二缺了条胳膊,惊春都不在意,你又何苦强拗?为孩子好并非让孩子按你之喜恶生活,怎样才算好?孩子喜欢、开心就算好。勿要以亲之名,行桎梏孩子之事,那不叫疼爱,那叫逼迫。芳馨,惊春的婚事,我作主。你若心中难受,回岳母身边住上些时日,消散消散,兴许会好些。”

说罢抬步继续往前头去了。

燕大太太这一次真正如遭五雷轰顶——燕子恪这意思——竟是要将她逐回娘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补的这一段居然写了快一个小时〒_〒,明儿还要上班…大家晚安~继续享受假期~

图暂欠,明天白天看到更新提示的话不必理会~

第286章 虔诚

燕子恪去了燕二姑娘的院子,正赶上饭点,在闺女那儿蹭了顿饭吃,吃完问了一句:“武小二若已有了心上人呢?”

“那便放下他,再觅良缘就是。”燕二姑娘严谨地洒脱着。

“就这么定了。”燕子恪起身走了。

次日燕子恪下了朝便回了家,带着在家闲到长毛的燕七一起直奔武府,打着请教武家老太爷关于北边战事的幌子,两个人关进外书房里去说悄悄话,燕七则熟门熟路地去了武夫人的上房,进门往炕上一坐:“听说这次等我武大伯从战场回来,您就准备给我们阿玥添个小弟小妹?”

武夫人才刚进嘴的一口茶险没滋出来:“尽是混说!一本正经地淘气!”把茶盅往旁边一放,向前探了探身子,“怎么听阿玥说你要离京远行?如今连学都不上了?”

“嗯呢,想要出去看看大好河山。”燕七道。

“也好,成日在这宅子里闷着,甭提多没趣儿了!”武夫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行事说话处处透着干脆爽快,“我还想着待把这帮孩子们一个个拉扯大,便也撂了手出去好生玩上一玩,再不玩可就老了。”

“那跟我走吧,机会难得,把阿玥扔给十二叔,等您回来的时候阿玥已经成长为一名铁血金刚少女了。”

武夫人想着自家闺女一身犍子肉田字肌,笑得前仰后合,末了道:“我倒是想走,只我这一走,家里还不得让那帮小混账给掀个过儿!”

“有武二哥镇着呢,您有啥可担心的。”燕七道。

提到了武琰,武夫人性子再豪爽也是觉得心中沉重,轻轻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那孩子从不让人担心,这才更让我这当娘的疼到心根儿里,哪怕他脆弱些,跟我们倾诉倾诉,我们也觉得这悬着的心有着落,偏就是他那一副半点事没有的样子,才更教人容易多想,怕他自己在那里硬撑,一个人承担…”

“那找个人帮他一起承担啊。”燕七道。

“不顶用,那孩子在谁面前都是那副没事人的样子。”武夫人叹。

“我感觉吧,武二哥是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无微不至地去照料的,真若是人人都同情他、想帮他,反而是看低了他、显得他不济事,”燕七掰开个炕桌上碟子里放着的糖炒栗子,“但我们不能因为他坚强,就让他独自承受这些,‘坚强的人可以独自舔伤口,脆弱的人该得到更多的安慰和帮助’,这种论调是世上最傻叉的言论,您说是吧?”

武夫人不懂傻叉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一准儿不是好词,推测就跟武长刀平时骂的“傻鸟(diǎo)”差不多,便应道:“谁说不是!我想着待他身上这伤养好了,就让他去他十六叔的镖局做个镖师,右手没了不还有左手么?对付个把小贼不成问题,顺便借着走镖还可大江南北地去逛逛,散散心。”

武家人也并不全都在朝为官,否则冲他们家这人口,天.朝一半江山就都他们武家撑着了。武玥的十六叔就是开镖局的,据说脚踩黑白两道,江湖上颇有些名声,武家人也没谁觉得人没当官就矮谁一等,人在家里照样走路生风自带浪奔浪流BGM音效。

“十六叔他们这行当也是辛苦,我这都快一整年没见过他了,二哥要是跟着他去,怕也是一年到头见不着面。”燕七道。

“可不是!没奈何,男人若是想出去疯,谁拦也是拦不住。”武夫人倒是很看得开。

“您就这么把二哥打发出去了,二哥舍得离开京都?朋友和在意的人都在京里,一年到头不回来,也是会想的吧。”燕七道。

武夫人一摆手:“他有什么舍不得的,家里这帮穷孩子天天吵吵得人头疼,照我说,在外面待着才更清静,没见我都想走?他们男人和咱们女人不同,女人们之间是要靠多来往多交心才维持得住情谊的,男人们没心没肺的,纵是好友兄弟十年八年不见,一壶酒下肚照样和从前一样,根本无须替他们操心。”

“二哥平日来往的都是像这样的粗放豪爽之人吗?”燕七问。

“可不就是,也有些文人雅士,日常一帮大小子要么结伴骑马出去玩什么探险,要么聚在一处讨论文章,再么练武射箭习兵法,浑身那精力就似怎么用都用不完。”武夫人笑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