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我还白云观、莲花观和三清观哩!”武玥哈哈笑,“闲言少叙,快带我们玩儿去!”
“先进我屋里喝口热茶驱驱肚里寒气,还得等崔小四来。”燕七带着两人往里走。
“真暖和,”武玥一进屋就觉扑面一阵暖香,“啥味儿?腊梅?”
燕七指指条案上供着的黑陶瓶子,里面果然插了支嫩黄明媚的腊梅花。
“对哦,我记得你家园子角落里种了好几十株腊梅花呢!”武玥抚掌,“我家就没种这个,可真香,我就喜欢这个味儿。”
“甭客气,走时候你们姐儿俩一人扛一棵回。”燕七痛快道。
武玥哈哈笑:“那小藕吃力点儿,中午多吃几碗才行。”
“有品箫在呢,何须用我。”陆藕也开玩笑,品箫是她的小丫鬟,比她还瘦呢。
品箫就和武玥的丫头青蓱及煮雨她们笑成了一团。
武玥陆藕解了身上披风坐到临窗条炕上去,接过燕七亲手倒上的热茶抿了一大口,顿觉四肢百骸都灌上了热流,通体一阵舒坦。
“武五昨天抽了什么好签?”燕七就问武玥。
“哼,还说呢,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非得明儿去了书院训练时再和大伙公布,急得我抓心挠肝的。”武玥撇嘴。
“我琢磨着那就是抽到紫阳了。”燕七道。
“…没那么衰吧?”武玥歪着嘴表示绝不接受。
“那就只能怪他们手气不好了。”燕七道。
“…我说的是我们衰…”
“到时候小藕就不要去现场看了,”燕七道,“天寒地冻的坐在外面可受不住。”
“我带手炉啊,还有厚坐垫,不妨事。”陆藕笑。
“今年肯定会特别冷,”武玥望向窗外,却被玻璃上的雾气遮了视线,“我娘担心我爹他们的棉衣不够厚,听说北塞那边更是冰天雪地,连耳朵都能冻掉,这要是打起仗来,怕是比平时要困难十倍。”
“别担心,没准儿很快就能回来了。”燕七想起了早上的那骑军情急报。
三人正闲聊着,闻得传唤丫头进来报说崔家四爷来了,就在前面九爷的院子里,五六七三个便起身,各自披了斗篷从屋里出来,穿屋过院地去了前面。
崔晞就在院中央立着,金红的砑光袍子翻着雪白的貂毛领儿,腰间一围镶银丝的玉带,黑发高绾插一支白玉簪,整个人就像一颗璀璨的红宝石,明昳逼人,灿然生辉。
“…头回见一个男人也能将这么鲜烈的红色穿得这么无可挑剔。”武玥小声和陆藕道。
“冷吗?也不披个斗篷来。”燕七招呼崔晞。
崔晞向着这厢灿然一笑:“马车里炭烧得太热,有些燥,我便将斗篷扔在车上了。”
“咱们还得往后园子走一段路呢,你先披小九一件。”燕七瞅瞅燕九少爷的房门,那货还在里头磨蹭,半晌慢吞吞走出来,只穿了件旧年的碧色棉袍,披着件斗篷,臂弯里还搭着一件,走过来把这件给了崔晞。
五个人带着各自丫头小厮从坐夏居出来一路往园子里去,花花木木尽都谢光了,只剩下些苍松冷竹寒藤,假山石都似被冻得愈发棱角锐利,令人不敢走得太近,山顶的瞧月亭里空空荡荡,石桌上落着两只正各自思考雀生的麻雀。
平日无差使的时候便爱跑到后园子里闲逛的下人们此时都不见了踪影,整个后花园里寥落空寂得很,才刚努力驱散寒雾的日头懒洋洋地歇起了大晌,散漫地将薄金色的日光洒在石子漫的甬路上。
“真好。”武玥喜欢凛冽又晴朗的冬天,虽然她是“五月”。
“瞧,一抹金。”陆藕指着远处那一片腊梅花树林,黄灿灿的花开成了金星万点。
“真香!好香!”武玥深深地吸着鼻子,眯起眼来陶醉不已。
“我们有口福了。”燕七道。
“…”what她say?这和吃有什么关系?
几人加快步子,在腊梅林的深处看到了小小一处清舍,黑匾淡金字地写着“苏雪庐”三个字。
“为什么要叫苏雪庐呢?”武玥好奇地问。
“原是叫‘酥雪庐’的,”燕七解释,“后来有人说一看见‘酥雪’二字就总想吃东西,于是就改成这个‘苏’了,实则苏也是酥的意思。”
众人侧目她:“有人”说?那个人就是你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推门进去,武玥先就“呀”了一声,见这苏雪庐内木窗木门木地板,面向梅林的一面是落地玻璃大窗,另三面的墙却皆是纸糊的屏风门,纸上墨枝粉瓣,画满了大枝的梅花,木地板下烧着暖烘烘的地龙,上面铺着既厚又软的筵席,席上设着几张矮几,几上是黑色粗陶的茶具,靠墙处的长条几案上文房四宝齐全,丝帕下盖着一张琴,旁边甚而还架了一管碧玉.洞箫,墙角墩着一只半人高的花瓶,不插梅花只插梅枝,疏条寥落,别有几分枯朗之意。
“我的天…这地方可真好!”武玥迫不及待地甩了鞋子就踏上了筵席,斗篷脱下来随手甩在一旁,开心地转了好几圈。
“真是好,”陆藕也极是喜欢这里,“这三面墙上的纸画梅花,颇有些梅花纸帐的意思。”
“可不就是,”燕七跟着脱鞋解斗篷迈上来,“我大伯原就说在这里设一张床榻,顶上和四围用梅花纸帐一围,后又觉得太小气,索性直接把墙全都弄成了纸屏风。”
“还是这样好,阔朗明快!”武玥已经一屁股坐到席子上了。
两个专在此处当差的小丫头从旁边房里抱了个红泥炭炉过来,就在当屋地上燃了,上头置茶壶,现烧水来煮茶。
武玥眼尖,瞅见小丫头拿钢筷往炉门里填的炭颇有些奇怪,连忙问她:“这是什么炭?怎么样子这么古怪,个个像桃核似的?”
“回姑娘的话,”丫头连忙道,“这是橄榄核炭,大老爷昨日特特让人送过来的,嘱咐七姑娘今日待客时就用这个烧火煮茶,大老爷说,用这个烧火不仅无烟,还有清香,香味溶入水中,烧出来便能带着淡淡的榄香味,水生幽香,味质醇厚,汤圆软滑,其味绕舌,纵是不煮茶,只喝这炭烧出来的白水也是颇有滋味儿的。”
“哎呀,听着就想喝,先别煮茶呢,我要喝白水!”武玥好奇又兴奋地凑头瞧了半天。
“燕伯伯真是雅士。”陆藕称叹。
是啊,他还是蛇精病呢。
煮茶的功夫,几个人已经随意在席子上坐了,下头的地龙已是烧了一整晚,这会子整个苏雪庐都给烘得透透的,满室里温暖如春,让人怎么待着都觉得无比惬意。
小丫头摆上各色干果点心和甜品来,武玥一瞅,就白了燕七一眼:“一看便是燕大伯让人备下的,全是你爱吃的东西!”
“我就没有不爱吃的东西啊,”燕七指了指碟子,“花梅球儿和花姜难道你不爱吃?”
“好吧好吧你赢啦。”武玥拈起一颗蜜煎的雕花杨梅放进嘴里,酸酸甜甜沁入肺腑。
“今日茶会我们不能干坐着啊,我看不如大家来作诗吧。”燕七道。
“打你了啊!”武玥含着杨梅挥手推燕七。
“那画画好了,”燕七又道,“光赏梅不行,还得画梅,今儿可是赏梅宴,干什么都得跟梅有关才是一名合格的京都百姓。”
“明明是暖炉茶会,怎么又成赏梅宴了,你这还带一会儿一换的啊?”武玥叫道。
“女人心,本就变换不停。”燕七摊手。
“就你还女人哪?崔四,你来评评理,燕老七哪一点像女人啦?”武玥逼问一直在旁笑呵呵的崔晞。
“哪一点都像。”崔晞笑。
“哎,我就不该问你,你永远都和老七一个鼻孔出气。”
崔晞听了这话倒是挺高兴,笑道:“与梅有关的事,我也来做一样吧,我送你们一人一支现雕的梅花木簪。”
“好啊!”武玥高兴了,“那我也来,与梅有关的是吧?那我负责吃雕花杨梅好啦!”
“那我给大家弹一支梅花三弄。”陆藕指着案上的那架琴也凑趣道。
“我家小九画梅。”燕七道。
“那你呢?”武玥问。
“我给大家讲一讲梅花饼的做法。”燕七道。
所以大家一个画画一个弹琴一个做手工一个吃杨梅一个讲梅花饼的做法吗?
#逗比团伙欢乐多#说的大概就是我们了,武玥想。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是四五六七九的温暖小日常~炎炎夏日里写着暖烘烘的火炉的我,心情是难以言说…
第239章 梅宴
燕九少爷的梅寥寥几笔便画得了,众人铺在眼前细赏,见疏枝清奇,花如点星,很有几分气清意朗的超脱,燕七便夸弟弟:“以画见人,笔下无繁仄,胸中有清气。”
“嗯,以画见人。”武玥瞟了燕七一眼。
“对,以画见人。”燕七也瞟她。
俩人《早发白帝城》里的山和猿也不知能见出怎样的人格来。
陆藕笑道:“小九这幅梅已是到了‘意到笔不到’的境界了。”
“何谓意到笔不到?”武玥虚心求教。
“是指画贵含蓄,笔虽未到,却能在意境中得之。所谓‘意在笔先,画尽意在,虽笔不周而意周也。’笔略到而意已俱,意与笔的关系即虚与实的关系,用笔实处见虚,虚处见实,乃臻‘通体皆灵’之妙。”陆藕道。
“那我已经通灵了,”燕七道,“我盯着画纸便能脑补出整幅的画来,你们看,”说着指了张白纸,“这是一幅万梅图,我意已到,只是笔未到罢了,你们看我画得怎样?”
武玥快笑死,劈手指着另一张白纸道:“我画的人潮人海图,怎么样?!”
“妙哉,连每个人的五官都有,瞧那人冻得一脸鼻涕。”燕七道。
“你这梅也画得好,我数了数,果然整整一万株,一棵不少!”武玥道。
“这世界已经阻挡不了我们两个的画技了,明儿书院的画艺大赛必是你我两人的天下。”燕七叹道。
陆藕被这两人逗得笑了个前仰后合,崔晞也是一直呵呵地笑,燕九少爷支着下巴歪着头,脸上是一如既往地“看姐作妖”的神情,只偶尔闪动的目光里是透着软的。
“说到画艺大赛,小九必然是要被推荐参加个人赛的吧?”陆藕掏了帕子摁了摁眼角笑出的泪花,问向燕九少爷。
书院的画艺大赛分为个人赛和集体赛,集体赛每个班都要参加,个人赛是由每个班的画艺先生推荐三个名额参加。
“嗯。”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应着。
“听说集体赛就是全班人合力完成一幅画?”武玥忙道,“这可不行了,只我们三个合在一起就能画成那样,全班十来个人,画风各不相同,这要是一起画出来的画得成啥样啊!”
陆藕笑道:“不必担心,并非是全班人你画一样我画一样地合成一幅画,而是每个班抽中一个题目,而后在百米长卷上每人画上一段,就像是四扇屏、八扇屏、十二扇屏一样,画风不同不要紧,因为每一段景都是自成一扇,好比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一共四扇,分别是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因此我们之间不会受到彼此的任何影响。”
“唉,那我也是拖后腿的那个。”武玥叹道,“若是有什么能投机取巧的速成办法就好了,比如若要让画鱼,我直接拿条鱼来沾上墨往纸上一拍,啪地一声鱼就画出来了。”
…这脑洞也是没谁了,学渣为了生存这智慧才是无穷的啊!
“实则也未必不能,”陆藕笑道,“作画时用辅助用具也是常有的事,不见得就非得用笔,你若是不怕人笑话,拿着鱼去想来也不算犯规,只怕印出来的效果未必会好。”
“那你说说不用笔还能用什么画?”武玥忙问。
“用手啊。”陆藕伸出一根手指,取了张纸过来,先拿笔蘸墨在纸上画了几根梅枝,而后用小指肚轻轻沾了些绘画用的朱砂,在纸上点了数点,一朵朵俏丽的梅花便跃然纸上。
“呀,真有意思!”武玥见状也伸手去蘸那朱砂,结果人用小指,她用大拇指,噌噌噌摁了几个饱饱的指印上去,梅枝枝头开出一朵硕大的大红花出来。
“…梅花娘子生了一朵巨婴出来。”燕七道。
“哈哈哈哈哈!”武玥狂笑,“还有吗还有吗?”
“问小九,他是行家。”陆藕笑道。
“燕九爷,快教教我。”武玥推坐在旁边老气横秋的孩子。
燕九少爷只得慢悠悠开口:“吹墨也可为画。”
“怎么吹?”武玥忙问。
燕九少爷取了墨汁滴于纸上,撮唇一吹,那墨汁便像有了生命一般,顿时伸延开无数的枝丫来,吹着吹着,一株奇枝虬结的梅树便出现在眼前。
“天呀,太神奇了!”武玥瞠目结舌惊叹连连,半晌才从神奇的艺术世界里回过神来,“这个我可不成,吹着吹着再吹成了蜘蛛网。还有吗?”
“若用辅助工具的话,可以试着用菜。”说话的是崔晞,笑吟吟地看着武玥。
“用菜?!”武玥这回更惊奇了,没听说过用菜也能画画的!
“用什么菜?白菜行吗?”燕七问。
“可以。”崔晞笑着点头。
燕七就让煮雨去找伙房要白菜,半晌煮雨拿了棵略小的回来,冻得**。
崔晞接在手里,用小刀将根部切了一截下去,而后就用这被切下来的根部的横截面处在朱砂盒子里蘸了蘸,再向着纸上一摁,将之拿开,一朵大大的、花瓣繁复又艳丽的花儿便盛开在了纸上!
“哇——太!美!了!太!神!奇!了!”武玥快要跳起来,拿了纸细看了半天,“简直就和真的花儿一样!我来试试!”
拿过那菜根也蘸了蘸朱砂,往纸上一摁一摁,就像是盖印戳一般,一朵一朵的花儿就接连开了出来。
“原来看似平常的菜蔬也隐藏着如此美丽的功用。”陆藕在旁看着也不禁赞叹,而重要的是,竟有人能发现这些隐藏在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东西里的美好,这才是最为难得的地方。
“其他的菜也可以这样用吗?”武玥闪着星星眼问崔晞。
“你回去可以试试看。”崔晞笑道。
“太好了!我今儿可学到了!回家就用各样的菜蘸上各种不同的颜色,印在纸上都可以当花笺使了!”武玥觉得自己今天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个新世界里处处都是鲜花。
“接下来终于到我了,”燕七道,“我教你如何在须臾间画出一枚惟妙惟肖的铜钱来,要不要学?”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好了。”武玥道。
燕七先找煮雨要了枚铜钱,而后起身去拿了块橄榄核炭回来,把铜钱往纸下一垫,再用炭隔着纸在铜钱上一涂:“行了,连数十下的功夫都用不到,怎么样,逼不逼真?”
武玥:“…”
“小七的法子倒又让我想起一个来,”崔晞笑道,“做个可手持的滚子,在滚身上刻上画纹,而后蘸了颜料在白墙上一滚,那便可印出连绵又齐整的花纹来。”
“这个好,”燕七道,“可以在卧房墙上先刷一层梅花粉的颜料,而后用刻了梅花形的滚子蘸着混有云母的白漆印上梅花,阳光一照进来,梅花就都是亮灿灿的了。”
“…那你岂不是要和墙撞衫了?”燕九少爷慢吞吞插刀。
武玥:“哈哈哈哈!”
陆藕笑道:“小七的想头也确实很好,届时漆里还可以混入梅花香料,满屋便都是梅花味儿了。”
“你们说得我都想当真这么试试了,”武玥道,“想想把屋墙都刷成带颜色和花纹的漆,那得多漂亮啊!到时候我就把我卧室的墙上全都印上各式兵器的花纹,多棒!”
“…与其如此你直接住武器库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燕七道。
“…我若睡觉一翻身被剑尖扎着了怎么办?!”武玥扑过来挠燕七。
“你穿着甲衣盖着盾牌睡啊,武器库还缺那个?”燕七道。
陆藕都要笑岔气了。
正笑闹着,有小丫头进来禀道:“姑娘,大厨房送了腌渍好的肉过来,这会子可要起灶?”
“起起起,都笑饿了。”武玥忙道。
众丫头便在旁边屋里忙活起来,这厢众人用温水洗了手才鱼贯过去,见炉子上已架了两大块钢叉串的鹿肉,另还有铺在铁丝网子上烤着的羊肉,炉子下头烧的是果木炭,隐隐还有着果香味,几个丫头正陆续从食盒里端出菜来往旁边的桌上摆,大盘小碟,荤素相宜。
最后是四枝从半缘居拎过来的一坛子梅花清酿,酒放这儿,人却不走,只在角落立着,笑眯眯地看着这帮少爷小姐们大快朵颐。
几个人先各自倒了一盅梅花清酿,举起来碰杯,武玥叫道:“愿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如今日般快乐无忧!”
陆藕接口笑道:“愿我们情谊永驻。”
燕七:“干!”
众人:“…”
“别闹,该你说了!”武玥用手指戳她。
“我的两个愿望都被你俩抢着说了,我还有啥可说的?”燕七道。
“那也得说!”
“好吧,愿你们俩的愿望都能实现!”
“…”
“愿小七的愿望都能实现。”崔晞笑道。
“喂!你们俩!”武玥叫起来,转而瞪向燕九少爷,“你可不许再学他们!”
燕九少爷慢吞吞:“愿大家都好。”
“多朴实。”燕七夸道。
“…够了!干吧!”武玥不想再和这帮逗比们多说了,仰头把盅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好酒!太清香了!”
“绿萼白梅酒,老爷亲手酿的。”四枝在旁笑着添加注释。
“燕大伯真有雅兴,搁我爹,只会直接让人从外面打最糙最辣的酒来喝,除了呛啥也没有,更别提余味了。”武玥摇头直叹,伸了筷子夹菜,见都是黑粗陶碟子装的,每碟量不太大,贵在种类多、味道好,先夹了熏笋来尝,味清且厚,笋香里伴着肉香,想是用肉汤煮熟后再用炭火熏干的,不觉一连夹了四五块。
“你爱吃的糖姜。”燕七给武玥夹菜,糖姜是用糖煮的嫩姜,略加了梅卤,吃起来微辣微甜,佐干粮点心吃是再美不过的东西,于是又给武玥夹煎过的芋头片,武玥尝了一口,连道好吃,细细一看,见被油煎得金黄的芋头片上还洒了榧子和杏仁儿碎,外焦里软,香甜得很,直道:“这东西就酒也是好的!”一迭声地催众人干过第二杯。
四枝在旁边也不闲着,见炉子上的肉烤得差不多,过去将肉翻个面、刷上一层盐水后继续烤,武玥瞧见了,冲着燕七打眼色问这人是谁,燕七便道:“四枝,专司我大伯的膳事。”
太讲究了,吃饭除了大厨房还有专门的下人打理着,武玥暗叹,听得燕七又补了一句:“今儿这几样菜都是我大伯让四枝下厨做的。”
“那我可要多吃点!”武玥忙道,燕家大伯让人做的菜色,那指定难吃不了。
因有烤肉吃,桌上菜便以清淡素口为主,陆藕爱吃茉莉叶炖豆腐,崔晞爱吃梅花脯,梅花脯也是燕子恪的桌上常菜,却不是用梅花做的,而是把山栗和橄榄切成薄片拌在一起,只加少许盐便做成了,一起入口时因有梅花的风味,所以才叫做梅花脯,特别的清口。
燕七给燕九少爷夹的梅花肉里也没有梅花,却是用羊肉、虾仁、火腿、口蘑、核桃清汤烩出来的,另还有梅糖茄、莲子缠、荷包栗、糯米鸡肉圆子和蟹酿橙。
这里头燕七最爱吃蟹酿橙,还亲眼见四枝做过,先把黄熟了的大橙子的顶部切去,剜出里面的橙肉,只留少量的橙汁,然后把蟹黄蟹肉满满地塞进去,盖上切下来的橙子顶,放到小蒸锅里,用酒、醋和水蒸熟,吃的时候蘸着醋和盐,便有新酒、菊花、香橙、鲜蟹的情趣。
酒过三旬,炉子上的肉也都烤得了,四枝上前拎起串了鹿肉的钢叉,手脚麻利地拿着刀子往下片,片到碟子里后给众人放到面前,再把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另盛一碟,小丫头们将各式蘸料摆上来,有甜酱的,有椒盐的,有孜然的,有蒜蓉的,还有花生碎的,夹起热腾腾香喷喷外焦里嫩的肉片往蘸料上一拖一滚,放进嘴里时整个人都被香得成了神仙。
“哈…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武玥最后饱食了一碗虾肉松拌饭后,抚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吃得太撑了!”
撤去炉灶碗碟后,丫头们又给众人一人上了一黑陶碗冒着热气的清水,武玥不由纳闷儿:“不给喝茶刮刮油吗?”
四枝在旁边笑起来:“此系白石羹,老爷昨日特令人去城外山上有清溪之处采来的白石子,用泉水煮来味甘于螺,且隐然有泉石之气,喝起来最是清雅爽口。”
武玥顿觉开了眼,听说过煮清茶去油膻的,这煮石头去油清口的喝法还是头一回见!
端起碗凑到鼻下一闻,果然不同于普通的泉水和井水,甘中有冽,清里带鲜,浅尝一口,便似置身在了山野泉石之间,松云幽逸,兰谷清氛,有白衣雅士闲卧泉旁,听鹿鸣,赏鹤舞,叩竹而歌。
真好啊…回到梅花纸屏的那一间房里,武玥偎靠在暖席上都不想走了,梅林,雪庐,香灶,清茗,简简单单几样,便把外头喧嚣繁乱的世界隔绝了开去,有这等巧样心思的人,他的内心世界应该也是超脱于红尘之外的吧,相由心生,虽身在浮华,却也心存清境。
燕大伯对小七好得真是没话说,陆藕手里捧着腊梅花点的香茶心内叹道,知道她要请客作东道,便替她把样样都张罗安排到了极致,令她的客人们沉醉其中、万般尽兴,留下个再难忘却与超越的完美印象。
她想要做,他就帮她做到最好,不但要让她满意,还霸道地在客人们的脑子里刻下个“我宴独好,莫能赶超”的印迹——谁都别想盖过这一次的宴请,他侄女的东道才是最好的东道!
…
入了冬天便黑得早,武玥陆藕女孩子家不宜在别人家留到太晚,玩儿到四五点钟的光景就要告辞,燕七早便准备好了两只土定瓶,每瓶里插上几枝腊梅花让两人分别带了回去。
崔晞却未急着走,待送走武玥陆藕之后便同燕七一起去了燕九少爷的房中说话,先把屋里丫头们打发出去,里间门一关,压低了声音道:“药并未下在家具中。”
已经试验了一个多月,那两名被安排在放有燕七家具的屋里的下人没有丝毫变化,既未增食欲也未长胖。
“可拿走了家具之后我也没有再变化,”燕七道,“难道是下药的人察觉了,所以给我停了药?”
“不大可能,”燕九少爷慢声道,“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对方不大可能知晓。”
半缘居那位不都已经知道了,燕七心道。
“既不是家具,那就是其他用物,”燕九少爷继续说道,“当日拿走家具后,你不是还将书房里的书及各式摆件都收起来了么?不是家具,也不是此刻屋中现有的东西,那就只有被你收起来的那些东西可疑了。”
“那些东西我拿走,再试上一试。”崔晞看着燕七道。
“应该不是书,”燕七道,“我架子上的书小九也都看过,且书也都是近几年才渐渐集起来的,三四岁的时候哪里会看,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发胖了。”
“摆件。”燕九少爷眸中渐冷。
燕七房中的摆件来自各个地方,有府里家长们赏的,有串门时外头的长辈送的,还有朋友相识之间送的礼,以及她自己上街的时候买下来的,自己买的和朋友送的可以先放一边,三四岁以后得的也可暂时排除,三四岁时候得了什么,燕七已没了什么印象,那会子才刚穿来,从现代到古代,一切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家具的名字都认不全,别说摆件了。
“去我房里看看吧。”燕七起身,带着自己的智囊团哼哈二将就去了后头,进得书房旁边的耳房后将门一关,把装着东西的几口大箱子一一打开,先排除掉没什么嫌疑的,无法确定的都摆在一起,而后三人拿着一样样检查。
三四岁的小娃娃也得不了几件摆件,奈何有些是这屋子里本就有的,可能是燕二太太的陪嫁物,亦或是老太爷老太太赏给二太太的东西,再或是礼尚往来收进来的东西,坐夏居的老人儿们都不在了,也没处去问,只好一样样排除。
先被排除的是瓷器、石器和玉器,这几种物质没有什么挥发性,剩下的就都是木制品、蜡制品和布制品了。
“这些放进一个箱子里,我走时拿走。”崔晞道。
“这是什么?”燕九少爷忽地指着已被排除在外的那堆器物里的一样东西问燕七。
那是一件石雕摆件,石体绿中带绀,雕的造型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只有巴掌大小,很是古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