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贵府请了骁骑营赫赫有名的邱教头做了西席,我也正想去拜访一下。”康韶道。

“那走吧,做为感谢你不把你们今日设的机关告诉我啊?”燕七道。

“…”康韶摇摇头,“你和你们武队长商量好的么?见了我就没别的话。”

“否则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

燕七带着众人往后头的马场去,说是马场,其实地方并不算太大,毕竟是在原来后花园的基础上改建的,燕子恪再土豪也还没到把附近居民赶跑拆了人家房子给自己儿子盖大马场的地步,也就是把地夯平了,弄了个周长大约四百米的场子——燕府的占地面积本就不小,四百米的空地还是吃得下的。

马场的四周仍旧是草木轩廊景致宜然,这会子许多客人也都正逛到这里,或立或坐或漫步其中,场子中央燕四少爷骑着雪月,武珽骑着他自己来时的坐骑,两个人正放马围着场地绕圈子,武玥羡慕地一味盯着看,燕七就带着几人到旁边一处设有美人靠的廊下坐着观看。

武玥一边看一边给陆藕讲这马要怎么骑、什么样的马最好、要怎么跟马建立信任关系,倒是头头是道,连康韶都跟着聊起来,这厢燕七和崔晞坐在一处,崔晞看了看燕七头上的紫菊,笑道:“这个人倒是会挑,颜色很适合你。”

“紫色代表神秘、冷淡,看样子我是个有故事的女子。”

“我想没人能比你的故事更精彩。”崔晞笑。

“那我一定是一本奇情故事。”燕七道。

“我是几页随笔。”崔晞道。

“…你是想说你比我瘦太多吗?”

“呵呵呵…”

“别闹啊,你明明是一本精装的个人志。”

“什么叫个人志?”

“就是自己随心所欲地制作的书,全凭你自己的意愿。你这本个人志我想应该是用杏黄色和青果色的洒金笺制作的书页,杏黄是秋天的阳光,青果是春天的雨,书页上的字用的是芭蕉绿和荼蘼白两种颜色的墨,杏黄笺上用芭蕉绿,青果笺上用荼蘼白,字体可以是簪花小楷,也可以是瘦金馆阁,有的书页上是三两行随笔,有的书页上是一两抹涂鸦,有花草,有屋宇,还有人,人却都没有五官,白生生的一张脸,细长的身子,广袖宽裾,看上去格外的清伶;再或在书页间夹着旧年的花瓣和树叶,树叶没了肉,只剩下骨骼似的叶脉。书页是熏过香的,不是用烟熏,是用薄荷,冰片,梅花和竹叶的香染透的,每一翻页,就有幽香入鼻。书皮用的是通草芯,雪白细软,雕着镂空的花儿,却在正中央用朱红的小字写着书名。”

崔晞望着燕七笑,眼底浮着璨若星辰的光,唇角轻轻翘着,良久道了声“好”。

偏开头去,天地秋色似乎也为之薰然了起来。

许久,方才消失的一切声音才慢慢回归,马蹄声,说笑声,四面八方地重新包夹了过来,几位妇人的闲谈从身后湖石山上的亭子里飘进了耳中。

其中一个声音燕七熟悉,是何先生的,这位今日以客人的身份被燕家人请到了宴上,此刻正在同几位贵太太在上头说笑:“此处原是座花丘,一畦一畦地种了十数种颜色不同的花儿,大人说这人为的毕竟不比自然而成,虽看着养眼,却流于匠气…家里波哥儿爱骑马,我寻思着既如此倒不如将这花丘铲平做了马场…没过几日大人便叫了工匠们进来…

“…那边原是有棵近百年的茶花树来着,年头倒是足够长,只花儿开得不多,零零星星,我是不大喜欢的…喏,现在改种了朱蕉,是大人让人专程买来的海外的树种…

“…大人喜竹,又好紫色,我看那带粉墙边种些紫竹是极好的。

“…大人爱吃甜食,因而府里的厨子做甜点的手艺是没的说,太太们且尝尝这藕粉桂花糖糕,我家大人呀,一次能吃四块儿…”

燕七转头向上看去,见何先生坐在那群夫人太太们中间,脸上满满的是幸福小女人的笑意,一只手还似有意似无意地轻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这些话倒没有假的,然而语序、语气和因果转承关系稍微变上一变,这表达出的意思便大不相同。

她原该称燕子恪为“东家”的。一声“大人”里带了多少的亲昵和撒娇。

仿佛家里的马场是燕子恪听了她的话才开出来的,仿佛那朱蕉是为着她高兴才买来的,仿佛她有多么了解燕子恪的喜好、多么的与他亲密无间毫无保留似的。

她嘴里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带着这样的神情,手上摆着这样的动作,任谁不会误会?任谁不会多想?一个年纪轻轻貌美妖娆的女子住在主人家里,与主人朝夕相处,眼下又是这副情形,任谁不会脑补出一个遭风流男主人诱哄至珠胎暗结只待过了明路便好托付终身的天真女孩的可怜可悯的故事?

这样的风声传出去,如若最后燕子恪不纳她,却叫外人如何在背后说他?连子嗣都不肯承认的男人有何担当?

舆论的力量可以压垮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为官者,负面的风评有时甚至可以让你丢官去职跌至尘埃!何先生豁出去了,这次的机会错过了恐怕永远不会再有,燕子恪哪怕明知是误会也将是百口莫辩不得不将错就错纳她进门——为此,就算是被人说她轻浮她也认了!

何先生再接再厉,与这伙贵太太言谈甚欢,贵太太们闲来无事没有肥皂剧可看,八卦别人的**便是她们最大的乐趣。

就连旁边的武玥都听见了,惊讶地转头问燕七:“你大伯要纳妾啦?”

“并没有。”燕七站起身,“只是有些人不到黄河不死心,花样儿作死。”

“你做什么去?”武玥忙问她。

“给她个痛快。”燕七面无表情地道。

“我来吧。”崔晞忽然笑着亦站起身来,轻轻敛了敛袖口,“大好的日子,需有节目助兴。”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你在斜阳外〗亲以体内的洪荒之力创作的永日党党旗,当当当当~↓

这是本章配图↓

第218章 骰子

山亭里的贵太太们闲天还正聊得火热,就见乎拉拉地涌进来了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见过礼后便说是要玩游戏,需要张桌子。山亭里正有张石桌,旁边几个墩子倒是没人坐,太太们都懒洋洋地倚在亭边的美人靠上呢,被孩子们强行攻入地盘也懒得再换,左不过一会儿就都要移步到前面去用午宴了,索性就没动地方,笑吟吟地看着一帮年轻人在这里闹腾。

“什么游戏,还写了那许多东西?”燕五姑娘眉眼间俱是笑意地站在亭子里问,方才碰见崔晞,他便找她借纸笔,问了他一句要做什么,就被他随口邀着来参加这游戏了。

虽然有不讨喜的五六七在场,却也绝盖不过有这个人在的好去。

崔晞将一张现画好的大白纸平平整整地铺在桌上,众人凑头细看,却见上面画了许多连成蛇形阵的方格子,每个格子里都写着数字,蛇形阵的一端位于纸的一角,另一端位于纸的中央,皆画的是个大圆圈,蛇身一样的格子就绕着中间这个大圆圈分布。

“行军棋。”崔晞笑着回答燕五姑娘方才的问话。

燕五姑娘被这笑容闪花了眼,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

“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武玥忙问,看着就觉得有意思。

燕七也觉得有意思,古人的行军棋不就是现代的飞行棋?国外叫做朱曼纪。

然而武玥陆藕燕五姑娘这些古人似乎也没有见过行军棋,脸上都带着好奇地等着听崔晞解说游戏规则。

崔晞才刚要开口,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忘了拿两样东西,黑白两色的围棋和骰子。罢了,也不必去找了,我现做几个吧。”说着去了亭外寻了片刻,拿着根枯枝回来,又从腰上荷包里掏了柄小刀出来——燕七认得这小刀,崔晞最常用的手工课工具,他平时都带在身上不离身的,拿着这刀就加工起手里的枯枝来。

武玥陆藕和燕五姑娘一时被这双灵巧又灵活的手吸引住了目光,那根死气沉沉的枯枝在这双修长柔软又不失力道的完美漂亮的手上像被灌注了充满灵气的生命一般,它旋转着,蜕变着,剥落着,重生着,不过眨眼的功夫,两颗花生大小的棋子便诞生在了崔晞的手中,一颗被雕成了小兔,另一颗被雕成了小猫,底盘平且圆,能稳稳地放在桌上。

几个人还在沉迷于崔晞炫丽缭乱的手法,听得他又笑了一声:“还差个骰子。”手起刀落,刷刷刷,方方正正的木头骰子就变了出来,每一面还用刀尖剜了一至六个凹点。

“我们这些人分作两队,”崔晞收了刀子,给大家解说规则,“每队一颗棋子,由位于纸面下角的起点出发,两队轮流掷骰子,兔队一人掷完换猫队一人,然后再换兔队第二人、猫队第二人,依此类推,每队按掷出骰子的点数将代表己方的棋子向前挪动相应的格子,比如掷出五点,就向前挪动五个格子,而后按照那个格子中所写的数字,从这摞纸中抽取对应的一张并完成纸上所写的要求或回答纸上的问题,”一边说着,崔晞一边拿出才刚借燕五姑娘的纸笔写好的纸,所有的纸都折叠着,每张纸的背面也写着数字,“游戏的名字既然是行军棋,要求便也如军令般严格,纸上的要求务必要完成,纸上的问题务必要作答,如若不能或不肯,必要重罚——中途退出,亦要罚,诸位可接受?”

“这么严厉啊?哈哈哈,我喜欢!这样才好玩儿!接受接受!”武玥大笑,待着其他人也都点了头才继续问,“然后是不是哪队的棋子先走到纸中心的终点哪队就算赢啊?”

“是。”

“哈哈,有意思,”武玥大有要撸起袖子大玩一场的架势,“开始吧开始吧,怎么分组?”

“我们现在五个人,还差一个才够对半分。”崔晞道,“再找一个来吧,最好是知根知底彼此熟悉的,因为纸面上的许多要求内容都涉及到彼此的熟悉程度。”

这话说罢,武玥和燕五姑娘便不由得四下张望起来,试图找到一个自己熟悉的人,燕五姑娘就一眼瞅着自己的师父,忙道:“我师父便可,我与她相互最为了解!”

是啊,燕五姑娘平日跟何先生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燕大太太的时间还要多,彼此又怎会不了解?

何先生也正愿意在众位贵太太面前显一显自己同燕子恪的嫡亲女儿关系有多亲近,闻言欣然同意,起身过来,与其他几人围坐到圆桌旁,还特特地与燕五姑娘挨在一起。

“掷骰子决定分组,点数大的三个人一组,点数小的三个人一组。”崔晞笑着将手里的骰子放在桌上,“请何先生先。”

何先生拿过来随手一扔,六点。

“小七掷。”崔晞将骰子拿过来递给燕七。

燕七扔的是二点。

之后众人挨个儿掷了一回,最终燕七、崔晞和燕五姑娘一组,另三人一组。

何先生那一组都是点数大的,于是先于燕七这组掷骰子走棋子,而何先生的点数又是最大的,她便第一个掷,崔晞将骰子递给她,上手却是个二点。

拈起棋子在纸上向前挪动两格,格子里的数字是“玖”,崔晞从那摞被折起的纸中找出纸背面写着“玖”字的递给何先生,何先生打开纸看了看,不由笑了:“有问必答——回答对方组每人一个问题,全部答对或无异议后,可奖励连掷骰子一回。这可好,还有奖呢,你们问吧。”

对方组自然是燕七、崔晞和燕五姑娘,于是崔晞便先笑着道:“我只好奇做了教舞先生后,何先生还要每日里练舞么?人都说一日不练手生脚慢,若是先生手生脚慢了,还如何教得学生?”

这问题还真有些犀利,何先生只道这是为了游戏效果故意如此,便也不恼,笑吟吟地道:“当然是要每日都练习的,此乃身为人师的职责所在。”俨然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先生。

“果真如此么?”崔晞偏头笑着问燕五姑娘,似乎在求得己队成员的证实,以表明对方并未作假。

“是的,”燕五姑娘在这笑容里什么都无法多想,有问便答,更想要与这个人多说几句话,这样的机会实是太少、太难得了,“先生每日给我上课前都先要开筋的,但凡有高难的动作,必是不遗余力地亲自示范…”

“哦?你最新学了什么高难的动作?”崔晞似是颇有兴趣。

“最新学的是旋子,”燕五姑娘眼睛晶亮地解释,“就是身体以面向下的姿势跳在空中,靠两腿的用力开合旋转保持平衡,并带动身体这么平着在空中转圈。”

“这动作想来十分难且危险,近日才学的么?”崔晞问。

“是,前几日才学的,你若想看…”燕五姑娘脸有些微红。

“你才学,怕是尚未练熟,倘若何先生几时得空了肯赏脸,我倒是极想看看这个旋子是怎样的一记漂亮动作。”崔晞笑道。

燕五姑娘强抑着激动的心情,转脸望向何先生:“师父…您今日有空便让我们开开眼吧,大家也都想看看您的舞呢!”大家是谁不知道,反正一定要求得师父答应。

“你们呀…”何先生有着几分得意与骄傲,才要勉为其难地答应,突地想到什么,身上便是一僵,忙换了脸色,一手轻轻抚向小腹,分外为难地道,“我只怕不太方便…”

“哦,那便罢了,恕我冒昧了。”崔晞淡淡笑道。

“师父!”燕五姑娘还只道她师父矜持、不肯出风头,一看崔晞的神情,立刻便急了,生怕师父惹了他不快而牵连到自己的身上,一迭声地道,“您怎么会不方便?您昨儿还教我跳了一整支的《塞外鹰扬》呢,里面一共二十四记旋子,我看您整支跳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便嘟起了嘴,平日里也是这般向着何先生撒娇。

何先生气得直咬牙,余光里甚至已经看到几位贵太太投向自己的目光由惊讶到了然再到鄙夷和嘲笑了,一厢暗骂着燕五这个棒槌一厢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妄图想个能圆过去的说法,却听得崔晞笑道:“题外话还是莫多说了,继续游戏吧,该你提问了。”便向着燕五姑娘道。

燕五姑娘正急着呢,闻言立刻问向何先生:“师父究竟有何不方便?!”

“我——”何先生恨得不能,心中挣扎了半晌,最终只得颓然道,“我腹中有些不大舒服,改日吧。”

在座的太太们又不是傻子,都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晚了。

燕五姑娘闷闷不乐地不再吱声,崔晞笑着望向燕七:“小七问。”

燕七道:“何先生的舞技全京都都是有名儿的,记得当年先生从宫中出来时,好几户我们这样的人家儿都抢破头地去聘先生,我格外好奇,先生是如何选中了我们家来做西席的呢?”

这问题倒是中规中矩,何先生强打着精神笑道:“自是因为东家太太的诚意与为人深深打动了我…”

“哦,”后面的话尚未说完,已被燕七截住,“想来也是如此,大伯母平日里便十分地敬重先生,总是对五姐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德如山,师恩似海,要五姐将先生当做父母至亲般敬奉,务须拾葚异器、扇枕温衾,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亦都十分赞佩先生的技艺和操守,以舞育人,源清流洁,先生实是此中榜样,虽说先生只是五姐一个人的师父,我们其他几个却也都对先生万分的敬重,只望先生能在燕家拥有一段最舒心的经历,也不枉我们用无尽的诚意求来的这段缘分了。”

何先生听了这番话,一时竟被噎住了,这话中明明字字句句是在称颂她的好,可听在耳里却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燕家人用全部的诚心诚意把你请到了府上教孩子跳舞,燕家主母谆谆教诲孩子要敬你尊你奉你孝你,就连不是你门徒的其他孩子都拿你当了正能量的榜样对你尊敬赞美有加,全家人给你创造宾至如归的生活环境,而你——却看上了主母的丈夫、徒弟的亲爹!你要插足一腔诚意把你请回来的主人家的婚姻,你要成为把你当成父母般敬爱的徒弟她爹的小妾!

这是不是就叫引狼入室?

源清流洁?源头的水清了,下游的水才会清,若这源头便藏污纳圬,下游的水又怎么能清澈干净?!你这做舞艺师父的虽不必教人读书识理,却总要行得端立得正、满身正气一副净骨,方能令随你学艺之徒每日里耳闻目染间学得你的风骨你的品行!

想要被收入高门贵户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爱慕英俊多金前程远大的郎君,若说此乃现世人之常情姑且可以理解的话,身为官家门庭聘用的师长却心怀龌龊媚行乱德教坏我们的宝贝女儿这一行为,却是其心可诛、绝不接受!

在座的贵太太们推人度己,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若是同这样的先生学艺、被教出了这样不堪的行径和心思,那自己这个当娘的岂不是要被活活气死掉!

当下便有两三位太太站起身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如此下三滥的女人,岂能再与她同处一亭!

何先生的脸色难堪至极,可却不知要如何挽救,她还能说什么?燕七是在夸她,她难道还要反驳?要解释?解释什么?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心虚!这一句递一句的夸奖简直就像一把递一把的刀狠狠地戳在她的肉上,让她疼痛万分却连声都不敢吭…

难受啊,太难受了!

可这能怪谁?怪她自己方才太过忘形,作得太狠!

“何先生还可以再掷一回骰子继续游戏。”崔晞在这个时候将骰子递了过去,脸上带着纯净灿烂的笑。

“我…我身子不大舒服,恕不能奉陪了…”何先生便要起身。

“行军棋可是军令如山,”崔晞笑着道,“游戏开始之前我们便说过的,然而先生既是不舒服,我们也不好强留,只望先生遵守游戏规则,中途退出也要接受完惩罚方可离去。”

“游戏而已,何必当真,我是真的有些…”

“先生可是先生,言而有信、令出必行才是育人之道。”燕七道。

“说的是,先生可莫要因我们年纪小便只当哄我们作耍。”陆藕也笑着搭腔。

和燕七这么多年的死党了,就算她是个面瘫脸,陆藕也能知道她此刻的心思。

这是要收拾何先生。

桌子下面轻轻一扯武玥的衫子,武玥了然,虽不知为的什么,却也不去多想,张口道:“这才问了三个问题就不玩儿啦?我们连骰子都还没摸呢!大节下的,别扫兴嘛,难不成先生平时也是这样半途而废?那还怎么教人啊!”

武玥的话可就不好听了,然而谁也不会说她无理,她还小呢,只是个孩子,家里大人又都是大大咧咧的武将,最关键的是——眼下所有在亭子里的人,谁也不会觉得这样对姓何的这个下三滥的女人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妥。

何先生被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压下来,竟是想走也走不成,脸上笑得愈发勉强,问向崔晞:“怎么个惩罚法儿?”

“踏花归来马蹄香,”崔晞笑着一指马场,“骑了马儿去前面九花山子处为我们每人摘上一朵菊花回来,期间不得下马,如此便算了结。”

这个惩罚根本算不得是什么惩罚,然而何先生却不会骑马,恐不小心摔下来更加丢人,只得道:“我还是舍命陪君子罢。”总归六个人玩儿,他们五个来来回回掷上一阵,估摸着也就到了用午宴的时候,撑过这一段去就好了…

何先生这么想着,拿过崔晞递来的骰子向着桌上一抛,是个六点。

棋子向前挪六格,格子里写的数字是“拾柒”,崔晞将写着拾柒的纸递给何先生,展开来看时,见写的是:“个人小传——由今年向前推数,每一年的简要个人经历。答完可再连掷一回。”又中奖了。

何先生想死的心都有,她才不想再接着掷!这个个人小传是用来整她的吗?向前推数每一年的个人经历,那分明就是一个揭露她低下卑微身份的一个过程!低等的出身,为谋前程去学了舞艺,然后进宫以技(色)事人,后因伤被逐出宫来眼看就没了前程,这个时候被燕家重金聘进了府做了西席,再之后呢?

她想做东家的小妾!

——多么不堪的人生!这是要将她从以前到现在、从皮子到里子地彻底翻出来曝光在外!

这还不算完呢,说完了她肮脏的半生,她还要再继续掷,下一回不知道还会掷到什么——想到此处,何先生惊骇地望向崔晞,这个英俊少年的脸上一直都绽露着纯净又明媚的笑容,可——可她却惊觉——他,他是故意的!他竟能操纵骰子的点数!他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可累死我了,紧赶慢赶晚饭都没顾上吃还写到这个时候……图来不及做了,明儿补上……明天上午如果大家看到更新提示不必理会,有可能是我在放图,也有可能是在修复文中脑洞什么的…近期睡眠不足导致智商和逻辑严重透支,写文都有些不知所云了〒_〒,请大家见谅。。。

第219章 魔术

何先生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少年为什么要如此针对她,然而当她移开目光望向少年旁边的燕家七小姐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脸时,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这个少年要毁掉她,而是她——燕家七小姐,这个燕子恪最疼爱的小侄女!

自己怎么惹到她了吗?燕子恪院子里的事与她有何干系?!她和燕五不是一向不对眼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难道不是应该向自己示好并结为盟友才对吗?她有什么资格伸手管她大伯的事!男人纳妾天经地义,燕子恪又不是她爹!

何先生有些着恼,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居然整到了自己的头上,她现在可是燕府的西席,不是往年那个身份卑下的宫伎!她凭什么这样对一个座上宾!她怎么敢这样对一位先生!

何先生冷笑,将手里的纸往桌上一扔便要强行退出游戏——几个小孩子也敢对她左拦右挡?!她倒要闹起来让客人们都看看燕家孩子都被教的是什么规矩!

未待她开口,却听得燕七已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个人小传,说来还是越简单的越好,越简单才表明这个人的一生少有波折事事顺遂,何先生此前的经历我们所知不多,但以后么,我想大概就是与五姐做一辈子的师徒、安宁到老吧。你说是不是呢,五姐?”

燕五姑娘点头,还在担心何先生不肯继续玩下去,扯了她的袖子撒娇:“师父最疼我,我也最敬师父,师父最好了,我一辈子都要同师父在一起,好不好呢师父?”

何先生身上僵住,她还能怎么闹…若将来她真的做了燕子恪的妾,燕惊梦不得恨死她!燕惊梦是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任性又骄傲,恨不能全家所有人都只宠她爱她一个,她为的什么和燕七不对眼?还不就是因为觉得燕七瓜分了她爹对她的宠爱,连自己的血脉同胞她都可以嫉恨,更何况一个外来的女人?

何先生从没想过要和燕五姑娘闹掰,即便想做燕子恪的女人,她也是打算着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被动的受害者”以求得燕五姑娘的接纳——毕竟她是想跟了燕子恪过日子的,树了一个主母为敌就已经很难熬了,即便燕五姑娘因此对她生了芥蒂,也总比恨死她要强。

这会子燕五姑娘跟她撒娇,她还怎么能甩袖就走?日后事成了再应了今日的景,燕五怎么能不恨她。

何先生咬着牙按下了要闹开的念头,她再不曾想到平素木木吞吞的燕家七小姐今日竟是如此咄咄逼人,一步都不肯放她!再这样下去也是不成,她不能再玩这个游戏,眼前这少年不知如何这般神通广大可以操控骰子的点数,她只要这么一掷下去,只怕后面会有层出不穷的招术在等着她,等着将她踩在泥里!

何先生一狠心,扯出个笑容,拍拍还拽着她袖子的燕五姑娘:“我委实没什么精神,这游戏我还是不玩儿了,我甘愿受罚,骑马去给大家摘菊吧。”

燕五姑娘没了法子,再不高兴也不能违背师父的意思,只得闷闷不乐地不再吱声。

何先生起身,望着燕七和崔晞淡淡地笑:“只我不会骑马,怕是你们要多等些时候了。”

何先生打定了主意,等骑着马走到人多的地方就故意从马上滑下来摔到地上——左右马背也高不到哪里去,待旁人问起便说是燕七逼的她!她要让她的名声臭遍整个官眷圈子,看她将来还怎么嫁到好人家儿去!

“我去找四哥借匹驯良的马。”燕七也跟着起身,其余几个也就不玩儿了,和亭子里的贵太太们打过招呼就下得湖石山,一起去了旁边的马场。

马场上燕四少爷和武珽牵着马立在那儿正跟一位黑皮肤的中年汉子说话,周围还围了几个年轻人,这黑汉子便是那位前骁骑营教头,众人对他都十分地尊敬。

燕七几个便走过去,请燕四少爷帮忙挑一匹性子温驯的矮一点的马来,燕四少爷亲自去了马厩,半晌果然牵来一匹栗色毛的小马,甭说从马背上往下滑了,就是三百六十度回旋摔下来也至多疼上两三分钟就没事了。

何先生计划破产,此刻却也是不得不上马了,今日不巧还穿的是大裙摆的裙子,完全迈得开腿,连衣服不适的借口都没法找。踩着上马凳跨上马去,从崔晞手里接过了缰绳,这并非她第一次骑马,当朝女子也是极时兴骑马出游的,以前在宫中时也有专门的空地供后妃们骑马玩儿,她们这些伎人偶尔趁后妃们不去的时候也会去过过瘾,这一点宫中管的倒是不严。

所以何先生实则会骑马,当然也只限于骑马行走,跑是不敢的,这会子也懒得再装,她现在就只想赶紧离开,离燕七和那恶魔少年远远的!

何先生双腿一夹马腹,慢慢地往前面九花山子的方向去了,崔晞偏过脸来冲着燕七笑:“去喝茶?”

“好啊,找个清净的地儿吧。”燕七道。

“我想骑马!”武玥早忍不得了,玩儿了半天游戏结果她跟那儿坐着啥也没干,光看燕七和崔四俩你一句我一句地二人转了,这会子憋得不行,过去就要抢武珽手里的缰绳。

“摔下来可不许打人。”武珽说,弯了膝盖让武玥踩着他腿跨上马去。

“小藕,他俩要去喝茶,你留下陪我啊!”武玥连忙叫陆藕,“让我五哥也教你骑!”

陆藕哪儿敢学这个啊,忙摇头:“你骑吧,我不走,我在场边看着你。”

这头热热闹闹,燕五姑娘却是怔怔地站在场边,望着崔晞和燕七离去的背影一时还有些反应不及:怎么说散就散了?游戏不玩儿了吗?不等师父摘花儿回来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呢?接下来我要干什么去?

燕七和崔晞也没去喝茶,站在一畦玛瑙鹤顶菊旁边说话。

“你那骰子是怎么做到的?”燕七问。

崔晞笑笑,一抬胳膊,袖子里滚出来三四枚一模一样的骰子:“事先已做好了几枚,骰子边略做得不平些,掷出来就能控制点数,换骰子的时候手快些就是了。”

怪不得有几次他都是亲手把骰子递到大家手里。

“你这是一双魔术师的手。”燕七慨叹。

“魔术师?”

“像拥有仙法和方术的大师,他们的手上动作特别快,快到用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崔晞笑起来:“嗯,我就是魔术师。”话音落时,手里已是多了柄小刀,快到比瞬目的时间还要短,将手里的几枚骰子表面用刀刮了,再削成碎屑,随意地撒在地上。

“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燕七道。

“换了家具后还总想吃东西么?”崔晞笑过便问她。

“还真不想了,你找来做试验的人怎么样了?”

“许是时间还短,那两人都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不急。”

两人这厢边闲聊边赏花,远远地看见一个燕府的丫鬟匆匆从前头跑过来,至燕五姑娘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燕五姑娘登时一脸大惊,提了裙子就往前面跑。

“恭喜何先生领到盒饭。”燕七道。

崔晞在旁边微笑。

时近午宴,燕家下人纷纷往府里各处去请客人至后园湖畔的青黛馆就餐,四五六七外带燕四少爷和武珽这一大帮子从马场往湖边走,一路走一路就听见不少人在低声议论“姓何的舞艺师父”。

“何先生怎么了?”燕四少爷扯住自家一个下人问。

那下人脸色很有些尴尬为难,看了看旁边那一大帮子,做了个“家丑不可外扬”的表情。

“说啊!这儿又没外人,再说好多人都知道了,你还能瞒得住?快说!”燕四少爷催道。

那下人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是何先生…那会子骑着马往前头去摘菊花,到了九花山子那儿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人倒是没事,就是…就是身上衣服不小心给撕扯破了…”

“——偏在人最多的地方摔了下来!”那厢被武玥截住的现场目击者武珊正活灵活现地给五六七描述当时的情形,“我心说那么矮的马,走得又慢,她怎么就能从马上摔下来呢!当时就听见‘嗞啦’一声,我一看,好家伙,后背上的衣服整个裂开了,露出好大一片白花花的肉!偏她从马上摔下去时还叫得好大的声儿,惹得旁边的人全都往她那厢看,结果她那衣服这个时候恰赶上撕裂了,让所有人看个正着!这下子可怎么好,当时在场的大都是男人,连个帮她挡一挡的人都没有,她慌得不行,就想往那马的身旁躲,不成想她从马上摔下去的那一下子似是将那小马给吓住了,她往旁边一躲那马就跟着躲,死活不肯再让她近身,她就那么着活活晾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半晌,后头才有闻讯赶去的燕府丫头给她把后背挡上了,然而还有什么用,早都让人看见了…”

魔术师的手可是很巧很快的。

衣袖拂过,一记精绝的刀工便已完成。

精确到衣服上的每一根丝线,粗看下尚是完好,实则已是藕断丝连,倘若老老实实地骑马摘花,这衣服不受大力便不会裂开,赶上有人高调作死,自己叫着从马上往下摔,那等着你的便是自作自受。

魔术师给了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却没能经得住心中魔鬼的召唤,对此行为,只有四个字能够精辟总结:不作,不死。

宴席开始的时候燕五姑娘也没有出现,燕大太太去了内宅处理了一回便又回到青黛馆来招待女眷们用餐,进门还特意向着燕七那厢看了几眼。

燕七顾不得东瞅西看,正被几个武家姐妹拉着要灌酒,“进了综武队也不请我们吃一回,今儿我们来吃你,你必得先干三杯与我们赔罪才是!”武们摁着燕七不肯放。

“快饶了我吧,今儿下午还要比赛呢,喝醉了武五要揍我的。”燕七推脱。

“我特批你可以喝三杯。”武珽在旁边那桌上听见了,歪着身子笑着向这边道。

青黛馆分了上下两层,面积也是大得很,男女宾并没有用屏风隔开,只分着桌坐,上下两层都摆了几十席,吃喝说笑热闹成一片。

“你瞧,老五都说了,你快喝!”武们拎了盛着菊花酒的酒壶就向着燕七压过来,燕七偏头朝另一边桌上挨自己最近的那人道:“武大伯快管管您这些娃。”

武长刀哈哈大笑:“让你喝你就喝,喝了酒跟人干仗才最畅快!”说着一眼瞅见燕七旁边的武玥,向着她一招手,“小十四,到这儿来,给你燕伯伯敬酒!”

“爹,我十六!”

“…”武长刀尴尬:特么家里孩子太多了根本记不住谁是谁好嘛!只得耍起大人式的无赖来,喝道:“不管你是几!过来!”

燕七躲了半天没躲过,只得干了三杯菊花酒,好在这酒度数不算高,还带着股子菊花的清气,坐在自己另一侧的陆藕正跟她旁边的一位姑娘聊这菊花酒的做法呢,一个道:“我家里是把去岁重阳时的甜菊花晒干三升,加糯米一斗,蒸熟了拌匀,用细面作酵母,待酒熟后只用小盅儿饮,能治头风眩晕。”